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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姐受难记

随着一阵争吵声,飞机上的旅客都纷纷侧目,原来是一位客人和空姐发生了纠纷。颜丽,22岁,人如其名,175CM的高挑身材,精致的妆容。起因是颜丽刚刚和男友分手,心情不佳、正好让她遇上一位难缠的客人、说话语气就重了些。

飞机落地之后就遭到了客人的投诉。往往高新光彩照人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心酸。惩戒室内,空姐颜丽。乘务长晓鸥笔直的占在墙边,墙上赫然写着宾至如归4个大字。惩戒室主管苏雪正在和客人交谈,在他们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要么接受惩罚直至客人满意,要么离开。颜丽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经过内心的挣扎她需要这笔钱,需要这个工作。什么样的惩罚她都可以忍受。

苏雪走了过来,宣布惩罚的具体措施,颜丽在工作期间与客人争吵,造成恶劣影响,皮带20下,竹条60下。晓鸥作为乘务长,没有及时解决问题,监管不利。惩罚皮带20下,竹条40下。为了让客人感到客人至上的原则,除了监管行刑,还有一样特殊的权利。就是附加刑,这个是由客人来选择的,皮鞭鞭臀缝,烛泪,皮拍,姜刑等等,客人色眯眯的瞧着他们的翘臀,说着也不为难你们,再打几十下估计你们也受不了。这样吧,晓鸥就选姜刑,颜丽嘛,刚才我看和我吵的挺来劲的,就鞭打臀缝20下吧。

刑罚定好。颜丽和晓鸥都按着标准姿势,伏在刑椅上。身子下伏,臀部高高翘起。丝袜,高跟鞋,臀部裹在一字裙里尤为性感。这是客人说了一个让她们3人都一惊的消息,我是你们公司的金卡会员,好像是还有一项权利吧,颜丽在心里暗骂,怎么得罪金卡会员了呢,真是倒霉。随着脸开始红,本来打屁股已经够羞人的了,金卡会员的权利就是去衣受刑。

苏雪本来就看不上颜丽,颜丽已冷美人著称,平时比较高冷,不可一世也得罪了不少人,苏雪在心里暗笑,看你怎么办。苏雪开始催促,晓鸥还是很爽快的,毕竟遇到这种客人比较多。就见颜丽慢吞吞的把丝袜退到大腿根,怎么也不退内裤,苏雪急了,一皮鞭抽到颜丽的臀上,火辣辣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颜丽从来没想过会这么痛,这只是给你一点教训,快点脱,在疼痛面前,害羞已经不重要了。学着晓鸥的样子,脱下内裤,上衣耶好,准备开始。晓鸥先来,自己报数,每打一下,都要说我错了。皮带呼啸而至,晓鸥比较丰满,一皮带过后,肉还在颤巍巍的动,像水波纹。

在白白的臀上,留下2指宽的红印。啪啪啪啪、 4下过后嫩臀上已经呈现均匀的粉色、晓鸥头上已经出现了细汗。20下很快打完。臀部已经变成深红色。

接着轮到了颜丽,她的臀部不同于晓鸥,是那种紧致挺翘的臀部。原则同晓鸥一样,不过是对着客人说,每打一下都要说我错了,请您原谅。苏雪原就看不惯她。这次机会来了,和晓鸥的打法不一样,每打一下都用尽全力,嗖嗖的声音滑破空气。

落在臀上,只一下就已经出现一条棱子。颜丽眼睛上已经出现蒸汽,紧咬嘴唇,不叫出声,大概2.3秒苏雪并没有接着打,等颜丽放松了之后又是一下,让她充分体会痛在臀部蔓延。啪啪啪啪啪。10下打完,颜丽的臀已经成深红色,和晓鸥一样,可见平时得罪人是没有好结果的。啪啪啪啪啪。最后几下不同刚才,快速抽下,都抽在了同一地方。大腿根与臀部相交的嫩肉上。

颜丽再也受不了了。开始扭动身躯。饱满的胸部一下下撞在刑椅上。已经听不清是认错声还是喊声了。终于20皮带结束、可以休息一下了。晓鸥要开始接下来的40竹条。还有她的附加刑一起处罚。只见苏雪拿来鲜姜,仿佛能看到姜汁放进了晓鸥的肛门里。开始了新一轮的责打。本来竹条不是很重的东西,但在晓鸥雪上加霜的臀上,威力依然不小。臀上的痛加上姜汁火辣辣的,晓鸥忍受着双重折磨。确也只是哼几声。40下打完。姜刑还在继续,保持空姐的专业站姿,面墙站好,红红的臀部面向客人。颜丽从没感觉过时间过的这么快。又轮到了自己。

啪啪啪啪啪啪,竹条不紧不慢的敲打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臀部。此时颜丽就显得狼狈的多了,盘好的发髻已经散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已经浸湿了头发,胸前的领结已经不知所踪,衬衫的扣子开了几颗。胸前的大白兔已经跃跃欲试,呼之欲出了。什么尊严啊,羞耻心已经不知道丢到何处了。嘴里只剩下喊叫了,客人也不和她计较说好的请求原谅的话了。啪啪啪啪啪啪,现在空气里只剩下竹条接触肉的声音,还有颜丽的喊叫了。60下打完,颜丽已经伏在了刑椅上,腿跪倒在地上了。大口大口的喘气,胸前一颤一颤的,现在颜丽哪里还顾得上春光外泄啊,只感觉挨打的时候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后悔自己长了屁股。

现在颜丽的臀部真的是五彩缤纷啊,哪里还有白白嫩嫩的样子了。有的地方已经成了紫黑色,一条条的棱子,大腿根的嫩肉处已经破皮,渗出血珠。惩罚还在继续,颜丽重新趴好,苏雪掰开颜丽的臀部,臀缝处还是很白的,和整个臀部的颜色很不和谐。这次客人亲自掌鞭,秘密花园也若隐若现,颜丽所能考虑的只是皮鞭的力度会有多大,鞭打漂亮空姐使得男客人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夹杂着呼呼的风声,第一鞭抽下来了,臀缝的嫩肉瞬间就肿了起来,颜丽痛的跳了起来,用手捂住臀部,根据规定躲开,离开规定的位置重来,这鞭不算。重新趴好,继续惩罚,啪、客人: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没有,颜丽完全没听到客人的问话。紧接着力度更大的一鞭袭来。客人:听到我说的话没有,颜丽:我错了我错了。啪啪啪啪啪。客人一边打一边问,颜丽多希望现在自己能昏过去,可是伴随着,鞭鞭落下,她确是无比清醒。嘴里不停着说着我错了我错了,饶了我吧。最后一鞭,客人用了十足的力气,伴随着颜丽的惨叫结束。

此时颜丽已经虚脱,跪趴在地上,还哪里有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了。臀缝已经肿的和臀部平齐了,整个臀部整整比之前大了几倍,鞭痕纵横交错,星星点点的血迹,这件事主要是由她引起的。

惩罚结束之后,主动去和客人道歉。颜丽:先生,对不起,我错了,谢谢您的惩罚。我一定记住这次教训,好好为客人服务。给客人宾至如归的感觉。颜丽的声音已经沙哑,不似之前的悦耳动听。

空姐受难记客人:好吧,原谅你了,如果每次都能让你们体验一下这样的惩罚,我倒是不介意你们的态度不好。惩戒书上客人签上了字,满意,投诉算解决了。晓鸥穿好衣服,颜丽的臀部已经肿的穿不上内裤了。内裤挂在脚踝处,索性脱掉,短裙下的臀部此时却是非常丰满,颜丽已经把她前男友骂了千遍,颜丽和晓鸥走出了惩戒室,互相搀扶着走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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炼狱之主

冬雪覆盖了大地,洁白的、硕大的、美丽的雪花不断地飘落下来。

恒安王府的一个院落中,一个四岁的小男孩跪在院落中。

细看男孩,虽然两侧的脸颊高高肿起,但是不难看出先前定是一个无比可爱帅气的男孩,因为那皮肤很白很嫩,剑眉斜飞,黑眸锐利,鼻梁挺俏,薄唇紧抿,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不难看出长大会是怎样的俊美耀眼。

突然,小男孩面前的屋子被人打开,走出来一个美艳少妇。

少妇穿着红色绣着牡丹花的艳丽裹胸长裙,柳眉细长,凤眸上翘,鼻梁秀挺,红唇水润,妖艳入骨三分,动人无比,可是此刻脸上却是寒霜一片,比地上的雪还要寒冷。

少妇缓缓走到小男孩身边,尖细悦耳的嗓音凉凉地说道:“畜生,过来!”

楚寒面无表情的跪行了过去,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王府中的人对他的打骂,没人会为他做主,他也不能反抗。

少妇看着跪行在自己脚下的楚寒,伸出脚狠狠踢了一脚

“咳咳!”楚寒不由地跪趴在地上咳嗽起来,胸口好疼啊,感觉要碎了。

少妇眸光幽冷如冰,将楚寒的耳朵狠狠拧了起来。

楚寒无法只好抬头看向少妇,身子不由地轻颤,他真的好害怕,虽然已经经历了很多次,可他还是会很在意,为什么娘亲这么厌恶他?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娘亲对他好点?

“啪!啪!”少妇咬牙毫不留情地在楚寒的脸颊上扇了两巴掌,她恨,恨这个孽种的母亲,她会让这孽种活下去一辈子受尽折磨,不然难消她心中的恨。

楚寒的脸颊瞬间变得更红更肿。

少妇嘴角勾出一丝笑意,似是很痛快,接着又毫不留情地扇了两巴掌。

“啊!”楚寒忍不出发出一声痛呼。

少妇眸中露出一丝不满,狠狠握了握手,“啪!啪……”接连不断地打下去。

楚寒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因为他的声音会让娘亲厌恶。

少妇打够了又狠狠踢了楚寒一脚,冷声道:“滚!”

楚寒嘴角不断地留着血,感觉头有些昏沉,可是他不敢跪着不走,于是忍着腿上的剧痛缓缓站了起来,走向了自己住的院落。

楚寒走了差不多一刻的时间走到了一处和柴房差不多的屋子里,里面只有一张破旧的床还有一个发黑的箱子。

楚寒抱着很寒冷的身子躺在了床上,盖上发黄的被子,拿出床头的一本书开始背诵。

正在这时,有一个穿着蓝衣的下人来到了楚寒的屋子,扬声命令道:“王爷叫你过去。”

楚寒的身子微微震动了一下,狠狠握了握手,接着脸色有些灰白的跟着下人走了出去。

到了王府主院,进了一间屋子,恒安王楚暮晨正坐在上首,穿着一身黑色绣着金色花纹的长袍,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楚寒径直走到大殿中央跪在了地上,细看不难看出身体在微微颤抖。

楚暮晨冷声问道:“你今天早上做了什么被夫人责罚?”

楚寒稍显稚嫩的声音有些轻颤地说道:“孩……孩儿将弟弟不小心推倒了。”

楚暮晨瞳眸之中陡然露出凌厉的暗芒,狠狠握着手,对着一侧下人冷声道:“将鞭子拿来。”

“是,王爷。”下人领命很快便将屋子里的一根手指粗细的鞭子递给了楚暮晨。

楚暮晨走到楚寒身前,冰冷幽寒地说道:“你这个贱种有什么资格欺负弟弟?”

楚寒颤抖的更厉害了,他感觉自己害怕地要死,可是不敢动也不敢开口。

楚暮晨看着楚寒胆怯的样子,更是来气,冷冷地说道:“上衣脱了。”

楚寒浑身发抖地将上衣快速地脱了下来,不敢犹豫,因为他只剩下两件衣服了,不能再被打烂。

楚暮晨看着楚寒和那个女人一样白嫩细滑的皮肤,眸子是深深的厌恶,举起鞭子毫不留情地挥了下去,鞭鞭见血。

楚寒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苍白,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楚寒手指狠狠掐在手心,贝齿咬着薄唇,他不后悔推倒了弟弟,因为没人能够忍受自己被骂是畜生杂种。

楚慕晨看到楚寒幽深坚定的眸子,心中的怒火陡然升腾,为什么你和那个贱女人那么像?鞭子像是剑一样砍下去。

“唔!”楚寒拼命咬着唇不发出声音,可是真的太疼了,他能感觉到鞭子陷入到了皮肉里面。

楚慕晨看到楚寒因为太痛不由地皱起的脸,怒火才降下了些,可是鞭子的力道不减。

“啊!”楚寒猛然控制不住大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凄厉,唇上已经遍布血迹。

楚暮晨停下了鞭子,看着跪趴在地上的楚寒,冰冷地问道:“规矩?”

楚寒身子抖动地更快,颤着声音说道:“大……大叫一声加……加罚二十。”

楚暮晨看到楚寒背部已经被血染红,十几道鞭痕很是醒目,厌恶地皱了皱眉,阴冷地说道:“背上太脏了,裤子脱了。”

楚寒感觉疼痛蔓延到了五脏六腑,身子稍微动一下都是煎熬,可是听到楚暮晨的话不敢不从,因为他怕像上次一样被打的只剩一口气,所以艰难地将裤子褪了下去,然后四肢着地,跪在地上。

楚暮晨看着楚寒臀部刚好的伤疤,心底的怒火又升起了几分,不是很严重吗?没想到这么快就治好了。

于是刚硬的鞭子重重地落在了楚寒的臀部,每一道鞭子都打在刚愈合的部位,顿时血花四溅。

楚寒握着的小手经脉突兀,红肿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脸上的汗珠越聚越大,可是那双深邃黝黑的眸子却坚定如常,牙关紧咬,就算痛的发狂也不敢喊出来。

七八鞭子过后, 楚寒的臀部血流不止,沿着嫩腿流到了地上。

楚暮晨看到臀部没有下鞭的地方,于是接下来的鞭子都打在了大腿上。

“唔!”楚寒不由地低低呜咽了声,双腿不由地抖动地更剧烈,好痛,大腿又要变得血肉模糊了。

陷入皮肉的鞭子没有因为楚寒的颤抖呜咽而轻了下来,反而更是泄愤般的打下来。

“啪!啪……”楚暮晨喜欢听到楚寒的呜咽声,因为他会有种报复的痛感,报复那个背叛他的女人。

“唔!”楚寒不想呻吟,可是鞭子像剑在割他的肉一样,他真的痛的受不了,他感觉要痛的窒息了,可是下一鞭子的疼痛让他昏迷不了。

“啪!啪……”十四鞭子的时候楚寒的大腿上已经没有完好的皮肉了,处处留着血。

楚寒深深吸着气,泛白的脸上大颗大颗的冷汗往下流淌着。

楚暮晨瞳眸射出狠戾的光芒,朝着浸满血迹的臀部打下去。

硬邦邦的鞭子抽在翻卷着皮肉的伤口上,比盐撒在上面要疼百倍,楚寒不由地叫喊了出来:“啊!”

喊完才知道自己不小心再次触犯了规矩,顿时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起来,流血的唇也苍白了几分,怎么办?再挨四十鞭子他一定会死的,他不想死,世界上还有很多值得他留恋的。

可是楚暮晨的下一句话打破了他的梦:“说!规矩!”

楚寒颤抖地低声说道:“叫……叫第……第二次!罚……罚四……四……十。”

“来人。”楚暮晨冷冷吼道。

“是,王爷。”一旁的下人立马走上前应道。

楚暮晨眸光凶狠如残狼的望着楚晨,凉凉地命令道:“将大少爷吊到地牢刑架上。”

“遵命,王爷。”下人领命道。

楚寒心神一颤,接着好像瞬间没了力气一样,昏了过去,可是疼痛依然不休不止。

两个下人将楚寒的衣裳穿上,拖着去了地牢吊在了刑架上。

楚暮晨吃完晚饭,便去了点着油灯的昏暗地牢里面。四周到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刑具。

楚寒依然昏迷着,不过从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来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楚暮晨没有一丝怜悯,心中有的只是浓浓的恨意。

楚寒在睡梦中说道:“娘亲,爹爹,为什么?”

楚暮晨一双瞳眸冷若冰霜,走过去狠狠掐住楚寒的脖子。

“咳咳!”楚寒感觉呼吸有点困难,缓缓睁开了眼睛,当看到面前的人,脸色瞬间白了。

楚暮晨冷薄冰寒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后别再叫我爹爹。”

楚寒微微瞠大了眸子,接着心瞬间掉落在了深渊,他……他没爹爹了,眸光陡然变得迷雾蒙蒙。

楚暮晨看着那勾人的眉目,心底更是憎恶,更狠地掐住了楚寒的脖子。

“咳!”楚寒脸色涨的通红,呼吸越来越困难,被铁链绑住的四肢不由地猛烈挣扎。

楚暮晨看到楚寒的眉眼因为呼吸困难紧紧蹙起,脸上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容,贱人就该这么对待。

楚寒呼吸快要停止的时候,楚暮晨松开了大掌。

“咳咳咳!”楚寒连连咳嗽,臃肿的脸被眼角留下的泪水浸湿,细嫩的脖子上是几道红白色的指痕。

楚暮晨冷冷勾了勾唇,走到放满刑具的墙壁,找到一根拇指粗细的黑色牛皮鞭,接着回到了楚寒的身边。

楚寒缓了过来,可当看到那深黑的鞭子,疼痛的身子不由地颤抖,卑微地哀求道:“求……您……饶……饶了孩儿”

楚暮晨清冷凉薄地说道:“忘了规矩了?”

楚寒一惊,他刚才太害怕竟然忘了规矩,一时唇瓣抖动地说不出话来。

“说。”楚暮晨冷如寒冰地吐出一个字。

“求……求……饶,罚……罚三……三……十鞭。”楚寒瑟瑟发抖地说道,加上前面的一共是七十鞭,他今天会死吧,顿时害怕地留下了眼泪,可是却不敢发出声音。

楚暮晨看着楚寒可怜的默默哭泣,很是厌恶,为什么这个孽种那么像那个贱女人。

毫不留情地挥了一鞭子,顿时楚寒胸前出现一道血痕。

楚寒不敢大叫不敢求饶,咬着唇忍着那撕裂的疼痛。

“啪!啪……”牛皮鞭一连十下狠狠落在楚寒的胸前,灰白色的衣裳顿时染成了红色。

楚寒紧咬着舌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脸上细密的汗珠在烛光下发着淡淡的光泽,身体随着鞭打不断地朝后躲避。

可是躲得越远,鞭子的力道越重。

楚暮晨知道再打下去楚寒的性命必定不保,他还想继续留着这个孽种发泄自己的恨意,怎么可以让他就这么死了。

于是冷冷地朝着地牢里的守卫命令道:“拿铁针来。”

“是,王爷。”守卫应道,接着快速找到了铁针递到了楚暮晨面前。

楚暮晨声音薄凉地命令道:“将这个畜生的手指全部用刑六遍。”

“是,王爷。”守卫不敢违抗楚暮晨的命令,抓住楚寒的手指动刑。

楚寒想要抽回手,可是两个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啊!”楚寒突然凄厉地大声喊叫了一声,一个铁针狠狠地刺进了拇指中,停留了一瞬又被拔了出来。

“啊!”楚寒接着叫道,真的太疼了,感觉心口要碎裂的疼痛。

守卫面无表情,继续执行命令,再次将铁针刺进了楚寒拇指指头,再拔出来,直到刺足了六次,虽然不会让手指残废,但是绝对是一般人无法承受的痛。

楚寒痛的昏了过去,可是当食指被同样的方法刺中的时候,再次大叫起来:“啊……”

楚暮晨寒着脸走到了上座坐下。

“啊……”楚晨不断地高声尖叫着,每扎一次便会大叫一声,身上被冒出的冷汗浸湿,像刚从水里泡过一样。

施刑的人觉得耳朵被吼的有些受不了,所以下手越来越狠,越来越快。

不到一刻钟,针刑便实施完毕了,楚寒的十根手指头上全身血窟窿,留着血,滴落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楚寒想昏过去,可是疼痛让他连呼吸一下都痛的受不了。

楚暮晨冷寒着脸站起身走到了楚寒面前,冷冷吩咐道:“将大少爷送回去。”

“是,王爷。”守卫应道。

楚寒耷拉着脑袋,全身颤抖,双手更是哆嗦的厉害,眼里的泪水,嘴里的血不住地流淌在地面。

楚暮晨厌恶地皱了皱眉,走了出去。

“呜呜……”知道楚暮晨离开了,楚晨低声呜咽了出来,好痛,活着真的好痛苦。

楚暮晨走后,守卫打开了捆绑着楚寒四肢的铁链,然后将楚寒拖着送到了冰冷的小屋里。

楚寒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痛的睡不着,只好一直哭。

百里皓轩进来看到就是这样的情形,暗叹了口气,走到床前,摸了摸楚寒的额头,正在发烧。

“百…百…里…叔叔,寒儿觉得好委屈。”楚寒哽咽地说道。

百里浩轩一边给楚寒清洗上药包扎,一边冷淡地问道:“你又做了什么事惹你爹不高兴了?”

百里浩轩只是恒安王府附近的一个普通大夫,一般恒安王府给下人看病请的都是百里浩轩,虽然百里浩轩生性淡漠,可是看到楚寒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年纪,可是生活却是天差地别,所以难免动了些恻隐之心。

在楚寒眼里,百里浩轩比起自己的娘亲和爹爹简直就是活菩萨,每次有委屈了都想对百里浩轩说出来,于是呜咽地说道:“呜呜……今天早上上完早课,弟弟骂我是畜生,是杂种,一直骂,我忍不住就推倒了他,然后爹爹和娘亲就打了我,呜呜。”

百里浩轩微微皱了皱眉,擦了擦楚寒的泪水淡漠地说道:“你要学会忍耐,能忍则忍,不然你爹不喜欢你最后惩罚的肯定是你。”

楚寒哭泣道:“百……百里叔叔,寒儿以后绝对不会再推弟弟了。”

百里浩轩淡淡勾了勾唇说道:“上次你是因为骂了你弟弟被打,这次是因为推了你弟弟,所以以后你还是躲着些你弟弟。”

“恩。”楚寒低声应道,他以后绝不会再骂弟弟和推弟弟了。

百里浩轩不是很清楚王府的事情,也不好插手,能帮楚寒的也只是为他好好治疗,好好开导他,让他少受点苦。

百里浩轩每天都来王府给楚寒看病,直到楚寒退烧。

楚寒退烧的第二天便去王府学堂上课了,王府里除了楚寒,楚寒的弟弟楚曦还有一位侍妾生的女儿叫做楚兰来学堂上课。

楚寒每次都是第一个到学堂的,接着来的是三岁的楚兰,楚兰很喜欢比楚曦长得漂亮的楚寒,看到楚寒脸上的红肿,走过去问道:“楚寒哥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楚寒照常一副冰块脸,沉默不说话,上次他和楚兰说话,被李姨娘看到,抓住他狠狠扇了几巴掌,说他再和她的女儿说话就不会轻饶了他,所以他不敢再和楚兰说话了,虽然楚兰很可爱他也很喜欢。

楚曦走进学堂看到的就是楚兰围着楚寒说话的情景,顿时气的牙痒痒,大清早来上课本来就不爽了,还要看到自己喜欢的妹妹缠着他很讨厌的哥哥,所以一张顶多算俊俏的脸上溢满了愤怒,冲过去,拉开楚兰,说道:“兰儿,别再理这个杂种了,我娘亲说他和畜生差不多,很脏而且臭烘烘的,所以你以后还是离他远点。”

楚兰用力呼吸了一下,眨着大眼说道:“没有臭臭的味道啊。”

楚曦眸子微动,再接再厉地说道:“其实这个杂种是畜生生下来的,小心哪一天他变成畜生吃了你。”

楚兰瞬间有些害怕,好像楚寒变成了吃人的畜生一样,所以立刻躲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等着夫子来上课。

楚曦不由地脸上扯出大大的笑容,他可真聪明。

楚寒握了握手,低头看书,他以后遇到弟弟妹妹们一定能躲就躲。

楚曦看着楚寒面无表情低头认真看书的模样,有些生气,就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谁见了他不是低头哈腰的,唯独这个哥哥竟敢推他而且对他一脸冷漠。

快四岁的小脸顿时变得很气愤,接着眸光露出一丝狡黠,伸出手夺走楚寒的课本,用双手快速的撕烂,这样这个杂种就没办法看书了,气死他!

楚寒顿时气的眼眶都红了,想要出手教训楚曦,可是十指钻心的疼痛告诉他,他不能,顿时在座位上又气又恨地瞪着楚曦。

楚曦才不怕楚寒,若是楚寒敢打他他就告诉娘亲让教训他,那天娘亲狠狠扇了楚寒几巴掌的时候他也在场,别提心里多痛快了,所以此刻眸光蔑视地望着楚寒,一副有种就打的神色。

楚寒狠狠握了握疼痛的十指,低下头低声呜咽,他的课本没了,不知道夫子会不会生气,本来他就不讨夫子喜欢,以后肯定更不喜欢他了。

楚曦看着楚寒抽泣的样子,脸上顿时变得笑眯眯的,娘亲说这个杂种是捡来的,名义上是王府少爷,其实不过是个连乞丐都不如的杂种罢了,而他比这个杂种地位可高多了,所以他若是对他看不顺眼可以随便欺负。

楚寒哭了一会觉得没什么用,于是离开座位,蹲在地上捡被撕碎的课本。

楚曦知道楚寒的手指一定是受了伤才绑着白色的布条,所以看到楚寒的手指在捡起课本,便抬脚准备踩到楚寒的手上。

楚寒立马躲闪开来,拿起课本坐回了座位,抽噎着将课本一点一点拼接起来。

楚曦狠狠跺了跺脚,气的坐回了原位,夫子马上就要来了,他可要给夫子留下乖孩子的好印象。

果然,很快夫子便从门外走了进来,穿着青色长袍,留着胡须,看着五十来岁,一眼便看到坐在门口的楚寒课本烂了,于是冷声说道:“大少爷,你的课本怎么回事?”

楚寒浑身哆嗦了一下,看了眼楚曦,站起来颤着声音说道:“夫……夫子,我……我的课本是……是被弟弟……撕烂的。”

夫子皱了皱眉,看向楚曦问道:“二少爷,你为什么要把你哥哥的课本撕烂?”

楚曦站起来反驳道:“夫子,我没有撕我哥的书,是他自己撕的。”

夫子眉皱的更紧了,看了看楚寒委屈的要哭的神色,猜到很可能是楚曦做的,可是任何事都要讲究证据,于是走到楚兰身前问道:“大小姐,是谁把楚寒的课本撕了,你知道吗?”

楚兰有些为难,她知道是楚曦撕的,可是她的娘亲嘱咐她让她不要得罪楚曦,不然夫人一定会找她娘亲的麻烦,可是若是说楚寒做的,她心里会难受,小手抓着衣襟想了想,楚兰选择了保护自己的娘亲,于是低声说道:“夫……夫子,是……是楚寒自己撕的。”

楚寒瞬间惊出了冷汗,没想到兰儿竟然撒谎,为什么?就因为他对她不理不睬吗?顿时双眼通红的看向了楚兰,脸上是气愤和委屈。

楚兰瞥了眼楚寒,吓得抖了一下,她以后真的不能再靠近楚寒了,万一把她吃了怎办?

夫子不知道实情,相信了楚兰的话,走到楚寒面前,冷声道:“大少爷,到底是不是你撕的书?你是不是因为嫉妒夫人只疼二少爷所以便想法诬陷二少爷?”

楚寒害怕的哭了出来,呜咽道:“呜呜……没有,夫子,真的是楚曦撕了我的书,楚兰撒谎。”

夫子凉凉地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是二少爷撕了你的书?而不是你诬陷他?”

楚寒哭泣着说不出话,眼神控诉地朝着楚兰看去。

可是楚兰低着头假装在看书。

夫子看着楚寒说不出话来,一张文雅的脸上布满了寒霜,冷声道:“大少爷,知错了吗?”

楚寒害怕的身子发抖,颤着声音说道:“夫子,我……我没有错,书真……真的不是我撕的。”

夫子磨了磨牙,没想到大少爷如此顽固不化,冷冷道:“昨日我看到你推倒了二少爷,足以说明你对二少爷一直怀恨在心,你还有什么话说?”

楚寒低声哭着,他该怎么办?为什么夫子不相信他?

夫子伸手将案桌上放的紫檀木板子拿在手里,冷声道:“伸手。”

楚寒手指头上都是正在愈合的窟窿,很痛很痒,若是被重重的木板打上指头肯定会疼死,楚寒吓白了小脸,将手藏在身后,呜咽道:“呜呜……夫子,不要打我的手,我没有撕我的书。”

夫子再次狠狠咬了咬牙,真是顽固,不懂得悔改,他打他是为了教育他,用的着躲避的这么厉害吗?简直是懦夫一个,顿时毫不留情地将板子拍在了楚寒的胳膊上。

“啊……”楚寒痛呼了一声,胳膊肯定肿了,夫子下手怎么这么重,顿时哭声更大。

楚曦将书立在头前,低着头偷笑着,真是太痛快了,那个杂种像个胆小鬼一样躲闪的样子可真丢脸,还哭的那么大声,真是太丢人了。

夫子看到楚曦缩手缩脚的样子,更重的板子落在了楚寒的手臂上,冷声道:“手伸出来。”

楚寒的手指微微动一下便很疼很疼,所以坚决不愿意伸出手来,只是委屈地哭着。

夫子蹙着眉,冷声道:“跪在后面。”

楚寒缩了缩很疼的胳膊,哭着走到后面跪了下去。

夫子看到楚寒手上的白布有血渗出来,所以没再让楚寒伸手,毕竟将楚寒的手不小心打废了,他这个夫子的名声肯定会受到影响,但是为了让楚寒知错能改,夫子毫不留情地朝着楚寒的手臂打了下去。

“呜呜……”楚寒不住地呜咽,同时身子不由地躲避板子,抱紧胳膊。

夫子看到楚寒躲闪,脸上更是气愤,真是冥顽不灵,冷寒的声音说道:“将双臂伸出来,伸直。”

“呜呜……”楚寒很害怕,颤抖着身子将双臂伸了出去。

夫子将楚寒的袖子拉到了手臂最上方,露出了白嫩细小的胳膊,冷声道:“老夫今日便罚你二十板子作为惩戒,可若是胳膊落下去便加十板子,知道了吗?。”

“呜呜……知道了。”楚寒哭泣道,胳膊不由地抖动的更剧烈起来。

“啪!”夫子重重的一板子狠狠落了下去。

“啊!”楚寒不由地叫喊了一声,胳膊被打落了下去,被板子打到的地方迅速红肿了。

“加十板子。”夫子毫不留情地说道。

“呜呜……知道了。”楚寒哭泣道,胳膊不由地抖动的更剧烈起来。

“啪!”夫子重重的一板子狠狠落了下去。

“啊!”楚寒不由地叫喊了一声,胳膊被打落了下去,被板子打到的地方迅速红肿了。

“加十板子。”夫子毫不留情地说道。

楚寒不住地抽泣着,脸颊上都是委屈的泪水,身子颤抖的越来越厉害,胳膊痛的怎么也不想再伸出去。

夫子冷道:“耽误时辰,再加五板子。”

楚寒浑身一震,缓缓将胳膊平直伸了出去,三十五板子打下去他的胳膊肯定会断掉的,顿时哭的更大声:“呜呜……”

“啪!啪……”夫子狠狠地十板子迅速地打了下去。

楚寒的胳膊一动也不敢动,嫩白的胳膊高高的红肿起来,楚寒不由握住手指,手指头上也渗出了大量的血,滴在了地面上,好痛,胳膊真的快断了:“呜呜……”

夫子看到楚寒的胳膊红肿,想必骨头也受了伤,若是再打下去难免不会将楚寒的胳膊废了,于是冷声道:“老夫不想将你的胳膊打残,所以接下来便用鞭子代替,你可服?”

楚寒哽咽着点了点头,身子止不住地发抖着。

夫子走到桌案旁,将板子换成了藤条制成的鞭子,接着走到楚寒身前,用力打了下去:“啪!”瞬间楚寒红肿的胳膊上便出现一条血痕。

楚寒被吓了一跳,不由地将手臂落了下去,反应过来,顿时更剧烈的颤抖,他怎么动了?呜呜……

夫子淡声道:“加十鞭子。”

楚寒抽泣着将胳膊平直伸了出去,狠狠咬着嘴唇,他觉得好委屈好痛苦,弟弟妹妹为什么要欺负他?他根本什么也没做。

夫子看到楚寒将胳膊伸直了,“啪!”一鞭子重重落了下去,顿时又是一条血痕。

楚寒胳膊稍微落下了一点,残破的嘴唇咬的都是血迹。

夫子并没有因为楚寒可怜兮兮的样子而轻了下来,又快又恨的连着落下了十鞭子。

“呜呜……”楚寒顿时喉咙里呜咽的更大声,十指紧握在掌心里,疼的钻心,胳膊火辣辣的烧着。

夫子感觉楚寒哭声有些刺耳,冷道:“别哭了,再哭加十鞭子。”

楚寒吓得抖了抖,立马停住了哭声,狠狠抽着鼻子,眸子红红的,泪水像泉水般涌出来,夫子更讨厌他了,心底的悲伤更重了起来。

夫子看到楚寒停止了哭声,将胳膊再次伸平了,“啪!啪……”再次连着十下将藤条狠挥在了楚寒红肿流血的胳膊上,鞭鞭见血。

楚寒不敢哭出声,只有狠狠咬着嘴唇,打得越重咬得越重,身子发颤的厉害,心底的冤屈更甚。

夫子见楚寒抖动得很厉害,心里更觉得楚寒像个懦夫,一点骨气也没有,“啪!啪……”接着十下便专往伤口上打,力度也加重了。

楚寒痛急了,喉咙中是压抑的哭声,身体本能将胳膊躲避了开来,真的太疼了,像刀子切在胳膊上一样。

夫子微微皱眉,冷淡地说道:“再加十鞭子。”

楚寒顿时吓得身子震了一下,委屈地哭着将胳膊伸了出去。

夫子皱了皱眉,身为一个男孩,连这么点痛都忍耐不了,何谈干大事,“啪!啪……”每一鞭子夫子都朝着楚寒胳膊上的伤口打去,越打越重,气楚寒的软弱不争。

楚寒嫩白的小臂上顿时鲜血四溅。

楚寒感觉鞭子要打到自己的骨头上了,心底的恐惧难以形容,若是骨头打坏了他以后肯定用不成胳膊了,可是放下去还要加十鞭子,楚寒的心瞬间跌落在了深渊,闭上眼睛,任由无助绝望的眼泪流淌,受伤的十指用尽力气掐进了手心,他今后绝不会再害怕躲避求饶了,因为没人会可怜他。

当夫子看到楚寒的两只拳头像泉水一样不断地冒出血的时候,吓了一跳,最后五鞭子没敢用太大力打完了。

夫子看到闭着眼睛紧皱眉头的楚寒莫名感觉心中有些酸涩,他从半年前来到王府,只知道大少爷的亲娘很早便去世了,于是过继到了柳夫人的名下,自小便不受王府的人待见,他一直认为是大少爷不听话调皮才会如此,可是此刻看到大少爷受伤那么严重的手,还有那脆弱无助的面孔,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于是语气略缓问道:“大少爷,以后还敢不敢诬陷自己的弟弟了?”

楚寒委屈的撅了噘嘴,哽咽道:“不敢了。”同时心底告诫自己以后一定会离楚寒远远的。

夫子淡淡勾了勾春,严肃地说道:“坐回座位上课吧,夫子明天再给你带一本课本来,若是再撕烂,惩罚翻倍。”

“是,夫子。”楚寒抽泣地应道,颤抖着将剧痛无比的胳膊放了下来,流着泪走到了座位坐下,胳膊不由地发着颤。

楚曦偷偷地瞥了眼楚寒惨兮兮的样子,得意的笑个不停,若那个杂种敢再惹得他生气,他整死他。

夫子教训完了楚寒便走上前去上课,看到楚寒脸色苍白、伸出抖动的不停的小手拼接课本,淡声道:“大少爷,你和二少爷坐在一块看课本吧。”

楚寒顿时颤抖的更加厉害,咬了咬牙哽咽道:“是,夫子。”接着便将凳子移到楚曦的身边,坐了下去。

楚曦乖乖地将课本放在两人中间。

夫子点了点头,二少爷果然是乖顺良善之人,于是叫道:“二少爷,你说说‘器欲难量’是什么意思?”

二少爷爽快的站起来,低头尊敬地说道:“夫子,学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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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曦眨了眨快睡着的眼睛,恭声说道:“学生明白了。”类似的话他听过很多次了,可是王府外面的人和他有什么关系?顿时不屑的勾了勾唇。

夫子看不到楚寒的表情,听到回应,点了点头,淡声道:“坐下吧。”

楚曦一身轻松地坐回了座位,他就知道夫子不会罚他。

夫子看了眼坐在楚曦身旁的楚寒,问道:“大少爷知道‘器欲难量’是什么意思吗?”

楚寒站起身,扯动了胳膊上的伤痛,暗暗吸了口气,微微哽咽地说道:“是……是说做人心胸要宽广,广到难……难以估量。”

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大少爷在学业上一直要比二少爷好很多,于是夸赞道:“大少爷回答的很好,可是道理是虚的,实际行动才是真的,大少爷莫要再对二少爷怀嫉妒之心,要懂得用宽广的胸怀来对待二少爷,知道了吗?”

楚寒委屈的撇了撇嘴,哽咽道:“学生知道了。”

夫子点了点头便让楚寒坐下了,一手拿着课本一手捋着胡子,念道:“今日夫子教你们学习下一句‘墨悲丝染,诗赞羔羊。景行维贤,克念作圣。’所谓‘墨悲丝染’是说……”

楚曦瞅着楚寒专心听讲的样子,很是不满,这个杂种每次都在夫子面前出风头,一点也不顾及他的面子,只不过是和畜生差不多的人,竟然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若不是娘亲收养他他肯定已经死了,越想越觉得没面子,越想越觉得气愤,当然还有一些嫉妒,瞟见夫子正在面前讲课,楚曦也不敢对楚寒怎么样,只是狠狠瞪着楚寒。

楚寒没有察觉到楚曦的目光,只是专心致志的听着夫子的话,认真记忆。

上完课,看着夫子走出了教室,楚寒准备将凳子搬回去。

楚曦狠狠拉住楚寒的胳膊,楚寒瞬间疼的泪水又落了下来,转头怒瞪向楚曦。

楚曦邪邪一笑,说道:“你上课看了本公子的课本,难道不应该报答本公子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个道理本公子还是懂的。”

楚寒忍着痛,皱着脸,委屈地说道:“你想让我怎么报答?”

楚曦看到自己握住楚寒胳膊上的手都被血染红了,顿时厌恶地甩开了楚寒的手,恶狠狠地说道:“本公子希望你以后上课的时候,夫子问什么都说不会,懂了吗?”

楚寒顿时狠狠咬着牙,泪水更多地溢出了眼眶,呜咽道:“凭什么?”

“不是告诉你了吗?报答本公子的看书之恩。”楚曦不满地说道。

楚寒流着泪,瞪向楚寒,拒绝道:“不能,这件事我不能答应,曦儿,你换一个报答的方法吧。”

楚曦笑道:“不能,若是你不答应我,我就告诉娘亲你撕了课本要诬赖给我的事。”

楚寒害怕地哭了出来,呜咽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楚曦威胁道:“你最好能办到,不然我就告诉娘亲,哼。”接着拿起课本走出了教室。

楚兰看见了楚曦的恶行,顿时心里有些同情楚寒,如果她被那么欺负肯定会很伤心的,叹了口气,走出了教室。

楚寒本来便强忍着全身的疼痛,专心听课,希望夫子不再那么讨厌他,可是现在楚曦的威胁注定他以后会被夫子越来越讨厌,于是很悲伤地站在原地大声呜咽地出来,直到哭的嗓子哑了才停下来,然后放回了凳子拿着课本一脸伤心欲绝地走出了教室。

楚寒回到简陋冰冷的小屋里,放下课本,看到两只手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去了厨房。

穿着一身灰布衣裳,身材偏旁,面相和善的李婆子听到哭泣声,转过身看到楚寒双手满是血迹,有些心疼,走上前关心地问道:“大少爷,你又做了什么错事被惩罚了?”

楚寒撇嘴哭道:“弟弟把我的书撕了,给夫子说是我做的,夫子就罚了我。”

李婆子叹息了一声,大少爷刚生下便被亲娘抛弃,后来寄养在柳夫人屋里,可是一年前柳夫人说什么也不想再继续抚养大少爷了,王爷只好将大少爷丢到了王府中最次的一间屋子里,大少爷刚到那个屋子住的时候,整天哭,她去送饭的时候,实在看不下去了,就陪着大少爷聊天,渐渐地她越来越喜欢这个无比可爱的大少爷了,比那个调皮的二少爷不知道懂事了多少,可是王爷竟然一点也不在乎大少爷,将大少爷亲娘的错都惩罚在了大少爷身上,着实令人寒心。

李婆子摸了摸楚寒的泪水,安慰道:“大少爷,来,让李婆子我给你洗洗手。”

“恩。”楚寒点了点头。

李婆子倒了一盆子温热的水细细的给楚寒洗手,看到楚寒十个手指头上都是血窟窿,深深叹了口气,王爷的心可真狠。

楚寒的伤口被水浸泡,疼的脸上冷汗直冒,狠狠咬着牙。

李婆子将楚寒的袖子拉起来,看到翻卷的皮肉,干涸的血迹,吓了一跳:“大少爷,胳膊怎么也伤的这么严重?”

楚寒哭道:“夫子打的。”

李婆子再次叹了口气,安慰道:“大少爷,以后千万要小心,吃一堑长一智,大少爷以后不要犯类似的错便是。”

楚寒点了点头,拼命忍着胳膊和手上的疼痛,不停的哭泣着,他要怎么做才能远离楚曦?他真的很害怕楚曦。

楚寒洗完了手和胳膊便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躺在被子里,呜呜哭泣。

第二日,当夫子问楚寒‘墨悲丝染’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楚寒站起来低声道:“夫……夫子,学生不……不会。”

夫子冷声道:“将手伸出来。”

楚寒委屈的眼眶红红的,慢悠悠地伸出了自己小手。

“啪!啪……”夫子重重地连着用板子打了十下,警告道:“大少爷,明日切要背会,否则惩罚便不是这么简单了。”

楚寒的手指头顿时又冒出了血珠,小手又红又肿,看着很是吓人,楚寒颤抖地放下了自己的手,哽咽道:“学……学生知……知道了。”

夫子摇了摇头,淡声道:“坐下吧。”

楚寒哽咽着坐在了座位上。

楚曦看着楚寒被夫子惩戒,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心里觉得很爽快。

第二日,楚寒依旧回答不上来夫子提问的问题。

夫子叹息着摇了摇头,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淡声命令道:“将手伸出来。”

楚寒的眼眶里都是泪水,不情愿地将发抖的小手伸了出去。

夫子拿起厚重的板子,使劲连着打了五板子。

“呜呜……”楚寒顿时喉咙里呜咽了出来,好痛,他的手要断了。

夫子冷声道:“昨日老夫已经警告过你了,若是完成不了课业定不会轻饶,所以大少爷您这是咎由自取。”

“啪!啪……”夫子说完再次连着打了五板子,不过尽量避开了冒着血珠的手指头,毕竟将手打残了,以后便再也握不住笔了。

楚寒的手心顿时肿的更高,很痛很麻:“呜呜……”

“啪!啪……”夫子没理会楚寒低低的哭泣声,重重的五板子再次打了下去,都打在那肿的很高的小掌心上:“大少爷,知错了吗?”

“呜呜……知……知错了。”楚寒哭道,脸因为疼痛变得皱了起来。

“坐下吧。”夫子再次深深叹息了一声,让楚寒坐下。

第三日,楚寒忍着委屈还是说不会回答夫子的问题。

夫子咬了咬牙,颇是气愤,冷声道:“大少爷,老夫没有你这样的学生,以后你要么跪在后面听,要么离开学堂。”

楚寒吓得身子抖了抖,哭泣道:“是,夫子。”接着拿着课本跪在了学堂后面听课。

夫子狠狠摇了摇头,满是失望,罢了,反正大少爷也不得宠,就算变得博学多才,也未必能得到重用,就让他不学无术去吧。

楚寒跪在后面,哽咽着哭了会,接着便开始专心听夫子讲课,可是半个时辰后膝盖便疼痛的受不了,楚寒怎么也无法静心听课,想到离下课还有一个多时辰,楚寒不由地再次哭了起来。

夫子听到微微的哭泣声,冷声道:“大少爷若是挨不住,大可以滚出去,若是想听课便不要再让老夫看见你哭。”

楚寒浑身一震,立马压下了哭泣声,撇着嘴不再哭泣,可是眼泪还是从眼眶流出来。

夫子接着讲课,又过了半个时辰,楚寒因为膝盖太痛,不由地挪动膝盖,可是越挪膝盖便越像针扎一样,只能低着头默默地流着泪。

等着夫子终于讲完早课,楚寒的膝盖已全是青紫,小腿已经困得麻木了,全身都感觉万般不适,头也开始晕晕乎乎。

楚曦看了一眼身后脸上冒汗的楚寒,嘴唇都变白了,暗暗偷笑了几声,叫住要离开学堂的夫子,给他讲课。

夫子自是高兴,被楚曦缠着又讲了近半个时辰的课。

楚寒只好接着跪下去,直到夫子离开,站起来的时候膝盖痛的好像断了一样,楚寒咬着牙,勉强站直了身体,一瘸一拐走出了学堂。

楚曦嘴角邪邪的勾起,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此后,夫子教学的时候再没有理会过大少爷,上课的时候经常认真辅导楚曦和楚兰。

楚寒一跪便是两三个时辰,膝盖上全是青紫红肿,虽然难受,可是为了学业,还是强忍着痛一日日的听夫子讲课。

就这样过了两三个月,到了年底,夫子回去过年了,楚寒的膝盖也终于可以歇息半个多月了。

楚寒独自回到自己的小屋,上床揉着肿痛的膝盖,因为太疼而默默委屈地抽噎着。

除夕那一日,楚寒走到主院,看到屋里面楚暮晨和柳夫人还有楚曦等人一家和乐,独独排除了他,再也压抑不住哭出声来。

极度伤心的楚寒一步步朝着王府的大门走去,既然不需要他,那他离开。

走到大门的时候,看到大门紧闭,楚寒便抱着瑟瑟发抖的身子等着大门打开。

等了差不多一刻,楚寒被冻的受不了准备离开的时候,大门旁边的侧门开了,王爷身旁的徐管家走了进来。

楚寒立马躲到侧门旁边,看到侧门要再次关上,立马低着身子跑了出去。

“那是谁?快抓!”王府两旁的守卫立马叫了起来。

楚寒听到喊声跑的越来越快,他一定要逃走。

可是还未跑远便被守卫抓住了。

徐管家看到楚寒,微微皱了皱眉头,大少爷竟然想逃跑,这怎么可以?他好歹也是王爷的儿子,要离开王府也得问王爷同不同意?于是冷声道:“大少爷,你为何要逃走?”

楚寒看到徐管家脸色立马白了三分,撇着嘴,哽咽地说道:“王……王爷不……不需要我。”

已年过四十的徐管家知晓王爷对楚寒不喜到了什么程度,想了想说道:“你先跟着老奴去见见王爷,看王爷是否同意你离开,若是同意你才可以离开。”

楚寒哽咽道:“好。”爹爹一定会同意的,因为爹爹不需要他。

徐管家带着楚寒去了主屋,吩咐楚寒待在外面,接着进了主屋走到楚暮晨身边,悄悄地在楚暮晨耳边禀告了楚寒逃走的事情。

楚暮晨立马面色阴沉地站起身走了出去,看到站在外面的楚寒,咬牙冷道:“跟我来。”

楚寒吓得浑身发抖,跟在楚暮晨后面去了一间侧屋。

刚进了侧屋,楚暮晨便一脚踢在了楚寒的胸口,声音冷寒如冰:“贱种,你休想逃离王府。”

“咳咳!”楚寒被踢得趴在地上,咳嗽连连,立马撑起身跪在地上,呜呜的哭出声:“爹……不……王爷……这里没人需要寒儿,寒儿想离开。”

楚暮晨转身再次狠狠踢了楚寒一脚,大声呵斥:“有种再给本王说你要离开,你在王府不过是一个连畜生都不如的孽种罢了,你以为你能和曦儿、兰儿他们比吗?”

“咳……”楚寒被踢翻在了地上,咳出一口血,听到楚暮晨说他连畜生都不如,楚寒更加伤心地哭了起来:“呜呜……”

楚暮晨看到楚寒一副被人欺负的模样,更是来气,走过去毫不留情地伸出脚踢在了楚寒的身上。

‘啊!’楚寒被踢得受不了,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楚暮晨停了下来,脸色越来越冰寒,声音冰凉:“你忘了本王给你定的规矩了?”

楚寒身子忍不住发颤,脸上的泪水躺在了地上,忍着疼痛跪了起来,哽咽害怕地说道:“寒……寒儿没……没忘。”

楚暮晨又踢了楚寒的胸口一脚,脸色冰寒而幽暗,冷声道:“畜生,你还敢不敢逃走了?”

“咳!”楚寒疼的皱起小脸,呜咽道:“不……不敢了。”

楚暮晨眸光凶狠的望向楚寒,咬牙沉声说道:“若让本王再发现你逃跑,本王便打断你的腿,好好跪在这思过,本王没叫你起来不许起来。”说罢便走出了屋子。

“咳!咳!”楚寒咳嗽着跪直了身子,脸上满是伤心的泪水,爹爹,你明明不喜欢寒儿,为什么不让寒儿离开?

楚寒跪了三四个时辰,觉得腿困得慌,看了看周围没人,便偷偷将身子坐了下去。

又过了两个时辰,楚寒又累又伤心,不小心睡着了。

第二日,楚暮晨吃过早饭来到了侧屋,看到的便是楚寒趴在地上睡着的样子,侧脸很可爱很帅气。

可是楚暮晨一点也不觉得可爱,只觉得厌恶,快步走过去从背后踢了楚寒一脚。

“啊!”楚寒的身子瞬间被踢得退后了几步距离,不由地痛的惊叫,待到转头看到楚暮晨,楚寒的身子立马不由地颤抖了起来,连忙咬牙忍着痛跪直说道:“寒……寒儿见……见过王爷。”

楚暮晨冰冷愤怒的声音说道:“贱种,本王昨日给你下了什么命令?给本王重述一遍!”

楚寒被吼声吓得白了脸,声音颤抖:“王……王爷让寒……寒儿跪……跪在这里,没……没有允许不……不能起来。”

楚暮晨阴沉沉幽暗暗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来:“既然明知故犯,那便别怪本王惩罚你,来人!”

“王爷,奴才在。”一个灰衣下人立马上前应道。

楚暮晨用薄凉得近乎无情的声音说:“去找碎石子来,让大少爷跪在上面,另外要时刻监视着,没有本王的命令跪着不许动,若是大少爷敢动一下便赏十巴掌。”

“遵命,王爷。”

楚暮晨瞳眸阴森的盯着楚寒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冷哼,果然和那个贱女人一样讨人厌,接着便转身离开了侧屋。

很快,两个下人便从屋外找来许多碎石子铺在了地上,灰衣下人说道:“大少爷,还请您跪在上面。”

楚寒看着那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密密麻麻地铺在地上,跪上去膝盖肯定会很痛,犹豫了会不甘愿地跪在了上面。

“唔!”楚寒刚跪上去小腿便感觉到强烈的针扎般的疼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灰衣下人看到楚寒挪动着膝盖,半天跪不稳,提醒道:“大少爷,还请您不要再动,否则奴才便不客气了。”

楚寒想到楚暮晨的命令,吓得抖了抖,咬了咬牙,不再挪动膝盖,可是不到一刻便感觉撑不下去了,脸色越来越白,不停地冒着冷汗,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里。

两个灰衣下人时刻监视着楚寒,他们知道王爷一直对待大少爷是能有多狠便又多狠,所以他们自是不敢对大少爷留情,或许将大少爷折磨的越惨,王爷反而会越满意,说不准还会因此赏赐他们。

楚寒有些摇晃的跪在石子上面,脸上渗出来更多的冷汗,他一定不能动,都怪他昨晚不小心睡着了,不然也不会被爹爹惩罚了。

可是有一个词叫身不由己,楚寒摇晃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承受不住头向前栽去。

一个精瘦的灰衣下人立马走上前重重地掌掴了楚寒十下。

楚寒被打的头晕目眩,嘴角流出了血,膝盖也流出了大量的血,染湿了石子,楚寒再也承受不住哭了出来:“呜呜……”

可是越哭身体摇晃的越厉害,楚寒抽了抽鼻子,停止了哭泣,小手使劲地掐着大腿,希望不要再摇晃了。

又过了一刻钟,楚寒再次身不由己地身体朝侧面倒下。

灰衣下人像刚才一样又狠狠扇了楚寒事耳光。

楚寒因为脸上的肿痛清醒了许多,贝齿用力地咬着唇,再次跪直了,眸光虽然水盈盈的,但是没再哭出来,他一定要撑到爹爹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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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夫妻sp

现在虽然上大学但是以前基础不好所以老公要求我好好学习绝对不可以逃必修课还有早晚自习。可是人生总是有好多意外的嘛,那天有个朋友叫我帮他去打游戏,必须是晚上8点,这样就只能逃晚自习了,但是游戏里的朋友都梗直嘛,所以就答应了,心想反正老公又不在就不会知道拉,可惜我就是那么点背,刚坐上位置老公就打电话来告诉我今天晚上他下课就来接我一起住,结果可怜的不会撒谎的我就被老公看穿了,老公来到网吧陪我一起打游戏,也对我朋友很好的,就好象什么事都很正常似的。但是暴风雨就在到家的那一瞬间爆发了。

晚上一到家老公脸就黑了,开始很严肃的质问我为什么要逃课去打游戏,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是帮朋友的,但是老公始终觉得帮朋友没有学习重要,加上老公在外面很给我面子,所以我也很乖的认错接受他的惩罚了。

老公要打我200下板子,一百下皮带,手和球拍都不记数,我只能认命拉。老公习惯在打之前热臀以免打伤就好不了,所以我先平趴在老公的大腿上,下面垫了个枕头,然后老公就开始用手亲吻我的小pp,开始几下还不算太疼,速度也比较慢,让我感受每一下的疼痛。然后老公就开始加大力度,每一下都好疼,特别是拍击的那一下很疼,就在我不注意的时候老公开始加快速度,让我一下都还没消化就接着疼,这样一下一下疼痛的叠加真是要人命,我不停的叫也使劲的乱踢但是老公的力气太大了,把我弄的死死的,速度丝毫没有减慢,我就只感觉不至pp火辣辣的,就快燃烧了。老公终于停下来了,给我轻轻揉了揉,让我的pp于麻木,然后就拿起球拍速度很快的挥舞着,当时真的是很崩溃呢,pp不停的躲但是还是会被打到,只是有时候打的会偏一点,但是打到pp边上的时候会更疼呢。就在我pp快麻木的时候,老公告诉我正式的惩罚要开始了。

老公给我垫了一个高高的软软的大垫子,然后命令我趴上去,当时我正在揉我可怜的pp,老公啪的一下用板子打了上来,很凶的问我他有准我揉pp吗,当时我就无语拉,但是也不敢还嘴,只能马上认错,还好没有加罚,但是后面的板子很难受,刚刚pp已经被打的很疼了,然后冰冷的板子还要打,老公有时候很慢的打但是力度很大,让我每一下都疼好久好久而且在没有恢复的时候还要补上几板让我觉得pp超级痛,有时候又会很快的打,虽然力度不会那么重但是那种疼痛却是叠加的来的,打的越久就越难忍受,我疼的到处乱动,手也不顾一切的去护住我的小pp,每次都还是可以让那么很崩溃的疼痛暂时停止几十秒钟直到老公很严厉的要求我把手收回去放好并把pp翘高直到碰到板子,要是不翘高他就会很重的打下来,那一下打的会让我的pp上的肉全部都颤抖,

这样反复几次终于那200下板子是打完了,接下来就是皮带了,我觉得我的pp已经肿了很多了,但是也不敢求情,怕老公说我认识错误不够还加罚,我跪趴在床上,pp撅高老公按住我的腰让我不能把pp收回去,然后取下皮带。其实那么多工具里我最喜欢的就是皮带了,因为那个很容易打伤,所以每次用那个的时候老公都不会特别用力,前面的老公是真的比较轻的,虽然也疼,但是那种疼不会持续很久,而且也不会很快的打,但是中途有几下打的特别重我忍不住整个人

翻了过来逃避老公的皮带,老公问我知道错了吗,我很害怕的使劲点头,但是老公很生气的说,知道错了还敢躲,结果老公把我按在床上,用我的皮带绑住了我的手,然后使劲的抽我的pp,因为皮带是软的嘛大部分的力都集中在一边,那边的感觉就快裂开了,每一下都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住了,我使劲的想要从皮带下挣脱,可能真的是太疼了我把手上的皮带都给弄飞了,然后也不顾会不会受伤一个劲的往床下爬,老公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更大力的抽,直到我从床上掉下来才停止。

老公技术真的是蛮好的,虽然pp肿了老高,但是都没有破皮,只是明显的一边比另一边肿的高了一倍了,我有些害怕,老公开始给我揉pp,然后开始教育我,他说之所以打那么重是因为交往以来都没有给我一次真正的教训,每次都是看我快不行了就停手所以我都不长记性的。他希望我这次能够记的久一点,以后不要再随便逃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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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要保护你

她是一个女主,一个怎么看都不像女主的女主,瘦瘦小小.虽然她不够威严,但是打起人来却一点也不马虎.我是她的被,即使我的年龄比她要大.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惊讶的告诉她,她怎么看都不像主,反而我比较像,然后她就略带生气的开始了我们的第一次实践.我的手被用手铐考了起来,在脱我裤子的时候我看出她的脸上满是尴尬与紧张,我不禁偷笑.当她打起来时我就笑不出来了,没有看起来那样的柔弱,一下下都坚实有力,然后我们一起吃了饭,言谈中我们聊得很是愉快,.渐渐的,随着我们交往的深入,我开始不想让她再做我的主,不想,但我依旧是她的被,因为我想见到她.

与她相识已经一年有余慢慢地了解了她,热情,善良,自信是她的优点,粗心莽撞是她的缺点.我开始觉得她像水,我像鱼,再也离不开她,我也明白了这就是爱情.我更加的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在意她的每一个眼神,更加疼惜她眼中的落寞,我的心很痛.

我们相约再一次的实践,地点选择在了她的家里,这是我第一次去她的家,欣喜异常.我们先去吃了饭,回去的时候发生的意外催发了从今天开始的改变.她吃着冰激凌低着头快步走在前面,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歌,红灯了,我停下了脚步.意外的她却好似没看见还在傻傻的往前走,很老套的剧情,一辆车疾驰而来,我不要她有事,脑子里这样想着,跑了两步一把推开了她,随着一声急剧的刹车声,车停住了.我拉着她离开了,她也有些惊魂未定,.我开始有些生气,两个人一路漠然的回到了家里.

她的家中很干净,简约.我去厨房拿东西,发现了一大箱的泡面,还有几个空盒.我不禁有些心疼.我问她她经常吃泡面吗,她回答经常,因为懒得出去又懒得做.我说不要再吃泡面了,没有营养,怪不得你这么瘦,要好好吃饭.她的回答激起了我的怒火,她说我吃得好好的,一点健康问题都没有,再说了你是我的被我管你还差不多,我怎么样对自己不用你管.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的男子主义在作祟,事情向着不可能的方向离奇的发展.我把她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她惊讶的看着我.一个迅速的动作,她已经趴在了我的腿上,一个标准的otk,’放我下来,你搞清楚我是主,给你三秒钟,我既往不咎,放我下来’她也在顽强的挣扎,但一个瘦小的女子怎么能够挣脱呢.她越是挣扎我越是生气.巴掌已经落在了她的屁股上,她大叫着’我猜是主,你要听我的,凭什么打我,放开我,一会你会死的很惨………’我还是没有停住,反而加大了力气,她一直不断的挣脱,我说’你再叫喊 你的邻居就会报警了,到时我不负责.’她停止了叫喊,还是在挣扎.

我快速的脱掉了她的裤子,她的脸一下就变得通红’你干什么,不要,求你了,我是主,我没有惹到你.放开我……..’我并没有说什么,她的pp已经被我打得微红,毫不犹豫的,又打了下去,力道没有减小.她开始不再挣扎不再叫喊,默默的坚持,不再发出一点声音.我又加大了力气,啪啪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屋子里,pp已经变成了红色,看着她,她咬着嘴唇,坚持着.我的心很疼,我想这也许是我们的别离,她又是否能明白我呢.

我慢慢地抽下腰间的皮带,曾几何时它亲密的亲吻着我的屁股,现在拿在我的手中.我以一个标准得主的口吻’知道今天为什么挨打吗?’她依旧一言不发.啪,皮带落到了已经发烫的屁股上。我看着她使劲咬着嘴唇眼里已经有那倔强地泪。’知道今天为什么挨打吗?’我加重了力气,啪,她的屁股一抖,我看得出她在极力的忍受。’知道今天为什么挨打吗?’我更加的用力,啪,这下打出后,终于“啊”她叫了出来,开始哭泣,这一下在她的屁股上留下了一条突出的痕迹。

‘知道今天为什么挨打吗?’“不要打了,不要打了……”’知道今天为什么挨打吗?’我又一次问了一遍加重了语气。她还是没有回答,我抬手准备再来,“我不应该天天吃泡面,不该不听劝告……”“还有吗?”“你是好意,不该对你用恶劣的态度”“还有你的粗心大意,你的言行不一。你比我清楚,自己说怎么办?”“不要,我已经得到教训了,况且”没等她说完,啪,皮带又一次的挥动,我知道她是想说况且我是你的主,“啊”她的身子扭动了一下。“从新说”,口气又一次的加重了“哦……嗯……该打”看得出,她很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看着她的表情我在心中暗暗发誓,今生我要保护她。

“最后20下,你要报数。”一下下,我看着她,我还是不忍了,看着她在颤动的身体,我减小了力道。她报数的声音很小,小到只能隐隐的听得见。时间即漫长又迅速,打完了。

我放下腰带,用手轻轻的揉着她的屁股,两个人默默无言。

“我以后不再是你的被。”我说,她没有说话。我起身转身要离开“谢谢你,你是这个城市第一个关心我的人。”我愣住了,停在了那里,“为什么这么关心我?”我缓缓地说出了那句埋在心里已久的话:“因为我要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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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屁屁转载

惩罚打女生屁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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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乐与小红是同位,他们两人打赌期末考试谁的成绩高,结果小红输了,小红在暑假需要去小乐家接受惩罚。暑假开始,小红来到了小乐家里,小乐家里刚好就他一个人,于是就把小红请了过了,小乐说,这次打赌输了,按照规定,我会打你屁股,打屁眼,打胸部与阴部,还有塞屁股眼,去书房受罚。

  小红到了书房,在一边放着一些东西,正中央还有一只扁担,小乐说,脱掉衣服,小红先愣了一下,然后就脱掉了衬衫,短裙,鞋子,袜子,内裤胸罩,小红

站在就在小乐前头,小乐让小红趴在扁担上,四肢刚好在四个凳腿边上,他用细绳绑好,然后他拿出一个铁棍,用另外一只手托起她的小腹部,然后用力拿皮鞭抽打小红的屁股,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打了300下,打的她屁股深红里带着紫色,打完之后,他解开小红,把扁担竖起来,然后让小红面对扁担,然后把小红的手绕到对面绑了起来,双脚并拢与扁担绑了起来,然后他拿一根有韧性的藤条抽打小红的屁股,打了100下,小红的屁股已经全是藤痕了,然后把她翻过来反绑,然后拿出藤条抽打乳房,打了200下,乳房上全是鞭痕,又抽打阴部打了200下,打出了尿水,然后把她解下来,让她手撑着桌子,屁股撅起来,两腿分开,她照做了,然后屁眼露了出来,小乐拿细藤抽打了300下,小红“啊”“啊”“啊”的叫着。小乐不理小红,反而抽的更狠了。小红昏了过去,小乐就扇他几个耳光使他醒来。小乐打累了,边打电话叫了几个男生来,边准备好工具。一会,3个男生来了,看见了裸体的小红,色迷迷的走了过去。小红一看。傻眼了,这些人都是他的死党啊!小乐说:“我打他打了累了,你们来替我接着打,1个负责打,1个负责抽打乳房,1个负责拍私人部位照片,把他绑住,我没让你们听,不许停哦。我睡一会”小红心里没了底。小乐在“啪啪啪···”“咻咻咻”···的声音里睡着了,而小红却在受罪,小红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不大这个赌了。小乐醒了,说道:“ok,放了他吧!你们回去吧”男生们听话的回去了。小红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小乐走上前,用手抚摸她带血的乳房,使她感到羞辱。说:“以后我可以随随便便打你咯,因为我有你私人部位的照片。以后有你好受的了。”小红彻底脑子一片,贮备好以后挨打的思想准备。

  小乐开学时,把她的私人部位照片给全班看,全班都哈哈大笑,小红的脸比火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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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SP家庭系列

1

刘娟抽出戒尺,转身拽住婷婷的胳膊强行把她按在沙发上,顺手就把小内裤拉下来。

“把屁股撅起来!”说着“啪”地一声竹尺抽在婷婷的屁股上。

“今天不好好管管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后!”啪啪!

“啊呜……妈妈我错啦,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好疼啊……呜呜呜……”,啪啪啪……啪啪啪……,

“看你再敢和奶奶顶嘴!看你再敢不听大人话!看你再浮浮躁躁不好好学习!”刘娟的手一边死死按住婷婷扭来扭去的小腰,一边挥动着手里的竹尺,快速地抽打在婷婷渐渐亮红发肿的小屁股上。

啪啪啪……啪啪……啪啪……

“啊~~妈妈呀,疼啊……我听话……别打了别打了……呜呜呜呜……我好好学习……呜……”,婷婷屁股疼得紧了,不停地扭来扭去,却躲不过妈妈手里严厉的惩罚,响彻屋子的清脆板子声、哭泣声、求饶声和仁珠的厉声斥责交织在一起。

“给我到墙角站好!好好想想自己犯的错,想想自己该不该打,还有以后该怎么做!“

婷婷哽咽着爬起身来,满面通红梨花带雨蹭到墙角低头站着,不住地小声儿抽泣。微风中裙摆散落下来在婆娑着小屁屁仿佛在提醒刚刚那场惊心动魄,从来没有挨过打的婷婷心里越发的委屈,好疼啊,屁屁都要开花了,奶奶从来都是轻轻拍两下,怎么妈妈打得这么疼啊,妈妈真厉害啊,那个尺子真可怕……害怕妈妈打屁股更怕妈妈不再爱自己,婷婷竟开始暗下决心,再不惹大人生气,好好学习。

靠在沙发上的刘娟身心疲惫,自己的女儿,从小心尖儿一样的疼着,自己舍不得管教,奶奶更是溺爱有加。看着她红肿的小屁股刘娟说不出的心疼,可是女儿已经7岁了,该是好好培养她品行的时候了,小丫头不仅任性、娇纵、心浮气躁,对长辈不礼貌,学习上还马马虎虎,怎么能不严厉管教!这顿打得不轻,屁股上的疼也够她受一阵的了,先收收她的心,以后要严格督导她的行为,刘娟决心暗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刘娟让女儿转过身来在自己面前站好,继续对女儿的教育。“把手背后,立正站好。”刘娟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透着严厉。婷婷乖乖的照着做了,在妈妈面前直直的站好,两只小手规规矩矩的背好。

“看着我。”婷婷乖乖的看着妈妈。)

“知道为什么挨打吗?”

“对长辈没礼貌,不听话。”婷婷赶紧承认错误。

“该不该打!”妈妈加重了语气。

“该打。”

“今天就好好的给你定几条规矩,第一,必须听话,对父母要绝对服从;第二,不许撒谎;第三,不许犟嘴;第四,不许对长辈没礼貌;第五,要努力学习。记住没有!”

“记住了。”

“去把脸洗干净,乖乖上床睡觉。罚你一个星期不许看电视。”

婷婷如同得到大赦一般,赶紧去卫生间把脸洗干净,然后刷牙洗脚,上床躺好。到底还是个孩子,屁股上挨了一顿痛打,再挣扎哭喊中体力消耗很大,又在墙角站了半个小时,躺了不到十分钟,婷婷就睡着了。刘娟从沙发上站起来,由于刚才女儿的挣扎,也使她出了一身汗,她来到卫生间,好好的冲了一个澡,边洗边想,以后再管教女儿的时候一定要让她绝对服从,要让她不敢龇威,才能收到更好的效果。从浴室中出来,刘娟来到女儿的卧室,看到熟睡的女儿,忍不住掀开被子,偷偷的看了看女儿的屁股,看到女儿的屁股还有些红肿,也不觉感到心疼, 到这里,应该简要介绍一下人物概况,刘娟30岁,单身母亲,丈夫已去世,女儿7岁,小学一年级,大眼睛双眼皮,非常漂亮,继承了妈妈所有的优点,只是有些任性贪玩。

妈妈刘娟更是大家公认的美女,身高165厘米,体重55公斤,一头秀发披在肩上,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走在街上有很高的回头率。刘娟轻轻的给女儿盖上被子,躺在女儿的身边不一会也睡着了。

刘娟一觉醒来一是早上6点30分,她背靠在床帮上,双臂抱在胸前看着熟睡的女儿,她在想怎样巩固昨晚的教育成果。打定主意后,刘娟叫醒了熟睡的女儿,让女儿跪在自己的面前。婷婷乖乖的跪在妈妈面前,等待妈妈的教育。

看着乖乖的跪着的女儿,刘娟声音不大,但语气严厉的问道“昨天为甚麽挨打。”

“知道,因为对奶奶没礼貌,任性,贪玩,学习马虎。”女儿小声的说。

“以后还敢不敢了?”刘娟声音不大,但透着严厉。

“不敢了。”婷婷赶紧回答。

“把我昨天给你定的规矩背一遍。”

“是妈妈。一、必须听话;二、不许撒谎;三、不许犟嘴;四、不许没礼貌;五、好好学习。”婷婷乖乖的背道。

听着女儿乖乖的背着规矩,不知为甚麽,刘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满足了一种控制欲。“这次打你只是给你一个警告,如果以后再犯,妈妈会更严厉的惩罚你,记住没有?”

“记住了。”婷婷赶紧回答。

“以后只要你不听话,我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当着任何人的面惩罚你,知道吗?”

“知道。”

“好了,去下床穿好衣服,洗脸刷牙,我去给你做早饭,准备上学。”

“是,妈妈”

早饭后,刘娟把婷婷送到学校。为了不让女儿输在起跑线上,刘娟花了高额赞助费,并托人情才把女儿办进了这所全市教学质量最好的学校。

刘娟把婷婷送到学校门前,还特意嘱咐婷婷一定要好好学习,认真听讲,并告诉婷婷妈妈随时会和老师了解情况。如果老师说她在学校表现不好,回到家中妈妈就会给与严厉的惩罚。婷婷乖乖的答应着,然后走向校门,回过头来与妈妈再见,并向执勤老师鞠躬问好后走进校门。刘娟目送女儿进入学校后,才去单位上班。

刘娟是一家地质研究院的会计,在午休的时候,她决定向对桌的出纳,陆大姐请教教育孩子的好方法。陆大姐今年40岁,虽人到中年,但风韵犹存,让人能很容易的想到她年轻时的美貌。陆大姐的儿子非常优秀,今年刚刚被北京大学录取,同事们都非常羡慕她,打定主意后,在午休的时候,刘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陆大姐。

陆大姐听完她的想法,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小时候挨过打吗?”刘娟回答没有。“那就难怪了,你没有体验过孩子挨打时的心理活动,所以不能正确的把握它。你想不想体验一回当孩子的感觉?”陆大姐说着,同时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

刘娟从小就是父母的乖女儿,从来没被父母打过,父母对她总是疼爱有加。她从心里也想找回童年的感觉,甚至是一种被父母管教的幸福。所以,她对陆大姐点了点头说:“我很想回到童年。”

陆大姐说:“好吧,我知道一个地方能够帮你实现愿望,只是收费有点高。”

2

“您能给我详细的介绍一下吗?”刘娟说。

“好吧,这是一个专门给一些没有挨过打的成年人准备的体验场所,这些成年人由于从小很乖,没有受过父母的责罚,等到了自己做了父母就不知道如何管教孩子,不知道孩子在受罚时的心理活动,不能准确的掌握孩子的思想活动,造成事倍功半。这个体验场所就是要让这些父母重新回到童年,接受管教,体验孩子被管教时的心态,以便能够准确的掌握孩子的心里活动。由于场景演员都很逼真,故花费较高,但总的来说还是物有所值的。”陆大姐微笑着说。”

“您能不能带我去体验一下,费用不是问题。”

“好吧,但是你得预先请好假,并安排好孩子。估计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费用大概两万元。”

“那就安排在暑假期间吧,我把孩子放到婆婆家,就说出差了。现在离放假还有一个月,我也好准备一下。”“那就一言为定,我先帮你等个记,你要写一份简历给我。”

“好吧。”

说着话,很快就到上班时间了。俩人就各自忙开了,下班后,刘娟直接到学校接回了婷婷,回到家中,刘娟照例询问了婷婷在校表现情况,然后叫婷婷回到书房写作业。刘娟发现婷婷今天格外的乖,她想小孩子就是要管教,并开始憧憬自己体验小孩子的情景。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刘娟在婷婷放假的第一天就把她送到奶奶家,告诉奶奶自己要到外地学习两个月。奶奶很高兴的就答应了帮她照顾婷婷。

安顿好了女儿,刘娟在单位请好了假,约上陆大姐,开始了她的梦幻之旅。她俩先是坐飞机来到了一个滨海城市,住在一个很高档的酒店里。陆大姐打电话约来一个漂亮的女人,这个女人向刘娟详细的询问了情况,最后告诉她俩明天一早出发前往目的地。

早上8点,那个女人准时敲响了房门,并带来了一大堆文件。刘娟仔细的看了文件,不过是一些什么这些事情纯属自愿,后果自负之类,刘娟爽快的签了字。然后陆大姐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两个月后我来接你。”刘娟说:“好吧,再见。”随后刘娟跟着这个女人出了客房,上了酒店外一辆早已等候的汽车。

汽车快速的行驶着,谁都没有说话。大概半个小时以后,汽车停了下来。刘娟发现这是一个港口,刘娟与那个女人上了一艘豪华游艇,随后游艇驶离了码头,向大海深处驶去。两天后,游艇靠上了一个小岛,下了船,上了一辆小轿车,七转八转的来到一处很大的城堡前,同来的那个女人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大意是我们到了。随后城堡的一个小门打开了,刘娟跟着那个女人进入了城堡,进去后,刘娟发现这是一件类似于传达室的房间,有两个工作人员接待了她们。

其中的一个工作人员对她说:“你还可以最后的决定一下,不然一会你就要被当做孩子一样对待了。”刘娟坚定的点了点头,说:“我早盼着这一天了。”“那好吧。请跟我们来。”说着把刘娟带到旁边的一间屋内,先是脱光了她的衣服,剃光了她的体毛,将她的发型梳成小姑娘的样式,为她换上小女孩的衣服。然后对她说:“一会你的妈妈回来领你回家。”

刘娟来到屋里的一面镜子前面,好奇的欣赏自己的新形象。只见自己的头发被整齐的梳成两个小辫子,上身穿着一件翻领的白衬衣,下面是一件深蓝色的背带裙,脚上是一双偏带的黑色凉鞋。给人的整体感觉,朴素干净整洁,完全成为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姑娘。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刘娟对这身装束总体上还是满意的。

比较特别的是,她的衬衣左边衣袖上,有一大一小缝上去的两颗红星。工作人员告诉她这表明她现在六岁,一颗大星代表五岁,小星代表一岁。正在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高大的女人,刘娟在这个女人面前,不论身高还是体态,确实像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而且年龄也要年长刘娟是十几岁。并且刘娟发现这个女人竟然是以前自己的崇拜偶像,前著名的排球运动员—-杨希莲。

刘娟正在发愣之际,其中的一个工作人员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你的新妈妈。”她指着杨希莲对刘娟说。然后又转向刘娟对杨希莲说:“这是你的新女儿。”杨希莲蹲下身子,疼爱的看着刘娟,就像看着自己的亲生女儿,然后对刘娟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妈妈了,你的名字就叫杨小溪吧,好不好?”刘娟点了一点头小声说:“好。”杨希莲纠正道:“跟妈妈说话要加上称呼,小孩子礼貌最重要,重说一遍。”刘娟只得重说道:“好,妈妈。”杨希莲这才满意的站起身,对两个工作人员说:“太感谢你们了,送给我这么乖的女儿。”其中的一个工作人员对刘娟说:“你真幸运,她是我们这里的十佳妈妈。她会让你享受到无限的母爱,同时又会给你严格的家教。祝你过得愉快!”这是妈妈低下头用右手牵住了刘娟的左手,向刘娟示意道:“小溪和两位阿姨再见,我们该回家了。”刘娟从此进入了孩子的角色,对两位工作人员招招手说:“阿姨再见。”两位工作人员同样招招手说:“小溪再见!”随后妈妈领着小溪,从后门出了房间。

出了门,小溪才发现,原来外面是别有洞天。这里的环境简直是太美了,宽阔的林荫路,路旁是碧绿的草地。只是所有的设施,都被放大了,使得她完全像一个孩子,包括宽大的路边座椅,恐怕她需要妈妈的帮助才能坐上去。妈妈领着她,沿着林荫路向远处的一所高大的建筑物走去。她跟着妈妈一边走一边好奇的看着两边的风景,正走着她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街边的一个座椅上,坐着一个同样身材高大的妈妈,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随着越走越近,隐约听见好像妈妈正在训斥那个男孩,原因是那个男孩没有经过妈妈的同意就接受了别人给的一个苹果。

随着距离的越来越近,小溪渐渐的看清楚了那个男孩,这个男孩实际年龄大概在十六七岁,应该是一个中学生,但是他的上衣左臂上,只有三颗蓝色的小星,表明他现在的年龄是三岁,难怪他还穿着开裆裤。这个男孩胖胖的,从开裆裤的缝隙中可以隐约的看到他白白的屁股。他的妈妈显然越说越气,干脆把他提起,横放在腿上,用手把裤子从档处很自然的一分,白屁股就露了出来,再五指并拢,照着男孩的屁股就抽了下去。

由于身材和体位的差距,那个妈妈并没有费很大的力气,就已经在男孩的屁股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巴掌印,男孩随着巴掌的起落,开始嚎哭起来。一顿巴掌过后,妈妈开始问话:“以后还敢不敢没经过妈妈的同意接受别人的东西了?”“不敢了。”男孩屁股朝天趴在妈妈的腿上哭着说。又是啪的一巴掌,“再要怎么办?”“打屁股。”男孩大声哭着说。男孩的妈妈紧接着又打了一巴掌,“记住没有。”“记住了。”这三个字男孩几乎是喊出来的。说完,男孩瘫软在妈妈的腿上,嘤嘤的哭泣,完全符合一个三岁男孩的表现。

当小溪和妈妈走到那母子近前的时候,男孩的母亲已经停止了管教,把男孩抱坐在腿上进行爱抚,轻声的对男孩说:“好了宝贝乖,只要以后乖乖的听话妈妈就不会打屁股了。”男孩一边抽泣着一边点头,并扑在妈妈怀里用双手搂着妈妈的脖子。小声说:“妈妈我听话。”妈妈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轻轻的抚摸着男孩的红屁股,安慰着男孩。

小溪和妈妈从那母子俩身前慢慢走过,显然妈妈对这种场景已经习以为常了。及至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妈妈开始给小溪讲道:“这个男孩是由于在外面犯了错误,偷拿超市的东西,由于未成年被判了缓刑,父母无力管教,所以被强制送到这里来的,他要从三岁开始接受教育,直至他的行为规范符合实际年龄的要求,所以他的星是蓝色的,只有表现得好星才会增加,加到他的实际年龄就可以出去了。在这里家长可以用一切不会对孩子造成永久性伤害的方法管教孩子,只要能收到实际管教效果。由于你是自愿的,我尽可能的不在户外或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惩罚你,但我会在我认为一切必要的时间和地点管教你,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妈妈。”小溪回答道。小溪嘴里答应着,牵着妈妈的手随着妈妈向前走去,心里却反复的琢磨妈妈刚才的话。妈妈只是说尽可能不在户外管教她,但又说会在妈妈认为必须的情况下随时管教她,也就是说只要妈妈认为需要仍然会在外面惩罚她。小溪正在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的已经随着妈妈来到一栋高楼前。这栋高楼同样是放大了的,进了楼小溪看到宽宽的走廊高高的楼梯,跟着妈妈上了二楼,向左拐去沿走廊走到第三个门前,妈妈停下来拿出一张房卡刷门后,领着小溪进了房间。

3

进了房间以后,小溪发现房间里的所有家具摆设都是放大的,是和妈妈的身高与体态,自己完全像个儿童,客厅的两边有两扇门,妈妈推开右边的一扇,把小溪领了进去,小溪知道这是自己的房间,因为房间里的家具和摆设适合她的身高。而且完全是儿童化的设计,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一把儿童样式的座椅,一个满是卡通画的衣橱,还有摆着儿童书籍的小书架。写字台上放着一盏橘黄色的台灯,但是最显眼的还是台灯旁边的一个木架,上面架着一把竹尺,只在竹板上面油了一层清漆,非常光滑,而且竹尺也是放大的,足有二尺长四指宽,一指厚,但如果握在妈妈的手中则就是一把正常的竹尺了。不用妈妈说,小溪也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单人床上铺着印有卡通图案的床单,再靠墙的一角,摆有被子和枕头,枕巾是白底兰花边中间绣着一只可爱的小兔子。小溪正看着,妈妈说:“对你的房间还满意吗?”“谢谢妈妈我很满意。”小溪抬头对妈妈笑着说。“好了你现在可以适应一下你的新家,我去做饭。”妈妈对小溪说。

妈妈说完径自去了厨房。小溪先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仔细的看了一遍,打开衣橱看到虽然衣服不少但都是朴素的童装。她又来到客厅,客厅里的家具对于她来谁似乎都太高大了,只能随便转了转。接着她来到卫生间想解小便,但是看到高大的马桶后她知道只能求妈妈帮忙了。她来到厨房告诉妈妈她要解小便,没想到妈妈把她领回卧室,原来卧室中就有一个卫生间,适合她的大小,只不过由于装饰的巧妙小溪没有发现罢了。她解过小便之后,妈妈也做好了饭。在妈妈的帮助下她才坐到高大的餐椅上,两只脚只有脚尖刚刚能触到地。在吃饭的时候,妈妈适时的给她讲了吃饭时的规矩,如不准挑食、不准剩饭、只准吃自己一面的菜。

晚餐的气氛是温馨的,在外面小溪每天下班后都要匆匆忙忙的赶回家为女儿准备晚饭,而现在有妈妈给自己准备晚饭,小溪感到很幸福、很轻松。做孩子的感觉真好,小溪暗想。吃过饭后妈妈把小溪抱到电视对面的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少儿频道,对小溪说:“你自己乖乖的看一会儿电视,妈妈去收碗筷。”“好的妈妈。”小溪答应着。电视里放着儿童动画片,虽然小溪没有什么兴趣,但小孩子是不能看成人电视的,也只好这么看着,等着妈妈干完活。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妈妈收拾好了碗筷,从厨房走出来,随手关上了电视,对小溪说:“好了,现在我们去洗澡。”说完,把她从沙发上抱起,一直来到大卫生间。现在到大澡盆中放好了水,然后开始给小溪脱衣服,小孩子的衣服都是松紧的很好脱,很快小溪就光溜溜的站在妈妈的面前。虽然都是同性,但小溪还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裸露自己的身体,下意识的用两只手分别遮挡着自己的乳房和下体。妈妈并没有理会,而是直接把手插入小溪的腋下,提起她并放入澡盆。小溪到了这个时候,再无办法,只能任由妈妈的摆布。妈妈一边洗一边和小溪说着闲话,顺便告诉小溪在家中的一些注意事项,并明确的告诉小溪,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经过妈妈的同意。随着妈妈的手柔柔的洗着,小溪渐渐的没有了羞涩,而是感觉很享受,母女俩共同享受着着温馨的时光。洗过澡后,妈妈用毛巾被把小溪裹好,抱到她的房间,把她放到她的小床上,给她换上新的内衣裤,铺好卧具。小溪乖乖的钻进被窝,妈妈用手拍拍她说:“好了睡觉吧,明天要早一点起床,我带你去打预防针。”只是这一句话就把小溪吓得不轻。“妈妈我不打针。”小溪小声的向妈妈请求。“先睡觉吧。”妈妈不置可否的说道。说完转身出了房间并带上了门。

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小溪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由于刚刚换了新环境,再加上总在想明天要打针的事,这一夜小溪睡得并不踏实。就在她刚刚睡踏实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早上七点三十分,妈妈推开了房门来叫小溪起床。小溪赖在被窝里,由于害怕打针她试图找着各种理由来拖延起床,最后妈妈对她下了最后通牒道:“我数三下,如果你还不起床,我想后果我不说你也很清楚。一—–二——。”小溪清楚地看到妈妈在数二的时候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而且声调也提高了,语气中透着威严。小溪再也不敢怠慢,赶紧在妈妈数三之前从被窝了钻了出来。妈妈的脸上恢复了平静,熟练地帮小溪穿好白衬衣和蓝裙子,又穿上一双白色的半高筒袜。小溪下地穿上拖鞋,妈妈把她领到卫生间给她梳头洗脸。小溪发现妈妈用来给她梳头的发刷,和普通发刷有一些区别,手柄略长,背面是扁平的,不过小溪并未有在意。在这里她见过的奇怪的东西太多了。梳洗完毕,妈妈把她领到餐桌前,抱她到椅子上做好。小溪看见自己面前放着两片面包,几片火腿,和一个煮鸡蛋。妈妈面前的早餐和自己是一样,只是分量多些。显然妈妈比小溪要起得更早来准备这些早餐,“谢谢妈妈。”小溪发自内心的说。妈妈冲小溪笑了笑说:“好了,快吃吧。”在温馨和谐的气氛中母女俩很快就吃好了早餐。

吃过了早饭,妈妈开始往一个手提袋中收拾一会打针时的必要物品,包括水瓶、纸巾等物。小溪眼里充满了泪水,无助的看着妈妈收拾。收拾好后,妈妈用右手牵着小溪的左手向门口走去,打算母子俩换好鞋后就去打针。小溪终于忍不住的流下了泪水,并哭出声,央求道:“妈妈我不打针,我不打针。”并且耍赖一样蹲在地上不肯起来。妈妈试图哄好女儿:“小溪乖,打完针后妈妈带你去公园玩,公园里可好玩儿了。”但这些显然对小溪没有作用,只是蹲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央求。没有办法,妈妈使出了数数的撒手锏:“一—–二——”在数二的时候,妈妈显然加重了语气,并提高了声调,来警告小溪。但仍然没有一丝效果,妈妈彻底失去了耐心,再大声的喊出三的同时,用有力的右手握住小溪的左上臂,把她提起,拎到沙发前。小溪被妈妈这突然的举动搞懵了,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上半身已经被妈妈脸朝下的按在沙发上。妈妈熟练的撩起小溪的裙子,用左手固定住小溪的腰部,另一只手飞快的扒下小溪的裤衩,小溪那浑圆健美,如凝脂一样的白屁股就暴露在妈妈的眼前。妈妈扬起右手,照着小溪的光屁股就是狠狠的几巴掌,边打边发狠说:“我让你不听话,听不听话?”这一切都发生在不到两分钟内,小溪彻底的回到孩子的感觉,嚎哭着求饶:“妈妈别打了,我听话。”一连喊了好几遍,妈妈才停下手来,好几个红巴掌印清晰的印在小溪光着的白屁股上,小溪继续嚎了一会才恢复平静,但仍剧烈的抽泣着,妈妈打的太疼了,小溪已经开始有些后悔当孩子了。可这并没有完,妈妈是儿童教育专家,深知打完孩子后的说教的重要性。妈妈松开了按住小溪的手,就在小溪起身想提上裤衩的时候被妈妈制止了,她被要求光着屁股站在妈妈的面前。“往我跟前站。”妈妈命令道。语气严厉面沉似水。小溪小心的挪到妈妈面前,“裙子撩起来。”妈妈继续命令道。小溪不敢违抗,慢慢的用双手把裙子收到腰部。这样裙子收到腰部,裤衩挂在大腿,整个下体就展现在妈妈的面前。小溪感到无比羞耻,头深深的低下,眼泪不断的落在地上,脸羞得通红,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抬起头来,看着我。”妈妈经验很丰富,她要彻底打掉小溪在她面前的自尊心。小溪慢慢的抬起头,抽泣着看着妈妈的眼睛。

“为什么挨打?”妈妈语气中透着严厉。

“不听话。”

“该不该挨打?”

“该。”

“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

“再犯怎么办?”妈妈提高了语气。)

“挨打。”

“打哪?”

“打屁股。”小溪的声音越来越小。

“怎么打?”

小溪迟疑着,她实在说不出口。

“嗯?”

脱光屁股打。”小溪的声音低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

“大声说!”妈妈命令道。

“脱光屁股打。”小溪只得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

“你给我记住了,以后我要求你做的事情,必须无条件的完成。否则,后果就是挨完一顿打之后,仍要按要求完成,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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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ker,你真的了解你手中的藤条吗?

在圈子里混迹多年,见过刚挨完打就开始叫嚣挑衅的小作贝,亦见过具有“天生贝属性”的恋痛者,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提到“藤条”就会脸色一变。而一些主们, 在给贝贝上“重刑”时,藤条也会是第一选择。说到藤条,有一则轶事,上月的英语课上,英语老师在讲解阅读时提到cane是什么意思时,木错瞬间就喊出了“藤条”,老师也有些意外哈哈。其实木错本人,对藤条偏爱至深,今天木错想问一下诸位同好,关于藤条,你真的了解它吗?

一支好的藤条要能精确的落在它所瞄准的位置,并且产生预期中的疼痛。这让藤条的使用者能有更多发挥和施展空间。大部分市面上贩售的藤条直径在0.5~1公分之间。太细的可能会弹性太好而很难控制准度,太粗的伤害又会太大,一般俱乐部或同好之间都算是娱乐性质。相对于较粗的藤条,细的藤条所制造的疼痛感觉较为锐利、留下的鞭痕偏红并且会快速褪去,也较容易擦破皮肤。直径较粗的藤条不仅比较沉重、质地比较坚硬,也因此能制造更持久且剧烈的疼痛,可能造成更多伤害。

市面上常见的藤条有两种不同的种类:

 

“Kooboo”是尚未经过加工处理的藤条,从鹅黄色到带杂斑的棕色都有。这种疼条的两端略尖,并且有明显的纤维条纹。

“Polished reed ”广受家具制造业者的喜爱:它的外表已被抛光磨平、鞭身笔直并且颜色鲜亮。

就算是未经加工Kooboo也能直接用来进行打屁股,而不需要任何额外的处理。Polished reed 则具有更好的透水程度,韧性稍嫌不足。但另一方面,你可以轻易取得各种长度、裁切精确的polished reed,它们刷过亮光漆或树脂的外表也极具吸引力(这也稍微弥补了它所原本缺乏的韧性)。有的人会喜欢Polished reed能以较慢的速度挥鞭的特质。这让他们可以在惩罚的最后使用更长、更沉重的藤条,来施加稍微超过受罚者能忍受的痛楚。

那怎么去选择打屁股的藤条呢?

 

一支藤条能制造多少疼痛,取决于挥鞭时的速度、鞭身的重量和鞭身的粗细程度。较长、较细的藤条相对于较短、较粗的藤条,能被以更快的速度进行挥鞭。因此对于一根较细的藤条而言,60-75公分是适当的长度,而较粗的藤条则以90-100公分为佳。而如果有一种能称为「标准」的藤条的话,它的直径约0.8公分,长度约85-87公分。

鞭身的长度和质地,反映着藤条「骨干」的韧性和硬度。每个人所偏好的藤条特质会因为个人的经验和品味而有所不同。天然、未加工的藤条比加工完成的藤条有更坚实的「骨干」。加工完成的Polished reed则比较透水并且需要透过上漆等方式来保持藤条的韧性。天然的藤条通常会为了美观的理由而被加工,虽然这样的过程对于藤条本身的韧性并没有太多帮助。

关于“圆圈测试”的神话与误解

 

有一种普遍被相信的说法是,一根好的藤条必须要能被弯成一个头尾相连的圆圈。但问题是,就有一根藤条算能通过这样的测试,那它也只是一根「曾经很好」的藤条而已。只有最长的藤条可以在经过这样的测试后还能毫发无伤。圆圈测试事实上只是藤条的制造者用来检视藤条原料的方式。(而那些藤条通常长度在8英尺以上)

除了藤之外,也有其它材质可以用来作成藤条。

尼龙纤维的质地会比一般藤条更为沉重,并且「骨干」相对柔软。这让它在挥鞭时的速度较慢、造成的瘀青程度较高且擦伤的程度较低,并且几乎不会折断。

玻璃纤维则是十分沉重且坚硬,因此它得落鞭位置可以被控制的十分精确,但却很容易擦破皮肤。

压克力纤维则是其中最坚硬的一种材料。

藤条的握柄则有许多不同的设计。最传统的方式是在藤条的其中一端穿过一个绳圈,表示握的时候要从此端开始。而比较现代的作法则是用布条、皮革、细的藤枝编织或缠绕出握柄。现代多以布条、皮革、细的藤枝等缠绕

传统的英式教鞭则会有弯曲的握把,这让它看起来很像一只普通的拐杖。在惩罚的过程中,现代风格的藤条比较适合弯曲手肘挥鞭的施打方式,而传统的英式教鞭则更适合以整只手笔直挥鞭的方式使用。

藤条的保养

 

藤条的损毁是无法避免的,迟早有一天你最爱的藤条也会在经年累月的使用后出现裂痕甚至折断。如果够幸运的话,裂痕只会出现在藤条的尖端或者握柄处。如此一来你可以透过将绽裂的部分切除来保持整支藤条的完整。

有一些小诀窍能帮助你保护你的藤条:

1.藤条应该被以平放或者笔直悬挂的方式收纳

2.只将藤条用在它应当被使用的地方:对柔软的东西进行鞭打(反例是桌脚或是椅子)

3.在空中过度用力的来回挥鞭、不当的过度折弯藤条,这些行为都会快速减少藤条的寿命。

4.对有上漆的藤条来说,尽量保存在干燥的地方会有所帮助。而没有上漆的藤条,则最好偶尔暴露在潮湿的地方一阵子(例如在你淋浴时把他们悬挂在浴室里),这有助于保持他们的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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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帮sp转载1

散会后从祠堂出来,周进便招呼了兄弟们一同吃饭,会后饭局,这是老规矩了,姚顺跟在人后面,满肚子憋得是火,凑近两步拉着葛老挥唠叨:“葛哥,怎么办?这次就这么咽下这口气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嗯?”,葛老挥习惯摸一把半秃的头顶,呲起一口黄牙,“你说是霍一飞干的,你能抓到他的证据吗?”

“还要什么证据啊!”姚顺跺脚,“除了他谁还有这本事?!我当时身边有二十多个兄弟!高速路上正飙着,他都能冲进来,霍一飞以前不是干过这个吗?!”

“那你就说是他干的啊?我说你挺大个人,长的也漂亮,是不是,不比霍一飞差,怎么脑袋就比人家缺根弦儿?!”葛老挥深吸一口烟,把烟嘴夹在嘴唇里,发黄的手指头在姚顺头上使劲杵了两杵:

“你说满H市,会飙车,会砍人的多了去了,凭这点儿,你就能说是霍一飞干的,你说是他干的,我信你啊!可是别人呢?!”他说着压低声音,“周进摆明就是护着他,你还看不出来?”

“操!”姚顺在心里暗骂,我他妈的又不傻,怎会看不出来,我认你当老大,还指望你替我出头,没料到事到临头,你比谁跑的都快,真不愧是老油条!

但当葛老挥面,这句话决不敢说出口,毕竟自己在和记里上位,还要多靠他背后支持,姚顺咽咽吐沫暂时忍下这口气,眼珠一转说道,“周进这么宠霍一飞,说不定以后都会让他接班啊,真要是那样,我们兄弟可没法混了,咱都得罪他不浅,以后他掌了权,那还不得报复?”

这句话正说在葛老挥的痛处,他咂咂嘴巴没吭声,他惦记大龙头的位置已经很久了,原以为周进之后,论辈分论实力,这把龙头棍定是要传到自己手里,想不到半路杀出程咬金,姚顺说的没错,近两年来,周进把霍一飞宠的红得发紫,和记里上下都说,周进是准备把他扶植承接班人,葛老挥在耳朵里,他不免感到岌岌可危。

“霍一飞不过是个小崽子,我早晚整死他!”葛老挥咬牙道。

心里赌着气,饭自然吃不甚好,面对山珍海味也没有胃口,姚顺只是拿个酒瓶不停的灌酒,葛老挥在一旁看着,不由得暗骂他没甚出息,吃点小亏儿便这个样子,葛老挥奉行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信条,尽管他比姚顺更憎霍一飞十倍百倍,面上还是装出一副笑脸

拎瓶啤酒摇摇晃晃走到霍一飞身边,“噗嗤”一声坐下来,胳膊搭在霍一飞的肩膀,“一飞,刚才不好意思了!老姚他是搞错了,你别介意哈!”

“葛哥说什么呢!”霍一飞弯弯腰,将椅子顺势向后退开,自己晃开葛老挥搭在肩膀上的手臂,不着痕迹推开他站起来,他打心眼里讨厌葛老挥,尤其在他每次故作亲密的对着自己吹满口浊气的时候,真有心将他一把推开,但毕竟还是不敢,江湖帮会里规矩森严,讲究谈资论辈,他虽然得宠,但也从不会恃宠而骄,只是陪了笑意客套的回葛老挥,

“葛哥太客气了!姚哥是会中堂主,论辈是我前辈,我怎敢跟姚哥计较?”

“嘿嘿,是你太客气了!”葛老挥话里有话,霍一飞只当没听出来,站在一侧恭敬的斟酒添茶,葛老挥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受用起来,周进都没要霍一飞伺候,反倒是他在这里充起辈份来,霍一飞不便多说,只有在腹中讨厌。

饭局散后,众人纷纷散去,周进打发了司机阿杰先回去,吩咐霍一飞开车送自己回家,阿杰连忙应了,翻出车钥匙交在霍一飞手里。霍一飞手里接过钥匙,心里不由得犯怵,夜已经很晚,周进知道他住的远,通常都不会要他开车送自己,今天叫他去,定然还是为了姚顺的事情。

方才在祠堂,姚顺一口咬定自己砍伤了他,口口声声要周进严惩自己还给他公道,也不知周进信是不信,只是不咸不淡的要他拿出证据,霍一飞暗自窃喜,这件事自己做的干净利落,自然不会留下把柄,姚顺什么都说不出来,不得已只好咽下这口窝囊气。

当时自己还想,难道真的把进哥骗过去,逃过了这顿责罚?现在看自然是空欢喜一场,周进显然心知肚明,只是当了人面不去拆穿,回头散了会,再叫自己回家里领打。转头看周进已经开了车门坐到里面,不敢迟疑连忙跟着钻进车里。

周进居所距离饭店也不甚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将尽12点钟,从屋外看客厅里的灯还亮着,周进打开门,看见佣人容嫂还守在客厅里,一点一点着脑袋似在打瞌睡,似乎是被门声响动惊醒,睁开眼睛看见周进回来,连忙站起来。

“老爷回来了!”,她一边迎过来,一偏头看见霍一飞跟在后面,不由笑道,“小飞也过来了?!可好几天没见你了啊!快好好坐着歇息,我去冲茶给你们解酒!”

霍一飞口里应着,一边服侍了周进脱下外套挂好,忽然想起说不定一会儿便会挨打,生怕给容嫂看见了,连忙赶过去拦在她面前,

“容嫂就不要忙乎了!我又不是外人,还客气什么!不早了您歇着吧,进哥这里有我呢!”见她还是不肯答应,霍一飞贴在她耳边压低了声,“容嫂不快回去歇着,回头进哥要怪我不懂事的!”

容嫂到底经不住劝,被他半哄半推回了房间歇息,霍一飞自己去厨房,翻出茶叶熟练的烧水冲茶,不一会端着茶盘回到客厅。

周进正坐在沙发上,头仰在沙发背闭目养神,方才满脸笑意的脸上换回了平素的肃栗冷峻,微抿的嘴角似乎透了些倦意,霍一飞当下小心的放低声音,将手中茶盘轻轻端放在沙发前的茶几,倒满一杯茶水,端起来轻晃了一阵,感觉茶水不大烫手,才凑他跟前轻唤:

“进哥!”

周进睁开眼睛,霍一飞忙把手里茶杯递上去,口中说,“喝多了不舒服吧?茶水解酒的!进哥喝点吧!”,看着他接过杯子抵在嘴边轻呷,自己小心的坐在一旁,平素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并不像人前那般规矩小心,时常撒娇耍赖也是有的,但今天自觉自己身上犯着事儿,挨打在前,便不敢像平常时随意放肆。

周进呷了一阵茶,脸色冰冷渐渐缓和了,放下茶杯在手里摆弄,一边略带了些玩味似的眼神望着霍一飞,先淡淡笑笑,才问他,“你没事了?愣那儿干嘛呢?”

霍一飞自然知道他所指为何,但见他不像是十分恼怒,心里倒比刚才有了三分底,陪了笑佯装不解反问,“进哥说什么?”

“别给我装傻,拿藤条去!”,周进挥挥手,不跟他绕弯子,“犯了什么事儿你不知道?想挨轻点就磨蹭!”

“进哥,我知道错了!”霍一飞软了声撒娇讨饶,“以后再不敢了,这回就饶过了,别打了吧!”从一进家门他就开始小心的向周进讨巧,实际也是觉得他并没有着实恼自己冒犯姚顺,否则祠堂里早已经家法上身,哪里还会替他遮掩回护,拖延到现在?这才企图靠软化赖过。

周进听着他讨巧的话,原本也不是十分恼火,此刻更消减了三分,反而生出几分对他乖巧的喜欢,但面上还是板了脸一脚踢过去,虽然不是很重,也踢得霍一飞倒退了两步,喝道,“还废话,今天是不想站起来了?!”

霍一飞暗自吐舌,知道今天这顿打赖来不过去,不敢再磨蹭反倒惹了周进恼火,只得起身不情愿去取藤条,青黑色的藤条已经有一阵没用,沾落不少灰尘,他拣了块抹布随手抹干净了,转回来捧了双手奉上。

“嗯,放那吧!”周进没接,手里仍然拿着茶杯,努努下巴指着面前的茶几,霍一飞依言放上,自己走到沙发后面,双手撑着沙发背伏下身,臀部随之微微翘起,看着周进拎这藤条走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那么害怕,一脸可怜的表情,“进哥轻点打啊!”

周进没理会,掂掂藤条唰的扬起来,霍一飞连忙下意识的抓紧沙发,藤条在空中划了半圈,迅速的着落在皮肉之上,霍一飞先是一凛,跟着却发觉这下抽打并不慎重,显然周进是没使大力气的。

霍一飞心里一喜,虽然不是很疼,却有些夸张的大叫“啊!”

“装!”周进沉声呵斥,从小带他到大,对他性子岂能不熟悉,自己没大生气,没狠打时,他叫得比谁都惨,真到打重了痛的狠了,反而没声了,霍一飞聪明机灵,挨了方才一下,就知道自己没想真重打他,于是又敢肆无忌惮的撒娇起来。

周进也没甚着恼,手舞了藤条不疾不徐的连续抽打,每下之间略有停顿,虽然用力不猛,但他手劲非凡,藤条又坚韧有力,打多了还是很痛的,霍一飞结实的臀肉上慢慢隆起一条一条棱子,连在一片深红发僵,脸上也跟着浮起一层虚汗,藤条再不住打下,渐渐有些哆嗦。

周进一边打,一边训:“给脸就得瑟,是不是?挺有种啊!单枪匹马敢去找姚顺,姚顺也就是没防备,否则他多少人?不砍的你渣也不剩?”,随了训话,藤条带了风声“唰唰”往下抽,方才他虽然打,其实倒也没大生气,此刻越训气儿却跟着越往上起,下手便明显重了很多。

霍一飞挨着这几下,痛的一激灵,心中却也跟着一荡,帮会里势力纷乱,近几年来,葛老挥和姚顺仗着搭上金缅甸的毒源fsk,越来越猖狂,周进为了顾及大局,面上还始终维持着客客气气,这次却为了回护自己几乎弄翻脸。

他暗自想,这次出手对付姚顺,虽然是事出有因,但到底自己以下犯上不合规矩,动手前也早做好了准备承受家法,没想到周进怪罪的不是这个,却是为了担心自己涉险。

那边藤条已经愈打愈重,抽打着已经肿胀的臀上如同撕裂一般,火辣辣的痛感钻在肉里,直往心里窜,霍一飞没再出声,咬了牙默默的忍受。

他这一闭嘴,房间里便显清寂,只剩下藤条破空时吓人的嗖嗖声响,霍一飞随着抽打,一下下的轻颤,过了有一阵,周进见他许久不吭声,也自觉下手有些重了,低头去看,见他双手紧抠着沙发,颈上俨然见汗,虽然隔着牛仔裤看不到伤势,但显然是不会轻。

周进心里骤然一紧,再一下就没有打下去,霍一飞紧张的等了半天不见他动手,诧异的扭头回看时,不料被他拉了起来,“以后少干这没轻没重的事罢!你靠运气混饭吃呢?本来来以为跟你都不用说这个,越大越不如小时候了!”

如此自然是不打了,霍一飞倒真心觉得歉意起来,回想这件事的确是做的冒险了,难怪周进担心惦念,回过头要苛责自己,虚虚的语气回答,“对不起,进哥,让你操心了!以后再不会了!”

“还敢有下次呢?我看我是打你打的轻啊!”,周进扬起一巴掌拍在他后脖颈,霍一飞吃痛直缩脖子,讪讪的笑笑没吱声,周进打他倒算不上轻,但骄纵也是真骄纵,就象今天姚顺的事情,明明是自己不对,虽然回家要打,当了人前他还是回护,这样想着不免有些暖意,虽然痛楚也并不甚难过。

周进打过这一顿,消了气儿,看着霍一飞脸上虚虚的浮着一层汗,想想又忍不住心疼,软了声音问,“疼不疼啊?”

“不疼!”,霍一飞摇摇头,周进自然知道他是在嘴硬强撑,“不疼?还出一脸汗!趴那我看看!”说着一手拉了霍一飞趴伏到沙发上,一边取了伤药坐到跟前,霍一飞见他是要给自己上药,连忙转过身欲拒绝道,

“进哥!那个,我自己抹药就好了!”

“别得瑟!你自己怎么抹?够得着吗?”周进轻声呵斥,一把打落他伸过来抢药的手,按着他后腰一边就要拨解牛仔裤的腰带,霍一飞不肯就范,用力的挣扎一边嘴中讨好,“进哥,真的不用了,以往我不也是自己抹的?!天不早了,你教训我这一顿肯定也累了,早点歇着罢!”

一边说,一边使出招数支摆周进摁他的胳膊,这会儿他是知道周进已经消了气儿,肆无忌惮放纵起来,周进一时还真拆解不过,被他瞅找个空隙,后肘虚晃一顶,趁周进来不及摁自己,一跃从沙发上跳起欲逃,怎奈臀上伤痛难当,行动不那么灵便又被按了回来。

“行了别乱跑了!你愿意自己抹就自己抹!”周进有点无可奈何,他也知道霍一飞是害羞,孩子长大了,即使是和最亲近的人也不愿意暴露身体,索性不再去勉强他,留下伤药自己去洗漱,走开几步想想又回头嘱咐,“自己抹好了啊,听见没有,身上带伤别洗澡了,当心感染!”

“啊!知道了!”霍一飞应付,其实等周进走开,他还是阳奉阴违。晚上虽然抹了伤药,但疼痛并没有因此有太大的减轻,霍一飞趴着床上昏昏沉沉挨了许久才慢慢睡着,一夜无梦。

第二天中午,好友廖宏斌打来电话,一张口便问,“怎么样?挨打了没有?现在在哪家医院啊?”边问边嘿嘿的坏笑着。

霍一飞回敬他,“给我滚远点!你就那么盼着我挨打进医院啊?”还是被你家老爷子伺候了,想我去陪你?”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行不行?!我说,你真没事?你要是没事啊,中午过来我这儿吃饭!我新请的厨师,今天弄一地道法国菜!”说起吃廖宏斌兴致勃勃,“来一起吃吧!”

霍一飞摇摇头,“你自己吃吧,我不过去了!跟我老大在一起,一会要陪人吃饭呢!下午还得去墓园。”

“哦,对了,我都忘记了,今天是15号,你阿姨的忌日。”廖宏斌拍拍脑门,经霍一飞提醒,也想起来今天的日子,当年他这位所谓的“阿姨”,也就是霍一飞继母吴影去世的时候,自己还帮着张罗过后事,一转眼已经五年了,念及到此,廖宏斌不禁一翻唏嘘。

霍一飞和他这个继母感情很好,他从记事起,便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据说在小一飞刚生下不到一个月,她就趁着家人出去买东西的间隙,卷了两件衣服匆匆离家而去,从此再没有回来,用霍父的话说,那女人是跟着别的男人私奔了。

但廖宏斌更相信她受不料霍一飞那暴虐父亲才离家出走,他俩从小朋友,多年在一起长大,廖宏斌陪着霍一飞没少见识他父亲的暴戾成性,喜怒无常。

还记得有一次,那时两人都还只有7.8岁的样子,小孩子都难免贪玩,但是小一飞从来没有这个权力,每天放学后他都被父亲早早的圈回在家里替他做家务,而他自己则总是翘着腿悠哉的看电视。

只有那一次,放学的时候,霍一飞告诉自己,今天他不用赶着回家,父亲过生日,领了一帮朋友在家喝酒,怕他在家捣乱,打发了外面去玩,两个孩子得了自由,漫山漫野的乱跑,玩得尽兴忘记了时间,知道夕阳斜落,才起来往家走,廖宏斌因为要取书包,便跟了霍一飞同回家。

到了门口,小一飞掏出钥匙费力的拧开门,廖宏斌跟着迈进门来,看见地上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酒瓶堆了满地,屋子里正中间麻将桌上,霍父领着三个人正快活的打牌,四只燃烧的香烟熏屋子乌烟瘴气。

霍一飞进去怯怯的叫了一声,“爸,我回来了”,因为父亲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色,小一飞对他十分惧畏。

霍父似乎对此不满,推开椅子站起来,摇摇晃晃到儿子跟前,张口酒气,“我不是叫你买花生米回来吗,你买哪去了?”

霍一飞一听这句话,脸色都变了,被父亲逼问的后退两步说不出话来,他玩得太过开心,真的把这件事情忘到脑后,平时不犯错尚且挨打,更何况是忘了父亲的交代惹得他不顺心,都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毒打。

果然,霍父见他拿不出东西,知道是没有买,当即火了起来,“手!手伸过来!”霍父恶狠狠的说,看着小一飞颤颤的伸出右手,一把抓过了,将手指夹着的香烟很狠按在孩子娇嫩的手心里。

霍一飞“啊!”的惨叫一声,愈往回缩手,然而被父亲铁钳般卡着,如何能抽得回来,霍父拿了烟头只是不断的烫他,一边嘴里叫骂,“小孩崽子一点记性也没有,让你没记性!让你没记性!”

廖宏斌在一旁都看傻了,他从小调皮捣蛋,也没少挨过父亲的家法,可是父亲再气的狠时,也不过是抓了他按在床上板子打屁股,哪里用过这样的酷刑?

只见霍一飞痛的浑身发抖,却用另一只左手堵在嘴里死忍着不肯出声,霍父烫了一阵似乎还不解气,放了他回头找出根皮带,手拎着尾端将带着铜扣一边高高扬起,“嗖!”的一声抽落下来,着落在身上,粗大的铜扣瞬间将皮肤刮破,鲜血哗哗的向外淌。

霍一飞被打的倒在地上,只是不住颤抖竟没有出声,反倒是廖宏斌在一旁看见出了血,再也禁不住害怕惊声尖叫,屋里三个抽着烟的大男人对此毫无动于衷,反而看的津津有味。

到底还是在外屋拖着病痛身体洗衣服的吴影听见了,慌忙冲进来,一眼看见丈夫正挥舞皮带起劲的抽打孩子,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扑上来将霍一飞护在身下,一边苦苦的哀求,“不要打了!他还是孩子啊!你会打坏他的!”

“要你管!他亲妈都不要他!”霍父一脚踹过去,踢得妻子满地打滚,“你给我滚开!滚去干你的活!”他撇了妻子,转回头还要去再打。

吴影心地善良,虽然霍一飞不是她亲生的孩子,可也看不过丈夫如此虐待,见他还要再打,爬起来不顾一切的阻拦,跟丈夫扭打在一起,那三个人见仗打大了,这才不好意思再看下去,纷纷告辞离开。

霍父见在朋友跟前丢了面子,自然是不免更气,索性撇下了霍一飞,转过来毒打妻子,吴影纵是反抗,柔弱多病的她又岂能是粗壮的丈夫对手,被揪住头发一翻连踢带踹,皮带挥舞棍棒齐飞,一直打的再也站不起来,霍父才住了手,拍拍屁股扬长而去,留下女人和小孩蜷缩在地,廖宏斌在一旁呆若木鸡。

真难以想象,这一场毒打的原因,会是霍一飞忘记帮他买一包小小的零食花生米,从那以后他再不敢到霍一飞家里玩耍,时隔多年,霍父那狰狞的面孔至今不能忘,廖宏斌在为好友不平愤概的同时,也为吴影的不幸扼腕痛惜。

吴影去世的时候,霍一飞曾经泪流满面的哽咽说,要不是阿姨这些年回护照顾,替他挨打求情,自己可能都会死在父亲的手里,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吴影待霍一飞倒比他的亲人还好的多,像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发生过多少会,每次都是吴影不顾自身,替他抵挡皮带,那时,幼小的霍一飞曾单纯的认为吴影就是他的母亲,而今虽然虽然明白了,但感情却没有改变。

中午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阴下来,不多时淋淋沥沥下起雨,像是存心为这日子寻找伤感,墓园路途遥远,开车也要近两个小时,到地方时雨已经下的很大了,霍一飞撑开伞紧紧抱着怀中盛开的白菊深一脚浅一脚的上山。

笼罩在烟雨里,淡淡青碑上吴影美丽的面容一如昨昔,霍一飞面对青碑深深鞠了一躬,把怀中菊花端端正正摆放在墓碑跟前。

“小宁上高中了,功课忙,所以没有叫他来,您不会见怪吧?”

“阿姨,您在天之灵,要保佑小宁考个好成绩啊!”

儿子小宁是吴影最放不下的了吧,小一飞四岁的霍一宁调皮捣蛋,总是不断闯祸不让人省心。吴影临死前紧紧攥着霍一飞的手,牵挂孩子的眼神让人揪心,“小飞,你是哥哥,要替阿姨照顾好小宁啊!”

没等霍一飞回答,吴影已经闭上了眼睛。

大家都说吴影没有福气,嫁了个虐待狂的丈夫,婚后没享过一天的福,三年婚姻匆匆结束,离婚后,丈夫留下这破烂的摊子扬长而去。为了养活两个年幼的孩子,她只有苦苦支撑,好不易把小孩带大,霍一飞又有本事赚了好多钱,可她却没福消受。其实霍一飞知道,吴影是宁愿清苦,也不愿意他加入黑帮挣钱,她从未求过富贵,只希望两个孩子平安。

“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父亲死后很多年霍一飞都没有尝过这藤条的味道了,不知道是不是久未挨打人也变得娇气,藤条抽搭在肉上,凛冽的疼痛竟是那么难以忍受,都不知道过去是怎么熬下来的,霍一飞紧紧咬着被单一声不吭。

不可以退让,霍一飞告诉自己,阿姨的病不能再撑了,更不能再去买那份苦力,家里一贫如洗,再无东西可以变卖。房东已经催了好几次房租,声明再不交就把他们赶出门外。

“你去不去上学?你去不去上学?!”吴影一边质问,藤条抽得更加凶狠,疼痛钻心刺肺,霍一飞倔强不肯屈服,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回答,“我不去!”

“你想气死我啊!怎么连你也不懂事?”,吴影已经哭起来,一边哭骂,一边持了藤条狠狠的抽打,动手打这个自己曾经无数次回护的孩子,怕真是失望到一定程度了吧?吴影的哭声让霍一飞心软,但想到残酷的现实还是强忍住。

吴影使劲摇晃着霍一飞的肩膀,“你倒是说话呀!你给我说话啊!”

“阿姨,你要是生气就打吧,打我出出气!”,霍一飞咬牙忍着疼爬起来,捡起吴影扔在地上的藤条递到她手里,这样倔强的举动让吴影又心痛,又无比的失望,索性接过藤条,没头没脑的抽打,口中呜咽的哭喊,“就打你!让你不听话!我非打死你不可!

藤条把单薄的衣衫抽出一条一条的口子,露出的皮肉已经肿破不堪,然而比起心里的难受,肉体的疼痛似乎也无足轻重了。

吴影打了一阵,却渐渐不打了,或许她也渐渐意识到这个事实,暴力和毒打是无法使这个倔强的孩子屈服的,慢慢后退几步,她无力的瘫倚在墙上,终于放弃的松开藤条,“算了!”

趴在床上的霍一飞也轻轻吐了口气,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吴影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吴影无言,只是默默的流泪,由着霍一飞把自己搀扶到床边坐下,霍一飞贴着吴影的腿缓缓跪下去道歉,“阿姨,对不起!”

吴影摇摇头,起身把霍一飞搀扶起来,“是阿姨对不起你,阿姨没用,供养不起你们,逼得你出去赚钱”,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只是颤抖着纤瘦的手,小心的抚摸他遍身肿胀的伤痕,难忍的心痛,“疼吧?”

霍一飞强忍哽咽,摇头笑笑反过来安慰吴影,“不疼,真的不疼。”

吴影苦笑,对霍一飞的懂事安慰无言以对,只是轻轻搀了他趴伏到床上,打开抽屉翻找出一些伤药,这还是以前没有离婚时自己常用的,吴影嚼着眼泪,把已经有些干涸了的药膏用开水和开,拿了棉花沾着小心的往伤处涂摸。

伤势着实不轻,藤条抽出的檩子条条高隆,颜色深紫深紫的带着血丝,触手僵硬火烫,连带着旁边的地方也一片青紫,经药水刺激,更加火烧火燎的疼痛,霍一飞不自禁的哆嗦,怕被吴影看出来,手藏在身下扣抓床单。

“小飞!”吴影涂抹着伤药,悠悠开口。

“嗯?”

“你要出去就出去吧,就当是阿姨对不起你了!”,吴影前思后想,最终还是扛不过残酷的现实,不得不妥协,“但是你要答应阿姨,无论如何不能做黑社会,我得对的起你的妈妈!”顿了顿补充,“还有你爸爸。”

“阿姨你放心,我不会做黑社会的。”霍一飞毫不犹豫回应她,撒谎眼睛不眨,一脸平静自然,可不知吴影是否还是看出弥端,沉默了一阵却这样回答,“小飞,你要是骗我,我会不得好死!”

霍一飞心中重重一颤,吴影的誓言让他心惊如雷,可是自己一个半大的孩子,要赚快钱养家,除了黑社会还能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即使誓言如芒在背,他也只能无奈的欺骗到底。霍一飞很快能拿钱回家,但吴影的病已经不是药石所能治愈,晚期肝癌,病痛把她折磨得形销骨立,仅仅半年便撒手人寰。

晚上还是去了廖宏斌的西餐厅,廖宏斌正腰围围裙,头戴厨师帽在烟熏火燎的厨房里忙的一身臭汗,霍一飞悠哉的抱了个瓜子盘在外面边看电视边等,不一会,廖宏斌一手托个餐盘,一手拎了瓶红酒出来,

“行了行了,好了好了!”

芝士焗蜗牛摆在正中间,衬得一桌花花绿绿的美食煞是好看,刀叉剑戟放了一桌,地道的法式西餐,“廖宏斌洋洋得意的问,“怎么样,还不错吧?我学了一整天啊!”

“今天什么喜事啊?这么高兴?”霍一飞一边用叉子费力的叉起小小的蜗牛,在嘴里允着滋味,一边奇怪问道。

“嘿嘿,那还不是为了庆祝你大难不死!”廖宏斌坏笑,“你挺牛啊!把姚顺砍一顿,这就没事了?我还以为至少要挨顿家法走个过场呢!”

霍一飞不语只是笑,笑的颇为得意,引得廖宏斌都忍不住嫉妒起来,“你小子算是走了狗屎运,碰到进哥这样的老大,吃喝享福,我就惨了,昨晚还被我老爷子打了一顿,到现在还没消肿呢!”

“这回又为什么?”霍一飞笑了问,其实廖宏斌不说,也能猜到个大概,廖老爷子一心想让他这个独生儿子能子继父业,继承自家经营的大型酒店,偏偏廖宏斌不肯,非要劳财费力的去搞个不赚钱的西餐厅,为此他被评价为全家的败家子儿,没少挨打挨骂。

果然廖宏斌摇摇头叹气,“还不是为了让我回酒店,罢了,别说这呕心的事了!”

霍一飞想着怎么能安慰他,在衣兜里摸索一阵,翻出一把五颜六色的卡片,推到他面前,“别烦了!出去散散心吧!”。

“什么东西?”廖宏斌拿起来看,全是一些各地旅游的免费贵宾卡,其中两张金灿灿的是欧洲半月游全免,他捻在手里大赞,“这个不错!哪来的呀?”

“老大给的!”,霍一飞手里总缺不了这些零碎的东西,多是全免旅游卡,高档商场的万元代金券之类,自然多数是别人孝敬周进,周进不要的便都打发在霍一飞的手里。

廖宏斌纳闷道,“你怎么不出去玩玩?成天待在H市,不嫌闷啊?”

“哪有时间?当我是你啊!”霍一飞摇着手里半杯红酒笑着调侃,“这一阵子忙的要死,要不你以为进哥为什么不打我?是怕打趴下爬不起来,事儿就没人干了!”

“嘿!你还真是找打,这话回头我得跟你老大传传!”廖宏斌拍手笑道,两人胡乱侃了一会儿,霍一飞告诉他,自己下周要出海带船,一星期不能在家,弟弟小宁就麻烦廖宏斌带了。

廖宏斌听了,一边点头答应,忽然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冲着霍一飞暧昧的笑笑,一脸神秘莫测的模样,霍一飞禁不住问他为什么笑,廖宏斌不肯答他,敛起笑容故作了正经,“没事,没事,嘿嘿,那个小宁在我这里你就放心,保证养的白白胖胖的!”

他总是喜欢神秘兮兮,霍一飞虽然被搞的一头雾水,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也懒得与他打哑谜,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可没有时间陪了廖宏斌胡闹。

带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黑社会三大“支柱”经济来源,除了黄色生意周进做的少,剩下“毒”,“赌”各占两边,尤其是最近这两年,跟他常年合作的毒品伙伴,金三角缅甸区大毒枭OU家庭发生变故,亲弟弟FSK叛变带走了近半数的家族财力势力,OU的受损也直接影响了周进,毒品生意流通不畅,他更把大部分精力投放在赌场里。

赌船是一种特殊的赌场,中国禁赌,H市公开赌场不被允许的,因此即使有经营,也是挂着酒店宾馆的招牌,安全上难免缺少十足的保障,很多达官富贵为了能赌的过瘾,又兼顾周全,就会选择赌船,赌船可以带着赌客航行到公海,公海不被任何一个国家所管辖,因此不受法律的约束,只要小心些不叫警察混上去拍到证据,即使当场抓到警方也没可奈何。

周进嫡系的船队,自己负责统筹,具体管理都是交给手下去做,霍一飞也是其中之一,大家轮流带船,每两个月出海一次。赌船承载着各种来历非常的赌客和大量现金,在荒芜不见岛屿的大海上,其实十分危险,但是霍一飞常年带的惯了,也没有太紧张小心。

只是这一次,中午吃过饭出来的时候,周进问起来时,特意嘱咐说,他有几个要紧的政界朋友,也在船上玩,叮嘱霍一飞要格外小心些小心些。

霍一飞听了心里也加了紧,政府中人往往就怕个赌博劣迹被揪发出来,传出去影响恶劣,平时这也是要注意的,今天周进亲自嘱咐了,自然非比寻常,为此他早早就做了准备,力求周全无误了,才开船起航出发。

总是越怕有事,就越要来事,这一次航程仿佛一开始就格外的不顺利,当天下午,船还没出公海的时候,就有几个赌客不知是按奈不住赌性,还是存了其他什么心思,死活吵着要提前开局,跟大厅经理一顿争吵,

刚处理了这一件,紧接着第二天赌局刚开没有多久,又有人被揪出出千。

但这些还是小麻烦,最要命的在后面,一个看场的手下Denny闲得无聊翻看录像,无意中发现两个人行为十分诡异,似乎总是刻意围绕着几个贵宾客人观察什么似的,Denny不由得留了神,仔细看下,居然发现两个人是在拍录,他不敢耽搁,连忙找到霍一飞说明了情况。

霍一飞闻言,随即想起周进之前的叮嘱,心里忽的一惊,跟随Denny过去一看,果不其然,那两人还在睹厅里转圈圈。怕引起纷乱,他没叫任何人进来,只让Denny跟着自己暗中引了他俩出到外面甲板上来,好在两人没想到已被发觉,没有在意果然跟了出来,自然,一踏上甲板,立刻被两个彪形大汉一人一拳打倒在地。

一擒住二人,霍一飞立刻转头让Denny打开了他俩居住的房间拽出行李搜查,伪造的通行证和贵宾卡都赫然在目,但找不到任何拍摄了视频的资料。

这时几个彪形大汉已经围着两人拳打脚踢,手下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一个人小肚子上,那人哀号着蜷缩着地上。

“别装死!”手下骂骂咧咧,扯着头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那人还蜷缩着抽搐,手下挥舞着泵大的拳头一拳一拳搥在他腹间,没几拳他就开始哇哇吐血。

“行了别打了!”霍一飞喝止他,蹲下来端详眼前这个满身鲜血的倒霉家伙,“说吧,你拍的东西在哪里?”

“我不可能告诉你的,我说出去就是死!”那人一开口,血和着牙齿流淌出来,霍一飞闻言,心中忽的一动,却没有露出声色,缓缓站起身来,转手接过一把砍刀,“你不说我也是死,我只好把你的手指头一根根砍下来。”

说着一脚已踩在那人手背上,那人见状连忙慌张的试图抽回手,哪里还来得及,手起刀落不过是寒光一闪的功夫,他一截断掉的小指已经在地上蹦跳。

“啊!”被砍的人扯直嗓子发出一声惨烈的痛苦嘶鸣,挣扎几下痛的昏死过去,霍一飞立刻叫人将他浇醒,冷水从头浇下瞬间使人清醒,那人睁开眼睛,看见手背还被霍一飞死死踩在脚下,砍刀还立在手指尖上,脸色也青了。

“别砍了!大哥!你砍我也没用。。。”话未说完,霍一飞持着刀的手腕一抖,又一根手指头切落下来,伤上加伤,剧烈的疼痛之下这人半晌都没有叫出声,过了许久才一边挣扎着一边连连惨叫。

霍一飞连砍了两刀却也有些下不去手,转手将刀把交了Denny,Denny却不管那些,拿了刀砍的起劲,折磨了一阵,这被砍的没有招供,倒是旁边看着那位受不了心理刺激,忽然双腿一软跪爬在地上,

“大哥!大哥!”那人叫,“你不要砍了,你要的我给你,给你!”

视频都存放在一个小小的粉色U盘里面,霍一飞插在电脑上,一边看,一边也不由得后怕,小心防范下还是出了纰漏,倘若这录像外流去,就是自己赔上性命也担当不起的罪过,即便是现在找到了录像,霍一飞也还是忐忑难安,谁知道这些资料是不是全部?可事情到此,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权且当它没事。

船回航快要靠岸的时候,霍一飞领了一班手下开始着手收尾的事宜,Denny赶上上似是有话想说,迟疑了一阵又没有开口。

霍一飞看看他笑问,“有什么事就说啊!”

“一飞哥,是这样”,Denny犹豫的开口,“他们想让我来问问,赌船的事,一飞哥准备怎么解决?”

“什么怎么解决?”霍一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Denny想想吞吐道,“一飞哥你知道,咱们和记的规矩,赌船出事,看船的责任很大啊!左右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他们就商量让我跟你说,还不如当这事没有发生?”

霍一飞倒真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事儿,当即也愣了一下,办事不利自然免不了惩罚,自己带头的固然罚的最狠,但一班手下也个个免不了受责,自己带着他们做事,出了事儿责无旁贷是要替他们抗担,可是若要撒谎骗周进当没事发生,他既不敢,也是不能。

“这件事怪不得你们,全是我没有看好,让他们混进来,责任在我,更加该我一力承担,放心,我会跟进哥好好说,大家都会没事的!”说到这顿一顿,霍一飞忽然想起来,“说起来要不是你及时发现了,还不定得出什么事,我还没谢过你!”

Denny不禁失色,“一飞哥,这你说哪去了?!你是不是怪我们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个。”

“哪有的事?!”霍一飞笑了拍搭着Denny的肩膀,“怎么胡思乱想的,我是那小心眼的人?我既然带着你们兄弟做事,当然有责任要照顾你们!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

下了船回家,霍一飞一路开着车,脑子里转的还是赌船上这一件事,不能确定是否已经拿回所有证据,心里始终是忐忑不安,若这两个偷拍的只是无聊之人,或者与赌客有仇有怨,前来报复的还好,可是偏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逼供的时候,霍一飞曾经一直追问他录像放在哪里,在这过程中,他忽然插过一句,问他俩来到赌船上是受谁指使,那人错不及防,脱口说出过一个“姚”字,虽然立刻闭了口,但霍一飞就在跟前,听得清清楚楚。

赌船把关重重,要凭空混上来确是没有那么容易,要说是姚顺背后指使,一切便说的过去,姚顺早看自己不顺眼,上次为966高速路上砍伤他,更加结下大仇,他要找麻烦,惹出祸害是自己受罚都是情理之中,可是他使这样的阴谋手段,坑害的不仅是他霍一飞,更害的是周进。

念及到此,心情自不免烦躁,霍一飞一路开车也没什么好气儿,闯了不少红灯,原打算着回家稍事整理,便去找周进交代赌船事宜,不料一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坐下,电话忽然“哇哇”的响起。

霍一飞接起来,里面的声音倒十分客气,“请问是霍先生么?你家的霍一宁同学在学校打伤了教学主任,请你马上来学校处理一下。”

霍一飞一听火就在往上冲,电话里大体问个情况,撂下电话匆忙赶去学校。

弟弟小宁就读的是H市最大的一所重点贵族学校,霍一飞跟着周进收入颇丰,赚的钱都全力供养弟弟,无论吃穿用度,小宁向来享受的最好,可能也就是哥哥娇惯的他太厉害,小宁虽然聪明懂事,但也调皮捣蛋的太过厉害,在外打架都不是稀罕的事情,这回更离谱,连主任都打了。

“霍一宁打伤我们韩主任,这还是上周的事儿,学校还是希望家长能来处理一下,霍先生,你确实是他的家长么?”,花白头发的老校长透过眼镜若有所思的看着霍一飞,似乎话里有话。

霍一飞也没大在意,“我父母不在,弟弟一直是我照顾的。”

“你这个弟弟,真是厉害!”老校长摇头,“逃课逃了好几天,主任教育一下,打他一巴掌

,他还手也就罢了,还把人家打的重伤!”他一边摇着头,一边把事情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最后语重心长的劝道,“现在主任住院呢,看病什么的,你们私下好好协商吧!”

霍一飞连连道歉,出来学校顾不得教训小宁,先提款携物到医院探望,一翻商讨之下,所谓主任的家属起先强硬的很,自称家里是黑社会,咬定了要霍一飞赔偿到底,后来不知道为何,可能了解了对方也同样有深厚背景,这才不了了之。

毫不容易把事情了结,出了医院大门,霍一飞理也不理小宁,径自前去提车,小宁跟在他身后也不敢多言语,一道上躲在车子后座一句话也不敢说,回到家霍一飞拧开门,没待小宁反应,飞起一脚将他揣进屋里,

小宁收不住势扑倒在地上上,连忙又马上爬起来,连退了好几步贴到墙根上,看着哥哥愤怒的脸说话声也抖了“哥你听我说。”

“说什么?”霍一飞撇他一眼,脱掉外套摔在沙发上,自己跟着坐下来,转了头问他,“这次又有什么理由?说吧!你说我听着!”

小宁听说让他说,嘴里开始支吾,真实的原因不敢说,为了喜欢的女孩逃课,争风吃醋打追求她的班长的爸爸韩主任,这种话哪里敢当作理由跟哥哥争辩,小宁只能绞尽脑汁的编排理由,却没料得正在编排中,一抬头看见哥哥缓了两口气,站起身向自己走了过来。

小宁下意识后退,后背顶着墙无处闪躲,眼看着哥哥走到他面前,手伸到腰间就开始拨解腰带。

“哥!”

小宁叫一声,声音打着颤,尽管从小被哥哥娇惯,但到他真生气时,他还是很害怕的,尤其是今天这事实在罪无可恕,哥哥不打的他脱层皮都是轻的,想到这心里害怕,慌忙上前双手攥着霍一飞的胳膊软声求饶,“哥饶了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霍一飞抽出胳膊甩开小宁拉他的手,顺势将皮带抽了出来,小宁还要上前去拉,被哥哥一手推在肩头斜着跌摔出去,

“少跟我来这套,我不问你为什么逃课,也不问你为什么打架,我就问你还想不想上学,以后想不想考大学?”霍一飞冷着脸逼上前一句句质问,他能容忍小宁打架,都不能容忍他不肯好好学习,“说!你还想不想考大学?”

小宁被哥哥逼问的连连后退,早没了打人时的威风,口中喃喃的回答,“想上!想上!”

“想上?”霍一飞轻笑一声,转回头捡起小宁的背包翻捣一阵,将一打测试成绩单拽出来,‘唰唰”翻看了两眼,“啪!”的一声全甩在小宁的头上,厉声喝斥道,“看看你的成绩,你打了几分?还逃课?”,散落一地的成绩单上,一宁七门功课有四门不及格,在他所在精英学校里已属下流。

“还有话说吗?”霍一飞问,小宁抽抽嘴角无话可说,就听哥哥命令他,“没话就脱裤子,快点!”

听到这句话小宁更加害怕,哥哥手里拎着自己的生牛皮腰带又坚又韧,狠抽一下都能带起一层皮,他又怕挨打,又不敢真的逃躲,只能低垂着头缩在墙角一声不语。

看弟弟不肯就范,霍一飞火气更冲,上前一步一把抓了他往沙发上扯,小宁把他一抓惊惧的叫出声来,“不要啊哥!”,一边叫一边极力的挣扎,但他如何能支摆过黑帮打手出身的哥哥,没挣两下,便被按倒在沙发上。

霍一飞按着他头发,一边三下两下撕扯下牛仔裤,口里威胁道,“再敢动一下,我把你吊起来打!”

小宁也知道哥哥说得到做得到,不敢再动,皮肤触在冰凉的沙发上不禁打个冷战,双手紧攥着沙发的边沿,紧张的等待即将到来的疼痛。

霍一飞看他终于乖觉了,后退一步,扬起皮带“唰!”的抽落下去,皮带“啪“的重重抽在肉上,立时浮起一条宽阔的长檩,小宁呜咽的痛叫着,瞬间就觉皮带在身后扬起抽落连着足有十好几下,他再也忍不住疼痛,右手扭到背后遮挡挥舞的皮带。

“手拿开!”,霍一飞停下来喝令,小宁不肯,被他一把抓住狠狠扭过去,这一反抗直使得他更怒,扬手唰唰连着十几下,一下比一下打的狠,小宁只觉得臀上一阵阵撕裂似的疼痛,皮带落下像揭起层皮一般,冷汗都跟着直往外涌,那时也顾不得疼痛,只是哀声求饶,“哥!哥!别打了!疼啊!”

霍一飞不为所动,挥动皮带只是狠打,又急又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连续抽打下,宽阔僵硬的檩子一条条高高肿起,交叉连接的地方,隐隐渗透着血珠。

足足打了四五十下,小宁终于经受不住,松开手翻下沙发摔在地上,皮带抽空落在沙发上,真皮沙发抽出一道明显的痕迹,几乎破裂。

“哥不要打了!我知错了,我一定改!”小宁趴伏在地上,强忍着臀上钻心的痛楚一边抽咽一边连连作着保证,“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了,再也不打架了,我一定给哥考上大学!”

霍一飞停下来轻轻喘着气,听着小宁说话瞪着他没有回答,小宁见哥哥不肯答应,也摸不准他是不是还在气头上,不敢多言只是伏着地低声的抽泣,冷不防胳膊被一只手掐住,小宁制不住的被拖起来。

“起来!”霍一飞撇掉皮带,攥着小宁的手臂拖着他往里间,小宁伤口一动更痛得钻心,不敢大叫只是呲牙咧嘴勉强挪着腿,但还是跟不上哥哥的步子,几乎是被连拖带拽到屋里去的。

进了屋霍一飞松开手,看一眼墙上悬挂的吴影淡淡微笑的遗像,转了身面向小宁喝令,“跪下!”,小宁闻言不敢多嘴,连忙顺从的跪下了去。

“霍一宁!”霍一飞手指着弟弟的头,“我不用你对得起我,只希望你能对得起你妈妈!”转过脸看着吴影的照片,“你妈妈坎坷半生她为的是谁?她完全可以像我妈那样走掉,她留下来,委曲求全一直到死!都是为了你!”

小宁本来已经忍住哭泣,被哥哥重话一说,又低声抽噎起来,霍一飞低头看着他,许久叹一口气道,“你自己想想吧!”,口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严厉,转身出屋反手把门关上,留下一宁一个人在屋里罚跪作惩。

直到晚饭时分,他才打开房门回去看,小宁已经跪的七扭八歪,好在还没有瘫倒在地上,霍一飞看着也是又心疼又好笑,小宁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今天挨这一顿狠打,又罚跪那么久,能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如何咬牙强撑的,虽然跪的毫没规矩,但自己哪里还舍得再加责怪,

当下抱起了他起来,送回到卧室里。

揭起被单将小宁安置在床,轻轻掀开上衣的下摆,伤口经这一段时间肿胀的更加厉害,原本皮肤白皙的臀上,檩子一条条夸张的高隆,深红的颜色都转了发紫,不少地方破了皮渗得血珠干涸在皮肤上。

霍一飞用清水浸湿纱布小心缓慢的擦拭,纱布碰到伤口上十分刺痛,小宁不由得哆嗦一下,

想叫又不敢叫,忍了忍闭嘴没吭声,清洗过后又要抹上伤药,很久才处理利落,小宁几次忍不住想要叫疼,见哥哥始终不说话,想想又忍了回去。

两人沉默了一阵,到底是小宁忍不住先开口,“哥。”

“怎么?”,霍一飞问。

“哥还生气呢?”,小宁听见哥哥理他,连忙挪动一下胳膊撑高身体扭回头,被哥哥扳着肩膀又拧了回来。

“别乱动!”霍一飞轻轻拍拍让他趴好,站起来一边收拾用剩的纱布和伤药一边说,“你歇会罢,叫腾清阁做了粥送过来,应该快到了,我去看看,你好好趴着不要乱动!”

小宁点点头答应了,看着哥哥开门离去,心里忽然有些难受起来,哥哥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他其实是心疼了,每一次都是这样,哥哥再生气,打得再狠,回过头还是疼惜自己,舍不得太过苛责,比起哥哥受的苦自己真是幸福的太多,却还总是不知道珍惜,想到这就后悔不该不听话逃学,又逞气打架,白白惹了一顿教训不说,更让哥哥心里难过。

霍一飞取来外送的粥,端到小宁身边一口一口喂了他喝下,小宁最喜欢这腾青阁做的清谈甜粥,一口气喝了干净,这晚霍一飞原本是要到周进那里,但是打了弟弟,不放心把他自己留下,结果还是待在家里陪他。

晚上小宁抓了哥哥不肯让他回房,非要陪着自己睡一宿,霍一飞知他是借故撒娇,拗不过只得跟他挤了一张床上,2米宽阔的大床两人睡并不拥挤,但是小宁带着伤,横趴在床中间,霍一飞怕挪动他在牵了伤疼,只是搭在狭窄的边侧上,这一晚睡得颇累。

第二天早上小宁还在梦中,霍一飞早早起来赶到周进家里,容嫂边开门边凑到他耳边低声嘀咕,“老爷今天心情不好,在房里骂人呢!你可不要惹他生气啊!”,霍一飞连忙点头说知道了,心想该不会是周进知道赌船的事情后,正在跟手下追究责任吧,想着连忙加紧两步奔上楼去。

楼上小客厅里房门没有全关,隔着长长的走廊能听见周进正在喝斥着什么,霍一飞留神听了几句,说的却不是赌船,而是与缅甸毒枭ou的交易,霍一飞加快两步走到门边轻轻扣门。

周进听见敲门声,略顿一顿看也没看的吩咐一声,“进来!”

霍一飞进屋,才看见陈耀清站在屋里,里面的沙发上还坐着两位堂主,葛老挥也在其中,不由得皱了皱眉,周进全没理睬他,只是对着陈耀清依旧喝斥,霍一飞见此情形,连忙退了两步贴了墙,低眉敛目规矩的站着,陪了陈耀清一起听训。

“你那表弟三番四次捅了多少回漏子?你是怎么带人,怎么管教的?带不明白趁早给我散了!”当着一众人的面,周进指着陈耀清的鼻子斥骂的毫不留情,霍一飞在一旁都不禁替他捏了把汗,真不知道周进会不会气急了,抄起家伙动手责打起来。

好在周进只是叱喝,并没有真的动手,训了一阵摆摆手叫他出去了,陈耀清晦暗着脸转过身,看见霍一飞站在后面,略有些尴尬的咧下嘴匆匆离开。

他走了以后周进缓了些脸色,拉了张椅子坐下来,葛老挥陪了笑插言,“进哥也别上火了,耀清那表弟是毛躁些,好在没出大乱子就是万幸!你让老七责打一顿也就是了,不要自己气坏身子嘛!”

他说这话时,眼角不时的瞟瞟不远处站着的霍一飞。

周进知他话里有话,只当没听出来,淡淡笑笑不咸不淡的回应,一边转了身招手叫了霍一飞过来,“这又没外人,你站那做什么,找个地方坐!”

他跟霍一飞说话时,脸上才有了笑意,葛老挥在一旁看出滋味,眼珠一转嘿嘿笑着说,“一飞,你看你进哥多疼你,你多站一会儿他都心疼呢!”

霍一飞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刺儿,也就没有坐下,仍侧立一边浅笑了恭敬回答,“进哥待我们下面的个个都很疼惜,但葛哥跟言哥,武哥都在跟进哥说话,我怎敢没有规矩,站一会也不会累着。”

他这一番说话,葛老挥倒讪讪的没了言辞,周进听着笑了半开玩笑道,“老葛,你别尽欺负我孩子,还当我面呢!”

“进哥,你这是冤枉我!”葛老挥脸上笑,肚里抽抽,面上装着没事一样,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说笑一阵,正事儿既已谈完,也就都纷纷告了辞,周进只是起身送了几步,霍一飞跟容嫂把几人送到门口,打发走了才返回房里。

“大早起来忙成这样!”周进笑道,“我昨天还找你呢,电话怎么关了?”,这会儿屋里只剩下他两个人,他心情似乎好了起来,拍搭着霍一飞的肩膀拉了他一起坐在沙发,一边随手剥着个荔枝一边笑着问他,“怎么个情况?船上出事儿了?葛老挥特意跑来跟我说!”

霍一飞自是不会隐瞒,如实将事情来龙去脉复述一遍,听说葛老挥大早跑来是为了自己,就知道他这次定又是抓住了话柄,存心来与自己倒霉。

周进听完却没有什么反应,不外乎和往常一样点点头,接过这一周账目随意的翻了两眼就放在了一边,霍一飞见他没说责怪,主动问道,“进哥,我要不去找七哥领责?这事儿到底是我办砸了!”

“嗯?还想挨打了?”周进笑,“没你的事儿!这分明是姚顺下套整你,背后只怕还是葛老挥出的主意!那两人不都弄死了么,船上什么东西也传不出去,不打紧!葛老挥不用去管他,难道他还敢越过我动你不成?”

霍一飞听着周进安慰他的话,虽然明知是安慰,心里还是轻松了不少,听他这样回护自己,心中更觉难言的温暖,周进素来严厉,待他虽然娇宠,但从没有半点纵容,可是每到这样时候却又是真心的回护。

挨打自然没有人会盼望,和记刑堂里的家法棍子更让人看着都胆战心惊,尝过滋味的更加想起来身上都发冷,但是霍一飞自知有过,周进越是护着他宠着他不责怪他,他越觉得歉疚难受,想到葛老挥和姚顺这些人只怕是早早的就等在这里抓这个小辫子,他就难以当作没事发生。

从家里告辞出来,霍一飞径直去了祠堂。

“呦呵,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了?”应七见到霍一飞十分亲热,搭着他肩膀亲昵的拉他坐下,他两人在帮会里一贯聊得熟,应七平素性格孤傲,兼之掌管刑堂,对待多数人都是不冷不热,只有周进跟前这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他看着喜欢。

“好一阵子没见你了,忙什么呢?”

霍一飞笑了回答,“带船去了!七哥别见怪,我来就是添麻烦的!赌船出了点事,进哥叫来领家法,五十棍子。

“哦?这样!”应七闻言哦了一声,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有太过吃惊,霍一飞来这里找自己,他也猜了多半是为了这个,周进以往也没少令他到自己这里来领打,那多半是他气急了,自己打都嫌不够狠,非要这刑堂的家法伺候才能解气。

应七不禁同情,“你这孩子,怎么又惹了他了?你可没听错吧?五十棍子可是重了啊!平常也没打过那么多的!”

霍一飞被他说的心里也有些颤,他凭空说了这五十棍子,当时并没有想到有多厉害,现在想想自是不免有些紧张,心里自我嘲解,上次姚顺的事情没有打到,这回索性新账旧账一起算,也省得葛老挥那些人抓住不放,说三道四。

想着笑笑道,“哪会听错了!往少了听,也不能往多了听,照规矩也该是这些,七哥尽管打,不必顾虑的!”

“得了吧!”应七拍他一把,“你可别逞英雄了!藤杖你又不是没挨过,那么好受呢?一半就够把你打昏的。”,他话没说明,其实意思是让霍一飞向周进求情,哪怕少打几下,他碍着身份不好多嘴,不然就亲自去了。

霍一飞连忙道,“七哥你别吓唬我了!进哥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的话什么时候改了?我求情还不是多挨几下!您就打吧,早打完早完事!”

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应七想想也没奈何,知道九成是说不动周进,五十棍一进不少,搞不好再涨上几棍子,岂不更够霍一飞受的,当下也只得领了他进去。

刑堂也不过是间不大的屋子,只是仿佛永远飘着股散不掉的戾气,大概是沾染了太多血腥的缘故,帮派里家法沉重,不知道有多少人犯了错的,在这里受罚甚至受死,每次进这间屋子,不论是不是自己挨打,霍一飞都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屋子靠里一边摆了若干大小架具,多半是打人用的器械,里角有一个粗大的水缸,应七走到跟前拨捞一阵,拎出个黝黑的有小孩手臂粗的藤杖,这缸里装的是陈年的盐水,盐分的充分吸收可以使得刑具又坚又韧,打人分外疼痛。

霍一飞一眼看着,心里也是一惊,刻意避开眼光,自顾自低头解开腰带,把牛仔裤褪到膝弯处,脸上先是一阵羞愧,咬了咬牙挪几步,伏趴在半米来高的木质刑架上,又反手将衬衫僚到腰际,麦色结实的肌肉毫无遮拦暴露在空气中,依稀还看得见两周前周进责罚他抽打的伤痕。

应七提了藤杖到跟前,看霍一飞趴的乖顺,一副认打的模样,心中便有三分不忍,咳了咳后退一步,手中藤杖扬起来,落下时却没舍得使大气力,霍一飞感到藤杖打下来,着落在身上没有预料的惨烈疼痛,知道应七是手下留情,回头说:“七哥,您这么打,我没法跟进哥交代啊!”

应七叹口气,也知道家法难以容情,惹恼了周进只有更糟,说不得也只好使足了劲去打,

,坚韧的藤杖着落在臀肉上立即是一条青黑,像滚油烫了过去,痛的霍一飞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手握拳塞到嘴里,堵住冲口的惨叫忍着没出声。

这一下剧痛刚有少许换转,下一杖紧接着打下来,紧挨这上一杖打下的位置,淤血随着杖落充鼓在一起,皮肉禁不起这残酷的击打夸张的高肿着,待到三杖打下,充血的皮肉一下子绽开,鲜血迸流而下。

疼痛刻骨钻心,霍一飞直觉自己臀上肌肉像烧着似的剧烈的抽搐,几乎忍不住要弹躲起来,生怕控制不住自己,一手紧紧抠着木架尽力的忍耐。

打了一阵,藤杖着落似有节奏,每次扬起落下的间隙隔着一两秒的时间,应七有意控制着速度,不敢打的过快,以避免打伤骨头,但这样一来,间隔中有了让人回味痛楚的时间,疼痛自然更加剧烈难熬,霍一飞脖颈上筋都暴涨起来,冷汗一滴滴涌成串,顺着肌肤小蛇般弯曲的流淌。

饶是应七再留着手,藤杖毕竟是太过厉害,打到三十来下,表皮肌肤纷纷绽裂开来,落出里面鲜红的嫩肉和着鲜血模糊在一起,肌肉在这难捱的捅痛楚下一跳一跳的抽搐,应七从上往下看,霍一飞趴伏的双肩上衣衫都被冷汗浸透,整个人随着藤杖抽打一下下颤抖。

尽管疼成这样,他始终紧咬着手压抑着没有吭出一声,应七一边打,一边心里痛惜,更怜爱这个孩子懂事坚强,再苦再痛也是独自默默的忍耐,想到这心里一阵发软,看看伤已至此,尽管尚未足数也不忍心再打下去。

“行了!打完了!起来吧!”应七呼呼喘两口气,把沾了血的藤杖扔到一边,俯下身来试图搀扶霍一飞起身,霍一飞方才疼痛难忍的时候,一直默数着数目熬挺伤痛,知道此时只打了不到四十,应七是在存心放水了,艰难牵起嘴角扯出微微的笑容,由心道,“多谢七哥照顾!”

应七叹口气笑说,“不用谢我!你进哥不过是一时气急,叫我来打你,回头他消了气,看了准又心疼,说不得还要怪我打得太狠。”

霍一飞不禁被他逗得轻笑,顺了他的搀扶艰难的起身,这一动又牵到了臀上伤口,更加如同被刀子割剜一般,撕心裂肺的疼冲的他连连咳嗽,动一下腿也麻木僵硬,下半身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似的不听使唤,到底还是应七抱了他给监刑的验过伤,连忙安放在外间的软床。

霍一飞虚弱的瘫趴在软床,两个处理外伤的医生拿着酒精棉签伤药之类在他身后忙乎,应七看了两眼见医生处理尚还算妥当,嘱咐他俩要格外仔细包扎伤口,转身到门外摸出手机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没多一会,周进黑色的劳斯莱斯扬一路尘烟停在门口,应七心说你倒来得快,匆匆抽了口烟,把手里的烟屁股扔在地上,自己快步迎了过去,没到跟前先抱怨,“我说不就是赌船那么点事,什么大不了的过错,一开口就是五十,人叫你打得爬不起来,你可就消气了?”

周进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说叫你打霍一飞了?我根本没说过!”

应七闻言更诧异,两人各自怔了一会,瞬间也都明白过来,应七不由得连连跺脚,又心疼的叹气,“这孩子!”。周进撇下他,匆忙的扎进屋里。

霍一飞已经给医生处理了伤口,一番折腾更痛的满身是汗,那医生给他拭了几回,但身上不便动弹,身下的床单也给冷汗浸的潮润,柔软的碎发湿漉漉的一缕一缕搭在额前,此时臀上伤口火烧火燎的疼痛,霍一飞深蹙着眉头,侧脸伏趴一声不语。

周进走到门口,隔着玻璃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先就一阵翻涌,推开门,霍一飞听见动静立即扭过头来,看见进来的是周进,虚虚的叫了声,“进哥!”,想着自己“先斩后奏”主动找应七领了这顿打,这会儿给周进瞧见,便有些不好意思。

周进应了声到他跟前坐下,仔细端详眼前霍一飞惨白的脸,俨然的汗迹清晰可见,心里百味交杂,抚了柔软头发苦笑了心疼的质问,“这回倒积极,我还没说打你,自己倒跑来找罪受!这会儿还疼么?”

霍一飞摇摇头说不疼了,挪挪身子把头就势贴着周进的腿,想一想道,“与其等进哥说打,倒不如自己先打了,叫进哥看了心疼,就舍不得下手了!”

周进不由笑骂,“你一副心思都用到琢磨我身上了啊!你要琢磨的明白,就该知道,不该打你的你用不着惦记,该打你的,你又有哪次逃过去了?!”

霍一飞脸枕在周进腿上,侧了头看着他脸说,“这回是真该挨打了,捅了天大的漏子,不知道多少人看着呢,我知道进哥是护着我,可是只赏不罚,旁人又要说嘴的!”

周进何尝不明白他这份用心,赌船出了问题势必要追究责任,不惩罚管事的说不过去,这事要换在以往,就算明知道霍一飞没有错,但办事不利也逃不了责罚,不会比现在轻到哪里去,只是这次一反常态,却是因为一早上葛老挥找来,挑衅般的告了一状,反而惹得他反感,明明要打的也不打了。

想不到霍一飞看出这一点,主动找到应七领了责罚,帮他解了这个难题,周进一边心疼,一边又觉得欣慰,自觉没有宠错了他,这个孩子果然是聪明又懂事,了人心意,不枉了自己疼惜一场。

霍一飞又轻笑促狭,“这次祸多半还是我自己惹下的,姚顺是记得上次的事,没看着我挨打不甘心,这回一并打了,也省得他成天惦记着,饭都吃不下!”

周进笑了拍他一巴掌骂,“胡说八道什么!这是什么地方,口没遮拦的,姚顺是你点名叫的?伤上没结疤呢就又欠打了?”

霍一飞笑笑吐吐舌头,自知失言不去辩解,他跟姚顺私下有怨,姚顺纠了葛老挥处处于自己为难,背地里也没少跟周进抱怨,周进自然是护着自己,但明面上却不许他放肆无礼,帮会里规矩沉重,霍一飞也习以为常。

“别贫嘴了,趴那睡会罢!左右要等待会输液完了才能走!”周进抬头看看输液的瓶子里药液还有大半,帮霍一飞掖了掖背上的薄毯一边哄了他睡,刑堂外的屋子不大,不过是用来暂时休息,周进本要带了他回自己家里休养,但他手上扎的吊瓶还在输液,只能陪他等着。

霍一飞顺从的点点头消停了,抱着枕头眯了眼,药液里有止疼安定的成分,过了不多时,伤口疼痛略有些减轻,人却迷糊昏沉起来,周进见他睡了,小心的站起来悄声出了门去。

门外明晃晃的阳光有斜刺眼,应七坐在走廊长椅上抽烟,看见周进出来,咧嘴意味深长似的笑笑,翻出烟盒抽出一根递过去,周进接了划了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一口,一缕细长的烟雾慢慢在空气里散淡,周进跟应七并排坐下来。

“睡着了?”应七问。

周进点点头,应七笑了说,“你不是出来找我兴师问罪的吧?我可没想到是他自己的主意!”看周进只是笑不理他的话茬,也顾自笑了起来,“好好疼疼人家吧!这么懂事的孩子,后悔当初给了你,我自己留着好了!”

“想要给你了!带走吧!”周进搪塞他。

“少来这套!说正经的啊!”,应七往周进跟前凑了凑,板起手指头掰扯,“你说你是不是得谢谢我?要不是我拉着你去南宁道吹风,你上哪找这么好个孩子?这回好了,丢了个儿子,又捡回来一个,你干脆认了当儿子得了!嫂子不也很喜欢么?”

“别吓掰扯了你!”周进笑笑摇摇头,说到那一桩往事不禁甚是感慨,当初儿子出车祸死于意外,自己伤心欲绝,一向萦弱的妻子更是大病一场,当着她面不敢多提,背地里心情不好,还是兄弟应七每日想了法的陪自己荒山野岭的四处游走散心。

有天应七听说海口的潮涨了,晚上拉了周进去看,H市三面临海,海岸绵长曲折,加上有河水在这里汇海,潮汐一来,临海望去波涛汹涌,壮观异常,两人拎了啤酒对着海水吹了半宿瓶子,都喝得迷迷糊糊。

回去的时候应七开车,这一带路本就错综交杂,应七酒后开车更有些迷糊,错转到一条歪路上面,开了一段路,两边路灯忽明忽暗,影影憧憧中看见前面路段上一群孩子似是在打架,旁边还撇了不少摩托车横乱了一地,拥挤了路面堵着车开不过去。

应七大按喇叭,一群孩子中有人回头,看见了车却全没当回事,回头仍然继续投入战斗,应七不禁气恼了跟身边周进骂,“这帮小孩崽子!真不要命了!”

周进却看的饶有滋味,应七心想他怕不是想儿子想疯了,看见半大的男孩都要瞧上两眼,这样想着也就陪他一起看戏似的观战,不一会瞧出了名堂,一群孩子基本上围攻其中的一个,那男孩一边随手捡着武器应付对方,虽然身受围殴还护着别人,打了半天倒也没吃什么亏。

应七看了一会忽然拍了下手赞道,“这小孩不错啊!”说着转过头向着周进促狭,“有你当年的风范!”

周进笑骂了他“滚!”,就见那男孩且战且退,往路边背阴的树林里躲,路上光线昏暗,到了树林里更看不大清楚,男孩跑了几步忽然杀了回马枪,返回来冷不防一脚飞起,冲在最前面的大个子措不及防挨了这一脚,硬生生被踢出几步远,重重撞得身后人倒了一片。

周进看到如此料得那男孩必是跑了,也就转头吩咐了应七开车走,不料车子刚刚发动起来,那一群孩子却又返了回来,身后却跟着一个大人,手里拖着刚刚跑掉的孩子,应七眼尖,一眼看了叫道,“那不是姚顺么?”

周进借了灯光瞅瞅,果然是姚顺,一边耀武扬威的拖着男孩,一手还拎着根粗长的棍子,走到光亮处一把把男孩惯在地上,口里不知道骂着什么,吐两口涂抹抡起棍子朝着男孩呼呼抡打,夜幕下隔得甚远,也看得见随着棍子的下落,鲜血一道道飞溅,男孩满地翻滚,却始终不吭一声。

应七忍不住嗤笑,“进哥,咱姚堂主还真有出息,跑到这里来教训小朋友来了!”

周进也不由跟着皱眉头,看姚顺堂堂一堂之主,欺辱个孩子怎么也算不上荣耀,见他越打越凶,小孩子身子娇脆只怕承受不住他给打死了,吩咐应七,“你去看看吧!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打两下就得了,真要打死了,回头警察又要找!”

应七应了声打开车门正要下车,忽见那男孩方才一直蜷缩着挨打,只是左右躲闪并不反抗,此时却忽然就地打了两个滚,猛地向姚顺冲了过去,他冲的极快,姚顺错不及防被他撞中,忽地“啊!”一声惨叫,不知男孩用什么东西刺了他一下,姚顺痛苦的坐在地上,那群孩子连忙围上来,男孩瞅了空隙便往外冲,姚顺挣了挣站起要追。

周进猛拍一下按钮,熄着的车灯一下子照亮,男孩见到光亮立刻往车这边跑,姚顺跟着追过来,应七大开车门,半个身子探出车外,高叫一声,“老姚!”

姚顺大吃一惊,下意识停住脚步,应七下车冲他嘿嘿的笑,“你干嘛呢?”

姚顺顿时一脸尴尬,指着不远处的男孩子解释,“那小王八蛋,连我弟弟都他妈打,我教教他做人!”

应七笑着走上来搭着姚顺肩膀,神神秘秘的告诉他,“那小王八蛋是进哥的儿子!”,说着就看姚顺一脸惊愕夹着困惑望着自己,笑了说,“你拖边上打去行不?我这等着走呢,你看你把一条大道堵的严严实实!”

姚顺搞不清状况,连忙就驴赶坡,“我就走了!我弟弟伤得不轻,我还得领他上医院呢!”边说边去一群人堆里抱出个人来,应七定睛看看,原来就是刚才被男孩踢倒的大个子,虽然只挨了一脚,可不知为何弄得浑身鲜血,姚顺带了他匆忙离开,一群打架的孩子也跟着纷纷散去。

应七也准备启车,男孩拖着一身血迹一瘸一拐走过来拍车窗,周进摇了窗子下来,隔着门笑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男孩先是感激相救,然后指了指一旁倒地的摩托车镇定的回答,“我车子坏了!走不了,可以带我一程吗?”,

周进点头,很自然的拉开车门让他坐了了进来,应七扭回头看看他笑说,“进哥,这小子挺机灵的,我不如收了,日后定能栽培成个人才!”

周进笑应了他,看看身边的男孩乌泞的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忽闪忽闪,心中先存了三分爱惜,应七开着车很快绕到市区,一路上周进问起缘由,才知道他是替一帮纨绔的孩子飙车赚钱,输得那帮急了不肯给钱,反而对他拳打脚踢,这才惹出一场乱来。

到市里的时候,周进指了应七让他停到医院,男孩却没有答应,在一个车站口匆匆下了车,后来周进知道他那时伤的很重,但根本没有钱包扎,他兜里揣着的不多一点零钞都是留给家里病重的阿姨治病的。

后来他又找到自己,希望在他跟前谋些事情,周进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事给应七知道,他便天天挂在嘴上逢人说,“霍一飞是我先收的,结果被进哥给抢了去!”

周进这回是真的心疼了,虽然平时他打霍一飞一样手狠,比这厉害的多的也不在少数,但这一次毕竟不同,那个“打”的字不是从他自己嘴里吐出,每次看到霍一飞身上皮开肉绽,血迹斑驳,青紫连片的刑伤,他便觉得心里一阵揪扯着难受。这一周他把他接到自己家里亲自照料,霍一飞也就借着这难得的休息机会,舒舒服服在周进家躺了一个星期。

周进重罚霍一飞的事情很快在帮会中传开,姚顺找到葛老挥抱怨,“你还说周进不会罚他,我还寻摸着在这弄点事呢!这可倒好,人家一口气打了五十杖!”

葛老挥也百思不得其解,一边摇头一边搭上姚顺的肩膀,“你看到了吧,姓周的心狠手辣,他那么宠霍一飞,对他一样毫不留情,更何况是你我?”葛老挥指指自己,手指又点了点姚顺的胸口,凑近了煞有其事的叮嘱,“咱们小心点折腾吧,现在这样好歹还能保个活命,否则死了能不能留下全尸,都说不定!”

姚顺头脑简单,全没着意对方是在激自己,顿时火冒起来,“难道我还就怕了他不成?小兔崽子我只要见一次,我就打他一次!”

葛老挥看他一眼,暗暗嘲鄙他总也算个有名头的老大,目光短浅如鼠,只会纠结着人家一个小孩过不去,一边腹中嘲笑,一边盘算着怎样可以再杵着他出头挑衅,自己缩在身后坐享渔翁之利。

“算了算了!别生气了!”葛老挥拍着姚顺后背假惺惺劝他,“你想见一次打一次只怕不行,周进要去德国看他老婆,晚上送行你不得碰他的面?嘿嘿,急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后有的是机会!”

姚顺听他这话似有所指,心里动了一阵,歪着嘴嘿嘿的笑起来,他本来长相倒也英俊,葛老挥总开他的玩笑说他跟霍一飞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的俊气好看。但此时姚顺心怀邪恶,笑的脸也十分狰狞,非但不帅还有三分丑陋,葛老挥仔细端详,发现他和自己似乎也不相上下。

周进妻子多年患病,长期在国外治疗,或许是因为用了太多的药,久病卧床体质越来越弱,最近两年来她已经完全离不了医院,主治医师是周进好友Willon的亲哥哥,德国医学界脑内科权威Anln,在Anln的全权护理下,她终年住院治疗不回H市,周进只能隔三差五抽时间两地往返,平时帮会里事务繁忙,也就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杂事,可以在那边长住些时候。

临走的前晚开会忙到深夜,第二天清晨的飞机,霍一飞早早起来提了车,跟着周进匆忙吃了一口早饭,开车送他去机场,临上机前周进又嘱咐霍一飞,“赌船那边叫他们小心点就行,主要盯着葛老挥和姚顺,别再搞事;你自己多留神货和工厂,陈耀清我不太放心他!”

霍一飞点头,周进笑拍着他的肩膀,“帮会的事儿可都交给你了,把家给我好好看着!出了什么事,我可找你算账啊!”

霍一飞不由得笑着促狭他,“带船带不好,就挨了顿打,这回可是全和记的,出了漏子我就更爬不起来了!进哥还不如交给葛堂主管,反正他踮着脚惦记!”

周进扬手拍了他一巴掌,笑骂,“又欠揍了是不是?给你的活干不好,回来就等着挨打!还有什么说的?再跟我讨价还价,现在就按了你到地上打,信不信?”

霍一飞缩头,连笑道,“信!信!”,这时机场电子公告开始报安检开始,周进提了皮箱赶过去排在人群里,很快通过安检,临近门口时回头跟还站在人群外的霍一飞摆摆手,示意他早点回去,霍一飞应了退后几步,见周进已经进了门口,转身慢慢的往回走,心里略有怅然。

他跟周进从小长大,周嫂一直对他十分疼爱呵护,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她常常会把霍一飞当自己小孩一样关爱,以往嫂子在家的时候,每逢周进惩罚责打霍一飞,她都要心疼的阻拦,周进不敢硬拗多病的妻子,他也因此少挨不少了责罚。后来周嫂病重长居在了德国,霍一飞每每想念,多数都因为忙碌,即使前往探望也待不上几天时间,想到她病情愈重,能否治愈未知,自是免不了挂念忧心。

霍一飞顺着扶梯一边走一边在想,被衣兜里电话的铃声打乱思绪,接起来还未贴到耳边,廖宏斌嘹亮的大嗓门穿空大响,“一飞!一飞!完了,出事了!你在哪呢?”

廖宏斌一向喜欢夸张,芝麻大的事情到他嘴里能说成是西瓜,霍一飞早习惯他这样大惊小怪,也没大上心,等他先吼过几声才贴了话筒到耳边问,“出什么事了?我在机场刚送了人。”

“你快赶回来吧!你弟被人绑架了!”,廖宏斌声音紧张,霍一飞不由得大吃一惊,“真的假的?你别逗了啊!”

“我逗你干什么!”廖宏斌捶足顿胸,“这事都怪我,我早告诉你许就没这事了,电话里说不清,你赶快回家我再跟你说!”,他说着把电话挂断,霍一飞哪里还敢迟疑,怀着满腹疑惑一路带风跑出大厅匆忙开车往家里赶。

到家发现除了廖宏斌在,还多了学生模样的女孩,廖宏斌见到霍一飞连忙拉过他,“哥们儿你可回来了!”一边拉着旁边掩面抽咽的女孩,“快,这是小宁他哥,你告诉他,怎么回事。”

女孩看了眼霍一飞怯生生的不敢抬头,忍着抽泣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霍一飞才知道,原来这女孩叫Nancy,和小宁同班同学,高中的孩子情窦初开,小宁懵懂的喜欢上漂亮的Nancy,可偏有韩主任儿子韩小笙对她穷追不舍,那一次逃学,小宁就是带着Nancy逃避韩小笙的追踪,后来还因此跟庇护儿子韩主任打了一架。

“韩主任不讲理打小宁,我就更讨厌韩小笙,他看我总也不理他,就去找小宁,他骗小宁说我在他手上,小宁信了就跟他走了,可是,可是已经一宿了,还没有回来!”Nancy说着哭起来,“韩小笙家有人是黑社会的,在学校里横行霸道,谁都不敢惹他。”

廖宏斌在一旁拍着她肩膀安慰,“他算哪门黑社会,小混混罢了,你这哥哥才是黑社会呢!”

霍一飞忍不住杵他一把,廖宏斌一脸内疚,“这事都是我搞砸的,我怕你知道了非得打小宁,就替他瞒了没告诉你,想不到搞出事来,回头你怎么处置我,只要你出气,我都没二话!”

“那行,你就等着陪他一起挨打罢!”霍一飞又气又笑,想到小宁又不由得焦急,连忙找到帮会各路势力帮忙打听,如果有黑道势力介入其中,找到小宁应该不是难事,正联系中Nancy忽然叫着跑过来,“韩小笙给我发了短信,说他在龙港码头等我!”,说着将手机递道两人跟前,廖宏斌看看屏幕上果然写着这样的话,连忙跟霍一飞说,“我跟你一起去!”

“你就别添乱了在家等着吧!”,霍一飞撇下他,拉了Nancy开车直奔龙港。

日落西山,荒落的龙港码头清寂无人,一艘崭新的快艇靠岸停着,隔着车窗霍一飞瞟了一眼,看到上面有四五个人,快艇不大,看样子小宁不像在上面,一边四下寻找可能的掩护,一边嘱咐了Nancy如何人尽量引韩小笙上岸,一边窃机动手。

Nancy听了话点点头抹干眼泪走过去,霍一飞远远听见韩小笙公鸭嗓一般的声音跟她对话,开车门跳进草丛中,弯腰贴着地面尽量向前靠近。

韩小笙不停要求Nancy跟他走,口称自己是来接她的,Nancy只得硬着头皮,按霍一飞事先的交代小心应对,“我,我晕船,你过来说,好不好?”

霍一飞躲着草丛里观察,韩小笙似乎是想过来,但被身边的人拦住,两人僵持了一阵,船上的人渐渐发觉不对劲,也开始帮忙催速Nancy快上船,这时一个男人忽然站起来跳下快艇快步朝她走了过来,Nancy下意识就要往后跑,已被男人近到跟前,一把抓住扛在肩上转身返往快艇,

冷不放一声枪响,男人惊叫着扶腿摔倒在地上,把Nancy也甩出挺远,霍一飞开了这一枪,一边飞速的向岸边跑过来,一脚踏在男人的背上把挣扎着要往里起男人又趴在地上。

快艇上四个人纷纷掏出手枪射击,霍一飞机灵的躲闪着子弹回射,借着踩男人那一势跃起,两步窜到快艇跟前,快艇上的人没想到对方这么不怕死就敢往前上,一个愣神的功夫,霍一飞一把拽住韩小笙,用手臂卡着他的脖子迅速向后撤出七,八米远,枪抵着韩小笙的脑袋。

四人不待吩咐,已经乖乖停止动作,霍一飞指挥对方扔了手抢进海,挟着韩小笙上了快艇,顺手将他击昏,等会开车的Nancy起动发动机车子开远,才一连四枪扫了四人的大腿,在一片惨叫生中轻松的挟持着韩小笙扬长而去。

开出一段距离,霍一飞停下快艇把他弄醒,韩小笙吓坏了惊恐的抱着头,连声承认小宁是他找了表哥抓走的,霍一飞狠狠地踹了他几脚让他带路,韩小笙忙不迭同意,一路将霍一飞带到一栋灰色建筑面前。

“就在这里!”韩小笙蠕蠕嘴不甘心的说,“我表哥他爸可是黑社会老大!”,那意思还是威胁,霍一飞哪会理睬,挟持着他用脚踹开屋门。

不料门刚踢开,还未等迈进,阴暗处忽有一脚夹风凌厉踢了出来,竟是直击要害,霍一飞几乎是下意识的侧头避过,立手为刀狠狠劈在对方脚踝,本能抵抗中用力极大,只听“喳”的骨裂声音,那人应声倒在地上。

没有人再跟上来,霍一飞稍迟片刻才往里走了一步,屋里光线昏暗看不清人,但声音十分清晰,“我就说他会找来,怎么样?”

霍一飞大吃一惊,说话的是姚顺,“我还当是谁这么英勇呢?原来是一飞哥啊!”,他边说边笑嘻嘻的走了过来,阴恻恻的上下打量霍一飞,霍一飞不禁极度恼火,心说你堂堂一个堂主,绑架小孩子还真好意思,尽管着恼,礼貌上毕竟不好冒犯,还是微微欠头为礼客气的说,“姚哥,帮会的事您尽管找我谈,和小孩子没关系。”

“你意思是说我绑架他?我稀罕绑架他么?”姚顺摆出嗤之以鼻的表情,“我好心请他喝杯可乐,你不谢我也就罢了,还敢跟我放肆?”说着忽然扬手,一巴掌抽了下来,霍一飞迅速反应,微一侧头避了过去。

“姚哥有事尽管说,不必出手打人吧?”霍一飞并不客气,口气淡淡的反问,姚顺一下失手自然更加恼火,“霍一飞!你是不是忘了现在是你求我?不想让你弟弟活了是吧?!”边说边连着脚狠狠的踹,霍一飞只是忍了挨着没吭声,就听他又说,

“别以为周进走了把事都交给你,你就是和记老大了!你不过是个小辈的,我打你怎么样?我打不得你么?我打你你敢反抗?!”

姚顺说着挥手招呼了自己的打手,“给我打!他敢动一下,马上把里面那个小崽子宰了!”

几个打手得了令哪里还有客气,顿时一哄而上将他团团围住了,毫无顾忌的飞起拳脚,尽情的连打带踢,霍一飞素知姚顺的无赖,小宁在他手里,怕他犯起唬劲动了杀手,当下也真不敢抵抗,只是蜷缩着身子双手护头蹲下身子,避免要害由着他们拳打脚踢。

打手们手脚沉重,带尖的皮鞋踢到身上哪里都是一个深紫发黑的坑,一脚戳在肋骨缝间肺叶都好像要被踢碎,霍一飞直觉喉头腥咸,带沫的鲜血宣泄似的呼呼外涌,呛得他下意识按着胸口不断咳喘,喷溅的血粘的几个打手裤脚皮鞋上也是片片血污。

姚顺始终坐在离他不远一张竹椅上得意的观战,许久以来他就盼望着这一幕的发生,看这个素来骄傲得意的小东西如今辗转在自己脚下痛苦咳嗽喘息,姚顺只图解一时之狠,早忘了葛老挥警告过他要考虑的后果。

“去找棍子来给我狠狠的打,今天打死了我负责!”姚顺摇着牙签恶狠狠道,打手们纷纷停下找来武器,一时间七八根棒球棍粗的棍子同时挥舞,霍一飞只是满地翻滚,本能的抵挡着毒打,没有多一会便觉身上僵硬的麻木,几乎快要失去知觉,整个人半昏半醒的抽搐。

姚顺虽然叫的狠,倒也真怕把霍一飞打死了,一时无法跟周进交代,二来也折磨不过瘾,于是犹豫一下还是挥挥手喝止,“行了行了,都给我停下罢!”,说着站起身来,打手们停下手向后散开,露出霍一飞蜷缩在一片血污里颤抖。

“架起来,给我架起来!”姚顺指着霍一飞吩咐,两人上前揪着他头发向后一扯,把摇摇晃晃的霍一飞揪扯起半个身子,姚顺凑到跟前,一手使劲拍着他满是血污的青肿的脸颊,道,

“霍一飞,你挺狂啊!你现在是和记的红人了,不用把规矩放在眼里了是吧,你还敢砍我了?我是和记的堂主你知道不?你以为周进护着你,我不敢动你,我就拿你没辙是吧?我今天就是打死了你,也不过是教训了帮里一个没规矩的小崽子,周进能把我怎么样?嗯?”

姚顺用鼻子哼出一问,退一步扬手“呼”的一巴掌抽下来,结结实实打在霍一飞脸上,原本就青肿的脸颊更加高高肿胀,“我打你你还敢躲?!你还躲不躲?!”

霍一飞被这一巴掌抽打的满脑轰轰的响,污血呛在鼻喉半晌说不出话,咳喘了好一阵缓过这口气,“呸”一口吐出嘴里的鲜血,“姚堂主,我跟你有什么恩怨,那都是咱们帮里的事,别牵连外人,姚堂主这规矩应该比我懂!”

霍一飞边说边沉重的咳,“姚堂主对我不满,觉得我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只需给刑堂七哥招呼一声,我去领打就是,怎敢劳动您亲自动手!一飞要是犯了帮规,自有家法惩治,难道我还能逃过去?”

他一番话不卑不亢,有情有理倒顶的姚顺无从反驳,只是冷了脸阴恻恻的笑,“合着理都是你的,我反而还不对了?你跟我说话就这态度?缺礼少教的玩意儿!周进收你不管你,我只好勉为其难,代他辛苦辛苦!”,说着一脚飞起,狠踢在霍一飞胸口,霍一飞把持不住,一口鲜血“哇”的喷出,脱了身旁的挟持重重摔倒在地上。

姚顺冷笑一声,转头吩咐,“去给我把火炉搬来,把烙铁烧上!”

一个黑灰的铁皮炉子抬出来,炉火旺盛的燃烧,跳跃的火舌贪婪的舔舐着躺在里面的黝黑的烙铁。烙铁很快被烧得发亮,跟着有了颜色,跟着微红,暗红最红变得通红。姚顺用一块厚厚的手巾垫着把烙铁抄在手里,一股热气扑面。

姚顺歪嘴冷笑,举着烙铁到霍一飞跟前,蹲下来把烙铁炫耀似的他眼前摇晃了两下,“今天让你家法滋味,省得你不知大小无法无天!”

“少威胁我,有种你就烫!”霍一飞根本毫不示弱,毫不客气的反驳。

姚顺恼怒成羞,一把抓下去,衣衫被“嗤”的扯开,半身肌肉□,姚顺眯着眼,抓着烙铁一把狠按下去,火红的烙铁落在肩头皮肉上,登时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一股白烟迅速升起,屋里迅速弥漫了一股皮焦肉烂的难闻味道,肌肉在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下痉挛似的极速抽抖起来。

霍一飞“啊”的一声惊叫,立即又狠狠忍住,牙齿猛咬下唇,鲜血顿时迸流,即使烙铁烧烫的疼痛如此撕心裂肺,全身抽搐痉挛痛不欲生,他就是坚忍着不肯有半点服软。

姚顺更加恼火,手把着烙铁使劲往他肉里拧扭,焦乌的疮口被他这样撕扯,愈发狼藉不堪,姚顺把着烙铁跟霍一飞叫了好一会劲儿,直到那烙铁红亮的颜色彻底退成死灰,才一把扔开,再看霍一飞已经无声的昏死过去。

冷水浇下,肩头烫烂的地方经水一冲,溃血烂肉冲去少半,□出的伤口更加惨不忍睹,半个后背都浮满大个大个的水泡,姚顺端详着他亲手制造出这副惨象,心满意足的问,

“怎么样?滋味好受吧?看周进把你惯成什么样子,不吃点苦头你怎么能长记性?!”

“姚顺!”霍一飞颤抖着从牙缝里逼出回答,“我不过看你年长几岁,是和记堂主的份上,叫你声姚哥,别给脸不要!你算是哪位?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动家法?你敢滥用私刑,回头我倒看你怎么交待?!”

“嘿嘿!嘴还真他妈硬!”姚顺怒极反笑,指着地上霍一飞笑着向周围人解说了一圈,一边慢慢站起身,后退一步忽然一脚踏上他血肉模糊的伤口,极力的狠跺,一边在嘴里骂,

“小兔崽子跟我狂!让你跟我狂!”,边骂边发狂似的狠跺,旁边手下见他把霍一飞踢跺的不住吐血,浑身痉挛似的抽搐,提醒他当心出了人命,姚顺这才又补上几脚停下来,呼哧呼哧喘几口气,转头向了手下吩咐把小宁带出。

霍一飞半昏迷中听见姚顺提到小宁,心里顿时加紧,不知道姚顺是否伤到了他,心里委实担忧,挣扎着欲扭头去看,刚刚一动伤痛扯的他眼前直发黑,几乎没有昏死过去,模糊中感觉有人接近。

小宁被五花大绑拎出来,脸上一条青一条紫,姚顺会毒打霍一飞自然也不会白饶了他这个弟弟,小宁本来伤痛的站也站不起来,一眼看见哥哥趴伏在血迹里,还是不顾一切的挣扎着扑过去,嘴里堵着破布呜咽的哭喊,“哥!哥!”

“你哥死不了!”姚顺嘲弄的一脚将他踢开,走上两步将地上的霍一飞踢翻过来,“带着你弟弟滚蛋吧!这回我是大方,放你们走,下回你再敢放肆,我让你哥俩死在海里!”

看霍一飞盯着自己的目光满是倔强,又上前补充,“霍一飞,你不说我打不得你吗?我打了又怎么样?有能耐上周进那告状去啊!我还就告诉你,别说是你,就是周进,惹急我我也不客气!”

几乎是死里逃生从姚顺那里出来,小宁虽然一向调皮捣蛋,但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凶险,眼见半身压在他身上的哥哥一步一挨艰难的行走,走一路血在身后都留成一条线,早吓得哭也哭不出来,只是反复喃喃的叫着,“哥!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霍一飞虚弱的挤出个微笑,“哥没事!放心!”,沾满血污的手拨弄着小宁乱成一团的头发安慰他,小宁再也忍不住惊恐眼泪一串串涌出,“都怪我不听哥的话,惹出这么多事来!哥打我好了,千万不要吓我啊!”

“可算有一回你能主动认错!”

霍一飞虚弱的笑笑,一边替他抹着泪,“大男人哭什么!哥还没打到你呢,说什么也不能先死在这里了!”

小宁破涕尔笑,“哥自己还伤着,就想着打我了!”扶着他走了一段,总算看见有过往的车辆,两人拦了一辆出租车,从这荒山野岭直开了半小时,才到市区的德仁医院,送到急诊室时霍一飞早已经高烧的将尽昏迷。

Willon闻讯赶来,看到床榻上霍一飞昏迷不醒,全身伤痕累累,背上比巴掌大的烫伤更加乌烂一片,惨不忍睹,也顾不得跳脚追讨,连忙将他推进处置室。

“这不会又是周进打你的吧?”处理利落了伤口,Willon倚着桌边喝水解渴,一边心疼又不满的质问。Willon是德国人,和周进多年好友,外科技术十分了得,以往周进教训霍一飞打的厉害了,总会找他来看伤,Wiillon常为霍一飞打抱不平,埋怨周进的心狠手辣。

霍一飞摇摇头虚笑,“进哥去德国看嫂子了,没在H市。”

“我都快被吓神经了!我说他也不会手毒到这个份上吧!”Willon摇着头说的一本正经,霍一飞不由得笑,“进哥一准在那边打喷嚏,就不知想不想得到是咱们在这儿念叨他。”

“那也怪不得我冤枉他!”Willon撇嘴说,“上次的棒疮难道不是他打的?这旧伤还没大好,又添了新伤,就这么折腾你还要不要命了?”说到这忽然有些疑惑,“那不是周进,还有谁敢这么伤你啊?”

霍一飞不在意的笑笑,“我们干这行的难免四处是敌,死不了就是命大,没事!”,反而是担心小宁,“我弟弟不要紧吧?”

“原来那个就是你弟弟!”Willon恍然,“不要紧不要紧,他倒没大伤着,皮外伤而已,擦破了些皮,我叫护士换过药,打了针让他睡了!回头醒了叫他来看你吧,你就别乱动了!”

霍一飞虽然惦记弟弟,奈何全身伤痛,背上烙铁烧烫的伤口更加火烧火燎,一牵动钻心的抽痛只让他阵阵发昏,动弹不得也只得听了Willon的话,插着好几根针管,乖乖的卧床休息。

姚顺倒也没大折磨小宁,主要是韩小笙一直劝阻,他怕打伤了他Nancy再也不肯跟自己要好,小宁自己也是嘴巧,他不认得姚顺是谁,只当是一般绑匪去甜言蜜语的哄他,反而讨了不少便宜。

虽然皮肉没大吃苦,但一翻惊吓也是着实,在医院的当晚便发起烧来,好在不甚厉害,Willon即时的用上几剂药,温热便退去大半。

这几天来虽然身上不适,但小宁始终是带了病在哥哥床前形影不离的伺候左右,那份体贴关怀引得Willon也不住跟霍一飞挤眉弄眼,“你弟弟真乖,比你还讨人喜欢!嘿嘿!”

霍一飞笑笑没多说,小宁在一旁听着Willon的夸赞,心里一半得意,一半发虚,虽然是着实心疼和关切哥哥伤情,但也未尝不存了现下乖巧些,讨得他开心忘记他犯下的大错的心思,此刻偷眼看哥哥脸色淡然,瞧自己的目光不喜不怒,心里也愈发没底,不知他是否已经原谅了自己,还是等着回家算账。

Willon几番叮嘱,要霍一飞定得多多休养,否则落了病根遭罪的日子在后头,但是帮会里事务接连不断,周进不在,大小的事都要他过目负责,又哪有卧床静养的时间?不过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霍一飞挣扎了下地,就不顾Willon劝阻匆匆离了医院。

“我说,你行不行?不行就不要硬撑啊,你看你那脸什么颜色!”廖宏斌开着霍一飞的车接他回家,反光镜里看旁侧坐着的他脸色苍白,不放心的嘀咕。

小宁也在身后插言,“要不哥还是多在医院住两天吧,在医院有Willon照顾,总比家里好些。”

廖宏斌嬉笑了顶他,“你是盼着你哥能晚一天回家,就晚一天回家,最好过个一年半载,他把你那点事儿都忘了干净,你就白白逃掉一顿打~”

小宁不由得气结,又委屈的叫道,“阿斌哥!干嘛又把话头对我来!”他虽然害怕挨打,但也不会盼着哥哥为此多住医院,廖宏斌开玩笑曲解他的话,小宁倒不是怕哥哥误会,就是怕他原本忘了,经这一提醒又想了起来。

果然偷眼看哥哥,本来就没什么笑意的脸上,额头微皱,两道清逸的眉毛慢慢凝结在一起,俊朗的面孔笼着乌云,小宁心里不禁打了突,盘算着一会是不是该拉着阿斌哥住下,替他说情,虽然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好歹蹭一会是一会。

到家小宁先跑去开门,没一会霍一飞和廖宏斌一前一后进来,霍一飞这会已不像刚才在车里紧皱着额头,苍白的脸色也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伤痛减轻了。他跟廖宏斌俩一搭一搭的开玩笑,闹的紧了,廖宏斌扬手想拍他,又怕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吓唬半天还是放下手。

“行了行了,不闹了!天也不早了,你早点歇着吧!明天还不是要出门做事嘛!”廖宏斌站起身来拍着屁股笑道,“我也得赶快回去了,回家晚了,我家老爷子又要抽风。”

霍一飞跟着站起来,摇了下身子,一手扶了沙发的靠背笑说,“那我就不拉你住这儿了,这几天在医院陪我,也没睡好,回家补觉去吧,看你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

小宁原本打算着拉阿斌哥替自己说情,这时看他要走心里便有些急,但见哥哥满面笑容一点没有不快的样子,想想又觉得未必有难,左右也硬拽着阿斌哥不让他走,小宁只得乖乖替哥哥把廖宏斌送出门口。

回过头来哥哥已不在客厅,沙发上搭着他脱下来的外衣,小宁知道哥哥肯定是上楼洗澡去了,尽管医生Willon千万叮嘱了伤口未愈不能沾水,但是小宁知道哥哥一贯洁癖的很,在医院这些天已经不知道是怎么忍的,回到家岂有道理不冲个痛快。

小宁在肚里嘀咕,哥不也一样不听话么,每次还都教训我。想着边收拾了沙发上的衣服送到哥哥的房里,衣服撑起来挂在衣架上,小宁无意中看见那外套后面右肩的部分颜色甚深,凑近了去看,上面竟黏着斑斑血迹,潮润的还没有风干,显然是刚弄上的,小宁恍然,难怪哥哥在车上一直皱着眉头,定是伤痛的厉害,强自在忍耐。

小宁不由一阵心疼,并联着内疚,心里更是难过,拿着带血的衣服恍然往洗漱的盥室方向走,路过淋浴间霍一飞还冲澡没有出来,小宁下意识停了一会,听着里面哗哗水响,间或似乎还伴着他撕气儿的声音,那烙伤经水一触定是难忍的疼痛,更不要说身上别处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痕,用水一泡都像刀割似的。

小宁想,也就哥哥这般硬气,跟不知道疼似的,换了他才不肯带伤洗澡,痛起来更不会这么忍着为难自己。正想着愣神,冷不防浴室门推开,霍一飞披着睡衣出来,一手拿着毛巾摩挲湿漉漉的头发,看见小宁也有些吃惊。

“在这愣着干什么呢?”霍一飞看看弟弟手里拎着自己的衣服,顺手接过来,小宁又拿了过去,讨好说,“哥伤着呢,我来帮哥洗!”

“不用了!”,霍一飞抿着嘴似笑非笑,拿过衣服丢在旁边,一边搭了弟弟的肩膀揽着回到房间,小宁乐呵呵的坐下,诧异发现哥哥回手关了门。

“跪下!”霍一飞看了眼弟弟平平淡淡的吩咐,小宁吓了一跳,随即想到哥哥定然还是为了这一次的事情发难,自知理亏不敢顶嘴,也只好依言屈膝,乖乖的跪在地上。

“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听哥的话,我再不惹祸了”小宁人在地上还没有跪稳,嘴上先服软,忙不迭的讨好,霍一飞并不理会,转身去寻找放在角落里的藤条,小宁见状不由得急得咬牙,奈何跪在地上又不敢跑了躲避,眼睁睁看着哥哥走开又折回来,手里已经多了那个让他心惊胆颤的东西。

小宁连忙膝行两步,蹭到哥哥跟前拉着他手臂,不假思索的认错,“哥,我这次真知道错了,我也得到教训了,哥不用打,我也记住了,以后再不敢胡闹了,我听哥的话,好好学习!”

“别跟我来这套,你说过多少遍了?”霍一飞拎着藤条,一端指着小宁,“你还挺会撒谎啊!要不出这档事,你还就瞒下去了?!多大年纪就学会争风吃醋了,不惹点祸你心里难受是不?”

小宁连忙解释,“这次事真的不怪我,是韩小笙先找我的,我没想到他说绑架Nancy是骗我的,我以为~”正说着冷不防背上凛然一下剧痛,霍一飞手里藤条“呼”的抽了过去,打断小宁说了半截的话,抽得他向前直扑,眼泪都痛了出来。

“哥!”小宁委屈的叫了一声,手不由得反扭去摸后背,背上那一条藤条抽的火辣辣的疼。

“你哪来那么多理由?翻着花样跟我顶嘴!”霍一飞平时最恨小宁知错不悔,反而花言巧语的借机辩解,这个弟弟从小聪明机灵,讨人喜欢,虽是异母同胞,但他从来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宠护疼爱,可是受宠长大的小宁,不知不觉难免有些骄纵。

“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还敢做不敢当了?!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些废话推托责任,别怪我把你绑到外面去抽!”霍一飞冷着声音训斥,小宁虽然自知有错,但也忍不住满腹委屈,垂着头一声不吭,听着哥哥教训。

“挺大的人了,做事要有担当,要有责任,不是就说你要鲁莽,明知道自己解决不了的,硬去充英雄好汉,真要出了事,你让哥怎么办?”霍一飞语气已经缓了平和,看着弟弟低垂的脑袋慢慢的说,“在医院一个多星期,还没让你想明白?用不用跪这儿再想想?”

“不用了,我想明白了。”小宁连忙摇摇头,自知是逃不过打,也索性认了早趴下挨打了事,省的罚跪再受一回罪。

“想明白就起来”,霍一飞指了身边的软床,“裤子脱了,趴那去!”

小宁没奈何只得慢慢站起身来,走两步到床前,埋头拨解着腰间装饰繁琐的腰带,磨蹭了半天才解开来,将牛仔裤连着里裤一并褪在了大腿上,就匆忙伏下身来趴倒在床,脸紧贴着床单,又是紧张又是羞愧。

感觉中哥哥拎着藤条走到近来,小宁越发紧张的双腿紧绷,手紧抓着床单大气也不敢喘,只觉那藤条在臀上比了两下,触及肌肤微微发凉,不待他有所反映,已经刮着风“呼”的抽落下来。

霍一飞这一下竟是使足了气力,藤条抽在肉上一阵发白,深红的檩子当即隆了起来,小宁只觉臀上像被刀子割开了一阵,钻心的疼引得他大腿都跟着颤,哥哥平时打他多用皮带,小宁许久没领会这藤条的厉害,这一下便让他痛的发抖。

霍一飞哪管他如何疼痛难忍,只是舞了藤条一下接一下的狠抽,所过之处无不象钝刀割肉一般疼痛,小宁起先还强忍着,不过十来下便觉臀上疼的撕心裂肺,虽不回头看也知道定是打的破皮流血,又痛又怕忍不住极力挣扎,嘴里一边求饶。

“哥不要打了,疼啊!我知道错了!不要打了啊哥!”

霍一飞并不理会他求饶,只是执了藤条一下下抽打,一鞭抽在两条伤处之前,高隆的长凛下全是淤血充鼓,已经肿胀不堪的皮肉不堪重负,终于被打的破绽开来,藤条彻底凹陷在肉里,小宁直痛的连连惊叫,一边下意识的躲闪。

“趴好了!”霍一飞手揽弟弟的腰,毫不费力便将他按的动弹不得,藤条“嗖嗖”的抽落,在已是紫青一片的臀腿之间一条条密密排开,没有因为小宁的痛快反应而有一点手软,小宁痛的不能再痛,双腿都麻木的不听使唤,挣扎的气力也没有,只是伏在床上半抽气儿,半呜咽。

不知道过了多久哥哥的藤条终于停下,可疼痛也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减轻,臀上依旧是火烧刀割的剧痛。霍一飞打完了便去放回藤条,跟着开门关门,离开房间,竟把伤痕累累的小宁一个人留在床上不去管他了,小宁扭回手试探着抚摸伤痛的地方,一触伤口跟撒了盐似的,直疼的他浑身一凛,几乎没从床上弹起。

小宁只得唉声叹气,顾影自怜愈想愈是委屈,忍着伤痛难安的辗转反侧,正顾自哀怨中,听见门锁轻响,就知道哥哥还是回来管他了,小宁索性哀哀哭泣起来。

霍一飞打完也是心痛,想想弟弟实在顽皮的过分,到处惹祸又觉得生气,这一次所幸愈姚顺针对的是自己,加上和记帮规严谨,他也不敢太过祸及人家的家人,否则若是换上别的绑匪小宁多半要给他害死,这些事自己不知道跟他讲过多少次,急起来动板子皮带也是常有,可每每挨打时都说的好好,转过头就不是他。

“霍一宁,你这回要再不听话,再惹出事来,我也不打你,我以后再也不管你!”霍一飞一手拿着外用的消炎药侧坐小宁身旁,看一眼弟弟臀上紫青斑驳,肿胀难堪的伤口,心里忍不住难过,嘴上还是冷着口气教训。

小宁埋着脸小声喃喃的说,“哥,你别生气了,我以后都听话,我听话了还不行么!”尽管心里仍未觉得自己有多大过错,但小宁是生怕哥哥气急了真不要他,哥哥是自己唯一的亲人,要是他都不要自己,那自己岂是成了孤儿,真要抱头哭死了。

“哥,不要生气了,反正你也打过我了,就消消气吧!”小宁转过头向哥哥的身旁蹭了蹭,忍忍痛腆起笑脸,“哥气我不要紧,可是你伤还没好,不要牵到了伤口~”

霍一飞板着脸挖苦他,“你还有良心,知道哥还有伤,要是一直这么懂事,就别整天惹事行不行,小时候多乖,越大越让人操心。”说到这气儿自然早消了,弟弟自小调皮捣蛋,为他操心也早习惯了。

因伤休息了两天,到周一小宁还是借着挨打伤疼,磨着哥哥不愿去上学,到底惹得霍一飞急了,不轻不重踢了他两脚,小宁怕惹急了哥哥再挨一顿打,这才不情不愿的换了衣服,霍一飞开车送了弟弟上学校,末了又叮嘱他乖乖读书,不准再惹祸。

小宁满口应承,抱着书包一路小跑进了大门,估计那顿打的伤是愈合不痛了,就不知道记性是否也随着伤痛消失的一干二净,霍一飞看着弟弟背影不由得摇头苦笑。

手机忽然响起来,电话是Denny打来的,“一飞哥,你在哪呢?接“货”那边的清哥过来一阵了,他说找你有事,我问什么事,他也没说”,Denny照例报告。

霍一飞点点头说知道了,转过车向开回公司,Denny说的清哥是陈耀清,在周进手下是负责毒品,周进靠赌场起家,做毒品原本只是半路插手,生意比起赌场还混乱许多,周进让跟随自己多年,熟悉毒品的陈耀清负责,背后也还嘱咐了霍一飞暗中兼管。

陈耀清一看见霍一飞显得一脸慌乱,避退了旁人才拉着他压低着声音说,“一飞,这次你得帮清哥一个忙!”

“清哥有什么事,但言无妨,只要我做得到。”霍一飞让了陈耀清坐下,心里也觉得不好,见他这般慌张八成是出事不小,此时周进不在H市,真要有什么大事,不知道自己能否妥善处理。

“今天这事可大了!这事都怪我!”陈耀清捶着大腿,“是这么回事,是我那表弟小柯,都怪我平时没看住他,祸全是他惹出来的,我早叫他离虫子那王八蛋远点,他不听,虫子的老爹半死不活住在医院,他靠给警察买消息挣钱给他老爹看病,也不是头一次了,上次我就抓过他一回,打一顿棍子本来已经撵走了,就是那一次,在进哥家,你知道的。”

陈耀清看看霍一飞脸上略带愧色,霍一飞连忙点点头,陈耀清又接着说,“你就说让他滚的远远的,谁知道小柯怎么又要他回来了,这一次倒好,不知道死警察给了他什么好处,这王八蛋连工厂也卖给人家了!警察带队抄过去,一口气端了下来!”

霍一飞大吃一惊,“今天的事?我没听到报道啊!”

“昨天晚上。”陈耀清摇着头,“这事还没完,警方不会说的。”

霍一飞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更悬的紧,“工厂”是毒品加工的地方,一个“工厂”的货至少也有一个亿的数量,这样大的损失换在别的小帮会,都够一下子压垮了,如果这还不算完,那还有什么更严重的?

“要命的是,警察去的时候,小柯正好在“工厂”!警察抓了小柯,肯定会打他逼供,要是小柯熬不住打说出来,警察顺藤摸瓜找上来,那都是早晚的事啊!”

“清哥!”霍一飞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帮会的规矩明明白白,上面的人非有特殊原因,决不准私自下“工厂”,这也是为了防着一旦出事,不让警方能摸到线索,一路追上来。黑帮自有黑帮的森严家规,自己带船出了事情,无错无过的,还要挨打受罚,陈耀清的表弟就这么大摇大摆在“工厂”里捅出漏子,按罪论罚,他当负责人的,只怕死罪都够了。

陈耀清懊恼的抓着头发捶足顿胸,“这次确实我太大意了,该杀该剐我都认,可是现在小柯还在警察局,他那软骨头那经得住警察的酷刑,早晚抖得一干二净!”

霍一飞只得劝他,“清哥先别急了,急也急不得,能接上的“层”你先都掐断它,最重要别连不上线,警察也查不去,小柯那边交我处理罢。”

陈耀清听了霍一飞的话像是溺水的人抓到稻草,忙不迭点头,“一飞,我就知道你最有义气!这次你要不帮我,我就死路一条了,死了也得挫骨扬灰!”他想到面临的责罚难免不寒而栗,霍一飞安慰他道,

“清哥说哪去了!清哥对我没少照顾,我帮个手还不是应该的!你别担心了,只要掐断“层”小柯那边不会有问题!”,边说着便准备起身倒两杯茶来给他压惊,不料陈耀清却似难以放心似的拉住他的手腕。

“我知道小柯这次犯的是死罪,可是,可是,你能不能别杀他?”陈耀清满脸乞求,“我就这么个表弟,从小跟我长大,跟亲弟弟似的,我也知道他不长进,总想教他好,哪知道~”

说到动情处,混了半生江湖的男人眼眶湿润,引得霍一飞也不由得一阵心软,忙抚慰他,

“不会,不会,清哥别担心,小柯我一定活着交到你手上。”虽然话是这么说,霍一飞自己心里也不由得打鼓,有什么办法,能把个活人从警局里弄出,就算弄出来了,难道他又能逃得掉刑堂的惩罚么?可年长好几岁的陈耀清这么哀求自己,又如何好拒绝?何况自己也有弟弟,将心比心,假如真遇了这样的事,只怕也是和他一样的急切心情。

陈耀清满腹心事郁郁离去,霍一飞一边筹划对策,一边想着要不要打电话把这事汇报给周进,

按说这次关系不小,照理是应该给他知道的,可是这时候事情还没有丝毫解决,周进一听到必定暴跳如雷,说不得一回来头件事就是打死惹下大祸的陈耀清。可要是瞒,那也是不可能的,唯一能求的是在周进回H市之前,把事情处理得当,将功折罪虽不定还能救他一命。

可要在警局中杀死小柯还算容易,若要弄出他来就真是难上加难,警方说的明白,小柯是重度疑犯,即使有玉皇大帝的关系,也不能准许保释。霍一飞左右思量,明的途径不成,说不得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硬劫硬抢,据警局里打听出的内部消息,上面已经下来了官员重查这一桩要案,只怕是暗中支持周进跟和记的那一派势力下台后,政府已有意思要针对和记。

消息说,到时提审只怕不会在警局,秘密换在更妥当的地方,如果真是这样,这次换地提审只怕也是下手的唯一机会。霍一飞接到消息便开始小心布置,劫抢的途径位置都酝酿妥当,唯一担心的是小柯在警局里饱受折磨,不知体力是否支撑的住,为求周全,行动前霍一飞特意请人安排,偷偷跟他见了一面。

见面时小柯还不算十分狼狈,只是面色有些惨白,看见霍一飞像抓住根救命的稻草,扑上来重重的跪在他脚下,紧抱着霍一飞大腿哀求,“一飞哥,求你救我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面,求你救我!”

霍一飞忍不住皱眉,但想生死关头,任谁也难免惊恐万状,也就连忙弯腰扶了他起来,口里安抚,“放心不会有事,警方够不上证据,要不也不会一直压了你这在!”这不过是安慰的话,小柯根本不听,喃喃自语,“我不想死在这里,一飞哥求你救我,求你看在我表哥的份上救救我!”

他这样情绪激动,霍一飞只得拉了他坐下安慰,趁着一动作的功夫,用身子挡了旁人的视线,悄悄塞了纸条在他的手中,小柯倒也机灵,感到手里多了东西,连忙紧紧捏住了,脸上还神色如常,依旧又呜咽又抽泣。

坐下来又低语了几句,霍一飞无非都是安慰小柯不必担心,同时也露着叮嘱他不要乱说话的含义,小柯“嗯嗯”点头应着,在字里行间小心的捉捕霍一飞有意透露的信息,紧攥着手里字条心砰砰的跳。

等待两人走了,回到囚室小柯左右看了无人,才小心的展开手里的图纸,一边压着狂乱的心跳一口气看完,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记忆,所有该有的交代霍一飞每一句一字都写的清楚,小柯暗想,如果不用死在狱中,真要筹划下出去后的计划。和记肯定也不会放过自己,那是该独自跑路?还是拉上怀孕的女友一起亡命天涯?

这一晚在忐忑不安中迷糊度过,第二天一早,果然有警察提审,一把将黑色头套粗鲁套在头上,警察拖着他像拖死猪一样前行,看不见方向,小柯只是跟着警察跌跌撞撞上了车,七拐八拐也不知拐了多久,小柯一颗紧绷的心越来越紧张。又到一处拐角,只听“轰”的一声,黑暗里感觉车子震了几震,小柯顿时心脏狂跳,知道逃亡有望。

霍一飞预先安排了帮手围攻车子扫射,自己持了抢亲自出手,警察万没想到被人盯上,虽防备谨慎,但因要避人耳目,用的是普通的家车,而非警局里那防弹的警车,如何能经得起这群匪徒机枪狂扫,一轮下来已经千疮百孔。

待他车子已经不堪重负,霍一飞忽然猫一般冲出伏到车顶上面,失控的车子在马路中间来回摆扭,发着难听的“吱嘎”声,霍一飞一边与车里的几名警察周旋,一边极力拉了小柯出来,小柯倒也机警,瞅准了这撕扯对打的机会拼命的狠砸拉着他的那个警员,连打带咬,终于逼得他一时松手,小柯抓了霍一飞的手臂冲开车门横飞出去。

借着惯性两人几乎摔出十几米远,直摔进路旁的树丛,背上未愈的伤口正撞在树干上,霍一飞痛的几乎昏阙。刚一落地,便见已经滋滋冒烟的车子哄得着起火来,眼见就要爆炸,霍一飞不敢耽搁,强咬着牙瑟瑟支撑站起,一边奋力拉了同样摔的不轻的小柯,连滚带爬冲进旁边早预备好的车中。

扔了浑身是血的小柯在后座一动不动,霍一飞连忙驾起车加大油门,车子带着呼啸冲的远远,开一段路,肩上伤口越来越痛,大概是伤口全撞的裂开了,这会就像滚油浇上去一样,烧着了一般的抽痛,直抽的他半条手臂也麻木大不听使唤。

霍一飞咬着牙紧攥着方向盘强撑,剧痛引得他一阵阵发呕,忍不住扶一下额头沉重的喘息,还未等缓过气来,忽觉脑后一凉,不知什么时候一根黑洞洞的枪管抵在后面。

霍一飞着实吃了一惊,猛然抬头,看见反光镜里映的身后满脸污血的小柯面色狰狞,一张嘴肌肉抽搐,“送我去码头!快!”,小柯用抢管使劲敲着霍一飞的脑袋。

霍一飞又气又急,想是刚才扶他上车时一时大意,给他偷挟了里衣兜里的手抢,可也万万没有去想,刚冒生命危险抢救出来的小柯会怀着歹心,趁了这个空隙还要挟自己,不由得又失望又愤恨的冷着声音道,“陆柯,你干什么!挟持了我你就能跑掉了?就算你能跑,你表哥呢?让他替你顶你犯下的罪?”

“我管不了那么多!”小柯高吼,“我回和记肯定是死路一条,比在监狱还死的更惨,既然你救我出来,不如送佛送到西,我永远不忘你的恩德,否则我只好拉着你一起陪葬!”

对这疯子无可理喻,霍一飞连气带痛,眼前阵阵发昏,还要想了法子跟他周旋,小柯为求活命已经不顾一切,拼命的逼着他开向码头,霍一飞只得应了他一边开车。转到一处拐角的地方,忽的猛一甩方向盘,车子横摆,小柯一个控制不住,抢口挪了开来,霍一飞反手擒他手臂,两人在高速行驶的汽车里扭打。

若在平时小柯定不是对手,但这会他肩上伤重,难免不吃气力,小柯手里又有枪,占了很大的便宜,争执中枪“啪!”的一声走火,子弹直擦着霍一飞脸颊飞过,击在身后玻璃上,顿时打的粉碎。

小柯开这一枪更杀心奋起,连连扣动扳机,霍一飞只能拼命拧着他手腕,尽力躲闪满车乱飞的子弹,这时车子已经完全失控,打横向旁冲,眼见就要撞在公路边上的护栏,飞出去即是万丈深渊,小柯却视而不见,完全红了眼,什么也不顾及了,撕扭中大吼一声,顺着惯力一把扑过,这一扑更显得带动了车子冲的更快,霍一飞几乎已能听见汽车撞在护栏上的铁片相击声,却忽然手下一沉,小柯无力的歪倒下去,近在不过寸许,鲜血喷溅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车子嘎然而止,霍一飞抹一把脸惊愕的抬头,透过已全碎掉的车窗,竟是周进深黑的劳斯莱斯紧贴在车旁,一怔之下已经反过神来,显是在这生死瞬间的间隙,周进不知怎么用他的车子勾住自己,阻止了跌出的趋势。下意识扭头去看,果然护栏早断,小半个车身几乎已悬在半空。

看这一眼,霍一飞也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连忙踢开另一面车门迅捷跳出,也没想周进怎么巧就在这时候赶到,死里逃生,又见到他在跟前,几乎是虚脱般的长出口气,见他下车连忙跌撞着迎上,叫了声,“进哥!”。

周进冷冷看着他没作声,上下打量一眼,见似乎不像伤到的样子,一把扯着他衣服往车上走,重案现场,死了的小柯还在车上,怕给路过的行人撞见,必须得马上离开。霍一飞上了车才看见前面司机位上坐的是应七,撑起一丝微笑叫道,“七哥,你也在。”

应七没待回答,车门边周进抬脚一脚狠踹在他大腿,霍一飞吃痛的猛然一晃,就听周进低着声音怒喝,“你傻了?!把他弄出来干什么?想陪他一起死啊?!”

霍一飞自知理亏不敢吭声,应七连忙扭了头劝解,“进哥,你要教训他也不急在一时,警察不定什么时候追来,赶快走吧!”

周进横眼瞪着霍一飞,压了火上车,身后车门“膨”的一声重重关合,应七立刻踩了油门摆开方向盘,两车相钩连的部分早被他轻巧的晃开,车子刚开出十几米不到,失去钩挂,霍一飞的那辆悬在半空的车再也无法支持,摇晃两下斜侧着跌下山崖,汽车砸得悬崖边一片尘土,滚到一半便着起火来,瞬间燃成一个火球,“轰”的爆炸,折成两段,不用说,车里小柯的尸体定也是随着炸成碎片。

霍一飞忍不住回头扫一眼身后的惨状,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周进脸色如铁,一路上应七几次搭讪,他都不应声。霍一飞知道他气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难以交代,还记得当时在机场送机时,周进怎样叮嘱过自己,结果还是弄出这档事来,他原定的去德国只要也要一个月,今天不过来十来天的时间,定是听到了陈耀清出事的风声,才提前回国。

若是这样自己又加了一条知情不报,刻意隐瞒的罪名,把周进惹得这般的气,这一次只怕一劫难逃,只是此时也无瑕顾及这些,霍一飞只是担心劫持小柯是否做的干净,而这个巨大的漏子又该怎样才能最大程度的弥补,不至于损失更大。

有心想跟周进提起这些事情,但刚才挨了一脚,知道他火气正盛,霍一飞哪里又敢多嘴,连坐在一起也是如同在针毡上一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一个巴掌甩过来,敛声闭气乖乖坐着动也不敢多动,一静下来,背上伤口又火烧火燎的痛起,分秒如时的难熬。

车子绕了半个环路才驶进市区,拐过一个街口,周进忽然叫了一声“停车!”,应七冷不防听见他的声音,连忙去踩刹车闸,车冲出五,六米远才嘎然停住,应七不知周进何意,不解的问他,“进哥,有事啊?”

周进摆了下头示意他别多问,一边冲霍一飞说,“下车!”,应七吓了一跳,心说莫不是他等不及回去,在这半路上就要动手?眼见霍一飞顺从依言下车,跟着周进走出几步,避开行人闪进一个角落。

“身上有没有伤?有伤先去看医生。”,两人站在巷角,周进开声冷冷的问,面虽不善,但霍一飞毕竟心中一暖,知道他还是紧张自己,想也没想连忙摇头,“没事,子弹都打车上了,没伤着。”

周进瞟一眼他面颊上子弹划过的血痕,“哼”一声没说话,一把拽了霍一飞衣服拉到跟前,用力过猛,把衬衫扣子都扯掉一排,周进上下仔细端详,见那衣服虽然尽是污血,身上却没见着厉害的伤处,这才放心松开。

霍一飞知他是怕自己说谎硬撑,验过了却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处伤口,暗自“嘘”了口气,不知怎的,就很怕周进看到自己肩上有伤。下意识感觉,他把自己叫下车一定有事交代,如果看见伤口,只怕就会耽误了原来的安排,因此此刻定要装得完全无事,霍一飞暗自咬牙忍痛,手握拳指甲紧紧抠着自己的手心。

“没伤就先坚持坚持,先回家收拾下,换身衣服马上去南涯湾!”周进先是脱了自己衣服给他披在肩上,才靠近了压低声音轻语几句,一边将钥匙递在霍一飞手中,“小心点,快去快回。”

一句关心的话,周进也说的冷冰冰如同命令一般,但霍一飞深知他向来口硬心软,心里还是惦着自己,忙点头应了,意味深长道,“谢谢进哥!”满心感激之情,伤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接过钥匙一路小跑,快速的消失在小巷尽头。

周进常居的别墅不在市里,但市区中他有好几间不小的公寓,偶尔也来住。这条巷子附近的就是其中一间,霍一飞拿了钥匙赶到那里,匆忙洗掉脸上污血,这会儿肩上伤口崩裂,血流不止,已将原来包裹的纱布渗透,情急之中顾不得去找药布,只得随便扯了些布条胡乱捆绑,总算堵住伤口不再流血,就匆匆下楼到停车场,找到周进存放的车子急赶南涯岗。

方才周进轻语那一番话,是告诉他那漏给警察消息,导致这一场大麻烦的虫子已经被人在南涯湾发现,正准备坐船私逃,周进让他马上赶过去抓了虫子,亲自押回祠堂。原本这一桩事,他大可以亲派别人前往,却非得让他去,霍一飞自然明白,周进全装的还不知道,是为了周全自己,自己于他不在的这些天负责帮会事务,出了纰漏当然责任难逃,但此刻小柯已死,再抓了虫子回去,别人便再说不出什么。

虫子万没想到自己那次酒后失言,一个不小心露出了如此机密,不仅给警察端掉“工厂”,还差一点查到帮会上面。知道了这件事他几乎吓尿了裤子,连忙寻了远房亲戚家躲藏起来。

虫子不傻,知道自己在H市只能躲了一时,躲不了长久,刚出事这几天帮里全忙着善后,还没有全力来找自己,只怕是过了这一阵,就要满城风雨地毯式的搜寻,那时就是插上了翅膀,怕也飞不出这个地方。

因此一联系上常年跑船的三舅公,虫子就收拾了细软准备逃亡,约的是今天一早,趁着雾色未散上船,不料临到头时,三舅公的船又出了毛病,没可奈何只好让他去修,虫子等在小屋里急的跺脚,心里早将掉链子的老家伙骂了千遍万遍,一边咒骂一边吃一盒方便面,忽听见他在外招呼,

“虫子,快别吃了,船修好咧!赶紧走吧!”

虫子放下方便面盒,抓起行李开门便往外跑,冲出门口却滞住了脚步。弯腰佝偻的三舅公畏畏缩缩站在一旁,迎在他面前的却是周进的手下霍一飞。

措不及防下与他面对面,虫子立时吓得呆了,拔腿欲逃就听面前一响,腿上一凉,跟着灼热的剧痛,殷红的鲜血泊泊流下,疼得他弯下腰扶着大腿。没待站稳又是一枪打在右腿,虫子再也支撑不住,惨叫着双腿跪软,跌扑在地。

似乎经了小柯的前鉴霍一飞也真长了记性,任是虫子痛哭流涕,抱着腿苦苦哀求,他全无动于衷,只是弯腰拿绳子迅速将他捆了几捆,一块破布塞在嘴里,虫子便在也哭喊不出,只在嗓子眼里呜咽。霍一飞一手扯了他头发,转身拖着往车上走,虫子无力挣脱,只得圆睁着眼睛忿忿望着身旁一脸木然的三舅公。

“开你的船去,这儿你什么也没看到,多嘴的话小心自己。”霍一飞不回头的吩咐,尽管是帮的自己,可对为钱出卖亲人的人,他无论如何没什么好感。到车里拎出根粗大的木棍,冲虫子后脑只击一下,他便无声无息的昏倒,霍一飞卷了他塞进后备箱,车子在土路上扬起一路尘土。

赶回祠堂时门外站了不少人,各自抽着烟,谁也不跟谁多搭一句话,看见霍一飞拖了满身污血的虫子过来,安静的人群更没有一丝声音,目光却纷纷紧盯着忽米未醒的虫子,多的是各种不同的意味:愤恨,不满,蔑视,同情。一个兄弟拉了霍一飞一把小声跟他说,里面在行家法,清场不让再进人。

霍一飞四下扫了一眼,果然归陈耀清管着的兄弟都站在外面,三三两两躲的很远。靠近门口,便能听见里面“啪啪”的棍棒击打,不时伴随着嘶呜般的惨叫,显然是陈耀清抗不住这凌厉的家法,此刻也知被打的是何惨状。

霍一飞想,陈耀清严重失职,只怕周进是轻饶不了他,但若追究责任,罪魁祸首还是眼前这个虫子。倘若早点把他带进去,说不定可以帮了陈耀清少挨几下,否则真怕周进气急了下手太狠,陈耀清吃打不住,当场送了命去。

想着抿了抿嘴角,抬手轻叩几下门板。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外厅显得格外清晰,里面果然静了一下,霍一飞尽量将声放的平静,叫道,“进哥,是我,虫子带回来了。”

屋里没回应,也没听到周进允许他进来,霍一飞当然知道这祠堂里繁琐的规矩,行家法时闲杂人等一律避退,而一旦清了场,任何人天大的事也不能中途扰断,他这么冒失的敲门,其实已经犯了大忌讳。

停顿了片刻,刑具打在肉上的沉闷声音又继续响起,见周进全没理睬自己,霍一飞咬咬牙又敲了三声,拧了门把轻轻将门旋开。

香火屡屡缭绕,熏染的屋里很有些呛人,房间靠里一张不小的长桌,周围共十二把交椅,各堂主端坐其中,此刻看见他进来,都吃了一惊,纷纷转身抬头,一时间满屋目光打量着自己。霍一飞不由得背上发凉,周进正对着门口的方向坐,却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照旧拿小勺全神贯注搅和着面前一杯咖啡,仿佛没有这一回事一般。

众人跟前开阔的地上,陈耀清垂头伏趴,裤子褪在腿弯间,□的臀腿上血肉模糊,应七亲自在行刑,手抡着一根粗壮的木棍一下下猛击,砸在那血肉模糊的臀上,血合着肉直往外溅,

陈耀清随了抡打一下下抽搐。

霍一飞心里暗惊,居然不是用藤杖在打,用的是那根粗的吓人的黄荆木棍,这东西既实又重,若要动到它只怕就是要这人的命了。难倒周进今天真要把陈耀清打死在这里,霍一飞不由惊心,陈耀清失职惹祸,受罚是理所当然,可他毕竟是受人连累,莫非周进要发泄那一个亿多的损失,非要了他性命不能解气?

霍一飞连忙跨到周进跟前,不管不顾的插口,“进哥,跟警察泄密的虫子带回来了,这件事他是罪魁祸首,把他带进来处置吧。”

周进漠然停下手,杯里搅和一半的咖啡还兀自缓慢的转动,他没抬头,只是翻起眼皮横了霍一飞一眼,淡淡的说,“你懂不懂点规矩,这是干嘛呢?边上站去,等着。”,挥挥手让同样诧异停下的应七继续。

霍一飞一时踌躇,就见应七得了令又在抡打,几棍下去,连抽在大腿之上,用力之狠直打的骨头都啪啪作响,陈耀清痛苦的如野兽一般嘶鸣,昂着头呜咽几声,无力的垂倒下去。

旁边手下不由分说提起冷水便灌下去,冰冷的水浇在身上,陈耀清只抽搐了几下全无反应,应七兀自嘟囔一句,“死了?”,就要指挥手下再浇。霍一飞见此忙不迭向周进求情,“进哥饶了清哥吧!清哥这件事的确责任难逃,但他毕竟是为人所累,进哥看他已经吃不住打了,就放过他这次吧!”

见他无动于衷,那边刑棍又打,霍一飞索性跪下哀求,“何况要说追究责任,进哥走前把帮会交给我,我的责任才是最大,清哥该罚,我更该罚,进哥罚我,饶了清哥吧!”

周进手把着咖啡杯,嘴角斜斜一抿,显然是已经给他气的怒火冲冠,却还是克制忍耐,乖巧如霍一飞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着实不忍看陈耀清给打的这副惨样,实在是明知“犯颜“也不得不一再多嘴。

一旁坐着的堂主武诚见势不对,赶忙起来拦住他话头圆场,“一飞,这儿行家法呢,你别多插嘴,回头打完了,有什么事再跟你进哥说。”

霍一飞顿了下,不太甘心的抿抿嘴角,周进却也没有发作,冷了声吩咐,“你不用着急,打完他自然轮到你,要跪别在我跟前跪,那边跪去。”他用眼角撇了撇陈耀清身后的空地,示意他到那去等。

霍一飞左右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迟疑一阵还是被他目光威逼着起身,忽听身后动响,下意识转头,见着应七正棍棍连追,陈耀清也不知是被冷水浇醒,还是活活痛醒,垂死般昂着头噎气,却有气无力的念着,“小柯~表弟~对不起~”

听他喃昵的话霍一飞心里忽然莫名奇妙的一痛,眼瞅着再有几杖就能将他当场打死,一时也不知怎的,竟冲动的不顾一切,几步膝行扑将过去,就欲拦着陈耀清身前,替他挡住这要命的几棍。

谁也没想到霍一飞敢如此放肆,眼睁睁就看着他扑过去,势头之猛几乎将行刑的应七扑开,冲撞之间,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大约真是一股寸力,粗壮的木棍不知怎么从中劈裂,虽不至折断,但也实在折的难堪。

满屋人都吓了一跳,霍一飞自己也断没想到弄得刑棍弄损,当时也吓得愣住,一时都没有了反应。屋里顿时一片沉静,人人似乎连喘气都屏了回去。就听周进“呼啦”推开背椅,几步上前一巴掌抽甩过去,没待霍一飞跌倒,紧跟着又飞起一脚,踢得他直撞到背后墙壁,伤口撞墙眼见几欲发昏,晕眩中见他指了自己吼喝,

“几天没打你身上痒了?!还是活腻烦了?!想找死呢?!这什么地方?你也敢这么放肆!”,边骂边抬脚又是几下狠踹,“刚才我没告诉你?找打还不容易,今天让你如愿以偿挨个够!”

霍一飞早跪在地上,垂头敛目哪敢多一声言语,只等着进哥一声吩咐,那残酷家法便要转移落到他的身上,不料周进深喘几口气,却极快的压下火气,一瞬间居然又转回了平静,只是咬牙恨声道,“边上去跪着,不用着急,打完他轮得到你,想跑也跑不了!”

霍一飞哪里还敢吭一声,周进能给他这个台阶已经是天大的面子,否则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执行家法,要褪衣受刑哪里还有半点颜面,当下连忙忍疼撑起身体,贴了墙边规矩的跪下。屋内鸦雀无声,人人瞧着这一幕,都在心里暗想,这也就是霍一飞受宠至此,只怕要是换了别人,周进早当众将他扒开裤子毒打的死去活来。

罚了霍一飞在一旁跪着,周进却也饶了陈耀清没有再打,跟着处理虫子,却不是在这间祠堂。霍一飞想,倒未必是周进真把这里单独留给了他自己罚跪,最大的可能,是直接拉了他去沉海。要在祠堂受罚也得有身份地位,否则还轮不到。

黑帮的规矩就是这么森严繁琐,甚至莫名其妙,但对每一个身其中的人来说,那就像宪法一般神圣不可侵犯。就像方才周进只是一声吩咐,此刻屋里也没有他人监视,但若说站起来偷会儿懒,只怕是谁也没有这个胆子。

霍一飞偷眼看了看表,当时还不到下午一点。罚跪相当难熬,他不怕打,也怕周进罚他这个,每次罚跪没有三四个小时绝不要想站起来,膝盖久压地面,异常的痛楚难当,过后都往往要肿胀上好久才能消下去。祠堂里地面是大块光亮的理石,不仅坚硬而且冰凉,不过一个小时,冰寒已经把皮肉单薄的膝盖骨刺透,如万针齐攒般刺骨的疼,冷气直往上灌,合着屋里大开的空调,把他从里冷到外,冻的一阵阵瑟缩。

背上烙伤更加一抽一抽难言的痛,被周进踢那一脚撞在墙上,原就崩裂的伤口更不知是何等惨象,霍一飞跪地也不敢动,只是紧咬着干裂的下唇,无声默默忍耐,一边眼巴巴瞅着时钟上指针在一点点移动。

两点,三点,四点。。。连平时飞转的秒针都像蜗牛爬的一样慢,霍一飞真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的不清,头脑昏沉,腿早痛得麻木,几乎就没有知觉,更难以支撑摇晃的身体,几欲昏倒又咬着牙勉强支撑爬起。时钟轻轻一响,敲在最下面那个“六”上,竟然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了,跪了超过五个多小时,他真觉已经到了极限,以往周进再气也没罚过他这么久,霍一飞几乎都要绝望了,难道真要罚他跪上一整个晚上?这会儿想想也觉方才是闹的太过火,以致气的进哥脸都有点发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门“吱”的轻响,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周进,霍一飞不由长喘口气,心却绷得更加紧张,“砰砰”乱跳。瞟到周进裤脚走到跟前,忙不迭,仰起头看着他乖觉的认错,“进哥我知错了!以后再不敢这样没规矩了!”

见他不答霍一飞又紧接着补充,“进哥处置清哥是凭着帮里规矩,我不该没来由的放肆。这回出了这件事,事前我看管不严,事后处置不当,这一件是我严重失职,请进哥从重处置。”

周进冷笑一声,“你对自己的错儿倒清楚的很,就是明知故犯!盼挨打盼得那么急切,我能不成全你么!藤杖拿来!”

霍一飞咬咬牙撑地欲起,不料双腿麻木,竟是不听使唤,还未起身便摔倒在地,再用力时,

久跪的腿得到活动,忽然流通的血液像是千万根针在扎,刺痛又酸软的感觉令人抓狂,此时此刻当在周进面前他哪敢有半点违拗,扶着墙咬牙慢慢挪动,脚像踩在棉花里似的软绵绵的没有着落。

好不容易挣扎到角落,霍一飞从水里捞出那根湿淋淋的粗黑藤杖,返回到周进跟前又艰难的跪下,双手捧了藤杖高举过头顶,“全是一飞的错,请进哥责罚。”

这点乖觉没能让周进有半点心软,他接过藤杖指了指地下,都不必说明,这动作便是指挥了霍一飞趴好。霍一飞连忙顺从的就地伏下身,柔软的身体接触冰凉地面,机灵灵打个冷战。周进拽着他腰带一把抽开,三下两下将牛仔裤剥了下来,霍一飞一阵羞怯夹着紧张,连忙闭上眼睛。

周进把那根粗壮的藤杖沉重的压在他肌肉紧绷的双臀,没什么感情的冷淡吩咐,“自己数着数,少了漏了重新打。”他也没说要打多少,霍一飞又哪里敢问,只是点头称是。就觉臀上一轻藤杖掀了起来,不待他反应,已经夹着风声“呼”的抡打下来。

这一杖打得他几乎忍不住失声惊叫,虽然没少吃过这藤杖毒打的苦头,但多半都是在来着刑堂领家法的时候,应七打别人再狠,打自己始终留着三分手,直到今天才真正体会到这根粗黑棍子的厉酷,撕心裂肺的剧痛疼得他牙关都颤,牙缝里迸出“一”字。

这一下剧痛还未待缓解,紧跟着又是一杖轮下,藤杖抽下来深深咬陷在肉里,连着上一道打过的伤痕,两条几乎是黑色的檩子极夸张的高隆,血珠子大颗大颗迅速涌了一片,仅仅两杖便打的他浑身冷汗直冒,颤着声儿数着“二”,话音未落,第三杖又刮风而落。

“三~”,“四~”“五~”

周进手中藤杖瞄准了他臀腿杖杖向下狠抽,一杖紧似过一杖,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挨过这几杖,霍一飞更知道今天只怕是真的惹得周进动气了,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消下,周进真动气时,打人从来都是这样又快又急,藤杖落下都像是刮在骨头上一般。

霍一飞只是拼命咬牙忍耐,艰难的跟着藤杖打下的次数往下数,好不容易数到十几杖,刑杖层层叠加,臀上早已经打得皮开肉绽,藤杖再抽落下来。霍一飞心脏都跟着抽在一起,惨呼几度冲在嘴边压也压不住,他不得不匆忙拿了拳头狠狠堵在口中,顾不得再去数数。

酷刑并没有因为他停止报数而暂停下来,连着又打了三,四下,周进才停下手来,沾血的藤杖杵在地上,似乎是等着他调整气息。

霍一飞抽出拳头沉重的喘气,剧痛之下浑身颤抖,过了约一两分钟,周进看他稍许平静了些

,扬起手藤杖又再次狠抽下来。藤杖著肉沉响声令人心惊肉跳,霍一飞低哑着声儿痛苦的随在后面有气无力数:“十四,十五,十六~~”,透支的体力早已经全然跟不住他疾厉的毒打,每报出四五个数来,他都不得不停上一阵。

藤杖根本不停,等他再接上时便过了好几杖没有数上,没有数到的不算打过,再接上时只能接断开的地方,因此虽然数了三十几,其实已经打了四十多,霍一飞由臀至腿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堪言,也亏了周进如此狠辣,打到这种份上都还不肯饶过,那藤杖要要命一般的往下追,直打得他哆哆嗖嗖的声音数到四十整,又一次沉默下去。

周进毫不留情又追打了几下,见他仍没有反应,这才停下手中藤杖,明知故问道,“怎么不数了?”

过了好一会,霍一飞才艰难抬起头,哀求的看着周进瑟瑟道,“进哥,容我歇口气吧。”霍一飞说话有气无力,惨白的脸上汗水淋淋,嘴唇上尽是为忍疼咬出的血印,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任谁看了也忍不住心疼。周进冷冷望着他,却全不见有心痛的神色,待过一会才说,

“非得打到身上,知道疼了,才能记住是不?走之前我都跟你说什么了?你就是这么给我看家的?”

霍一飞低头认错,“是,我知道错了,进哥交代的事儿没做好,出了这么大状况,是我太失职了,请进哥重罚。”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也想着周进狠打自己,未必都是为了闹出陈耀清这一桩漏子而恼火,否则更不会故意给他机会戴罪立功,他火大是因为方才自己肆意阻拦家法,太过放肆无礼。更有的,只怕还是对他处理小柯不当的不满。

果然周进道,“陈耀清闹出事来,本来也怨不到你,但出了事怎么善后,可是你的主意吧?亏你想得出来,劳神费力去劫警车,要不是老七跟的快,我到悬崖底下去捞你?!”

说起这件事霍一飞也不免伤心,救小柯是冲了陈耀清的苦苦求情,可毕竟冒这样大的风险也是为了救他一命,就算出来难逃刑堂责罚,至少好过死的稀里糊涂。自己没想过要他感激,可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反过来又行暗算。

果然是进哥教训的对,“你以为这家是容易当的?心不狠手不辣,只要任人宰割的份!你自己觉得是为人家好,想得到不错,谁领你这份情?!今天你替陈耀清求情,挨着一顿打,照说他是该感谢你了吧,可你今后也不妨试着看看,看他会不会知恩图报?”

霍一飞无言以对,也知道周进说这些是为了自己好,江湖凶险,人心险恶,他从迈出家门出外讨生活的那一天起就深深明白,在残酷的现实里挣扎长大,不可能不懂。

“你还帮他瞒着我,想瞒到什么时候,能混过去啊?我真是惯得你什么都敢干,什么规矩你都敢不放在眼里是吧?”

周进质问,霍一飞慌忙连声说“不敢”,就听他指了自己一字一顿森然道,“我今天打你这样是轻的,再敢有一次腿给你打折,记住没?”

霍一飞不由轻轻打了一个冷战,他深知周进一贯的心狠手辣,对自己纵然再是宠爱,也是一般的严酷,今天他说的话绝对说到做到,假如再敢犯到,只怕就不是现在挨顿藤杖了事,当下连忙点头,郑重的回答,“是,我记住了。”

周进这才略略缓了些口气,“最好你能记得住,别好了伤疤忘了疼,打这些先记着,下回犯了好加倍数,起来罢。”

一句话如同大赦,知道总算是熬了过去,霍一飞紧缩的心终于放的开来,松了这一口气,全身绷紧的肌肉不由得放松,更觉得痛楚难当,瘫软的没有一点力气,试着挣扎了一下,伤口一动一阵剧痛钻心,难以支撑的摔倒在地上。

“进哥”,霍一飞喘喘气轻声说,“我实在起不来,进哥扶我下吧。”

周进没言语,霍一飞正在后悔,不知是否刚才那句话分明撒娇,这回他余怒未消,又给惹得不快起来,却觉一只手臂伸过身下,拦腰轻轻揽了,半搀半抱起来,心中一宽,嘴角轻轻勾起,隐约一丝得意的笑意。

周进没有睬他,只是低了声似乎有些无奈的呵斥,“又给你脸了是不是?”,虽然口里教训,却也没有丢他下来,霍一飞无力的靠着周进的肩膀,剧烈的伤痛已使得他神智昏沉,他怎样拉了衣服替自己临时遮裹了伤处,怎样抱了自己出门,都记得不甚清晰,只是隐约记得被放进车里时,车里空间狭小,难免触到伤口,激痛之下,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周进一把霍一飞带回家,忙找了Willon来看,外伤容易感染,发炎会一起高烧,周进摸他额头滚烫,怕是因伤又引起别的状况,本来是送往医院的,不料路上交通意外堵车堵的厉害,这才带他回家。

Willon带了一个助手匆匆赶到,见着霍一飞趴伏在床,似乎正在昏迷之中,掀起身上搭着的一条薄毯,伤口周进简单处理过了,拭去污血,皮开肉绽的伤口更显狰狞,从臀至腿,一条条血痕纵横交错,淤血充涨的地方都是黑色,惨状令人触目惊心。Willon是外科医生,对各种伤势早司空见惯,见着他这伤口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转过头冲着周进狠狠瞪了一眼。

周进只当瞧不见,淡淡说,“你给他处理下吧,不要见风感染了麻烦。”

Willon不抬头的翻弄他随身的药箱,找出消炎药水和棉签擦拭伤口,药水触到伤处,昏迷中的霍一飞猛的一抖,那助手连忙上前帮忙,按着后腰使他不至摇摆,周进瞧在眼里,自觉帮不上手,也就离开房间。

他坐在沙发拿出烟抽,听着屋里折腾的动静,没听见霍一飞有什么声音,除了刀剪药瓶轻碰声,就只是Willon不断在嘀咕抱怨,隐约听不大清,想来无非是在埋怨自己手狠,把个好好的孩子打成这样之类,每次替霍一飞处理伤口,Willon都要打抱不平一翻,他标准的德国人直爽性格,两人又是多年好友,Willon对周进这个人人惧畏的黑社会大哥从来没有半点忌讳。

过了许久里面没了声响,周进正觉得诧异想进去看看,走到门口Willon冷不防推门出来,几乎没撞在一起,Willon冲了周进翻眼,追讨道,“你干什么又打他?”

周进见他出来估计是没有事了,当下也放下心,Willon只是追了他不依不饶的质问,“我问你为什么又打人呢,一飞伤都那样了,你还打他,你怎么这么狠!”他白皮肤涨的发红,忿忿然的瞪着他,“真是野蛮!”,急恼时,张口而出的一句德语,说他是“凶残的野蛮人!”

周进并不跟他吵嘴,只是诧异了问,“霍一飞还有伤么?”

Willon吹个口哨嘲笑他,“别装着不知道啊,烫伤,我说的是肩膀上烫伤的地方,我告诉过他很多次,那块儿烫的很深,一时半刻好不了,必须得好好歇养,可也不知道他怎么弄成这样!全都崩裂开,都快烂到骨头了!”

周进大吃一惊,“他什么时候找你看过烫伤,谁烫他了?”

“我哪知道!”Willon摊开手,“你真不知道啊?一飞怎么没告诉你?我还以为你弄的他呢,不过一飞说你刚走了,没在H市。”

周进“哦哦”了两声,敷衍着点点头,心里还想着这处烫伤是从哪里得来,若是在自己刚走时就弄伤了,那也有一阵日子了,怎么平时打电话都没提起来。

末了Willon又开了些药,叮嘱一番好好休养,和他的助手一边抱怨着离去,他在医院里还有手术要做。周进送了Willon,折返回房间,在门口看霍一飞头偏向里,软绵绵的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大约是睡着了,床边挂着静脉注射的药瓶,安静的房间里似乎听的见药液滴答的声音,这一幕格外熟悉,每次动手没有打得轻过,霍一飞挨过打势必要这样卧床养伤。

好不容易睡着,周进不想吵醒他,放轻脚步进去,不料刚站在床边他还是睁开眼睛,看见周进低低叫了声,“进哥”

“没睡着啊?”,周进沿床边坐下。

“睡不着,疼~”,霍一飞抬眼望着周进的脸回答,可怜兮兮的样子,引的周进撇一下嘴角,肚里暗暗好笑,知道他是摸准了自己怒气已消,又有了胆子肆无忌惮的撒娇,板起脸色质问,“怎么,打委屈了?”

霍一飞摇摇头说“没委屈。”,嘴上虽然说不委屈,脸上却分明是委屈的表情,周进明知道他是在寻了空隙,不动声色的故意跟自己撒娇,但见他面容苍白,自己下的手心里有数,这顿狠打着实不轻,说疼的确也是真疼。

“知道不委屈就好,今天打你是轻的,再有一回你试试?”周进拉了被角给他掩盖严实,缓了缓口气,“没打死你算你命大。Willon打的这什么药,有止疼的吧?睡会儿罢,别再委屈的你抱冤。”

霍一飞应了一声,顺从的闭上眼睛,却听周进又忽然开口,“肩上伤是谁弄的?”不必询问,他就知道那肯定是拜人所赐,霍一飞心里一动,就觉周进轻轻揭开了自己上衣,左肩上焦烂的烙伤经这几番折腾,更加溃烂不堪,惨不忍睹。

周进吸口冷气,心就揪起来了。懊悔自己怎么发觉他身上带着这样严重的伤,让他去抓虫子的时候,还问过他有没有伤到,他也没有说,后来在祠堂又跪了那么久,都没有察觉出来,要知道这样,说不得自己也不会下那么重的手。

“怎么这样厉害?多久了,一点没有好!”周进只觉一股火冲到门头,心直揪起来,别看他打霍一飞这样狠,但那是他打,别人不行。他打霍一飞打成什么样都觉得是应该应分,别人动一点,他心抽的慌。

“谁弄的?”

霍一飞只得答是“姚堂主”。这件事他本来不打算告诉周进,一者他跟姚顺之间的仇怨虽然是在帮会里,但这一次毕竟是为了弟弟小宁引起,私事不便拿在帮会里说;二来他也不愿跟周进“告状”,倒不是怕姚顺闲言闲语,而是怕周进一时火起,真的会跟他们撕破脸皮。

周进听说是姚顺也没格外吃惊,似乎他也料到了趁了自己不在,欺负折磨霍一飞也只有他可能,只是淡了口气问他,“他为什么烫你,有什么理由?你怎么也不小心点,私下见他做什么?”

霍一飞如实说了来龙去脉,末了说,“姚堂主说是替进哥执行家法,这事始终是我得罪他在先,上次他没能出这口气,这回打我一顿也就打了,进哥没在H市,我也就想着还是不要多找麻烦。”他抬头看看周进发青的脸,小心说,“所以才没跟进哥说,不是要故意瞒着~”

周进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瞧他脸上的神气,也看不出喜怒,但霍一飞非常明白他脾气秉性,越是气的厉害,反而一派平静表情,可这平淡之后就不知道谁要倒怎样的大霉。姚顺这般猖狂,公然在他眼下动手,不要说打的是自己,就是换个普通的小弟,周进也绝容不得他来对自己的人指手画脚的教训。

姚顺也真是不知死活,自持拉了葛老挥在帮会里撑腰,连龙头也去挑衅。也许他这么做多半只是因为两人私下的仇怨,并不是存心针对周进,可是他只要长脑子,都该想想这样做的后果,偏偏这个莽夫全不理会这些。

两人沉默了一阵,周进转了话头不再追究这个,瞧瞧那处伤口又埋怨他,“Willon说你这伤时候也不短了,好好休养也该结疤了,不至于弄成这样,你是怎么弄的?就得瑟罢,仗着年纪小不在乎,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霍一飞只是顺了他话点头,然后抿着嘴角看着他,“进哥心疼啦?其实那伤也不是很厉害,说到疼比进哥的棍子可差多了。”

周进不由笑骂,“看出来了,还有心思贫嘴,看来是没疼着你!”,手扬起来,霍一飞慌忙的来过被子蜷缩进去,牵了伤口,一阵呲牙咧嘴一阵。周进道,滚出来罢,不打你!让他困不困也必须闭着眼睛睡,自己坐了床边沙发上,看着一滴滴注射的药液,额头慢慢愈蹙愈深。

和记是H市最大的黑道帮会,在外人看来自然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和记里人员庞杂,很多大哥在外都是有头有脸,名气实力俱在,不仅彼此之间互不服气,管理起来更不容易,从前帮规严格,家法悬在头上约束着,个人就算心里不服,面上也不敢不收敛。可惜到了上一届谭南当家,一切便走了样。谭南是勉强仗了义父的提拔坐上这个位置,然而能力不够,把和记管理的乱七八遭,别说帮规松散,上上下下的人都不听他指挥,葛老挥就是趁在这个时机巧取豪夺发了家。

后来自己接手,花了很一大番气力才理出头绪,凭了重情义的性格和心狠手辣的作风,总算上下人人臣服,也压得住这纷乱的局势。只有葛老挥一直心中不服,谭南退出后他就对龙头宝座跃跃欲试,可惜自知争不过,也只有识趣的放手,葛老挥这人野心不小,但是心机太重,又想针对自己,又不愿出头,便教唆了姚顺处处挑衅。

周进很明白,姚顺不过是个莽夫,他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不断不要命的死作,之所以忍着他,无非是不想在没有控制有力的毒品来源之前,先惊了正在全力跟fsk合作的葛老挥。fsk是自己多年的搭档ou的亲弟弟,两人出身缅甸出名的毒枭家族,却在五年前为了家族权势反目成仇,fsk的叛逃带走了不少原属于ou的势力,自然也影响到和记这边,他供应的货不够用,自己必须多找别的货源,谁知道又出了陈耀清这件事,几条线都被警方顺势堵死后,葛老挥更加仗恃猖狂,周进想,如果这次再不治了他,只怕日后他两个越来越无法无天,早晚麻烦越来越大。

霍一飞到底年轻,伤势虽然严重,多亏Willon每天来替他换药打针,照料精心,伤口愈合的也十分快,周进忙于帮会中事,多半时间不在家,偌大的房子只有自己,待着无聊便陪佣人容嫂聊天解闷,倒也聊得有趣,容嫂常常会温和的望着他略显苍白的脸,一边心疼的劝他要乖,不要再惹周进生气。

“其实老爷很疼你的!他把你当自己儿子呢!”容嫂往前凑凑故作神秘的说,她口里的老爷自然是周进,“他就是手凶,要是太太还在家就好了,她气急了,老爷也不敢违拗她呢!”

霍一飞不由得笑,“我知道进哥疼我,他教训我也是为了我好,容嫂你放心,我挨两下打,不过是些皮外伤,过两天就没事了!”他反过来还把容嫂安慰一番,引得她一阵唏嘘感慨,连连称赞这个孩子实在懂事。

待又过了几天伤口就略结疤,撑了床勉强也能下地行走,霍一飞惦记弟弟小宁,一瘸一拐还是回到家里,小宁却不在,这几天自己受伤住在外,弟弟小宁照例又交在廖宏斌家里照顾,想着霍一飞也不由苦笑,说起来整天在忙,真正照料弟弟的时间只怕还不及廖宏斌多,这也就难怪他们两个整天在一起,一个比一个更能贪玩惹祸。

小宁接着哥哥电话连忙跑回家,一手扬着张纸一脸难掩的兴奋,见着霍一飞先扑过去,几乎将他扑倒在沙发,“哥!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想你了!”

“还想我,你不巴不得见不着我,你好到处疯。”,霍一飞被他一扑牵着伤口,伤痛顿时牵的他笑容发虚,还是强撑了跟弟弟说笑。

小宁撇撇嘴,“我哪有到处疯,我这几天不知道多用功,不信你看我成绩,我这次可是达了哥的要求,答应我的夏威夷不要忘了!”,小宁得意的将手里那张纸递上去,霍一飞接了看原来是成绩单,小宁虽然位列中游,但比较他原来的成绩已经算是不错。

“进步还挺快,不是作弊吧?”霍一飞笑了问,小宁不满的打断他,“哥尽冤枉我,我哪有那个胆子?给哥捉到还不得打死我啊!”

“知道就好!”霍一飞抚抚弟弟柔软的短发笑说,“有进步肯定有奖励,但是自己去夏威夷那么远可不行,你阿斌哥不是最高兴玩么?你拉他陪你一起去吧!”

“哥怎么不陪我去,我要哥陪着!”小宁佯装不满故意嘀咕,被哥哥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跟我装模作样!我不跟着你还不是你最高兴的,没有人管着,你可以尽情疯了!”,这正是他的心思,被揭穿起来小宁不好意思讪讪的“嘿嘿”笑。

其实霍一飞也很想去吹吹夏威夷迷人的海风,可是公司里事务繁忙,根本难有时间能出去玩一玩,不料刚送了小宁上飞机,周进却找到自己,电话里笑着告诉他收拾行李,准备跟自己出门旅行。

“整天在家闷着不见得好得快,这几天气天倒不错,我们也出门玩玩~”周进笑拍了霍一飞肩膀,略带神秘的笑笑,“ou过生日,好几次就找我去了,不好意思再推了他。”

霍一飞会意的点点头,早也料到了周进不会有那个闲情去旅游,果然还是为了帮会的事,陈耀清出事后,毒源上愈发狭窄,这次打着“拜寿”的幌子去缅甸,多半是要跟他谈扩大交易的事情。

“你去收拾收拾,给ou的贺礼在我办公室,不要送托运,免得弄坏了,咱们随身带着。”周进嘱咐,又从衣兜里翻出一串钥匙,“都忘了给你,光忙乎陈耀清这点事了!车停在车库,去看看喜不喜欢,你嫂子挑的。”300多万的新款兰博基尼周进从德国定回来是给霍一飞做生日礼物的,一直没得了空给他。

霍一飞一怔反应过来,接过钥匙,勾起嘴角十分开心的笑容,“嘿嘿,谢谢进哥拉~,还以为这回惹恼了进哥,没有好东西了呢,想不到又有车开,进哥还是疼我啊!”

“总的来说,看家看的还不错,没弄出大乱子,为了别人挨顿打,这个算犒劳你了。”周进扳起笑意一板一眼的教训,霍一飞接过话头,“原来挨打就有犒劳,那我以后多惹惹进哥,多挨几顿,都不用干活了。”眼见着周进抬脚欲踹,连忙笑着跑开。

这一行没惊动别人,周进也没有带别的手下,只有他跟霍一飞两个搭了飞机离境。其实正是盛夏,缅甸地处南方,大部分国境都在回归线以内,夏季天气炎热,雨水茂盛,下了飞机乘车到ou的家族庄园,走的都是没有修铺过的土路,沿途尽是热带植物,不知名的大叶树随风摇摆,一片深绿似海,异常好看。

周进显得兴致勃勃,全不在乎路途颠簸,一边观赏车外风景,一边饶有兴致跟身旁的霍一飞讲自己上几次来缅甸的见闻,说到兴处,两人都笑的弯腰。

车子开了小半天才走出那片没边的深绿树林,眼前顿时开阔,一望无际的平原直伸展到天边,到处种植着一种作物,半人来高,翠绿油然,顶上盛开鲜艳的花朵,这东西霍一飞见的不多,但也知道它是罂粟,也就是俗称的鸦片花。许多女人穿着破烂的衣服,带着遮阳的草帽耕作其,田间的泥巴地上,光着屁股的小孩来回奔跑。

“这都是ou的领地,他在这就是土皇帝,你看,这些人种的鸦片九成都要供给ou,留下的还不够自己吃饱饭。”周进指着田里的女人颇有感慨,霍一飞不由想,这不成了封建社会了么,地主剥削农民一样。

“ou其实是中国人,从小移民在这里,他父辈姓唐,说起来和我们和记还有些渊源,ou很了不起,子继父业,把家族生意做的很大。”周进讲,霍一飞听着略略惊讶,他见过ou几次,都是在他来H市的时候,虽然听他中文流利,也没想到原来祖上是在中国。

说话间,车已经停到一片不小的建筑物跟前,许多人迎在车前,一个身材高大,头发微灰,带着太阳眼镜男人走在最前,迎着缓缓停下的车子展开双臂。

周进笑着下车跟他拥在一起,一边说,“说了好几次要来吃你家的饭,总是泡汤,这回总算吃的成了!”

Ou笑道,“明天我做寿,定然请你吃一碗长寿面!”,转了瞧着跟在周进身边的霍一飞,笑着上下端详,“上回我去你们H市,你还小着好几岁呢,现在越长越帅气了!有没有女朋友?没有的话我把女儿许给你,咱们结个亲家!”

霍一飞不由的笑了回他,“ou哥别取笑我了,过去好几年了,ou哥还一样英俊潇洒,越来越年轻!”

Ou哈哈大笑,冲了周进说,“你这孩子嘴巴就是甜,这话我爱听!”几人一番说笑,ou搭着周进肩膀簇拥着他让进屋里,一进屋空气清凉,装修华丽时尚的别墅与外面仿佛两个世界,若不是隔着窗子望到外面旖旎的热带风光,坐在这里都会以为还是在H市。

Ou亲昵的拉着周进密谈,霍一飞则应酬式的和他几个手下在旁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没有多久天已渐渐渐暗,Ou招呼了手下准备开饭,又冲另一个人说,“去把少爷叫起来,家里来人也不出来见客,没有点礼貌。”

那人面露为难之色,周进在旁听着笑了插口解围,“我说,老兄,你是不又把儿子打了?我说怎么没见着阿秋呢,让你打趴下了?他不舒服你就让他歇着罢,折腾他做什么。”

霍一飞在一旁听着不由暗笑,心说这对别人说都是这一套,可要是换到自己头上,敢持了伤怠慢无礼,定会被打的更加厉害。就见Ou毫不在意的挥挥手,“不过抽他两下子,还至于起不来床?快去叫他马上起来吃饭,不吃饭就吃打!”

小诚知道老大教训起儿子来,素来是不讲任何道理,昨天少爷阿秋的那条大狼狗不知在外面跑时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中毒抽搐了一阵一命呜呼了,那条狗少爷养了许多年,忽然死了,伤心一些也是难免,可谁知少爷挖了土坑还没舍得掩埋,正扶了狗的尸身默默流眼泪,不知怎么就给老大ou看见了,老大居然大发雷霆,怒骂儿子没有出息,死条狗也至于哭得抽抽搭搭,当时便一脚踹了他半天没站起身,更叫自己拎了死狗扔到荒野去,不许掩埋。

少爷也是死倔的脾气,当时依顺了他,回头再去找来埋好不就没事了?可他一听说心爱的狗要被“弃尸”荒野,也顾不得向来对父亲的惧畏,拉了狗的尸身说什么不让拎走,一边不管不顾跟他顶起嘴来。Ou素来说一不二惯了,家里家外有哪有人敢跟他顶撞,他本来看见儿子为个宠物哭哭啼啼,心里就不痛快,这会儿还敢跟自己犟嘴,如何能不火起,当即一把扯了他头发,连拉带拽的扯到马棚里,扬了马鞭就是一顿毒打。

自己跟过去被挡在门外,不敢多嘴相劝,但听了那马鞭“嗖嗖”破空,抽在皮肉上撕裂的声音清晰可辨,少爷痛的“嗷嗷”惨叫,满地来回翻滚,却躲不过父亲毒辣的马鞭直追身上,一直打得没了声息,老太太闻讯匆匆赶来相救时才停下手。

自己跟着进去搀扶,看那情景也生生吓了一跳,阿秋少爷蜷缩在地,下身全□着,一尺来长的血道子一条压着一条,密密麻麻看的人心悸,严重的叠重在一起的地方,皮肤都绽了开来,露着鲜肉血肉模糊一片,上身单薄的衬衫也给抽的稀烂,伸手想扶都难以下手。

老大大顿时捶胸痛哭,大骂儿子手端毒辣,他也觉得费解,老大ou就只有阿秋这么一个儿子,照说应该宠的不行,可他偏严厉苛刻的连自己这个外人也有些看不过眼,就算少爷顶了他几句,又何至打得这般狠毒?这会老大又让他去叫少爷出来见客,少爷被他打的伤重,高烧了一个晚上到中午才醒过来,这会又哪里能爬的起来?只是当了人前自己绝对不敢多嘴相劝,只好唯诺应了,一边犹豫的往楼上走,就听身后周进在劝,

“兄弟你也是手太辣,阿秋身子不好,他怎么经得起你这么折腾,你教训儿子我不拦你,可他身上有伤,你强让他起床,见风要落病的。”

Ou

无所谓的笑着说,“男孩子哪里养的那么娇气了,咱们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刀里枪里的走过来,打断了骨头也要自己接上的,不也活下来了嘛。”

他提起旧事,两人也不由的彼此感慨一番,没多一会佣人来报菜都布好,可以开席了,ou点点头招呼了周进和其他一班人一起吃饭,霍一飞跟着,绕过楼梯时下意识向上看看,还不见有动静,那个伤重还被迫见客的可怜“少爷”并没有下来。

Ou明显也是不快,但面上并没有任何表现,只是满面堆笑招呼着客人入席,佣人取来上等的陈年名酒呈递上来,ou持了在手,跟周进俩争着给彼此倒酒,酒席上大家不拘礼节,有说有笑倒也热闹,方才还挺安静的房里顿时喧嚣了起来。这时身后有些索索声响,霍一飞回头去看,见个女佣搀了个人慢慢的下了楼。

周进先挥了挥手招唤,笑说,“阿秋!快到这边来坐,我说了你爸让你歇着算了,他心疼儿子,怕你饿着,偏得把你叫下来。”

阿秋见是父亲的好友周进,这是他相熟的,忙先应了恭敬的打了招呼,眼角扫到坐一旁的父亲眼色严峻,不自禁轻轻一颤,不敢耽搁放开佣人快走了几步,这一动显是牵了伤口,几两步路痛的阿秋身子直晃,一个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亏得霍一飞在他旁边,眼疾手快揽了一把才没跌在地上。

阿秋没抬头也能想象到父亲鄙视的目光,“连个路也走不好,当众出丑!”,他定然会这么责难,总是难让父亲满意,阿秋无奈苦笑,顺手捋一把额前的碎发强撑了站好,一边向着扶他的霍一飞虚弱的笑笑,“谢谢你!”

霍一飞瞧他一眼不由一怔,只觉得这人好生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哪里见过,阿秋看着他也是愣神,迟疑了许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惊诧的叫道,“原来是你!那次你就我的!我一直惦记着找你!可是找不到!”

经他提醒霍一飞也记起来,那还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那阵子帮里十分的忙,深夜自己还赶着去屿田做事,半路上过一条生僻的道时,忽然看见道边上一个人蜷缩在地,见了车子的光亮还微微摇手,把他弄到车上发现一身是血,不知道伤在哪里,自己虽然赶着做事,还是抢了时间把他送到医院,付了药费就匆匆走了,连话也没说上一句,要不是因为迟到耽误了事,被进哥狠狠教训了一顿留下印象,他早把这件事儿忘了。阿秋心地善良,受人之恩却一直记在心底,只是异国他乡也没有个寻处,却没想到到头来在家里遇见,又惊又喜,一时都忘了伤痛。

“你那次救我!谢谢!要不我一定,死了!”,阿秋神情激动,本就不那么流利地道的中文越发说的磕绊,霍一飞只是笑了安慰他,推说那不过是小事,举手之劳任谁也会去做,不值得惦记。

Ou自然知道儿子这件事,也一直好奇寻着这好心的人,却怎么没想到是霍一飞,当下也惊诧的感谢他,又咧了大嘴哈哈笑道,“那会这小畜生只告诉我是个年轻孩子,怎么想到是你?这我要谢你还罢了,可还有老周在这里,我跟他本来一向账目清楚,这回可欠了他一条小命啦!”

这句话逗的席间的人都大笑,周进听的明白他话里有话,却只装糊涂,笑了跟他打岔,几句笑话也就将这件事揭了过去。席间ou自言感谢霍一飞援手救命,非要亲自敬他一杯酒,霍一飞推辞不过,偷眼见周进没有不准的意思,也就笑了接过,爽快的一饮而尽。Ou显然心情大好,连对儿子也收起平时一脸严肃,和颜悦色了许多,只是阿秋坐在他身边,始终是不自在,再加上伤痛,总是不能自然大方的与在桌众人敬酒布菜,只是撑了手肘架在桌上,有些出神的听他们插科打诨的聊天。

就听父亲不断的跟周进夸赞霍一飞如何机灵挂巧,聪明能干,恭喜他有这样的接班人日后可以高枕无忧,言下之意,还是抱怨自己的儿子懦弱无用,阿秋听了就不由的低下头去,以前也总听父亲提到这些,每次说起都要跟自己一番比较,结果总是他阿秋处处不如人,令ou做父亲的无限失望。

阿秋浑身不自在,尴尬的更不知如何应对,霍一飞瞧在眼里便不时拉了他说话,暗下替他解围,一顿饭下来,两人竟也聊的十分投机。饭后ou没在安排别的节目,怕他们坐了一路飞机旅途劳顿也累了,送了他到客房早早的歇下。

酒席上两人都喝得不少,连霍一飞不时替周进挡酒,一站起来也有些眩晕,陪了他到房里,周进在淋浴室里冲凉,他就缩到沙发里一手抱了软枕抵着下颌,饶有闲致看着电视,过了一会周进披着浴袍出来,洗过澡酒也醒了不少。

霍一飞早跳起来,端了先前冲泡好的他习惯喝的清茶递过去,周进接了呷两口,清爽的茶水冲口舒顺滋润,沁人心肺的舒爽,周进不禁舒心的松松的筋骨,半靠在床头,笑着问霍一飞,“我还记得那次的事呢,一帮人等了你半天不到,原来是救人去医院,怎么当时也不说说?挨顿打岂不冤枉么。”

霍一飞不禁作状呼冤,辩解道,“进哥真是不讲道理,那时是进哥教训我,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哪有那么理由饶口狡辩,乖乖等了挨打就是!那我哪还敢多嘴,还想挨得更厉害呀。”

“贫嘴!”周进笑斥一句,随手拍他一巴掌,对这番“抱怨”并不在意,反是玩笑了说,“都是你对!这么听话赏你点什么?”

“进哥只要不赏藤条巴掌,别的什么都要~”,霍一飞撇起嘴角嬉笑,想了下又问,“对了进哥,怎么ou老板跟他儿子关系不好么?看他俩坐在一起都尴尬,哪像父子俩。”

“ou不喜欢这个儿子呗。”周进不在意摇摇头,“ou就阿秋这么一个儿子,本来也很喜欢的,不过阿秋这孩子大约从小给家里长辈宠的坏了,文文弱弱的像个女孩儿,ou是指望他日后要继承家业,他那脾气,上来火气手比我还毒,你看阿秋瞧他那神气,就跟老鼠见猫似的,时间长了关系怎么能好!”

“那也不至于吧,到底是父子,ou哥也是盼着他好,有时候难免手重了点,阿秋不会不理解的。”霍一飞平静的感慨,“有人管总比没有好,阿秋娇养惯了才不觉得呢。”

周进颇有些诧异,倒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想到他家庭身世,暴虐的父亲早早抛弃了妻子儿子一去不返,虽然同时在一个城市,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看过一眼,自然也从来不管他,只怕霍一飞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见惯了艰苦才更懂得珍惜,也难怪他如此乖巧懂事。

两人聊了一会,周进觉得有些倦意,也怕霍一飞伤势初好,一路劳顿也已经十分疲惫,就吩咐了他早点回房休息。两人房间就在隔壁,霍一飞从房里出来顺手掩好了门,一回头不料正见阿秋一瘸一拐的往自己这方向走,霍一飞忙迎了过去扶他,劝道,

“怎么没在房里歇着?牵着伤会严重的!”又笑道,“要出来也让佣人跟着啊,再不小心昏在这里的话,你爸一定要着急的!那佣人可要受你连累了!”

阿秋苦笑一下,含糊的说,“我爸不会的。”靠了他胳膊笑说,“我是来找你的,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不如找你聊会天儿呢。”

霍一飞其实已有些疲倦了,但对他这要求自然不会拒绝,阿秋拉了他小心的惦着步子,穿过长廊来到门外,后院十分宽敞,正中长方的游泳池边蓝灯荧荧,映得水纹闪烁,波光粼粼显得十分美丽。旁边有宽大的皮面软座,阿秋拉了霍一飞一左一右坐到上面。

“天黑了才能凉快点,在这吹风比屋里好多了,屋里太闷。”,阿秋想是尽力在呼吸新鲜的空气,单纯的笑脸像个孩子一样,灯光下,长长的睫毛向上翻卷着,衬得褐色眼眸更大的漂亮。霍一飞侧望着他削薄的肩膀,觉得他跟他那身材的魁梧的父亲真是一点也不相像。

“其实你身上有伤,还是应该多休息,吹多了风会凉着的,搞不好受风了可不得了!”,霍一飞劝道,阿秋听他这么说,也就明白他知道自己挨打的事,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性子随和,爱亲近人,和霍一飞虽然只是初识,却觉得说不出的亲近,当下也不掩饰心思的直说:

“我倒是不怕,早点死了更好了,省的活着给我爸看见,堵的他心烦,反正他怎么看,怎么是烦着我!”,一边断断续续,将昨天发生的事情给霍一飞倾诉,越说心里越难过,褐色漂亮的眼睛晶荧荧的折着光,显是眼泪转动。霍一飞笑了安慰他,“怎么这点事你也往心里去,你已经够好的了,换我像你这样跟我老大顶嘴,早给打的几个星期也爬不起床来,你还不知足呢。”

阿秋不禁诧异道,“怎么,你也会挨打么?”

霍一飞笑说,“你以为天下就你自己吃这皮肉之苦?我到你这里来的前两天,才刚刚给打过一顿,不过进哥是自悔打重了,又不好意思说,才拉了我到这来散心,要不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活还干不完呢!”

阿秋也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就听他又笑了道,“还记得以前有一次,交给我做的事情给干砸了,照规矩回去就逃不了一顿打,可那次真是不怪我,我觉得自己委屈,就跟他顶嘴狡辩,结果进哥本来没大气,也给我惹得急了,拉到屋里扯了裤子打,好几根藤条并在一起抽,打下去跟钝刀割似的疼。那时也是年纪小,不大懂事,实在给打的受不了,从床上翻滚下去,那就是叫‘抗刑’,岂能容得了?进哥硬是叫人特意跑了一趟,非取了刑堂的藤杖来,那藤杖比我当时胳膊都错,一杖下去,几乎没昏过去,半天都喊不出来,打过那次后的确长了记性,以后再不敢乱顶嘴了。”

阿秋听的目瞪口呆,他一向见周进都十分温和可亲,比他那暴虐的老爹好亲近的多了,想不到背后也有这样狠辣的时候,自己最多领教个马鞭已经受不了,那手臂般粗壮的藤杖打人滋味简直不堪想象,可眼见霍一飞将这令他汗毛直竖的惨事如说笑一般,一脸笑意俨然,仿佛说的是别人的经历,不由得惊愕的问,“那你都不怕的吗?”

霍一飞笑笑没回答他,只是自顾自讲,“我爸脾气非常差,待我们也不好,自我记事起就在挨打,10岁的时候他就撇下我妈,我和我弟弟走了,后来没多久我妈也病死了,我和我弟俩两个小孩就跟野孩子似的,别说疯到哪里没人管,就是死在外面又有谁知道?你要是换了我,就知道有人肯管你其实挺幸福的,你爸管你是管得紧了,但也是盼着你好,别为了这个跟他斗气。”

阿秋愕然听霍一飞说完这段话,眼泪已经不知不觉流下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喃喃道,“其实我没有跟他斗气,就是,就是~”就是什么,他也不知该怎么说,霍一飞接过他的话劝道,“其实你爸挺疼你的!要不也不会管你了,你这样疏离着他,岂不伤了他的心?”

就见阿秋一脸委屈,忿忿不满的说,“明明是我挨打,还要顾着他的心情,真是没道理。”,虽是抱怨的口气,但霍一飞知道他对自己的话还是听进去了。想想自己一口气说这一堆,怕是有掺和人家家事的嫌疑,劝得他好些了,也就转开话题,阿秋脸上阴郁渐散,说的高兴,又笑的跟个孩子一般单纯。

末了又拉着霍一飞到自己房里去看他画的画,阿秋喜欢画画,偷偷考过艺术学院,偏偏ou不允许,打了他几次终于逼得他退了出来。霍一飞全不懂他这些纯抽象派的作品哪张优,哪张劣,只看他讲的兴高采烈,就想他真是投胎投错人家,ou指望着他建功立业,在他眼里这无疑为玩物丧志,哪里会支持,看阿秋这般单纯样子,对人毫无心机,怕也真是做不到他所期待的那般。

在房里又聊了一会,两人都觉得累了,阿秋毕竟伤的不轻,时间久了疮口撕撕作痛,虽未尽兴也只得无奈躺倒。霍一飞重伤初愈体力不支,早已经十分困乏,回房躺到床上没两分钟便酣然沉睡。

第二天下午陪着周进去ou的货场,阿秋没有随行,佣人来说是昨天一折腾伤口又裂开了,发起烧来。霍一飞瞟见ou脸上一沉,心里也想这孩子怎么还没学乖?不管有病没病总要撑了起来,否则这一推,只怕又惹得ou十分不快。

在货场走一圈,ou退避了手下跟周进单独进了里间,霍一飞自然也没跟进,跟其他人在门口闲聊,一边估摸他俩人在里面,多半在谈合作的事情。来时在飞机上,周进曾告诉他说,陈耀清出这件事,也看出走别的货源还是不那么妥当,最好的还是ou这一支,只是他弟弟叛逃后,ou的势力大大减退,供货就跟着有不小的缩减,够不上自己的使用,因此这次打了“祝寿”的幌子来缅甸,真正是要好好谈谈日后两边的合作,ou早有打算要平掉弟弟这个叛徒,缺的只是足够有力的人手,他也早提出希望周进帮他这个忙,日后以货源的优惠作为报酬。

霍一飞不得不佩服周进这一箭双雕的招数,应下他这件事,掐折fsk.,日后货源自不必愁,再者对于跟fsk关系极密切的葛老挥也势必要倒大霉,没有他的支持,葛老挥只怕从此便一蹶不振,再难有翻身的机会,不用他周进出手,葛老挥也一败涂地。此事唯一阻碍是他家族传统,不愿接受外人插手本家事务,只是不知道ou是否摆的平。

霍一飞想,先前自己无意救过他儿子阿秋,说起来对他家有恩,怕也不会有人说得出什么,但两人这么许久不出来,谈的如何也很难说。不料结果却是异常的顺利,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两人一拍即合,当下认定了共同剿掉叛徒fsk。当晚周进便找来和记在缅甸的支派人物共进晚饭,一边洽谈具体的计划,要不是亲眼看着,霍一飞都不知道和记在遥远的缅甸都有这么大势力,所谓树大根深也就是说的如此吧。

该有的预划都商妥周详,至于具体事宜,自然是让下面的人去做。第三日才是ou生日的宴酒,ou不过四十几岁,但按当地的风俗也要大摆特摆,场面做的甚是漂亮,钱也自然花的流水一般。连续几天都有各种出彩的节目,霍一飞虽然不热衷于这般夜夜笙歌的近乎萎靡的生活,但陪周进应酬也不得避开。阿秋对此更是头疼,只是怕挨鞭子在父亲的怒色下咬了牙上阵。

周进私下嘱咐霍一飞,要他小心留意这里周围的各种情况,心里有个准备,过一阵等ou布置妥了,就要做fsk这件事,到时自己不会再过来,这件事就全交给他一手处理。周进毕竟是最放心霍一飞,谈事也是带的他来,这样重要的事情,他甚至没有支会旁人,直接交给他全权代办。

临别的时候ou亲自到了机场送机,搭着周进肩膀依依不舍,那副景象真像煽情一般。霍一飞在旁望着,心里就想到底他跟进哥真是感情交好,还是只是利益驱使,抑或是两者都有?背地里进哥跟自己说话,提起ou多是功利的口气。就是这会坐在飞机上,他拉着自己低声叮嘱的还是如何跟ou辗转应对,小心周旋。霍一飞自是用心应着,一路飞机足有一夜时间,两人谈会儿事情,觉得困了便各自睡下,等到飞机着路,已经是第二天清早。

司机在机场接机,先送了周进回家,周进吩咐司机把霍一飞也送了回去。小宁已经先着几天回来,这会儿还是大清早,只怕他还在赖在被窝里睡懒觉,霍一飞蹑手蹑脚摸上楼去,果然房门也没有关,小宁抱着被侧身向里睡着,大半个脸埋在被子里,□上身穿了个小小的裤衩,修长的腿上,隐约看的见以前藤条打过落下的伤痕。

霍一飞伸手轻扶了扶,心里刺刺的一痛,看弟弟睡的酣香,也没舍得吵醒他,转手替他关了空调,到楼下厨房去烧早饭。

这一阵家里无人,请的保姆放假走了,厨房里菜也没有,霍一飞拿着罐头东拼西凑,总算勉强够两个人吃的,正弄着听见门响,回头去看,小宁伸了半个脑袋向里探了一眼,又飞快的关上门,隔着门大叫,“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一飞随口应了声“今早。”,盛了饭菜端出去,却不见了小宁的影子,霍一飞叫他,“小宁出来吃饭!”

楼上传来小宁的应声,他却半天不肯下楼,也不知道他又玩起什么花样,霍一飞只得上楼去寻。这回房门却是紧锁,由着他叫了一阵,小宁在里面就是不肯开门,只是推说,“哥!我还没睡醒呢,让我再睡一会啊!你先吃吧!”

霍一飞就知道他是有鬼,威胁道,“再不开门就不用出来了,等着挨板子吧!”

小宁这才磨磨蹭蹭打开锁,拉开一条门缝,霍一飞一把推开了,就见小宁斜斜披着件衬衫,下身还只穿了那条小裤衩,一只胳膊高举着用衣袖遮着脸,甚是尴尬的看着哥哥。霍一飞一把扯了他手下来,只见那只眼眶乌青高肿,半边脸上尽是瘀伤,不用说,一看就是刚打过架的样子。

霍一飞敛一口气,淡声问他,“怎么回事?还躲着不出来,那我就看不到了?”

小宁垂头丧气,“知道哥今天回来,本来是想着去圆斗岭那边买你爱吃的糕饼,好让哥欢喜一场,谁知道拍马屁也拍不成。我算看出来了,只要见着哥的面,就是要挨打,最多哥打完了,能在家陪我一阵。”

霍一飞给他这么一说,心肠倒软下来,“我就那么爱打你?有理没理的?你说说吧,别管是不是打架,但凡你占理,哥都不说你半句,可就别是你无理取闹,先欺负人家就好。”

小宁笑道,“瞧哥说的,我什么时候欺负过别人?我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啊!回头还不得叫哥打个皮开肉绽啊!”,拉着霍一飞的胳膊把他拽到床边坐下,这才一脸郑重的解释,“哥,真的不怪我,我到圆斗岭去给你买吃的,你知道,那边地开阔,我就顺路带着滑板溜两圈,哪知道那么倒霉,一个死人扔在那里,我都没看见差点撞上!因为急着躲,才不小心撞了那小子的。我又不是有心的,他也没摔怎么样,干嘛骂我?!”,小宁腆了笑摇着哥哥胳膊,“哥,你说,我总不能由着人家骂我,是不是?”

“那你骂回呀!”,霍一飞不咸不淡的回敬,小宁知道他是讽刺自己,他是厚脸皮早不会在意,顾自笑笑,虚了口气说,“哥,我就跟他撕摆两下子,也没怎么样,就是有点倒霉,正好警察在那查案,看见打架就把我也给带了回去~”。眼见哥哥蹙眉,连忙又紧接着补充,“警察也说我俩没打的怎么,没出血没受伤的,回头就放了!没事了!”

霍一飞岂不了解弟弟,唬了脸质问,“没事了?没事你还会跟我提起?不定编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了!”

小宁只有不好意思的笑,“哥还真是把我摸的透,其实是警察扣了我的学生证,非要家长去签个字才能领回来。”

“怎么不找你阿斌哥帮你签了?”,霍一飞有点纳闷,小宁撇撇嘴说,“那还不是上次捅了漏子,阿斌哥说,以后我俩各自疯自己的,他不掺和我,我太危险!他说什么不肯跟我签。”

霍一飞忍不住好笑,刻意板着脸,指头杵着他额头道,“你就抖擞吧!什么时候说你的话,你是不能听!好端端的往圆斗岭跑什么?说的怪好听,还给我买糕点?你几时那么乖巧过?特意到那去疯的吧!这回撞见死人的了?知道不是吓唬你了?”

小宁吐吐舌头,也不管他说的什么,只是顾自点头认错,嘴里的保证比什么都溜,一看就知道根本没往心里去,应承了一阵忽然又道,“对了!哥,我听警察说死的是黑道人物~”,话没说完就见哥哥顺手抄起床头鸡毛掸子,反拿着冲自己大腿“呼”的一抽,一阵凛痛激的他“啊”的尖叫一声,捂着腿跳开。

霍一飞追过去,一把扯了他胳膊拉到床边,反手肘抵他住后腰动弹不得,扬着鸡毛掸子在屁股上连着抽了七,八下,虽然没大使劲,可小宁就只穿了件小小的裤衩,掸子抽过去还是钻肉的疼,小宁两腿乱舞,连声叫,“哥!哥!别打了,疼啊!”

感觉腰上略松,趁哥哥松了手,连忙挣扎着跳起来,边往后逃嘴里边叫,“哥刚才都说不打了!这又打~”

霍一飞冷笑一声看看他,“这也算做打?那可便宜死你了!告诉你霍一宁,以后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少琢磨,否则等着挨打!该想的你不想,没用的可上心了!你玩也玩够了,疯也疯够了,回来就不能在家消停儿看会儿书?学会儿习?”

小宁垂头,手捂着大腿上温热的地方,触手之处,凸鼓了几条交叉的发红棱子,一摸刺辣辣的疼。小宁满腹委屈,但怕挨打,还是不甘心的认错,“是我错了,我以后消停儿在家学习,再不到处疯了。”

看他那受屈难过的小模样霍一飞又不由的心软,走到跟前拉他,小宁以为哥哥还要拽了他过去打,又不敢抵抗就往身后那墙角里缩,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他哭笑不得,霍一飞抿抿嘴角咽了笑意,拉着他肩膀,“行了,不打你了啊,别躲了。赶快把你裤子穿了,还装什么睡觉啊?下楼吃饭了。”

小宁听他这话,心里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顺势搂了哥哥脖颈撒娇,“我知道哥舍不得打我呢,看我都负伤了。”虽然嬉皮笑脸,眼睛里隐隐发亮,多是刚才那会急的,眼泪也往眼圈里涌了。

小宁死活赖了哥哥抱他到床上才肯穿好裤子,又在他威逼下一磨三蹭去盥洗室洗漱,他昨天一直疯玩没正经吃饭,这会肚里早已空空,饿的咕咕直叫,抓起碗筷来狼吞虎咽一般扫了干净。饭后霍一飞又带了他去警局签字领回证件,因为经常跟警察打交道彼此也都熟悉,那警察笑了签给他,说,“你弟弟很厉害啊,不比你差啊,打人家打的头破血流的,自己倒没大事。”

小宁在身后贫嘴,“有劳警察叔叔费心了!”,一句话后脑挨了哥哥一巴掌,缩缩头不吭声。霍一飞跟那警察客套几句正要走,警察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一句,“对了,你们姚堂主死了,他的位置谁接啊?”

霍一飞愕然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下意识扭回头去望他,张口欲问“你说谁死了?”,话到嘴边却是一句,“不知道。”。这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反应过来,迅速的改了口,警察说姚顺死了大约不会有错了,只是惊异他死的如此突然。

从警局出来霍一飞越想越惊,姚顺暴死,只怕别人很难能下这个手,想来九成是周进做的,可惊两人一直待在缅甸跟ou谈生意,千里之外他竟动了这样大的功夫,杀个堂主甚至都没屑于露面。而自己也没听说姚顺有什么帮规家法难容的死罪犯在那里,进哥竟是暗下动的私刑,全不怕给人察觉了不易交代。

自己刚从缅甸回来,一下飞机就回了家,还没见着什么人,这个死讯还是无意中从警察口里得知,具体情况更是全不知情。而进哥也从未跟自己提起过,想想多半是怕他不赞成劝说自己,霍一飞想,姚顺得罪周进不是一天两天,他早晚活不长,但如果不是作的太厉害,抓了自己去执行什么家法,打的那般厉害,既让进哥心疼,又给他难堪,他也不会死的这么快。那次事后进哥一次没跟自己提过姚顺,隐约中就感觉这次是要事大,可也没想到他这就断然下了杀手。

还没等开车到家,半路上就接了周进的电话叫他过去开会,霍一飞一惊,本能想起姚顺这件事,心里就颇有些忐忑不安,更怕事有变化,顾不得送小宁回家,让他自己打车回去了,自己匆忙赶往祠堂。

不料到了祠堂方觉是一场虚惊,若照着原来想的,只怕除了这等大事,祠堂里必是一片肃寂,人人面色凝重,却不想丝毫不是所想的那样。霍一飞到的时候,会议室门大半开着,看得见里面除了周进领着一班堂主外,不少跟班也拥挤在里面,彼此谈闹竟显得十分热闹。周进没端坐在自己位置前,在旁边一张椅子上半歪斜倚靠着,跟两个堂主不知在说笑什么,一阵说,一阵笑。

霍一飞例行的轻敲了三下门,但在这般嘈杂的屋里只怕也没人听得见,更无人理会,他顾自进来,到周进跟前叫道,“进哥。”

周进正一脸笑容,饶有滋味的听那堂主讲着趣事,被霍一飞一叫方缓过神来,点点头笑着应了,道,“来的这么快?!人还没到齐呢,找个地方先坐,等他们一会儿。”

霍一飞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四下环顾,虽然不是在开会,可除了十几个堂主各处坐着,其他人虽然也各自闲聊,却没有一个大摇大摆坐在椅子上。祠堂这种特殊的地方规矩更比在别处大上数倍,照理在众位堂主面前,自己有站不能有坐。不知是进哥笑话听的高兴,把这忘记了,他可以不记得,自己要是没规矩,回头不挨打也得挨罚。

因此霍一飞只是笑了应了,却没有坐下,退到周进侧面半倚了墙,双手抱膀闲着听他们聊天。周进也没去管他,仍在跟那堂主讲笑。

霍一飞得闲四下张望,看到一边角上葛老挥端端正正的坐着,微侧了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由的留心去看,觉得他脸色平淡,不喜不怒的样子。但他知道葛老挥此时心里决不会好过。和记里人人知道他跟姚顺交好,现在姚顺死的不明不白,一个原本有力的臂膀莫名其妙给砍去了,损失最大的恐怕就是他。

葛老挥不会想不到,这场凶案分明就是周进下的手,不过无证无据,周进只要不承认,他又能耐他如何?原以为姚顺堂堂一个堂主,意外被害身亡,社团中自该是一片悲恸,人人凝重。谁想到竟是一片欢乐景象,全似没把他的死当成一回事,当真是人走茶凉。想到这忽又替他一阵悲哀,尽管过去交恶,他一向对自己百般为难,自己想到他也是浑身不顺服。但现在人既死了,那些恩恩怨怨仿佛也就随风飘逝。

待的好一阵,人都来的全了,只有应七没有到,周进吩咐不用等他,屏退了旁人,会议也就切入正题。说到姚顺的死,周进神色淡淡,也没刻意去做那悲恸之态,只是按着惯例淡淡道明,姚堂主意外受害,按帮里规矩,人人需当全力追查,知道是哪边人做的,帮会自当出面为他报仇。

一班堂主都是随声附和,居然没有一个提出异议。跟着有说些出殡事宜,这样大的一件事,竟就这么轻易翻过了,霍一飞不由不感慨,在座的各位堂主,甚至和记里每一个人,没有一个心里不是清清楚楚的知道姚顺死因,但此时人已然不在了,又有哪个笨的去替他“鸣冤”?想着也不由得暗起一阵寒意:果然是大权在握,说叫谁死谁便死,纵使和记帮规如此森严,如今也没谁敢站起来纠察周进执行私刑的罪过。

这些权术相斗的手段进哥一早就不断教授自己,霍一飞向来活络圆通,看的也十分明白。姚顺“技”不如人,那只有饮恨九泉,怨不得谁。只是他死了,葛老挥唇亡齿寒,便岌岌可危起来,若不是周进下手动他,估计他也会自卫还击。

不料今天葛老挥反应却显得十分平淡,没像霍一飞原先所猜的,籍这次机会大做一番文章,找来帮会里从前掌事的元老来与周进为难,他若当在这一班堂主面前将事情揭穿,指责周进触犯帮规,滥用私刑,纵使不能搞垮他,至少也让他面上难堪。霍一飞始终防着他这一着,暗中算好对应的策略,谁知一直到会散,竟是没有动静。

葛老挥略显僵硬的端坐在自己位置,脸色愈发显得难堪,不过一个来小时,会开到尾时,他腊灰的脸色竟已显得有些惨白,看那模样倒像是生了病似的,霍一飞略感吃惊,目光望向周进时,被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必理会。

霍一飞一时不解,也就不去管他,但听周进接续说,“姚堂主在帮中做事,一向十分稳妥,他这次遇害,留下的事务不少,照规矩,就算选了新堂主,都要每年年初元旦接掌位子,现在离着元旦还有小半年时间,这么多事情不能没有人管。”他说到这,在坐十一位堂主均各自心中一动,想,“他这时说到正题了,姚顺一死,人人最关心的莫过于谁来接班,接班人是谁极大关系着这一堂口,乃至整个和记,甚至H市江湖的云雨走势,连警方也无数次正面侧面的找人打听会由谁来接班,可见对此十分关切。”

姚顺跟前一向贴身手下赵森和弟弟赵焰更加怦然心跳。赵焰在心中念叨,哥哥赵森在姚顺堂口为事多年,与姚堂主关系密切,论资辈论实力都是非凡。他一向对继承堂主之位甚有信心,早在数年前就曾暗下以未来堂主自居。赵焰自然盼望哥哥能上位,他也跟着沾光。

若没有这一场事,以赵森身份,实力继位的确实没有话说,可是现在周进为了对付姚顺不惜下手暗杀,好不容易夺过的权力焉能轻易落回给旁人,赵焰心中揣揣,不知他接下来会怎么说,赵森更加头皮紧绷,按在腿侧的掌心尽是湿汗。

周进似有意似无意瞟这兄弟一眼,赵森也不知自己是否心虚,只觉他微抿的嘴角一丝冷笑,背上竟起寒意,但听他继续道,“和记各堂口一向各分各管,这个堂口的事,别的堂口只怕也不熟悉,我想在姚顺自己堂口里找个人来做这事,地熟人广,做事也容易些,大家觉得呢?”

虽是询问征求意见,但个人自觉,又有谁会提出异议来?周进不见异议,说声好,四下巡视一圈,目光落在一旁赵森身上,向他点点头示意到跟前回话,赵森隐约觉得大妙,不禁心跳,连忙走到跟前,周进问他,“你入我和记有几年了?”

赵森不假思索道,“我15岁进社团,跟在姚堂主手下做事,已经有15,6年的时间。”

周进似乎满意的微微点头,向了众人道,“赵森兄弟跟随姚堂主为事多年,做事精明,从无差错,对我和记又是忠心耿耿,我想让他暂管这摊子事儿,没人觉得不妥吧?”

这话一出,赵森固然是大喜过望,在座的一班堂主也无不吃惊,霍一飞素来聪明机灵,对周进心思无不摸得明白,可听他这个决定也甚是吃惊。赵森跟随姚顺多年,感情相比不会浅薄,如今姚顺死的不明不白,赵森如何不明白是谁下的手?若是他现在对周进假意奉承,积蓄力量,来日再图复仇,那周进岂不是养虎为患?他这一手兵行险招,可未免有点太险了。

但略一寻思,也即明白,这固然是周进深谋筹划,但也是形势所迫。执行死刑杀掉姚顺,难免引得人心浮动,若再夺了他的权力给自己人接管,怕这些堂主各个不是省油的灯,人心不服,以后就难统领了。现在扶植赵森上位,一方面显得公正无私,叫人说不出闲话;另一方面,赵森早不敢对这位置抱有希望,如今忽来意外之喜,他又如何能不对周进感激流涕。这一招一箭双雕,不可谓不高了。

霍一飞想到的,其他人聪明的自然也想的到,赵森外冷内热,心思十分缜密,多半也不会猜不到这点。但他此时喜从天降,接管堂口,虽说是暂时代理,但按着历来惯例,那着位置也就是八九不理十了,狂喜之喜,倒也没有闲暇去详思细索,一时间反而由心感激周进不记嫌隙,加以提拔。

周进由着他在腹中透乐了一阵,又转了话头说,‘如此,姚堂主这件事就算处理妥当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姚堂主丧殡,阿森新接手这一摊,诸事烦乱,怕是忙不过来,一飞,回头你叫上陈耀清,你们过去帮忙打理打理,也算是代表我尽一份心。”

霍一飞连忙点头称是。那些精明的堂主都面露微笑,心中道,“这才是最要紧的,明的要霍一飞过去帮忙,实际上周进毕竟不放心赵家兄弟,派了心腹暗中监视。霍一飞聪明能干,他这一过去,必定找的到机会“插足”到这堂口里,到时候赵家兄弟想撵走他可就不容易了。

更有人推想,“周进如何能让外人久掌大权,给自己凭增威胁?以后他定寻了各种机会让霍一飞到那里出头,到时顺理成章扶他上位。凭周进对霍一飞信任宠爱,怎么能让他久居人下?若不是霍一飞实在太年轻怕不服众,早把他扶上一方堂主。

不过霍一飞向来圆通待人,八面玲珑。对上尊敬有礼,对下和蔼可亲。跟姚顺那飞扬跋扈的作风天壤之别,帮中多数人倒都愿意跟他共事。那些心怀嫉妒的,自忖没那个能耐和他竞争,也只得暗中叹气。

由于是丧葬期间,不便有像往常那样聚会似的晚宴,但周进刚从缅甸回来,虽说低调尽量不惊动大家,但众人盛意拳拳,定要摆酒为他接风洗尘,周进也不好一口拒绝。结果到底还是安排了晚上吃饭,不过到席的都是平时这几个亲近之人。还有新上任的赵森兄弟,那是一定要在的。

席间赵家兄弟不住向周进敬酒,感激他提拔之恩。赵森不善言辞,只是闷头喝酒,赵焰口齿伶俐,善搞气氛,溜须拍马的话说的一套一套,哄得众人笑闹不止。不过赵焰嘴巴虽甜,心思也没有多么灵活,他要是聪明的,早该看出周进对他这夸夸其谈之辈没大好感,趁早闭了嘴。只可惜他远没有霍一飞那般懂得察颜看色,顾自说个不停。

不过被他一闹,气氛也当真活跃,个人虽然都有一番心事,眼下也都先放下来,只是举杯畅饮。酒过三巡,酒量好的都颇感熏熏醉意,量差些的已经纷纷认输了。赵森十分善饮,一直陪了在周进和其他几个亲近的堂主跟前,弟弟赵焰就差的多了,光给霍一飞扶着去卫生间呕吐已经好几回。

霍一飞见他醉的东倒西歪,偏偏还不肯认,非要再回去敬酒。怕到时惹得周进不快,当众出丑,于他哥哥赵森脸上也不好看,于是强拉了他坐到包间外的厅台竹椅上稍事休息。赵焰酒后十分兴奋,话愈发的多,霍一飞勉为其难,陪酒气熏熏的他聊了好一阵,赵焰倒是跟他十分投机,说来说去,越说越多,后来竟聊到姚顺被杀的事上。

赵焰嘴一歪,故作神秘模样,往霍一飞身边紧靠了靠,张嘴满口的酒气熏得霍一飞几欲作呕,也没客气推开了他。赵焰却像块年糕似的,被推开了又紧贴过来,凑在他耳边说,

“你都不知道,姚堂主真的死的很惨啊!我可是亲眼看着的。怎么回事呢?我跟你说哈,其实要不也不能让我赶上,是头天他安排我们兄弟俩办事嘛,那第二天我俩当然要向他交差啦,谁知道怎么找也找不到,打了一天的电话也没有听,我当是心想,‘嘿嘿,这家伙不定在哪快活呢!’”

说着扬起手掌不轻不重打一巴掌自己的脸,虚笑道,“我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当没听见啊!”霍一飞笑了顺着他应付,“嗯,我什么也没听着。”

赵焰又接着罗罗嗦嗦,“我和我哥这就找啊,到处找,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也没找到。后来还是碰巧遇上夜总会泊车的,这才从他口里得知,原来姚堂主早一晚上给人接走了,泊车的说,当时听他们说是到圆斗岭。你说这三更半夜的,往那荒山野岭去干什么?怎么能有好事呢!我哥当时就说,怕是出事了!拉着我这顿飙车,往圆斗岭开啊!”

赵焰一拍大腿,“迟了!开的再快也迟了,到那时山地下围了一堆警察。我下车一打听,可不真出事了么!警察都把地方给围起来了,我费老大劲才看见姚堂主尸体,当时都没认出来,烂乎乎的一团啊!要不是听警察说是他,打死我也不信。”赵焰说到这儿像是见了多么可怖的东西,声儿也微微带颤,“你猜怎么着?你猜姚堂主怎么死的?”赵焰忽然把话头对了一旁霍一飞,眯着一双醉醺醺的眼睛饶有兴致的问他,“你猜猜!”

“这我上哪猜去,焰哥别在这吊我胃口了,快给我说罢!”霍一飞给他说的倒颇起兴致,一回到H市就知道姚顺死了,跟着开会也说了半天。可到这回会儿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没有人说起,赵焰在这紧要关头卖个关子,倒惹得他好奇心大起。

赵焰却不肯说,摇头摆手一脸神秘,又往他跟前凑凑,说,“你跟我喝酒,喝好了我才告诉你!”

说着回头招呼侍应生,高喊着,“再拿两瓶啤酒来!”,侍应见他已喝的东倒西歪,一时犹豫不知如何应对,见到他身后霍一飞暗使眼色,当即会意,口里应道,“老板请稍等。酒就送来。”借故溜走,半天也没回来。

赵焰却等不及侍应把酒拿来,刚才霍一飞追问他,他非卖关子不肯说。这会儿只劝他些注意身体,少喝些酒之类的闲话。他不再提起那事,赵焰自己倒是忍不住了,吞吐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自己说起来,

“你真想知道啊?真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不过不能给别人说啊,嘿嘿。我这也是说的,警察说开始看见姚堂主尸体,烂乎乎,焦黑黑的一团,你知道吗?像给火烧过一样,以为是烧死的?谁知道不是!后来一尸检,才知道原来都是用东西烫的!姚堂主遍身上下,都让不知道什么东西给生生烫烂了!”

赵焰边说边做个同情的表情,霍一飞听到这,顿觉身上一阵发紧,根根汗毛直立。就听赵焰继续说,“给火烧已经够惨了,高温的东西烫,那不是更疼?那东西烙在身上,只有皮焦肉烂,可又不伤筋动骨,一时偏偏还死不了,真是活受罪!“边说边呲牙撇嘴,模仿姚顺死时的模样,“我看他身子紧紧的缩成一团,面目狰狞比妖怪还吓人!嘿,看那一眼吓得我半宿睡不着觉!”

他描述的绘声绘色,引得霍一飞想着姚顺临死时的可怖之状,当下更不禁阵阵心悸。直过了好几秒才定过神来,想,进哥果然是为了那件事很透了姚顺,死都不让他死的消停。以往他素不喜欢这些花样,这次竟将他活活烫死,那自然是为了姚顺那次执行死刑,伤的自己甚重。霍一飞清晰记得,当时周进翻起自己衣衫,看到那处伤口焦烂溃烂,不堪目睹之时,脸色铁青的表情。当时就知道姚顺难逃劫难了,但也想不到周进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更变本加厉到将他活活烫死。

想到他行事手段的狠辣不由的发颤,但情不自觉,总又会想姚顺为了得罪自己陪上一条性命,甚有种有人背后撑腰,以后行事都理直气壮的感觉,心中竟也不觉暗涌起一丝得意滋味。姚顺固然是周进早晚要对付的,但若不是他不自量力,不知深浅屡次与自己为难,便是要死也不至于死的这样悲惨。

赵焰眨眨眼望着他,忽然十分神秘的凑到跟前,“你真的不知道么?不该啊!我们都知道了,你跟进哥那么近,怎么会不知?你是故意装着不知道,哄我开心的是吧,嘿嘿,哥哥谢谢你啊!”

一句话罢,霍一飞脸色也变了,赵焰话里的意思分明再明显不过,那几乎就差明说,就是周进杀了姚顺,活活将他烫死的,你还跟我装什么糊涂?!霍一飞立时明白了,赵焰所谓醉酒胡言乱语,原来根本是假装,他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借了醉意说这些话,目的便就是要通过他霍一飞的嘴传话给周进,让他知道他赵家兄弟早对姚顺的死前后内幕都心知肚明,只不过面上不明说罢了。这等于也是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赵家兄弟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霍一飞心中略凛,心说还真是小看了他,想不到看似粗狂的赵焰原来也十分精细,就想进哥往日常常教自己,对着任何人任何事总要私下留出三分小心,不可见根见底,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所谓“人心隔肚皮”。见赵焰一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似要从他眼中望出点什么来,也直视了他淡淡反问,

“焰哥以为我知道什么?我跟进哥出门小半个月,今天早上才回来,就听说这件事,要不是听焰哥说,我连这些都还不知道!”这也是向他递话,自己跟周进既然都不在H市,与这件事情自然没有瓜葛,让他没凭没据,不要胡说八道。

赵焰倒也乖觉,一席话点到为止,即不再深入,借了霍一飞的话头当即转移开去,“嗨!我怎么不知道你跟着进哥玩去了?我是说啊,我刚刚才想起来,那会儿出事的时候,警察不是都围在山底下么处理现场么,我看见你弟弟也在那呢,还有一帮小朋友,伸长了脖子在那看热闹呢!我当他回到家,一定会告诉你呢!”

“原来小宁说撞上了死人,给查案的警察带走,又说警察说死的是黑道人物,原来是这样。”霍一飞心中暗道,“小宁见过姚顺的,若不是他给烫的面目全非,不会见到了也认不出来,看来姚顺死相的确是很难堪了。”

对赵焰说,“焰哥你真误会了,小宁又没见过姚堂主,不要说出了事,就是好端端碰见了,也不知道是他啊,他怕我教训他到处乱疯,那里会把这些事跟我讲。”

赵焰显然并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结下去,随便打了个哈哈,应付了几句,“是啊是啊,这我倒是没想到,呵呵”,便将此揭过了。两人坐了半天,说了这些话,赵焰显得清醒了不少,脸上酒醉的红晕也散去许多。想来酒到此时也喝得差不多了,只怕还有些琐事周进要自己进去招呼,当下扶着赵焰一步一摇回到房间去。

席后霍一飞怕周进喝的多了,本来打算打发了司机先回去,自己送他回家,就住下了,晚上他不舒服自己好能照应。但周进还是把他打发了回去,拽拽衣角替他抻整衣襟,说话的口气还是不容置疑,“早点回家歇着罢!还跟我瞎跑什么?瞧你这眼圈黑的!好好睡一觉,明天没事不用起来了,赵焰要有事找你你就去,没事就在家歇歇罢!”

霍一飞笑了应,“有进哥的话,我就安心在家放假了!”,目送他乘车离开,这才去提自己的车。时已近夏末,在缅甸时十分炎热,回到H市,又是在深夜里,一阵风过竟觉得颇有凉意,并了小步跑上车。忙了这整整一天十分疲倦,回到家草草冲洗就睡下了。

周进也奔波忙碌了一天,却没法回家倒头大睡。回到家容嫂开门,告诉他应先生已经在这等了一阵了,周进忙进屋,应七见他迎起来,笑道,“进哥再不回来,我可要在你这睡下了!”

周进一笑,双手抱拳在胸前为礼,敛笑正色说,“今天全靠老七维护了!我在这多多谢你!”

应七笑道,“进哥要是没喝多,我可得跟你计较了!咱俩之间还提这个谢字?!就凭你这句话,还应当罚酒三大杯!”

周进点点头,招呼应七坐下,“别的先不说了!你还顺利吧?没有动手?我看葛老挥脸色难看,猜着八成他派了伏兵围你,没有事?”

应七摊摊手,“什么事也没有,进哥放心,咱们跟葛老挥的人根本没照面,他们在外面空守了大半天,今天白天日头还真晒,几个王八蛋累坏了,刚才我看,领头的早早都撤下了,剩下一帮小孩崽子,怀里露着小丫头在哪亲热呢!敢情把我都给忘了!”

周进听说两边没有碰撞厮打,又见他衣衫整洁,的确不像动过手的样子,更加放心。道,‘这样最好,不声不响解决了。以后只要葛老挥自己不提起,咱们也不去跟他为难。两边都好过。”

应七点头,又说,“进哥,你料得没错,葛堂主这次的确花了不少心思,咱们帮里几个键在的老头儿,他也算挨个请到位了。我听小凯说,葛老挥花了不少钱去买通唐老爷子的女婿,那小白脸也答应了在唐老爷子跟前说话,可不知他是撒谎,还是说话也没份量,我看唐老爷子没大买他的帐。今天他问我不少话,话里的意思,倒没有站到他们那边,于我们为难的意思。”

周进笑道,“唐老爷子若是真心愿意帮他,怕咱们也拦不住,估计是收了他的钱买茶水喝了。”

应七略略沉吟,认真道,“其实他老人家退休也那么多年了,难听的说一句,人走茶凉,在其位谋其政,既然位置都坐到进哥你这里,他就算有心插手,只怕也有心无力,毕竟现在不是以前老顾坐镇的时候了。”

周进微笑,对他的话也不知可否,只是说,“老人家年岁大了,也该要青山绿水的休闲休闲,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得搅了清闲。说起来,为了咱们这些事叨扰他是不应该,不过咱们也是没办法,还请他见谅罢,呵呵。”话虽说的客气,语中毕竟透着骄狂,言下之意是赞同应七的话,既然现在自己当家,帮中事务就不劳旁人操心了。

顿一顿,又说,“唐老爷子不挑这个头儿,葛老挥那点钱怕是收买不了他。但他也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应七道,“葛老挥也算是‘见菩萨就磕头’,他漫天撒网,总能捞着些鱼。可惜,嘿嘿,网虽然撒的大,收的却晚了些,给这风吹雨打渔船撞的,等到收口,啥也没有了!”

自然,葛老挥费尽心思布置一场,原是算着怎么也会有一两个人愿意帮忙,只要有人出来挑头,自己便可紧跟其后,顺理成章的呼应。不料周进早派了应七去应对这件事,葛老挥贿赂怎样的礼,应七都成倍的送到,将各人哄得高高兴兴。这天开会,他特意在H豪华的酒楼也备下饭局,将老头子各个宴庆到,一直喝酒到散会了才罢。葛老挥空等一场,自己心里也明白,论实力,论钱财,自己毕竟没法跟周进较劲。

两人聊了一阵,说的都是帮会里的事情,容嫂泡了茶端上来,周进先捡了一杯递给应七,说,“你尝尝,这个茶不错,刚从杭州捎回来的西湖龙井,容嫂用新鲜井水冲泡的,很不错。”

容嫂笑道,“这还是跟一飞那孩子学的呢!想不到他一个男孩儿啊,对冲水泡茶啊这些的,弄的那么明白!我做家务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泡个茶有这么多学问。”

应七一手端着茶杯在唇边抿上一口,一手指着周进笑着说,“要说这些讲究呢,还不都是跟他学的!进哥一手调教,要把一飞培养的跟他自己一般无二样!”清茶入口,果然清香无比,回味悠长,不禁赞道,“果然是好茶!”

容嫂说,“酒水伤身子,你们应酬总是难免,酒后喝点茶水,总可以解一解酒气的。”放好茶盏,退出门去。应七接起刚才的话题,“进哥,我多句嘴,你可别生气。霍一飞聪明懂事,讨人喜欢,你宠他是应该的,姚顺那么得罪他,不替他出口气心里难平。可是你这时动手,真有些冒险了。进哥你有没想过?缅甸ou那边,进哥你虽然走了这一遭,大体已经谈妥,但毕竟没有确定,琐碎细节到底需要时间。姚顺一死,跟他合作的货源要断,咱们手上这些怕供不上下家要求。”

周进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这次动姚顺是仓促了些,毕竟这事关系重大,很多后续的事情,其实还没有做好。这件事当时你也劝了我的,可我没有听你。”

应七笑说,“你看着姚顺把你那霍一飞弄成那样,还有不火冒三丈的?!没当时开枪崩了他就是不错的了!我可是知道你,你怎么罚,怎么打都行,别人要是碰上一点,那你可心疼的紧呢!”

他说的正是当时周进的心思,周进嘴角微斜,不由的自嘲般轻轻一笑,想起当日的事,还是怒火难熄,“霍一飞是我的人,他有什么做得不好,做得不对的,我自然会教训,哪轮到他姓姚的插手了?他敢当到面上给我难堪,我还认了他嚣张不成?要是各个都学他这样,不如这位置我也不要坐了,让贤给他们罢!”顿顿又笑说,“不过一码归一码,帮会规矩,断不许同门兄弟自相残杀。所以这事敢做可不敢认,说不得,只好请你帮忙,耍点手段,在人前推搪过去。”

应七笑道,“进哥别尽说笑话了!古人都教我们,‘成大事不拘小节’,手段策略人人都能耍啊,不过耍不耍得出来,那就是个问题了。”

周进淡淡一笑,端起茶杯深抿几口,神思凝结,像是在考虑什么,停了小一会,微微叹一口气,缓缓的说,“说这些都是推脱的话,我每次到祠堂敬香,心里总是跟祖师爷说,我临危受命,主持这个大局,为了和记苦心经营。情非得已时,少不得要用些非常手段。但是这次我杀姚顺,难道不是存了私心的么?更不要说身为龙头,‘知法犯法’,下次再到祖师爷面前,真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应七听他这话,隐隐感觉不妥,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静等下文,就见他又笑冲了自己说,“老七,你做刑堂堂主,却跟着我这样胡闹,回头你又如何交代呢?”

应七哪会在意这些,哈哈笑道,“他们老人家在天上待的悠闲快哉,哪还有那个闲情来管这些闲事!进哥以前还教训我,说凡事啊但求心里坦荡,问心无愧,自己能向自己交代,也就成了!”

“是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周进反问,顿顿又说,“倒是说的不错,凡事但求心里坦荡,问心无愧,可我现在却觉得,难以向自己交代。我不是说杀错了姚顺,姚顺不杀,只能眼看着他跟葛老挥两个把和记搅得翻天覆地,他屡次吞贪帮里的钱财,跟别的帮会搅在一起偷抢和记生意,暗中赚了好几亿!这叫吃里扒外,里通外敌,我杀他一万次也不嫌多。但我杀他,应该知会刑堂,召集帮众兄弟,当在他们面前堂堂正正执行家法,这么暗使私刑,是不应该的。我虽有为难之处,毕竟是犯了帮规家法。平时我每次教训霍一飞,都说一句话,‘错就是错,没有辩护的理由,解释的余地,我们做黑社会都是各有苦衷,难道被警察抓了,上了法庭也能为自己寻找理由开托?’,我教别人是这样,难道自己反而做不到?”

应七听他这话居然颇有自责的意思,大出他意料之外,当时也甚感惊鄂,不由的吸气道,“进哥,你这么说~~?你何必跟这个较真?”他本来想说,你的意思是难道要在祖师爷面前责罚自己?但又觉得这话不便贸然出口。

周进只是无所谓的笑笑,半开玩笑似的说,“其实多半还是自欺欺人,不过图个心里安乐吧。人可欺,天不可欺,照理我杀人是应该偿命的,不过,嘿嘿,还不舍得这么两手一甩清闲去。在祖师爷跟前领几棍子,胡乱先交代一下吧。”

一番话毕,应七反倒默然无声,不知道该如何对答。有心想劝他不要为难自己,也知道周进根本不会给自己说服。无可奈何看了他好一会,才说,“进哥,跟你这么多年,你决定的事,谁也劝不了。看来今天我跟你磨嘴皮子也是没有用。你是龙头老大,你说的话我就得执行。但是有一条,虽然你是龙头,进了刑堂我是说话的,你要是非得往死了为难自己,我只好不听你的。”

周进笑笑点点头,心里当然知道他是维护自己,虽然多年兄弟,感激的客套话早就不提起来。但在内心的深处,还是涌起一片深深感动。一时无语,两人都相对无言。应七看看表。已经很晚了,家里太太还在等着他回来睡觉,周进也就不勉强留他住下,只是嘱咐路上小心。

送了应七到门外,目送他汽车飞快消逝在夜幕中。忽然想到他家里还有太太在等待,忍不住十分羡慕。自己跟妻子也是感情深好,结婚多年还如初婚时恩爱,可却没有应七那么好的福气。当年儿子夭折与意外,妻子大受打击,那时候落下病根,此后再也不好,近几年来还越来越厉害。不得不常年在外治疗。偏偏自己又是事忙,难得有时间去陪她,这几日忙碌便也罢了,这会夜深人静,想念起来,既思念难耐,又觉得对她不起。

想想自己渐渐年纪大起来,少年时野心极盛,总想着可以效仿江湖中那些前辈们,不说叱咤风云呼风唤雨,至少也有一番作为。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当年那些心却给磨得渐渐淡泊下去。反而更盼着有朝一日,撇下什么帮会,和记都不去理他,只每日陪了心爱的女人海边漫步,看朝阳晚霞,潮起潮落,岂不是神仙一般的生活?只是身在其位,责任重大。一着不慎,不要说会毁了和记多少前辈闯荡下的这份基业,害惨多少托傍名下的兄弟,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只怕也难保了周全。这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好在有应七这班兄弟为自己分担。又有霍一飞这个聪明能干的孩子前前后后的替自己周旋着这各种人情关系,琐事杂务,减轻了不少负担,省了许多精力。霍一飞素来乖巧懂事,深得自己心意,又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与亲生儿子无异。正如姚顺和葛老挥说的那样,自己的确是存心要把他扶植上位,杀死姚顺,斗气是三分,争权夺势占三分,剩下那几分,说白了便是有心替他霍一飞未来的上位斩棘铺路,拔掉这个棘手的硬钉子。否则,以周进一向的谨慎精明,又岂会轻易去冒风险去做这种事情。

这件事实在是周进用心良苦,可他自己做来却觉得十分自然。只是虽说成大事者必心狠手辣,这件事若是针对外人,再狠辣百倍千倍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但姚顺毕竟是一个帮会里磕头拜把的兄弟。这般公然杵逆帮规家法,视之如儿戏般的玩弄股掌,周进始终还是心中不安。他跟应七说,自己主动请罚,无非是为了求个心安,这实实在在说的是心里话。应七素知他脾气,也明白他心情,因此并不苦劝。

这件事提过,周进却也没有再找过他去,应七还以为他不过一时感慨,说了这些话,毕竟不会就这么为难自己。不料这天周进却真的自己送上刑堂来。

应七到刑堂时,开门见着周进背向门口,端正跪在关像面前,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他自己一人,颇显得有些空落落。三支供香都燃了大半,显然已经插供上许久了,不知道他在这里跪了多久,香火散着细细的青烟在关像前缭绕。应七往里走进几步,周进似乎也没有察觉,仍旧出神般的凝望着面前缭缭烟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应七也没出声,缓缓踱了几步到他身前,在香案前取了三支供香在手,掏出火机“嗖”的轻声划亮,将供香逐一点燃了,双手捏着高过头顶,深深的鞠躬行礼,退后两步,挨了周进身旁跪下了。周进竟没理会,仍是沉默无声端目望着前方,应七却是按着规矩一丝不苟的背诵了请家法前那些如同台词一般的言语,遂即站了起来,到屋里一边角落硕大的水缸里取出浸泡在里面,水淋淋的家法藤杖。

周进早褪了上衣落在一旁,上身□在空气中,虽然已是中年,然而他江湖出身,身处在这样的位置,时时都会遭遇到危险,因此一刻也没有放松过习武练拳,身上肌肉自然紧实坚硬,一如年轻时一般的健毅挺拔。周进双手撑了香案低俯下身,应七站在他身后,眼看着他宽肩削臀的身形,虽然是这般屈辱的低俯姿势,却丝毫不显有软弱姿态,反而颇为悍硬潇洒。应七少年和他一起长大,哪能不知周进强悍的个性,当时劝他不住,这时候也多说无益,再左右犹豫迟疑,晾了他赤身伏在这里,岂不更是折辱?刚下也不再多话,持了刑杖抵在他脊背上,吸一口气,扬了那藤杖沉重的着落下来。

这一下应七并没有留情,轻重他心里有数,他知道周进心中自然也同样有数。刑堂的藤杖虽然严厉骇人,却也折不了他刚硬的个性有丝毫软弱惧畏,只是眼见着随着那一杖“啪”的一声沉重的抽打在他背上,坚韧的藤杖撕着紧绷的肌肉,立时现出一条三指来宽深红发紫的血凛,周进不由自主微微一下颤抖,心中也是一惊。

略顿了顿,还是依了规矩一杖一杖的打下去,粗大的藤杖兜风而下,抽落在肌肉上沉闷的声音应七自己听着也不由得心惊,但手上却也丝毫没有减轻力道。只怕是周进觉察了自己看出他强耐痛苦的模样,反而忍的更加辛苦。也不敢多想其他,只怕想多了手就会软,只是目光紧盯着周进血痕交叉的脊背,竭力遏制着自己收敛心神,扬着手中藤杖在他身上比描准确了,一杖叠着一杖一下不停的抽打。执掌刑堂,执行家法原本就是他份内的事儿,像这样挥舞刑杖处罚犯过帮中成员,即使再残忍他也不会心软。倒不是他天生的多么心狠手辣,实在是也同周进一样,半生漂泊江湖,血雨腥风中成长,早把一颗心磨练的坚硬狠辣,对自己都是狠辣,更不会轻易为别人伤心难过。

平时只有奉了周进的命去责打霍一飞的时候,瞧他那副乖顺模样,即使害怕紧张,也撑着一副坚强模样。低伏在地上,手指就死死抠着地缝,打的再狠再痛,从不见他会呼叫一声,挣扎一下,只是忍的满脸满身的冷汗淋淋。痛楚难耐的时候,甚至用手握拳去堵嘴忍痛。应七一瞧他这样子便打不下去,即使打也打的七分留情,只有三分用力。

倒是没想到有天会对周进动家法,应七确实惊愕,却也没觉得怎么不堪,以往这份苦头,两人都不是没有吃过。到了这会即便是心疼,应七下手却都比平时打霍一飞重上三分。或许在他心中,下意识有这样的感觉,刑堂的家法固然残酷,也确实难熬,但对周进而言,似乎皮肉之苦算不了什么,也真的伤害不了他什么。应七是心疼,却不是为他辗转这刑杖之下,身上的痛楚,只是心疼他做人做事的辛苦,一颗心里不知道要担着多少事情。这其中的艰辛只是不为旁人所知罢了。就像今天这样的事情,怕是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自然,也不会有人明白他为了维护帮会付出的这许多良苦用心。

念及到此竟觉得有心上一阵发酸,手上一软,这一杖便只用了五分气力。周进却轻轻“呼”了一声,身子一晃摇摇欲倒,应七刚想上前搀扶,周进已经手撑了香案支撑起来。侧面望他,额头淋淋的冷汗早已把头发浸透,湿漉漉塌下来,冷汗流过的地方,脸色愈发显得铁青。周进只是阖闭着眼睛,嘴角紧抿的一如他平日的沉静,只是掩不住的疲倦和痛楚挂了在脸上,分外清晰。应七想了几想,手惦着那根藤杖拿起又放下,实在犹豫不决。

周进忽然开口,轻轻的说,“三十,继续打吧。”

他就这么简单的吩咐了一句,应七吸口气,沉默了半晌,还是持着藤杖高扬起来。五十藤杖是事先应七定的,看起来似乎打的不多,可实际上,打到这三十下,周进宽阔的脊背上就早已经皮开肉绽,撕裂的肌肉都拼命向两边翻卷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伤口看起来异常狰狞可怖。应七是见惯这些血腥场面的,但还是忍不住抽气,打到这样已经是非常严重,就算是皮肉外伤,严重了也要致命的,更何况人背上皮肉单薄,紧挨着重要脏器,一个失手,当场便能打死。也就是周进这样的强硬的,打死了也不会吭一声的主,不动声响的挨到现在。换一个就算不狼哭鬼嚎,也早蜷缩在地上抽搐一团。

应七几乎都忍不住要去想,周进是不是感觉神经特别不敏感,他自己不觉得怎么疼,怎么难熬,打起别人来才那么手狠。但心里也明白并不是那样,只是他那强硬性格,再伤再痛又会跟谁抱屈一声?

因此他也不去徒做那无用之功劝他起来,只是小心的拣着地方,尽量避开伤重的地方,以免伤口撕裂的太过厉害。一边在心里默数,“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一边抡了藤杖抽打,尽管小心,但周进背上毕竟已经挨的血肉一片模糊,藤杖几乎不可避免的挟带起碎烂的血肉碎屑,地上那一小片,给血染的一片殷红。周进背着他,也看不到他面上是何表情,只觉得他身子随了藤杖难以遏制的摇摇摆摆,每一杖抽下,看也看得见那模糊的肌肉一下下的抽搐,

他却仍是一声不出,连渐趋沉重的喘气声都极力遏制着。

应七自小见惯了他这般模样,也不以为异,但凭经验,知道这外伤已经极重,如果存心伤人的,这会儿还一点不留情的狠打,即使不死也留下病根。心里说,你想要受罪图个心里安生,我也成全你了,真要打出点什么毛病来,我怎么也担当不起。当下下手一下比一下轻,是真怕打坏了他。想来他这会儿早已经痛昏了头,别看他撑得没事似的,其实人都是血肉长的,要是不疼也不会双手把香案扣得啪啪直响。昏头胀脑之下,怕也不会再那么死固执了。

谁知道周进真的叫停了他,喊了一声“应七。”自己却说不出话来,撑着香案兀自喘息了好一会,才嘶了嗓音低声一字一停的问他,“没劲了?找个人进来换你?”

应七没奈何,知道他那死硬的脾气,也暗里气他非要跟自己叫这个劲儿,真是既无聊又愚蠢,又莫名其妙。偏还要打的一丝不苟,真跟打的不是自己似的。心里一火,抡了一杖就毫没留情,十足实抡打下来,打在那样的伤背上,饶是周进再能忍也受不了,手上猛的一运劲去硬抵那剧痛,直捏得那香案一边啪的裂了开来,再用力按,竟给按掉了,这一下差点带的周进向前摔倒,剧痛之中,眼前黑成一片,好在应七没紧跟着打,否则这一口气一时三刻都提不过来。

应七瞧了他心痛,想想又气,看着也没有旁的办法,赌气般的在心里冲了他说,你周进多么硬的汉子,这几棍子打了你,难道还能怕了?左右你也不怕这个,我也不用跟你客气,我打这几下,只当替那些在你手下成天挨打的小兄弟们出气了。

就是这般,又抽打了十来下,一直打了五十杖满,应七停了刑杖,把那根满沾着血肉的藤杖放回到水缸中,回头见周进仍跪在地上,知道他是剧痛难耐,只怕动弹不得,又心疼又无奈,想搀了他起来,走上两步又停住。想到周进毕竟身为一帮之主,这会儿因过受罚,已经是极为狼狈不堪,眼下这个样子,只怕他不愿让人多看,更不要说要靠人搀扶起身这般示弱。应七知道自己尚可得应付,自己就先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周进果然自己推门出来,外衣都穿戴的同平常一般的整齐,要不是脸色苍白,真看不出多大的异样。应七这才上前搀他,周进甚显虚弱,也不说话,只是靠了他一步步往外走。应七偷眼去看,见他脸色异常的苍白骇人,知道他伤痛的厉害,也不知道他在屋里简单包扎了没有,衣服上倒是没见着透过来有血迹,但不论如何,总是要请医生尽快处理伤口,否则单是感染,也要了人命。

把周进送到家,应七吩咐了容嫂伺候他暂且歇息,连忙又赶到医院找到Willon来替他看伤。Willon跟周进也是相交多年,少年时便是极好的朋友。那时周进有伤有痛,几乎都是找他来看。但那都是多少年的事情了?近来这十几年来,周进早坐得帮会大哥,除非仇家寻上门,否则又哪会打架拼杀,弄到受伤来找他治疗?至于挨打受罚就更加不会有,平常只有他打人家的份。这许多年,Willon差不多快御用给他手下那些小兄弟治伤了。今天忽然被应七找来,他自然而然,当成又是为了霍一飞那孩子不知道怎么给他那鸡蛋里挑骨头的进哥挑出毛病来折磨一顿。还自在腹中生气,筹划着到时见了周进非得狠狠骂他一顿不可。

万万没想到,进了屋没瞧见霍一飞,却见周进靠了床软被半伏在床,容嫂惊恐的上前拉住应七说,“老爷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才他要我泡茶,我冲好茶端过来的时候,他就昏在床上了!”

应七忙安慰她说没有事,进哥只是累了,歇一会就好。容嫂将信将疑,还是出去了。Willon撂下药箱上前馋他伏好,手触动背上感觉湿润润的,一阵迟疑,小心解开他衣衫,当即一口气吸在口里,憋了半天没有呼出来。他们德国人本来就比中国人肢体语言丰富,Willon直将手捂着长的老大的嘴巴,一个动作连续重复了七八遍。

“我不是看错人了吧?”,他下意识嘟囔一句德语,转了问身后的应七,“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Willon的第一反应,根本没想周进这背上会是刑伤,着实吃了一惊,以为他是不小心着了道,受了什么仇家的暗算,当即心惊肉跳,只怕他前身要害处还有重伤,连忙翻过来看,周进胸襟腹间沾了不少血迹,但很明显,不是受伤所至,也没有什么伤口

应七见他疑惑的望着自己,说,“不要紧,旁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这背上的伤不轻,你给好好弄弄,别感染了!”

给Willon扶了动这两下,周进本来昏的不沉,缓缓醒了过了,看到Willon站他跟前,就知道是应七找了他来,微微笑一笑,这笑容就因为伤痛显得有些难看。Willon等不及他说话,先抢着出口,“我说,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平时他跟周进称兄道弟,说话也不客气,尤其是为了霍一飞每次三句话就离不开争吵,没有好气儿的时候,但这会实在是担心,心里又疑惑,直是怕他出了什么事情,又焦急又担心的询问,可气周进还是平时那句不冷不热的回答,“没事,你别操心了。”

Willon忍不住翻他一眼,但瞧他脸色苍白,满面汗水浸浸。也就在心里嘟囔,自己医生救死扶伤,不屑跟这么个伤号计较。小心先将衣衫都除去了,整个后背血肉模糊,Willon跟应七都是一声抽气。

但应七什么也没说,Willon却忍不住念叨,“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明知道这么大片伤口厉害的要命,胡乱整个衣服就往身上披,你知道脏不脏啊?!捂了这半天,本来就不轻,这都给捂烂了!不感染,我把脑袋切给你!”

应七心说进哥这要是能肯□着半身出来这么大失体面,那他也就不会非要受这份罪了。Willon瞧周进只是深蹙眉头,并不搭理自己,拿了快棉签沾了一把酒精举到他面前道,“你看看,我只好用酒精帮你擦干净,否则不能消毒。但这玩意疼的要死,待会你不要乱喊乱动啊!”

周进皱眉道,“你个医生赶快看病就是了,怎么那么多话。”伤痛之下,他更不愿多说一句话。Willon撇撇嘴,用那棉签在周进伤口上轻轻一拭。应七看的出来,Willon还是极小心,极轻的。但周进还是不由自主一下颤动,几乎抖得Willon药棉脱手,紧蹙的眉头皱得更紧。

由于污血掩盖了伤口,周进背上的伤势原还比他料想的还严重些,Willon嘴上自然不说,但心里其实还是很为这个朋友心疼。药棉沿了伤口缓缓擦拭,随着污血拭尽,露出的伤口越发显得狰狞。Willon愈发觉得疑惑,看这伤口的模样,倒像是他每次打了霍一飞打出的伤一般,呈撕裂状的向两边牵扯,每一条都有一尺来长,明显并不是刀斧砍伤。伤口不是很深,但面积十分庞大,几乎遍及了整个后背。

Willon不由吃惊,心说这该不会是打的吧?那可就奇了怪了,以他周进今时今日的身份,只有他打别人的份,怎么还会被人打?Willon想,他们帮会里的规矩十分古怪较真,难道是周进自己也犯了什么过错,以至于连掌门人也要遭受惩罚?要真是这样,就难怪霍一飞每次都被打的那么惨了,他老大身上这身伤,分明就是给他树立的榜样么!

包扎了伤口,Willon又找了几样药让周进按时服下,最后给他挂上吊瓶,打的是为防感染的消炎针和破伤风。周进歪歪斜斜的靠着柔软的枕头似睡非睡,Willon瞧他那副苍白难看的脸色白里发青,十分憔悴的模样。深深叹一口气,“还痛不痛啊?你不要紧吧,怎么弄的这个样子?”面向应七,“他犯了你们帮规了啊?你们连老大都打的啊?”

应七给他问的尴尬,心说这外国人就是心直口快,没个遮拦,这种糗事还有什么可问的。他避了不回答,就问Willon周进的伤势,转开了话题。药里多半有止疼镇定的成分,周进渐渐合眼。两人怕吵了他,在外面聊了几句,Willon先回医院去了。应七自己坐在客厅里等着他醒,忙了这大天也觉得倦了,坐了一会,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被人声吵醒,见着容嫂正迎了霍一飞进来,不由的诧异,见他行色匆匆似乎是匆忙赶来,猜测难道是知道周进的事了?还是出了什么状况?霍一飞见到他也显得意外,招呼道,“七哥!原来你也在这呢!”

应七问他,“你怎么过来了?有事啊?”

霍一飞探头向里瞧瞧,“不是进哥叫我过来么?我也不知道什么事?”,他见应七面色奇怪,隐约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应七摇摇头,暗里想,“这位大哥莫非是睡醒了?要不怎么把霍一飞叫来的呢,怎么可也没听见动静。

进屋周进果然已经醒了,歪靠在床边捏着一叠文件有一搭无一搭的翻看,应七看看他旁边的静脉注射的针管已经拔了撇在一边。霍一飞显然也瞧见了,诧异的回头望了他一眼,上前道,“进哥?怎么病了么?”

应七心说,他身子没病,脑子只怕是有点问题。但当着霍一飞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周进似有意似无意的撇他一眼,淡淡的说,“有点感冒,没事。”摆摆手让霍一飞坐下,问他,“怎么样,姚顺那边处理利落了吗?。原来他是找霍一飞来“汇报工作”。

“昨天下的葬,姚堂主家人只有他老婆跟一个女儿,早就移民国外了。家人这边都没什么事,就是他弟弟闹的挺厉害。赵森赵焰哥俩儿一直在维护,劝他息事宁人。从面上看,倒还跟我们亲近。”,霍一飞奉了周进的命令到姚顺的堂口帮他们处理善后,赵家两兄弟好茶好水相待,前前后后都把他这个“奉旨钦差”伺候的舒舒服服,表面是的确是摆出诚信归顺的样子。

周进略沉下颌,点点头,霍一飞接着说,“但是他俩在背后就没少搞名堂了。我这几天住在那边,听到许多话,说是本来姚堂主刚出事的时候,尸体不是仍在圆斗山,所以警察根本不知道,赵森前后都知道这事,都说其实是他做手脚,故意给警察看到,好把事情早点闹开去。”说着望向周进,意思这些事是真是伪,你心里最是明白。周进不语,只问,“还有呢?”

“姚堂主弟弟姚大武的手下说,那儿会咱们在缅甸的时候,赵森曾让赵焰带人去找过咱们。不过没有找到。”霍一飞一笑,“姚大武持着自己是堂主亲弟弟,什么事都要站到赵森他们上面。赵森瞧不起他仗势欺人的凌盛劲儿,以前姚堂主在还,面上还让他三分两边。现在处处掐架,就几乎没打起来了!姚大武跟我说赵森的坏话,赵森也来数叨姚大武毛病,他俩说对方的话一半不可信,但怕也有五成是咱们不知道的。”

趁了老大人在外地,人生地不熟,防范不周。偷派了亲弟弟潜伏到跟前,想要伺机谋杀是容易的得手的。赵森若真这么做过,那他对姚顺倒真是一片忠心。这点周进早也料到,但亲耳听霍一飞说了,毕竟还是心中一动。霎时脑中不知转了多少来回,前后思忖应对。脸上却仍旧淡淡如常,平淡的答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说了这一会儿话,他本来伤痛,加上心里想事儿,眉头就愈发蹙的紧。霍一飞见他脸色难看,但怎么也不能想到是有这么一茬,只当他真是感冒发烧,忙劝他,“进哥你不舒服,还是歇一会罢,姚堂主这边我小心应付,真要有什么事,我再来找进哥。”

周进摇手,“不必,这边儿你先放了罢,姚顺这件事关系大,让别人去我真不放心,所以叫你过去,眼下搭桥开路你都铺展开了,别的事叫去旁人应付就得了。我这有一件更要紧的,你得去给我跑一跑。”

霍一飞知道他说的就是在缅甸时和ou所谈,共同对付fsk的事情。会意点点头,“我知道了,这边我马上找人转手交代。准备好了马上启程。”,这事儿在缅甸时已经定好,当时周进就跟自己说,回H市少待整理,便点携上亲信可靠的人即刻返回缅甸。不过大概周进自己也没有想到姚顺的尸体会那么快给人发现,死讯一传开来。他不得不马上赶回来,接着又处理善后,只得暂且将那事放下。

这会儿又提起来,霍一飞明白周进是急不可待。姚顺死了,紧接着他势必要对付葛老挥。通过这次的事情也看出来,杀一个姚顺,说容易容易,说不容易也是麻烦重重。姚顺毕竟是一堂之主,就算是只瘦骆驼,也有骨架支在那里。这前后赵森两兄弟和姚大武为首的两派都没少在其中找麻烦。葛老挥更是自知唇亡齿寒,使劲浑身解数来跟他金戈一击。

对此,周进根本不可能等着给他葛老挥时间准备,让他有机会下手,姚顺的事情刚一摆平,他立即调了霍一飞前去缅甸,配合ou打掉他那作乱的弟弟fsk,就是要步步紧逼,连喘气的机会也不给他一点儿。

“姚顺这边事你交给陈耀清就行了。马上回去准备你的,人不要带太多。你看哪些身手好,做事机灵的,挑几个平时处的惯的领过去,关键时候给你打个下手。另外,和记的老堂主,顾言顾老板在缅甸多年了,你这次去办事,人手车马都由他提供。你跟他说,我派你替我去跑这一趟活儿,他必定好茶好水招待你。你也不用客气,看上什么,喜欢什么,尽管找他要!”

说到这笑笑,“拣两件稀罕东西,给我和你七哥也带回来点。”

应七笑了接口,跟霍一飞解释说,“顾言在H市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没见过他,所以不知道。他早年去缅甸,在那边作古董买卖,赚了不少钱。这老头子打着和记的旗号,不知道饱了多少私囊,他出点血是应该的。”问周进,“怎么,这回你们去没跟他见一面么?”

霍一飞从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忽听提起也觉得诧异,周进淡淡的说,“没有万不得已的事,我跟他不见面最好,在缅甸我俩都住在ou家里,一举一动在他眼皮子底下,多惹那闲事干什么。”

应七一抿嘴,含笑不答。霍一飞心想,周进对ou之间,果然是既交且防,两人对面时称兄道弟,亲热的跟一家人无二样。其实哪怕伸个懒腰,打个喷嚏,彼此都长着好几个心眼。两人都是能叱咤风云的枭雄,一边惺惺相惜,一边也都把对方看的透透。周进这样防着ou,ou也是一样防范他,这中间勾心斗角的厉害,跟在社团里也没什么差别。连霍一飞这样聪明机灵,也觉得看不透,也难怪ou那傻傻的儿子阿秋总为此挨父亲的打骂了。想到阿秋倒觉得十分想念,他跟阿秋虽然接触不多,但觉得他天真善良,和他说话聊天,轻松自在,什么也不用多想。

应七拍拍霍一飞肩膀嘱咐,“到那边不比在家里,人生地不熟的,做事要千万小心,你进哥这一阵子身体不舒服,火气大的很,你看他跟咱俩说话都没有好气儿,你可千万别惹了他,往这枪口上撞。”话虽是对这霍一飞说,眼睛却不是瞄了周进。

周进笑笑骂他,“别在这胡说八道了!没点正经的,回去对你自己人说去,别把我孩子教坏了!”

应七也不理他,就只顾露了坏笑跟霍一飞说,“不过你要惹呢就现在惹,现在他老虎褪毛,斗不起威风!你有什么平时不敢说的,现在都交代出来,以后怕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霍一飞笑道,“七哥就坑我吧,本来没事也给你说出事来了,进哥打我还用动手么?拿鼻子哼一哼,我还不得自己乖乖送到刑堂去。就算不打,随便指哪个门口跪个一宿半宿的,我也受不了啊!”

“行了行了!”周进摆摆手止住他俩,微笑道,“要斗嘴你俩上外面斗去!都别牵上我!我睡一会儿,一飞,你早点回去准备准备罢!”向了应七使个眼色,“我没事儿,忙了一天了,早点回家歇着罢!”说着和衣躺下,做着马上就要睡下的模样。应七颇不放心,但还是跟霍一飞一起出来了。

应七在前面走,心里想着事儿也没在意霍一飞,冷不防给他叫了一声七哥,怔了下才抬头,霍一飞担忧的眼色望着他,似乎是迟疑但是还问道,“七哥,进哥不要紧吧?”

应七笑笑说,“你进哥身体壮如牛,一点感冒能有什么事儿!”,但看霍一飞瞧他的目光,也知道他那聪明脑袋,岂会相信了周进真的是小小感冒,不给他说,又只怕他想的歪了,平白担忧。

霍一飞见他没否认。就已经知道是印证了自己心里头的猜想,忙又巧嘴的把话头拦了回去,“但愿没事就好,只怕是这一阵跟着姚堂主的事操心上火的,好在事情忙过了,能在家好好歇两天!”

应七腹中暗笑这孩子处事的老练圆滑,果然不愧是周进调教出来的,“嘿”的笑了道,“这又没他在,你还客气什么!姚顺不就姚顺么,还非得叫你尊称一句姚堂主,那么多的规矩!”

入夜,华灯初上。缅甸这样古老的国家,处处有着殖民地时代英国侵略者留下的典型的欧式建筑,虽然陈旧但也带着一种异样的华丽。隔着机窗厚厚的玻璃去看,灯光朦胧更显得美丽。缅甸并不富裕,甚至算得上贫穷,国境内半数的无地农民,竟是靠着替像ou这样的大毒枭们种植鸦片维持生活。但在城市的上空高空俯望,都市的繁华熙攘和H市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下机的时候,远远看见阿秋和ou亲信手下小诚两人等在那里。阿秋见着自己,漂亮的褐色眼睛里一亮一亮闪着好看的光,像是想要冲过去热情拥抱,看看身边小诚,仿佛觉得不该这么行为轻佻,又忍了回去。不过心情还是愉快,轻快了脚步几步迎到霍一飞跟前,嘴角一翘起,俊俏的脸上笑容洋溢。

“刚才爸才告诉我你要来,要我来机场接你,我还怕来不及呢,还好小诚哥早有安排!”

霍一飞笑了道,“多谢你们啦,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心里却想阿秋这孩子真是心地单纯,不知不觉就把他父亲重要的话透了出来,ou让心腹小诚早早安排,又到了这会儿约莫到了,才准他来接机,明显是在多多防范。阿秋对此自然全然不知,见了霍一飞只是打心眼里高兴。

“你说回去取了东西,即刻就回来的,可是一直都没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怎么去了这么久?”

“对了,你不是说喜欢我画的画吗,我去爬了几趟山,嘉屿山那边风光好漂亮,太阳落山的时候更美!我画了好多张,你看看喜欢哪个,我送给你啊!对了再选一张给你弟弟~”

阿秋拉着霍一飞上车,坐到自己身边,便眉飞色舞,兴高采烈的喋喋不休数说这一个多星期来自己如何上山画画云云。他平时被父亲严管,整天只能在那个圈子里学习所谓管理经验,根本不让他按自己的兴趣画画,更别说和那些志同道合的画友交往。父亲那些人只懂得打仗做生意,哪有一个有那个闲情逸致陪他观光赏画。阿秋成天郁闷的不行,直到上回霍一飞来,发现他竟然会喜欢自己那些东西,心里早把他当成难得第一大知己,这会一见了面,也不管要不要紧,先倒口倾诉的没完。

小诚在旁开车,见他一直在说自己的事儿,不去提正题,插口截了话头,“一飞哥,你这次来缅甸做事,ou老板吩咐我们给你打下手,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咱们都听你的安排!”

霍一飞笑了点头,心道,派你在我身边,那不就是插个人监视着我么。但这基本上也算得上是黑道中不成文的规矩,他也就没往心里去,微笑客气道,“小诚哥别客气!我到这边人生地不熟,还要多靠你指仗!”

小诚说,“ou老板说,一飞哥年少有为,好有本事,我们要好好跟着学习学习!ou老板还请你多带带我们少爷呢!”向了阿秋道,“少爷你虽然不喜欢这些个事儿,可ou老板这么吩咐咱们了,咱们还是别拧着他的性子来。”

阿秋颇不情愿,“你们的这些事,非要拉上我来,我本来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更做不好!”他心里不高兴,嘴巴自然而然撅起来,丝毫不懂得加以掩饰。虽然霍一飞不会去介意,但这样毕竟甚显失礼,小诚心下不安,当面又不好说,忙又挑开话题。

“一飞哥,我跟你说说fsk的情况吧!大约你也知道的。缅甸北这一支,除了ou老板主持的,就只有fsk的叛帮一直霸占。Fsk以前没叛变的时候,在这边也很会笼络人心,他带走了不少人才!把钱也卷走几乎将尽一半。他唯一缺的是土地,这些年他们和我们打了无数次仗,有胜有败。但是他仗着自己政府高官老丈人这个大靠山,使用卑鄙手段还是刮走不少的地盘。”

霍一飞不解道,“怎么个卑鄙手段?”

小诚说,“那也没什么高招,无非就是让政府的警察有事没事到我们这边找茬儿,他们的地租金,政府只抽一两成,到我们这里就翻了好几翻,这还不算税钱。光这些也能应付,可是fsk得寸进尺,他甚至不满足现在这样的便宜,还想再吃一口,这半年来就在各个口上频频使扣,说实话,我们没少吃亏。他是想趁着得势,一鼓作气吞了我们,嘿嘿,这主意倒想的很好。”

霍一飞听而不语,小诚又说,“要说fsk,真是没良心!当年ou老板对他不知道有多好,这生意里上上下下的事,全都是交给他一人打理,要不是绝对的信任,都不会那么做。可是万万没想到他表面上忠心耿耿,百依百顺,背地里竟会筹划着发难反叛!那时他刚叛变时,ou老板都没有气生,只是伤心了!也是,换了谁谁也难过!他跟ou老板可是亲兄弟啊,连亲兄弟都信不过,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也难怪老板现在脾气越来越不好,心情不好啊!”

阿秋一直眼望着窗外,默默无声,此刻忽然插上一句,“要是二叔不走,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成天挨打了!以前爸只管二叔,不管我的。”

霍一飞心想,fsk反叛,怕是多少也有受不了大哥ou那暴虐的脾气的成分在里面。但归根结底,这两兄弟各有胜处,一个如狮,一个似虎,都是不能甘居人下的角色,要是ou没有阿秋这个儿子,那也就罢了,既然有阿秋在,继承父业是自古不变的传统,fsk也是枭雄一个,怎么能甘心给这个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的小毛孩子打工。他叛变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ou对他又疏的防范了?只不过是一招不慎,没有防住而已。

小诚笑着对阿秋说,“少爷,你就别叫苦啦!我们比你更惨呢,你一个不留神没做好,我们这不都得陪着挨罚挨打呢么。你挨的是小鞭子,我们挨的是大棍子啊。”

霍一飞见阿秋哑而无言,脸上流露着十分愧疚的神情,想说话又像是不知道怎么说了,就站出来替他打圆场,“你跟着你们少爷混,好日子在后面呢!现在吃点苦,以后还怕没有付出得尝的时候么?是不是阿秋?”

阿秋没回答,低头极认真思索,认真的样子惹得小诚和霍一飞都笑起来,车子在公路上快速飞驰,掠过路边绚丽的霓虹灯光色陆离。夜灯衬托着相隔甚近的欧式建筑,显得格外美丽和优雅,倒不像是在缅甸,反而有几分像是在欧洲。上一次来几乎没得出来逛,这会儿小诚开车,走的尽是市中心的繁华要道,夜色中完全是不同的印象。三人走一会儿,谈论几句。开了好一阵才转上高速路,ou住的地方离市区足有一个小时的车程,穿过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才看见眼前星星落落的灯光。

这里一派平静安宁,真可谓是人间胜地,可又有谁知道,在这安宁美丽的背后掩藏了多少罪恶。在鸦片,毒品的暴利中,所有人类可能出现的丑陋,卑微,可怕,都在这一瞬顷刻的爆发。功利之下什么亲情,友情都不复存在,像ou和fsk这样的亲兄弟,反目成仇,甚至彼此追杀,还请来外援力量来质对方于死地。自己不就是这其中的一员,来目睹和参与这场厮杀么?

也许是头一回独自离开H市到这么远的地方办重事儿,尽管一路劳顿,躺在床上竟怎么也睡不着。无缘无故的,忽然想起当年阿姨吴影叮嘱自己的话,千万不要加入黑社会。这个誓言自己早就背破了,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入行多年,也什么风雨都见识过,什么心酸苦痛都经历过了。江湖险恶,人心更凶险,就算自己再如何精于应对,也逃不了四面危风。要不是仗了进哥疼宠,百般呵护,单就是死了的姚顺,自己也死在他手上多少回了,如今他却是小命呜呼。

霍一飞想起自己奉命在那边帮助主持丧事的时候,姚顺漂亮的妻子拉着只有几岁的儿子哭得稀里哗啦,死去活来。那一下子真觉得什么恩怨都冲淡了。姚顺一班手下平时对她也应该是客客气气,百般奉承。那时却是招呼也不多打一个,反而围着自己前前后后转个不停。世态炎凉,一目了然。想想真羡慕阿秋那样天真纯洁,什么也不去多想,生活简简单单。可惜只怕ou不会愿意,早晚也要逼得他学会长大,学会所有撑起家业应该懂得的东西。哪怕用鞭子抽,棒子打。

胡乱的想了半宿,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闭起了眼睛,第二天醒时已经大亮,霍一飞吓了一跳,出门办事,还是住人家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这么失礼的事要给进哥知道,二话不说就是一顿藤条。慌忙爬起来冲洗一番,一出门,明晃晃的阳光有些刺眼。

这几天最开心的要数阿秋。身为ou老大唯一一个儿子,阿秋纵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被父亲逼迫着,每天跟在一班手下后面,学着他们那一套在阿秋看来既无聊又枯燥的活儿。对这些他真是怎么也提不起兴趣,和父亲的手下相处,也格格难入。但这次有霍一飞就不一样了,虽然也是跟着他东跑西颠,但霍一飞能陪他聊聊天,说说话。阿秋就已经觉得十分开心了。其实霍一飞是否真的跟他志趣相投,那也很难说。不过他的性格,对身边人总是处处照顾。跟什么人也不至于没有话题,阿秋却是为了这个,一向情愿的把他视为知己。

阿秋就是这样天真的性子,在他的眼中看来什么都简简单单。小时候,二叔fsk待他十分好,经常带着他玩儿、每次做错了父亲要打,二叔总要替他求情。父亲也肯听他的话,那时候,叔侄感情倒是极好。后来二叔忽然反叛了,一时间在父亲这里,他彻底沦为众矢之的。甚至连替也不准提上一句。

可是在阿秋看来,二叔会叛逃父亲,那是跟自己一样,受不了他那暴躁凶恶的脾气,一个不顺心,抬手便要打。挨打不算,还要脱了裤子跪伏到门前,给所有人都看着,简直一点脸面也没有。又粗又长的黑黝黝的鞭子抽打到□的屁股上,那份羞愧和疼痛让他一想起来,就不禁心直发颤。阿秋猜想,二叔身子强壮,倒不像自己那般儒弱怕打。但那鞭子抽在身上,毕竟是疼的。怕他更受不了的,是那种被当众侮辱的屈辱,可是他有胆子反抗,自己就没有办法了。

阿秋心里藏不住话儿,觉得霍一飞是个知己,在只有他两人在的时候,就常常忍不住要说起来。起先每次提起来,总被霍一飞迁旁引侧,使话儿跟挡了回去。这是他们家族里的争执,父子之前的事儿。霍一飞何等聪明,岂会傻乎乎的参与其中。不仅不该参与,反而要左右逢源,巧加利用对己造利,这才是周进言传身教的应对之策。可是每次听阿秋满脸愁苦倾诉,望着自己的眼神又难过又期翼,便不忍心对这个单纯孩子使那些个心眼儿,索性打住他不说。

阿秋怎么想的到这些,这些事放在心里总觉得难过,一次做事应酬吃过饭,几个人又到酒吧喝酒,阿秋喝得有些多了,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酒后更忍不住拉住霍一飞倾吐心事,

“我知道爸恨透二叔,因为二叔反了他,那时刚出事的时候,爸就在人前发愿,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叛徒。这几年二叔的势力一天比一天大,爸更容他不得。上一次你和周老板来的时候,小诚哥他们就在私底下议论,说爸这次是非要二叔的命了!爸跟你老大联手,二叔再也对付不了了。”

阿秋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停下来左右犹豫,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措辞,霍一飞说,“有什么事儿,你就跟我说,只要做得到我都会帮你的!”

“嗯,嗯~”阿秋指头使劲捏着手中的酒杯杯把,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终于下定决心说,“一飞,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儿,你千万要答应我!”

霍一飞避而不答,只是问他,“什么事儿,你说吧!”

阿秋顿了口气道,“爸吩咐我们说,抓着二叔不可以杀他,我知道,爸多么恨二叔,他不肯让他好死,爸一定是要你抓了二叔送回给他,好任由他惩处。你知道吗?爸真的好狠,他每次打我们都用鞭子抽,那还是轻的。更重的时候还用大棒子呢!没有一次挨打不是皮开肉绽,这次二叔做了这样坏的事,爸怎么会轻饶了他?爸会活生生打死他的!”

霍一飞心说,那也不过就是个彼此彼此,很厉害么?我有哪次挨打能逃了皮开肉绽的?但凡挨过能站起来,就不算是打,收拾整齐了该干嘛还得去干嘛。比我你们叔侄还享受的多呢。

阿秋摇着他手臂,“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只是挨一顿鞭子,已经痛得受不了,真想一头撞死了!二叔要是给爸生生打死,那该多疼啊!一飞,你不要抓到二叔的吧,你只要打垮他,他就没有办法和爸作对了!你就不要杀他,不要抓他了,好不好?!求求你,放过他吧,二叔以前对我很好的,我不想看着他~~”

阿秋说着,漂亮的眼睛慢慢低垂下去,“我不想看着他受苦,不想看着他死,可是,我不敢跟爸说这些话,我要这么说,准要给一巴掌抽回来!”

霍一飞不由得苦笑,“你不敢跟你爸说,却敢跟我说。难道你不知道,我只是个外人,我来帮你爸爸做这件事儿,那也是为了自个儿的利益的。你跟我说这些话,难道不怕我泄露出去么?也不怕我利用你么?”

“嗯~?”阿秋愕然抬头,困惑的望着他,对他这番话似乎全然不明白,诺诺道,“你?,你会利用我?你不是对我很好么?”

这般单纯的问,真不知道叫人如何回答,霍一飞迟疑良久,才正视了他一字一句说,“阿秋,我当你是很好的朋友,兄弟,咱们彼此照顾,是应该的。但是你求我放过fsk,我没办法答应你。因为这件事,不只是你们家的事。要不你以为我干嘛千里迢迢到这来?我也不怕明白跟你说,我是来替我老板做事的。这事儿要紧等很,要是办差了一丝一毫,回去挨打受罚都不必说,怕一不小心命都没有。”顿顿笑说,“不是只有你爸那么凶,那么狠的,我们老板打起人来更吓人,我真的害怕!”

阿秋不肯信,“周老板看起来呵和和气气的,怎么会那么凶呢?而且你又不像我,你这么能干,我爸都喜欢你,我知道周老板也很喜欢你的。”

霍一飞笑道,“那你就不知道了,周老板脾气古怪的很,他得意哪个,越不容得他差错一点,否则的话,什么藤条板子大木棍全都一并伺候上来,一次打记不住,两次三次总记牢了!”

看阿秋仍是一脸不敢置信,索性说了明白,“阿秋,我帮不了你二叔,除非我去替他死;你也帮不了你二叔,除非你替他死。这种事你根本不必想的。”

这一句话沉甸甸坠在了阿秋的心底,别的他不信,但这一点,阿秋确实相信那是真的,想到无法帮助二叔,心中甚是难过。但若再恳求,霍一飞也说的明白,勉强为难他答应自己,连累他代替受过,那又怎么能够呢?阿秋情绪郁郁,心思惶惶,不知道该怎么办。霍一飞见他难过的样子,又被他的单纯的心思感动,又替他的单纯担心。明知道不该多嘴,可还是忍不住劝说他。

“阿秋,如果你相信我,希望你能听我的劝:以后再也别想这事儿,连这个心思也不要有。你不能永远心肠都这么软,你爸让你和我一起对付你二叔,也是希望你多经些历练,越来越成熟,否则以后你怎么替他撑起这么大摊的事儿?”

阿秋撅起嘴,“我才不愿去管那些事呢!我一点也不喜欢!”嘴上虽是那么说,其实也知道,纵是不情愿,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事实。

当晚回到住处,霍一飞照例给周进打电话,汇报自己的进展。电话里周进问起是否有什么问题时,霍一飞心里一动,略略迟疑,想着要不要把阿秋这件事告诉进哥。周进见他不答,疑惑道,“怎么,有什么麻烦么?”

霍一飞想,自己要是照实说了,凭周进为事的风格手段,必定要将这件事吹风落影的传递给Ou.,到时阿秋只怕难逃苛责。这一犹豫便没有实说,随口找了个旁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他自忖以自己的能力,控制一个心思单纯的阿秋还是错错有余的,他就算不是在自己眼底下,也使不出什么办法去帮助fsk.。

霍一飞担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先前按着周进的意思,自己在这里只是帮ou剿除fsk的兄弟党羽,因为他来自外地,做这件事警察抓不着把柄,拿他是没有任何办法。至于其他的事就并不插手,一切由ou负责。等到把fsk实力熬尽,只剩下一个架子时,不必杀他只怕他自己也会去寻死。可是ou却不愿意这样,他另有打算,准备速战速决,一次便把弟弟fsk斩进阎王殿。这样斩草除根,便一点后患也没有了。这个不必多说,因为拖打下去,消耗的是自己的精力,他自然不愿意。很多事上便不肯配合,霍一飞跟周进提起来,不料周进告诉他:

“那不要紧,从今天开始你听ou的安排,快点寻个机会做了fsk!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嗯?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他老婆,全都做的干干净净,一个喘气的不要留下。”

霍一飞吓了一跳,不知他何以忽然改变主意,而且要这么大开杀戒。但听他说话这声音平平淡淡,没一点情绪似的。就知道他此刻动的怕不是一般的火气,周进的脾气,他火冒三丈,暴跳如雷的时候反而好些,越是这样一派平静,底下越藏着波涛汹涌,杀气重重。当下也不敢多嘴询问原因,只说,“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做!”心里却想的是,周进始终不愿意帮着ou杀fsk,不是为了别的,是想留着他牵制ou的力量,在他能把握的范围里,以防日后ou势力过大,反会威胁了自己。而今却忽然改了主意,难道是帮里又有变数?

不论如何,自己总是要按了进哥的吩咐做事,要杀fsk,那机会来的也当真快。说这话不过两三天的功夫,ou便找到自己说,他接到外面的话儿,说是fsk禁不起打击,准备要急出一批货来救急,因此明天他回到自己的“工厂”验查。

“那‘工厂’是fsk的大本营,这次他为了救命,差不多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到这里了!fsk有警察作幕后支撑,我们想坑他一把,也没有办法!不过这回他们聚的那么齐全,嘿嘿,你说像不像瓮里的一群鳖?”

他笑得阴恻恻的,霍一飞心说,那个毕竟也是你亲弟弟,就算他对不起你,背叛了你,但他可没有要你的命,那会儿他要杀你,你毫无防备,那是易如反掌。可他却下不了这个手,难道不是念着兄弟的感情?而你不仅要杀他,连他的一子一女都不放过。我们跟他没有任何交情也就罢了,你们可是一起长了二十多年的亲兄弟啊。

Ou在兴奋之中,全然没留言霍一飞瞧他的眼神有何异样,兴致勃勃招呼儿子阿秋道,“阿秋,过来!过来!”

父亲和霍一飞说话的时候,阿秋就缩坐在沙发最边角,只要是见了父亲,他便不由自主地紧张,简直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又怕父亲挑出他什么毛病,当在霍一飞面上,那该有那么难堪!却不想今天父亲心情一片晴朗,连平时讨厌的他那畏缩样子,今天也忘记了。拉了儿子的手将他到身旁坐下,细一端详,觉得他略有消瘦,不禁微微蹙眉。

“这阵子很辛苦么?怎么就忙瘦了?你啊!你就是平时太缺少锻炼,一样都是忙乎,怎么我看一飞精气神神的,没像你有气无力的。人家还是远道来的呢!”

Ou

略带嗔怪的话本是爱意,可阿秋对父亲怕的惯了,一听他带有不满的口气更加畏惧,垂着的头就更低。霍一飞看着都替他着急,心说你怎么就不会看个脸色,你爸爸正高兴的时候,你就算不哄得他笑哈哈,至少也别跟老鼠见猫似的又躲又闪,惹他生气啊。急得是当在面上又不能教他,只有眼睁睁看着ou原本晴朗的脸色一点点转了阴沉。终于拿了搭在阿秋肩上的手臂,阿秋忙不迭站起来。

Ou没再理他,转了对霍一飞说,“那就这么着吧!一飞小兄弟,我不便出马,这件事就只能全权拜托你了!你万事小心,我等着听你的好信儿!”这么着又客套两句,霍一飞起身告辞,阿秋也连忙跟着出来。出了大门口霍一飞想要说叮嘱阿秋的话,到了嘴边,又嘎然止住了,脑里忽然闪过周进以前教自己的话:“不该你管的事儿,半句也不要多嘴。”

那也是一顿狠烈藤条换来的教训,他自然明白周进为什么要在这样小事儿上,也下心思教他,

有何深意。藤条抽在身上刻骨难熬的疼痛果然难以忘记,霍一飞想想这几日自己不断多话,也就不由的汗浃。

第二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若不至少是势头危及,华人移居的fsk至少也要抽了时间陪上家人一天。眼下他却没有这个闲情。sk太太独自带了两个孩子在酒店定了饭局过节。这一边,霍一飞安排了接应的顾言顾老板手下去追堵,自己则带人单对付fsk。这样两下分兵也算是江湖上的常规做法。ou本来事先说明,此事他不做参与,不料临到头前,却忽然派了小诚陪了儿子阿秋来跟着一起前往。霍一飞知道他还是不敢完全相信自己,叫个人前来看着点也无可厚非。当下也没大在意。

事后想想,这一次真是太过疏忽,怎么能忘了阿秋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可霍一飞只是料得他软弱性格,就算有心救他二叔,摄于父亲的威严不敢乱来。不想这次聪明过了头,怎么也没想到阿秋执拗的性子,固执起来连他父亲吓人的马鞭也不怕。当时霍一飞人多势众,打的fsk又是个措手不及。Fsk一班人根本就无力招架,只有抱头奔命。但Fsk毕竟是江湖出身的辣手枭雄级人物,临危不乱,危难当头时生死一线,当即丢车保帅,拔出火机点燃了猛的一丢,哗的一声顿时燃起一片,“工厂”里到处是易燃之物,一见火星不出秒钟的时间,熊熊烈火借了风势直冲楼顶。Fsk借着大火遮掩夺命狂奔,哪管身后的兄弟为了保护他以肉身相当,瞬间便给尖刀利斧斩成一片肉泥。

奔出门口,Fsk方才自觉一条小命得以保住了,狂喜之下,惊惧后怕也拥压过来,双腿脱力般的不住颤抖,几乎站立不住,不得不扶着地下石阶大口喘气,一边费力的挪动双腿欲,躲到暂且躲避。一步没有迈稳,忽觉脸前一阵疾风,fsk多年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磨练的极其敏感,这下完全没有思考,几乎是本能的身子就势一歪,就见跟前水泥地面像给雷劈中了似的暴起一片花白。Fsk不用抬头,也知道开枪这人就在跟前,一枪没打中他,第二枪自己绝对躲不掉。当下只是拼命的向旁边草丛中滚,却完全不知是否能逃过这劫。

只见一迭串的子弹接连擦着他身边而过,落空连射到身边草丛里,草木烧焦发出极其难闻的气味,纵是这般生死一线的极度惊惧下,fsk仍在拼尽全力的往草丛里缩闪,并不放弃挣抗。忽觉那阵子弹骤然停下,就听到一个声音极近愤怒的低喝,“阿秋!你干什么?!”

Fsk心里猛然一颤,听到有人叫阿秋的名字,立刻回想起来,大哥这个儿子自己已经多年未见了,上一次在H市虽然几乎杀了他,但都是手下出手,自己连他的面也没有看到,想不到这会儿他会在这里。Fsk目光闪着猛兽一般的光芒,双手撑地忽的跃起,不看人,只辨声,冲着有人的方向,豹子般训诫无比的冲扑上去。

他凭着刚才那几枪,料得那对他开枪的人不好对付,但阿秋是他的侄子,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性子本事了如指掌。他冲着阿秋下手,果然一击即中,霍一飞也没料到一直拼命逃命的fsk会突然奋起回击,阿秋就更加料不到。但霍一飞一见他扑将过来,手里握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就知道再举枪击射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当即头一偏,身子猛撤避开这一击。阿秋虽然其实离的还更远些,但他反应速度明显差了一节,还没有明白过怎么一回事,脖子已经卡在二叔fsk手里。

Fsk一制住阿秋,拖着他疾速退出十几步去,才用他身子挡住自己向霍一飞吼喝,“你动一下我马上杀了他,大家谁也不用要命了!”

霍一飞见此情形,也没有别的办法,也怕fsk自知九成没命了,临死前真的拉上一个垫背。心里越是焦急,越是要镇定了同他周旋。想必fsk并不认识自己,把自己当成了ou的手下,才会挟持了阿秋说什么同归于尽的话,没能保护好少爷那必定是死罪。

霍一飞只是笑笑答他,“你误会了罢?我又不是替你大哥做事的,跟这位阿秋少爷没关系,你拿他威胁我?”

Fsk鄙夷冷笑,并不接他的话茬,只是低吼,“枪扔到地上给我往后退。”霍一飞也知道自己说别的都起不到丝毫作用,因为肯听他的话停住不动,就说明不敢乱来。再拖一时片刻只怕更没有转机。当下一咬牙也不再跟他废话,微抬手腕作势要抛枪,略略一颤,忽然对着fsk就是一枪。这一举简直是危险至极,阿秋的脖子还在fsk手里捏着,一旦他动杀手谁也挡不住,若不是在为社团做事而是自己遇险,霍一飞就算自己不要命,也不会这样拿别的性命冒险。但现在他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赌的,是fsk对自己的亲侄子还有一丝本能的怜悯。

果然,子弹速射在fsk臂膀之上,鲜血喷浆而出。Fsk痛苦的一声惨叫,拉着阿秋连连后退几步,虽然手上匕首狠狠在他脖子上划了两道,但却并没有真的割下去。

阿秋也是吃惊,背对着他看不见,只听二叔在身后呼呼的喘气。霍一飞一阵心跳,知道自己冒险赌赢,哪还会再错过时机,fsk剧痛之下大半身体都离开阿秋的遮掩,霍一飞知道只需随手一枪,轻而易举便可送他归西。谁知手腕刚刚抬起未待扣动扳机,忽觉肩头一阵巨震,手抢不由自主掉在地上,还没有剧痛袭来,已经知道是被人暗算,当下根本来不及去回击暗算自己的抢手。眼见回过神来的fsk一脚将阿秋踹到在地,挥刀便向他脖颈刺下,来不及半分犹豫,整个身子直扑过去抢救。

Fsk被他撞开,刀尖一偏插进霍一飞手臂里,殷红的血唰的涌出来,滴滴答答流淌在跌倒在地上的阿秋脸颊。霍一飞知道fsk帮手在侧,自己若不能设法对付了他们两个,只怕自己和阿秋都会没命。当即忍着剧痛‘嗖’拔出插在手臂的匕首,施展手脚迅速纠缠住fsk,刀刀向他进攻。两人近乎近身肉搏,揪扯在一起,那刚才开枪的手下拿着枪左比右比不敢扣击,生怕一不小心没有打到对方,反而上了自己老大。但见霍一飞将刀刃从伤口里拔出来后,血流得更凶,滴答了满地都是,肩头那处被自己打中的枪伤更加血流汹涌不止,想他身上伤重,根本不能持久,便更加犹豫不决。

若不是有他这一犹豫不定的档儿口,霍一飞再有十条命也早呜呼了,但他不敢开枪,近身功夫fsk却不是霍一飞的对手,即使对方深受数伤,仍给他占到上风,几个回合下来fsk便支撑不住,霍一飞肩头手臂剧痛难当,但想只要一招失手,自己跟阿秋全都没命,只是咬紧了牙死撑。瞧了空隙横腰拦住fsk一脚斜扫,fsk把持不住,半个身子飞也似的出去,不偏不倚横撞在还在旁边左右迟疑难决的那个手下身上,两人一齐跌倒。

霍一飞抢上去一脚踏倒了刚欲起身的手下,不及俯身拾枪,先用手肘连连狠击fsk的头侧,登时鲜血狂流,fsk要害受击,满脑一片昏花混乱,一时间全没了思维,只觉眼前一个恍惚的黑影向自己飞来,他已经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知觉。

阿秋双手撑地勉强做起身,便看着霍一飞向着二叔倒地的头颅连开数枪,脸庞早被不断留下的稠浓鲜血掩的辨不出模样。黑红黑红的血上明显有一线白色,想到那可能是流出的脑浆,阿秋一阵剧烈的恶心,手捏着喉咙不断干呕。冷不防肩膀被人抓住,抬头看,霍一飞脸色苍白,“快走吧!一会警察来了就麻烦了!”

阿秋欲起身,但两腿完全没有一点力气,霍一飞只得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费力扯着他,连拉带拽的奔出十几米远。阿秋这时惊魂略定,脖颈上给fsk划出的两道伤痕虽然不是很深,血流渐止,却仍然疼痛难耐,一阵阵火辣辣的直往上烧。他一手按在伤口上,忍不住想要呻吟。转头却见霍一飞脸色苍白,贴着树干摇摇欲坠,半个身子都给手臂和肩头处伤口流出的血染透了。

阿秋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血,双手也吓得冰冷,颤抖的上前欲搀扶他,手触到跟前霍一飞忽然“嗯”的一声痛苦呻吟,艰难的侧转过来。阿秋愕然看到他左侧前身胸口的地方也有一片殷红,中间的伤处还在泊泊流血。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胸前又中了一枪。当即吓得快僵住了,胸前左侧是人心脏的所在,倘若这一枪打在这里,哪里还能有命?!

阿秋只是惊叫,“你!你,你~”

霍一飞艰难的将手抵在唇间,示意他轻声,说,“小诚他们没来接应,一定是警察追过来了,他们很快就会找来这里,我们快点走,快!”

这时阿秋哪还有什么主意,全凭了霍一飞的吩咐,搀扶着他两人越过草丛跌跌撞撞前行。走了几步霍一飞喘息着问阿秋,“这边有没有村落人家?我们拣有人住的地方走!”

阿秋不解,“为什么?我们满身是血,给人看见了不是更麻烦吗?”

霍一飞心说,现在还能怕麻烦吗?怕的是一不小心就没命。警察能追到这里,多半是杀fsk老婆孩子时给人发现了。这些警察分明是来帮fsk的,他们只怕在三丈之外就已经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了。我们唯一能逃出去的办法,就是暂且躲在人家里,警察一时片刻,没办法挨家挨户详细搜索,我们才有生机。但身上伤口痛如刀绞,胸口这一处更加痛的他连气都喘不过来,说一句话已经十分费劲,哪有气力去跟他详加解释。紧蹙了眉头不答,只是吩咐,“哪有?你带路!”

阿秋见此,虽然茫然不解,但也知道霍一飞聪明精练,他要这么着定有道理,便指了指身旁右侧的方向,“那边有。”两人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便往那一侧跑。约莫一两百米之外果然看见稀稀落落的房屋建筑。两人加紧脚步,这会正是傍晚时间,家家户户正在煮饭烧菜,街巷上便没什么人。

阿秋正待喜悦,冷不防一抬头,看见前方两个身找警服的人背向着自己整往前走,当即差点没惊叫出声,霍一飞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按住,拉着他快速退后两步,躲进一个角落里。

“这里怎么也有警察?!”阿秋懊恼不已的跟霍一飞抱怨,说了句不见他回声,回头去看,霍一飞仰倚着身后的土墙,脸上已经苍白如纸。殷红的鲜血几乎浸透了整件衣服,以至于滴滴答答向下流淌。胸前那伤处血还在执着的向外涌,一点不见停止的迹象。霍一飞俊气的眼睛紧紧闭着,整个人都似已经脱力。

那一时间,阿秋真怀疑他是不是还有呼吸,僵直的手伸在半空,迟迟不敢触摸到他身上。

霍一飞慢慢的睁开眼睛,说话有气无力,“别管我,你去看看,那两个警察还在不在?”

阿秋见他终于还是清醒过来,一颗砰砰乱跳的心略觉平定。探头敲了敲外面没有动静,告诉他,“不在了,也许是走远了,我们也快点走吧!”

霍一飞轻轻的“嗯”了一声,却没有动弹。阿秋想他是已经难以动弹,上前将他搀了起来,扶着欲走。霍一飞摇摇手制住了他,“警察不会走远,他们已经找到这儿,不会轻易走了的,怕他们已经将这里围起来了,我们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阿秋只是担心他的伤势,“不行啊!你流了太多血了,再不救会没命的!”

霍一飞摇摇头,冲着他虚虚一个微笑,“放心,死不了!我命硬!以前给人砍过十几二十刀都活过来了,没那么容易死!咳咳。”,脱力之下,连说一句话的气力都不足够。阿秋才不信他的话,只是也不敢贸然往外走。站在巷口左顾右盼,只望能想出一个好办法。但这般情急之中,他能咬牙忍着不哭已经不易,哪里还想得出什么出路来。

攥着霍一飞的手只觉越来越冰冷,似乎体温正在离他一点点远去。无比懊悔自己不该心软去救二叔,结果反而累的他这样。想到霍一飞随时可能会死去,又是伤心又是难过,眼泪一串串滴落下来,敲打在手背上面。

阿秋怔怔望着自己的手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缅甸的乡村由于天气过热,家家户户都在在院子里挖一个深窖,里面存上冰块,好让食物放在里面不至腐烂。这冰,不是可以止血的吗?!阿秋在医学院实习的时候,还见过老师拿大块大快的冰块放在受伤病人的伤口之上,没多久血流便即止住,效果甚佳。

想到这阿秋不禁欣喜若狂,兴奋的抬头四处一打量,街头对面一人家墙头甚矮,十分容易翻过。连忙搀着霍一飞贴墙挨到跟前,翻过墙壁落到院子里,院角果然一块木板盖着,是地窖的入口。木板掀开,里面还悬着软梯。

“咱们在这里面躲躲吧!你能下去么?”阿秋觉得已经站立都站不稳的霍一飞怕是很难能下得去,但霍一飞却点点头,挣开他的搀扶,虽然摇摇欲坠,但竟也挣扎的扯着软梯慢慢爬了下去。在这血雨腥风的江湖上生存,倘若没有挣扎抗争的意志力,遇到伤痛自暴自弃,只怕有一千条命也早就死尽了。阿秋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哪里会明白这些。

两人下到地窖中,霍一飞慢慢贴墙坐下。地窖里随处是冰块,有大有小,阿秋捡了几块敷在他的伤口上。冰触到伤口,肌肉一下子变得格外敏感。一直没有怎么呻吟过的霍一飞忽然抽搐一下,痛苦的“嗯”了一声,阿秋吓了一跳,手里捏着一块冰不知是放上还是扔掉。霍一飞颤抖着手接过他手里的冰块,慢慢贴到他脖颈上面。

“看看你自己罢!那么多的血,还疼不疼?”

阿秋木然摇摇头,若不是霍一飞提醒,他都忘了自己脖子上还有两条伤口。连遭极度的惊恐,根本已经差不觉伤口有什么痛感,但用手摸把脸凑到眼前看,满手是半凝了的血十分骇人,还是吓了一跳。但随即便想霍一飞的伤比自己严重千倍万倍,便拨了他的手指将那冰块又放到他胸口枪伤处。

霍一飞抿嘴将脸扭向一旁,按奈疼痛由着他摆布。冰块冰镇确有效果,过不多时血流便渐凝止,伤口周围黏着的残血预冷凝结成块,变得愈发黑红。霍一飞颤抖了一阵,慢慢的逐渐缓和。阿秋正待喜悦,却听他忽然又轻轻开口,“这样不行,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子弹卡在里面,怕我熬不了多久,想个法子把他弄出来。”

阿秋不禁问,“怎么弄出来?”

“看看有没有刀,没有刀,利一点的东西都成。”

阿秋站起来四处寻找,照他想着,这地窖里存的食物,还有不少冻肉一类,村民们要下来取肉,不能全都拿出去,定要有把刀放在这里方便切割。不料左右翻了个遍,却没见一件刀器之类。阿秋再拨开食物到角落里找,只有些捆绑的绳索和塑料袋,仍然没有半点利器。

阿秋只得懊恼道,“没有啊,这里面什么锋利的东西都没有。”

霍一飞蹙起眉头,四处张望一遍,又说,“这么着吧,没有刀片冰也成。你把这冰用力摔碎了,一定会崩出锋利的冰片,也能割的开。把这枪口豁大点,伸手进去就能把子弹捏出来。”

阿秋被他说的汗毛直竖,不自禁打个寒战。霍一飞平平静静的说这话,就跟说的不是自己,割的也不是肉,而是一块木头,一匹破布似的。阿秋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霍一飞却不断催促他,“快!快点!快点!”穿胸的子弹深掩在体内,牵动的神经一抽一抽的强烈的痛,神智愈来愈昏沉,睁眼望去的东西都叠影重重。

他只觉自己再也支撑不住,再也容不得时间让阿秋还在那里左右思量,焦急的催促他,“快一点!快一点!我~我~咳咳~咳咳~”,他想说自己已撑不住,话没说完被倒涌在口鼻里的血沫呛得连连咳嗽,话也连不成句。

阿秋再不敢耽搁片刻,抓起一大块冰重重摔在地上,冰块在水泥地板上摔碎了好几块,一片砸到角落里,阿秋拿起来掂掂正合适。捏着蹲到霍一飞身前,手一触到那浸满了鲜血,殷红的衣服上,便忍不住颤抖。阿秋咬着牙,两手勉强攥住衣服用力一扯,衣服裂开,露出里面伤口。阿秋仔细看去,凝了的血块中间,隐隐有一个黑乎乎的地方,大约便是子弹射入的地方了。

他一颗心扑腾腾的直哆嗦,硬着头皮探过手去,在创口边轻轻掀起一点。这一动,已经渐渐凝结的血又汹涌的往外流。阿秋正自不知所措,猛然觉得霍一飞一阵抽抖,立即又惊得松开手,不敢再碰。

后退两步,见他深蹙眉头看着自己,似乎在责怪他这么胆小。阿秋偏过头不敢直视,咬咬嘴唇又走到跟前。心一横伸手把伤口再度掀开,竖着冰凌深深斜插进去,锋利的边缘果然能够割开肌肉,把原来的深洞割成一条狭长裂口。

痛上加痛,霍一飞死攥着衣服的手连着整条手臂都猛烈的抽抖起来。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立刻偏了头咬住肩膀上衣服,任凭了脸上身上的冷汗大滴大滴向外涌,只是无声的抽搐。自小在周进藤条棍棒教训下长大,早习惯了咬紧牙关去忍耐痛楚。他并不出一声,阿秋也咬了牙撑作全不知道,秉着气息握住了冰片,在他伤口里左搅右搅。

人体温暖,冰片在上面划割几下便即溶化。阿秋看看那创口似乎已经割开,试探着伸两根手指欲往里插,才发现虽然伤口表面给割划乱七八糟,里面却没有割到多少,仍然阻塞难通。他换了另一块冰去割,割了几下冰块又化。又换一块,化了再换一块,不知道反反复复换了多少次,伤口总算弄开。

阿秋颤抖了手指慢慢伸了进去,也能触碰到坚硬的子弹,可是再一用力去夹,那滑溜溜的东西便即脱手。而伤口的肌肉却因了这剧痛,更加疯狂的抽抖,牵扯着子弹刚夹出一点,一不小心又溜滑回去。

阿秋心里更怯,看霍一飞一下一下痉挛似的抽搐,痛苦的几欲昏阙。心里更加害怕的厉害,连手指也伸不进去了。

冷不防霍一飞忽然转过头来,拨开他手,自己伸了两根手指一下子捅进伤口中去。阿秋愕然望着霍一飞口里咬着衣服,自己的手指插在自己的伤口里来回抠挖。血像失了控似的大汩大汩的往外涌。后来,两根被鲜血染的通红的手指终于夹出一样东西,“吧嗒吧嗒”,一蹦一蹦掉在地上。阿秋凑上跟前,看清了那颗闪着铜色金属光泽的子弹。

霍一飞整个人泄了气般瘫软下去,阿秋连忙将他扶在怀里,正庆幸终于将子弹抠了出来。然而没待他喘过口气,怀里的霍一飞忽然一阵颤抖,跟着就开始剧烈抽搐。阿秋登时又惊又惧,在医院里实习过的他知道,这是抽筋。人体因为过渡的痛苦而抽筋,如果一段时间内不能缓解,肾上腺素会急剧分泌,人会死亡。

刚逃过一劫又是一难!阿秋只用手捂着嘴巴,已经说不出话来。因为霍一飞一直克制着自己,甚至未呻吟一声。阿秋虽然也知道他痛,可还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此刻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补救?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凭着自己坚强毅力挺过来,还有另一颗子弹呢,另一颗子弹怎么取出来?

这般情形,饶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江湖老手也束手无策。从未经事的阿秋能想出什么办法?他只有抓着头发团团乱转。在不大的地窖里一圈又一圈的来回走。地上到处是碎冰块,乱七八糟横了一地。阿秋心烦意乱,魂不守舍,一个不留神踩着冰块,差一点跌倒,又急又气,狠狠一脚踢得碎冰到处飞溅。

碎冰里夹了一个小塑料包,跟了一齐飞开。阿秋想起来那是自己在二叔“工厂”里带出来的一小包“货”,是父亲之前嘱咐他拿的,忙又捡起来,掂在手里摆弄。那会儿他心慌意乱,只是下意识的捏着些东西弄来弄去,全没有想到其他。可是掂摆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念头陡然掠过。

也许,可以给他吸一点“货”,阿秋忽然想到这里,一颗心砰砰乱跳。他自然知道这“货”不是好东西,平时见着别的兄弟吸食,他会远远的躲开。可是现在,这却是唯一能救霍一飞的办法。想到霍一飞侧头去望,他已经歪倒在地上一片血污里,满身汗合着血,抽搐的越发凶猛。阿秋不愿再去想,既然找不到别的出路,又忽然冒出这包“货”,冥冥之中似乎也是老天注定,说不定这样顺从它的安排,真的会有意外惊喜。

阿秋颤着双手,瑟瑟索索的打开塑料包,在角落处捡了一块木板,将淡灰色的白色粉面尽数倒了上面。蹲下将霍一飞扶在自己腿上,扯了一片衣角垫着手,掏出火机划燃了,火苗小心翼翼移到铁板前。海洛因遇到高温烧烤,立时升起一道灰烟,散发着古怪的气味。阿秋不由得重重打个喷嚏,心下揣揣,还是把那东西对准到他唇边。

烟气袅袅,呛得阿秋不停的咳嗽。但悬在半空的心却是一点比一点更着落地。腿上的霍一飞抽搐明显放缓,渐渐的,安静下来。海洛因原就是为了镇痛所发明,这样高的纯度几乎可以在瞬间麻痹人体。若不是吸食而是注射,这一下进到体内,人必死无疑。但现在经了烟气吸嗅,中途就损失了将尽大半。即便如此,霍一飞仍然是在几乎吸到第一口,脑子里便立刻一片眩晕,睁眼去望,天地似乎都拧了个儿。胃里抽搐的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翻江倒海的难受,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挣扎。这感觉如此陌生而恐惧,而又似乎熟悉,虽然是在昏迷之中,他仍隐隐有一丝意识觉得不妥。想要挣扎推开,又怎么能够?不要说动,就连声音也发不出一点儿,可纵是他在心里怎么狂乱呼喊,阿秋却听不见一声。

霍一飞又是难受,又是惶急。忽然感觉心中一阵剧烈的抽抖,再也没有了意识。那会儿他已经在阿秋的怀里沉沉昏倒。一包粉末燃尽了大半,效力发作到十足,神经都被麻痹的死了一般,也不觉得任何痛楚。一直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过多的失血加上疲惫,终于沉昏过去。

阿秋怔怔的望了他半晌,手里还拿着那块板子,粉末所剩的已经不多,燃了一会儿兀自熄灭了,只剩一片余烟。阿秋翻过神来,忙又站起身去捡冰片,用锋利边缘割开他肩头的另一处伤口。知道他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痛感,心里有了底儿,手上便利落了许多。这处伤口也比之前的浅些,探手进去,很容易便捏了出来。阿秋又连忙捡些冰块推在他两处伤口,过了一会,血流渐渐止住。

阿秋这才吐一口气,心里略略松了,只觉得两腿摇摇摆摆,几乎站立不住。贴着墙边慢慢坐下,将霍一飞揽着枕在腿上,触手之处,感觉他身体又冰又冷,忙又脱了自己衣服披在他身上。一件衣服毕竟不够大,阿秋左挪右挪,只想给他全盖住,但怎么也不能如愿。

坐了一会儿,身上渐渐觉得冷了,“阿嚏,阿嚏”的连打了几个喷嚏。地窖里冰都不化,比外面要冷的多了。但是进来以后阿秋一直为着救霍一飞,焦头烂额,团团乱转。心慌意乱中浑身冒汗不迭,哪里还感的到冷。这会儿静下来坐了,冷气便袭上来。开始还能忍受,时间越长,越觉得浑身冰冷,皮肤都冻得生疼。这时才仔细看,呼气吸气都起一阵白雾。阿秋不断的呵着气,两手来回的搓。搓一阵,想起霍一飞缩在地上更冷,又替他搓揉取暖。

这样自己呵一阵,搓一阵,又替霍一飞搓一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地窖里光线愈来愈暗。后来完全变成一片漆黑,睁眼什么也看不见。阿秋想想今天的经历,犹觉得心惊肉跳。他长这么大,都没经过这样吓人的事情。又想两人在这个潮湿黑暗的地方躲难,又是累,又是痛,又是冷,又是冻,没人管也没人理,真是比什么都凄惨。一时之间,心里翻起无限委屈,眼泪禁不住一颗颗滚落下来。

昏昏沉沉,慢慢也睡着了。忽然被一个声音吵醒,阿秋睁开迷茫茫的眼睛,霍一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双手扶了自己肩膀摇,“阿秋,阿秋!醒醒!不能在这儿睡!醒醒!起来!”

阿秋努了下嘴,想要说话。但觉脸上一阵凛冽的疼,这话没说出来,反而呛得一阵咳嗽。霍一飞扶了他慢慢站起,阿秋这一动,更觉得浑身都痛楚难当。两条腿直打哆嗦,怎么也站不起来。他“唉呦,唉呦”的叫,霍一飞一边扶他,一边说,“这里太冷,不能睡,睡着会动坏的。起来活动活动,看外面是不是安静了?趁着天黑,我们快走吧!”

阿秋在他搀扶下费力的挪两下腿,像万针齐攒般刺心的疼,忍不住一阵呻吟,问“你也睡了好久呢,怎么没事儿?”

霍一飞笑笑,没有回他的话,心说,“你怎么跟我比,你娇生惯养长大,什么时候经历过这种辛苦,自然挨受不住。”想到这里,心里不由泛起一阵疑惑,以ou的精明了事,对自己儿子的性格脾气决不会不了解。他应该料得到,这样一件重要的事,让阿秋来参与,多半不会帮的上忙,还会添不少麻烦,那他又为什么定要逼着阿秋前往呢?

起先他只是以为ou不能全信过自己这个外人,让亲儿子跟在旁边。一边是监督督促,一遍怕也有威慑的意思。让自己知道跟前有ou最亲信的人监视着,想要有变也束手束脚,不敢放开。可是现在想想,只怕未必这么简单。如果Ou只要监视自己,一个小诚已经足够了,这是他自己极重要的事,难道他就不怕一旦出了纰漏,功亏一篑么?

忽然心底一阵寒意,ou的真实用意,其实实实在在是明白。他正是要这一点纰漏。他不怕纰漏,因为他知道自己定能平了这点纰漏。就算没有这几年接触,对自己的了解。单凭和周进打了多年交道,也知道他要做这样的事,所派的人只怕也能随随便便。他要这点纰漏,说白了是想自己死!他知道自己跟儿子阿秋关系交好,他要出了事儿,自己决不会袖手旁观。又想到阿秋曾和自己说过饶过二叔,怕是这样的话,他早就跟ou也说过了,ou不肯应允,他才来求自己。Ou知道儿子有救fsk的心思,反而要他同来,他来了会怎么样?那之后发生的一举一动,几乎已是在他意料之中。

自己跟ou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想来一则无非是要跟fsk背后的那些黑手交代,他狠的是弟弟fsk,和他背后那些力量却不想翻脸。二来只怕他不想自己为别人所用。这一次之后,江湖上都知道他ou

受和记周老板好处除掉劲敌,两边的关系捆住一起再也送不开。他要加重自己跟周进对话的砝码,最容易是剪掉他一只手脚。日后倘若真有翻脸那一天,也少了一个敌手。

霍一飞涩然苦笑,这ou真是把自己看的够重了,竟如此处心积虑对付。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出事,可是说平常到不能再平常,就算进哥再有怀疑,也没有办法取证,更没法指责他。说不得,连自己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一命呜呼了。当然,倘若是不成,他也没有丝毫尴尬,这样进退双全,真是聪明之至。想想自己在缅甸这许多天里,ou款待热情,照顾周到,每天都找自己聊天喝酒,亲切的劲儿跟进哥待自己几乎没差别。就在昨天,他还那么语重心长的叮嘱自己万事小心,怎么能想到,笑容未落,一把刀无声无息的插来。

想到这一阵失落,一阵怅然,怔怔出了会神儿。阿秋觉出他神情有异,以为他又伤口疼痛,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又疼的厉害?”

霍一飞摇摇头,此刻却不觉得身上怎么疼痛。跟他两相搀扶,慢慢捱到窖口绳梯前。霍一飞先爬上去,掀起半掩的挡板左右观望一阵,只有清风拂面,树叶摇动,并没有一丝人影人声。这才让阿秋也爬上来,贴到墙角又听了一会,仍然毫无动静。翻过墙一步步谨慎的走,街上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影。这时已是深夜,家家户户都安然入睡,只剩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天边,显得格外静谧。两人借了月光一路只拣小道,到天色蒙蒙见亮,终于远远看到阿秋家里房子尖尖的角。

两人一步一捱,终于艰难的支撑到门口,一齐瘫倒在地上。阿秋固然是惊吓之后全身脱力,霍一飞也早已经痛累交加,体能都透支到了极限。

阳光明晃晃映了出来,这一段路竟走了这么久,阿秋伸手遮掩着刺眼的阳光,一动也不肯动。只看着身旁霍一飞扶着栏杆支撑站起,腾出手来,“啪啪“拍那门上的铁环,没一会儿佣人出来,见是他们,连忙小跑着开门,一边高叫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一边帮忙将地上的阿秋搀起来。

Ou闻声出来,一班手下紧跟着簇拥在后。小诚抢先一步冲出来,接过佣人手里搀扶的阿秋,望着他们显得心有余悸,“你们没事,那就最好了!”

霍一飞也微笑望向他,两人对视一眼,霍一飞自然的轻轻颌首示意,小诚却略显得有几分不安,胡乱点点头,借着搀扶阿秋掩饰了过去。两人都各有心思,但霍一飞显然掩藏的更深。

这会儿真正开心的怕只有阿秋,他经过一夜惊险奔波,直到此刻方才真正脱了险,见着了自己人,虽然不是多么喜欢的人,可此刻也觉得无比亲热。脱力的身子到了这会儿再也提不起半分气力,半个身子压在小诚的胳膊上,叫了声,“小诚哥!”眼泪便止不住涌出来。

霍一飞也觉得头晕目眩,一阵阵虚脱,咬牙支撑着抢到前面,替他遮住ou的视线。小诚搂了阿秋低声安慰,“快别哭,没事了,没事了,你爸担心坏了,整整一宿都没睡!你快去看看他吧。”

他怕阿秋的眼泪又惹了ou不高兴,压低了声音劝,但ou明显还是听见了,眼角撇了他一眼,却没去看阿秋。两步走到霍一飞跟前,先哈哈笑了一阵,才张开双臂拥住他,不待霍一飞开口先抢道,“什么也别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一边拍打着他肩膀,转了头望着身后的兄弟。

“我就跟他们说,一飞不会有事的,进哥的得力爱将岂能跟你们似的这么没用?!就算遇到点小小麻烦,也能化险为夷,平安归来!”

手下们自然是随了声纷纷和应,ou又关切的询问有没有伤处,伤到哪里?霍一飞只有浅笑了摇头的力气,低声说,“没事,伤没大碍。让ou哥跟大家担心了!”

这话有多虚伪,他自己也觉得恶心。这会儿两处枪伤,又加上一处刀伤特别是胸口的那处都在一抽一抽剧痛的厉害,双腿虚软的站立也艰难,但他还是维持着礼貌和客气与ou应酬周旋,没有一丝一毫的失礼。

他嘴上说没事,但一身血污泥土,狼狈不堪,站立不稳,又哪里像个没事的样子。Ou甚是心疼般的搂着他进到屋里,医生早已经等在这里候命,听见自己老板,“快给他看看!”的呼喝,就七手八脚的忙作一团。霍一飞望望他们心里都不知道是不是在苦笑,这些医生,本来根本不是在这里等自己的,ou多半没想到他还会活着回来。

躺在沙发上,他还想着自己要小心,ou在林子里不能得手,说不定会假借了这些医生的手弄死自己,虽然他笑的那么开心,显得那么关切。他还想着要怎样小心防范,但伤口一阵阵的抽痛,一下比一下更厉害,直痛的好像比刚受伤时还甚。头脑也随着这阵阵抽痛愈发昏沉,

逐渐的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隐约中,只是模糊得记得ou还围在身边,神情关切的样子。这时多半是医生解开了衣衫在拭擦伤口,霍一飞只觉一阵凛冽的剧痛,便彻底沉沉昏过去了。

再有意识时,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睁开眼,四围窗子前都拉着厚厚的窗帘,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过来,依然十分耀眼,看起来自己并没有睡了很久,可是全身却难言的酸痛。霍一飞支撑欲起,手臂一用力,牵动了上面的伤口,痛的他不自禁一缩,又倒在床上。

这一摔又震到胸口的伤处,霍一飞不由得一手捂着创口,龇牙咧嘴,嘀咕,“怎么这么疼~”睡过这一觉,伤口倒像变得更加敏感,只这样捂着轻轻一触,也觉得像给针扎似的,火烧火燎的疼。他索性赖着不动,伤痛和疲倦都令他头脑昏沉,和着这昏暗的灯光,睡意仍浓。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声十分惊恐的惊叫,方才噪杂的声音又不时响起来。霍一飞听着心里忽然一动,大约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挣扎着起了床。推门扶了楼梯走了几步,到拐角已经看到ou手扬着马鞭一边喝斥,一边发狠的抽打。

果然又是ou在责打阿秋,阿秋瘦弱的身子趴伏在沙发上,裤子给扯到了腿弯里,□的屁股和大腿上,横纵交错的全都是紫黑紫黑的血凛子,一条叠压着一条连的成片成片的青肿紫涨,打重的地方肉已经裂开,伤口向两边狰狞的翻卷,十分骇人。一鞭抽下来,阿秋直痛的浑身乱抖,身子无力的摆来摆去,却是徒劳无功。只有张着嘴不断惨叫,可惜这可怜的叫声,根本引不起ou丝毫的恻隐之心,手里马鞭只有越抽越狠。

屋子里七八个人站在周围,眼看着阿秋挨打,虽然脸上也都显出不忍神情,可没一个敢站出来替他求情。霍一飞看见小诚也站在一边墙边,低头垂手一声不吭,倒像也刚挨过教训似的。

心想阿秋这才刚刚脱了险,好不容易完整无缺回到家来,可不知道ou又是为了什么,不等他松口气便动起手来。可不管是何原因,人家打儿子整理家务,自己本是不能多嘴,非但不该管,看见这场面就应嘎假装不见,退避开去,省了大家尴尬。

但霍一飞看着阿秋给打的这样厉害,痛楚难当的惨状甚是让人不忍,一时想到自己也常常挨这苦楚,深知厉害,感同身受,恻隐之心由生。脚下便踌躇难定,犹豫着是否该替他向ou求求情,手下们摄于ou的厉害都不敢开口,自己毕竟是客,虽然是个晚辈,ou看着周进的脸面毕竟要客气的多。

迟疑间,ou挥舞了马鞭又是一连气狠打,鞭鞭都对准了腿根处猛抽,原本白皙的皮肤随了那马鞭一下下着落迅速变红变紫,没几下屁破肉烂,殷红的血顺着藤条抽打涌溅出来,这几下实在打的太狠,阿秋疼的失声痛叫,声音都变了调,剧痛下记不得父亲的规矩,双手忍不住便伸到背后乱摆,试图抵挡一点点痛楚。

“手!拿下去!”ou冷冷喝道,阿秋不肯就范,双手仍旧乱摆,撑了身子直往一侧缩,不知是实在抵受不住,还是疼的头脑发昏,已经顾不得其他,只顾着拼命躲闪。这任凭他如何躲闪,又怎么逃得过去。反是这抵抗惹得ou更加恼火,一脚踹在他手背上,痛的阿秋双手登时麻木。

Ou沉声怒喝:“你再给我抗一个?!信不信我把你吊到门口树上去抽?!”

阿秋呜咽了抽泣,抓着沙发皮面的手微微颤抖,低声哀求,“爸,爸,不要再打了啊!”,

Ou眯着眼睛斜视着他没说话,顿了片刻才冷笑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求情?!还好意思叫疼?!我要是你就等了活活打死,也没脸求饶!”

说着又紧追了几鞭,全打在伤口之上,阿秋只痛的失声哭泣。Ou斥骂,“我养条狗,还知道护主,还帮我看看院子。你倒说说,你有什么脸在家吃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都不指望你能帮我一把,你反倒去帮着外人来对付我来了!你是属狼的?!”

霍一飞这才恍然明白,原来ou恨的是阿秋帮他二叔fsk逃他的追杀,就难怪他下这样的狠手了。江湖大哥被背叛两个字仿佛有着天生的格外的仇恨,即使是亲生儿子也信不过,真不知道是该叹服他精细如此,还是小人之心。可他绝对相信,阿秋这单纯孩子相救他的二叔fsk,只是出自叔侄亲情,怕是根本没想过其他。

Ou一边骂,一边追了阿秋一下下猛抽,打的愈发凶狠,边打边喝斥。阿秋一张脸深埋在臂弯里,呜呜的哭泣,像是面对了父亲这样的苛责,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Ou怒气不减,居高临下扫他一眼,抬脚狠狠一脚踹在他大腿上。

“给我说话!装什么死?!要死不死在外面?!”ou边骂边踢,边踢边骂,坚硬的鞋尖踢到腿上就是一片青紫,阿秋疼的腿上将尽麻木,再也遏制不住的失声痛哭。Ou给他哭得情绪更加暴躁,索性撇了藤条,一手揪了衣服将他扯翻到地上,发泄般一脚一脚连着狠踹,直踢得阿秋满地翻滚。

霍一飞见他越打越凶,再不忍心袖手旁观,三步并两步小跑下楼,又听他喝骂,“给我闯出这种祸来!你还好意思回来?!这一趟霍一飞要是回不来,我怎么跟他老大交代?!”

这句话忽然扯到自己,霍一飞不由得略略一怔,脚下略停。聪明如他立刻便明白,Ou是察觉了他在旁边,故意这么说给他听,显得教训儿子是为了给他霍一飞主持公道。Ou便是这么处处心机,与天真无邪的阿秋怎么看也不像父子俩。但无论如何,自己总算得个由头,几步抢过去拦到跟前求情。

“ou老板,ou老板,算了吧,你别怪阿秋了!不关他的事,不能怪他,是我自己太不小心!好在大家都平安回来,就这么算了罢!”

若是这会儿站出来拦着ou的是第二个,只怕他怒火正盛中,一脚便会将这人踹飞出去。但霍一飞虽然是个后辈,毕竟不是他的人,言语中就客气多了。由了他将自己拉开一段,发青的脸色略略缓和,摇摇头将他手推开。

“一飞你别替他说好话,这小畜牲现在不教训,以后不定闯出什么祸来!”

说着马鞭又拎了起来,阿秋多半是用眼角扫到父亲又冲了自己过来,刚刚止住一点的咄泣登时又失了控的痛哭起来,哭声里显然待着惊恐。霍一飞忙又拉住ou道,“ou哥要怪就怪我,是我带着这些人出去的,我该看好他们。我失职没尽到责,回头进哥也会教训我的,阿秋也挨过打了,也打的不轻,ou哥就原谅他这次罢!”

那些手下察言观色,见有人挑了头儿,也纷纷围上来帮腔,讨饶的好话说了不少。也不知道ou听没听的进去,但他到底放弃了没有再打,低头撇了阿秋,阿秋蜷缩着身子匍匐在地,由似惊恐,微微颤抖着,不知是疼还是怕。感觉到父亲望向自己,垂着的头埋的更低。Ou看了看他挨打的屁股和大腿,方才已经打的皮开肉绽,经了这一会儿,打烂的伤口两边都高高肿起,伤口纵横如深沟,更不堪目睹。

毕竟是亲生的孩子,Ou手再毒,看着也有些心疼。但脸上说什么不能露出半分,反而一挥马鞭,鞭梢又在阿秋身上狠狠划出一道,ou等他干着嗓子惨叫几声后,才最后训道,“今天算你讨了个便宜,回你的房里去跪着,好好想想明白!”

众人听他总算松了口,自己自然也跟着松口气儿,看老板动家法打儿子,总不是什么好事。

几个人上前七手八脚帮阿秋拉上裤子,搀扶起来。霍一飞见他脸上泪痕未干,两边脸颊又青又肿,模样甚是可怜,拉住他的手,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低声说,“去给你爸爸道个歉,别再惹他发火啦。”

阿秋讷讷的低着头不肯开口,虽然不敢再死抗,可也不肯认错。霍一飞知道,他虽然摄于父亲威风不敢不低头,心里必定还是觉得自己没有错。看来ou这顿鞭子打的虽然狠,却没起到多大作用。他忽然发觉,阿秋虽然孱弱,骨子里却是个倔强的小孩,就算给打的这样惨,还是坚持着自己的道理不肯让步。

霍一飞还是怕他吃亏,攥他的手暗里使劲,在背后连连推攒。Ou瞧着霍一飞这些个小动作,也看见儿子把头垂的更低,不肯动弹,方才压下火头,这会又“腾”的窜起来。不过他毕竟不愿在霍一飞这个外人面前显得太过失态,抿紧嘴角半晌,强自压下火,手指点着阿秋额头很恨道,

“你就跟我倔!啊?!你不用倔,我还不信我制不了你了,滚回你房子给我跪着,跪到知道错了再起来!要是不知道错,就永远不要起!永远跪着!”

阿秋给他骂的根本不敢抬头,只是缩着脖子不住向后躲,可也没学了乖巧就势认个错。这会儿他要服软认错,ou找回了面子,说不定还能饶了他不跪,可不知是没长这个心眼儿,还是骨子里倔强的脾气,到底不肯认错。跟绝对强势的父亲顶撞,又能占到什么便宜?最后还是在霍一飞搀扶下一瘸一拐回到自己房间,阿秋的房间在二楼最里间,走到拐角ou看不见的地方,霍一飞见他走的艰难,要他搭在自己背上负他一段儿,阿秋怎么也不肯,强自撑着一步步艰难的捱到屋里。

进了屋霍一飞连忙回手将门带上,扶了阿秋到床边想让他歇息一阵,阿秋低着头,默默摇了两下,自己撑了床边慢慢走到一边墙角,艰难的跪了下去。

霍一飞蹲下来扶他着他肩膀,感到那削瘦的肩骨微微颤抖,温声劝他,“你别跪了,我在这陪着你,你爸不会上来看的。快起来吧,我帮你看看伤口,血都渗出来了,待会跟裤子黏在一起,更脱不下来了。”

阿秋默然摇摇头,未开口已经带了哭腔,“我不,爸万一上来,看见我起来了,非得打死我不可。你别管我了,让我跪着罢。”

他却是执意不肯起来,霍一飞叹口气望着他,想想真是没有法子,也不敢硬拉了阿秋起来,万一这ou不寻常理,真的上来验看,岂不是反倒给他添麻烦。自己后退两步,靠在窗边一张长桌边沿,沉默的望着阿秋,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时无言,屋子里沉寂无声,只听阿秋一抽一抽不住掇泣,挺直的身子不停的颤抖,仿佛瑟瑟有声。不多会儿有人敲门,霍一飞正在出神,闻声不由得一惊,便见阿秋猛的抬起头,一脸惊恐。

却听外面的人说,“少爷,我进去给你看看罢,你伤口破了不能挺着,我拿了药膏来给你涂。”原来来的并不是ou,是老管家,霍一飞看阿秋惊魂方定似的低垂下头,自己也跟着他松口气儿,开门把药膏接进来,打发了管家离开,又返过来劝阿秋。

“阿秋,不管怎么样,你先把裤子脱了,把伤药涂上,要不一会真脱不下来了,到时候硬扯还不是你受罪吗?你爸就是打你罚你,也不能不让你上药,要不他也不能让你们管家拿这药膏来了。”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这么一说,本来抽抽噎噎,强自忍泣的阿秋忽然“哇”的一声,痛哭出来。听霍一飞说父亲叫人给自己送伤药来,本来就满腹的委屈像是给什么狠狠一杵,说不上什么感觉,就势止不住眼泪。其实ou并没有让管家送药,霍一飞这么说只不过顺嘴哄他,却没想到阿秋这么上心,想想,大概他真的非常在乎父亲的温情关爱。

可要说ou根本不疼爱这个儿子,那也不是。几天来的相处虽然不多,霍一飞也看的出来,ou对阿秋外厉内荏,虽然十分严厉,甚至残酷,可是他毕竟只有阿秋这一个儿子,怕也是期望太重,压的两人都透不过气来。霍一飞想好好开解开解阿秋,劝他先起来处理伤口。可是左劝右劝,连拉带拽,阿秋也有越哭越凶,说什么也不起来。

两人撕扯半天,到底制不了阿秋趴到床上,霍一飞自己倒累得冒汗,扶了桌边轻轻喘气。这一静下来,感到胸口和肩胛一抽一抽痛的厉害,才想起身上还带着不轻的伤。感觉皮肤上有酥酥的温热划过,低头透过衣服缝看,缠在伤口上的挺厚的白绷带不知什么时候都给血透了过来,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自己竟也没感到多么疼痛,大概方才只顾着忙乎阿秋,都没觉得,这会儿才发作起来。

一痛起来便像是不可遏止,简直火烧火燎一样,霍一飞甩甩头试图不去想它,但一抽一抽的痛苦直往心里钻,越想不去想越是痛的狠,心里禁不得烦躁,微微蹙起眉头,扶了桌边弯下腰,咬牙往下忍。心里还惦着要照顾阿秋,扭头看他,双手抱着肩膀哭得瑟瑟发抖,削瘦的双肩一缩一缩的。咬咬牙,又强撑起来。

因为伤痛,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阿秋先把药涂了吧,涂完你再跪,总成了罢。你再不上药,真的感染了,肉要烂了就得割下去,不是吓唬你。”

不知道是真给他这话吓住了,还是挣扎半天,伤口磨蹭的更加疼痛,终于忍受不住;还是相信了霍一飞的话,以为那药膏真的是父亲拿给他抹伤,这回阿秋终于顺了他。跪的时候虽然没有多久,可屁股腿上伤口早疼的他几乎发昏,这挣扎着一起身,腿上受力直扯的伤口一阵绞痛,阿秋“哎呀哎呀”叫唤着又歪倒下去,和满了泪水的脸上又涌出不少冷汗。霍一飞半搀半抱,才把他安置在床上,自己也是痛的嘴唇直哆嗦。

阿秋裤子早已经给血浸透了,粘在一起。霍一飞轻轻扯了扯,真的脱不下来。阿秋已经呲牙咧嘴的惨叫,没挺片刻便承受不住,一边拼命乱扭一边叫,“不要,不要脱了,不要脱了,好疼。”

“早叫你脱下来你不肯,现在吃苦头了罢!”霍一飞也没好气儿的责备他。他自己伤痛的厉害,也没力气再去跟阿秋支摆。但是不脱下来是不行的,布料粘进伤口里只会感染的更加厉害。霍一飞只在嘴上哄他,“好了,不脱,你别乱动了。”眼

阿秋泄气的垂下头,瘫软在床上。冷不防臀上一阵凛痛,直激的他不由自主哆嗦,便觉浑身的血好像都一刹那冲进心脏,心脏不受控制的一阵痉挛。半天阿秋才痛苦的惨叫一声,泪水和着汗水一起滚落下来。霍一飞趁他不备忽然把裤子一把撕开了褪下来,伤口经这一番折磨,已经血肉模糊,血丝里还夹有浓汁。

阿秋只是“唉呦唉呦”的不住呻吟,也顾不上再去反抗。霍一飞自己的手也发颤,强自压着。先用清水浸了棉签,小心沿着一条条肿破的伤口拭清脏血和脓水。棉签一触到伤口上阿秋呜咽的更加厉害,霍一飞不去管他,只一手按住了腰不让他摇摆,一边利落的擦拭,上药。这种事他平时几乎每天都在做,因为多少年身上几乎从来没断过有伤。

药膏涂在伤处大约是有些清凉,阿秋挣扎的没那么厉害了,渐渐安静下来。霍一飞瞧着他那难过的模样叹口气,拧了块儿毛巾俯身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刚擦干净,阿秋红肿的眼睛又水汪汪流出泪来。

霍一飞又在一堆药瓶里翻出一瓶消炎药,一瓶安定退烧的,各捡出几片倒杯温水扶他起来吃下了。处置完他,更觉得头昏的厉害,扶着墙后退到窗边,自己解开衣衫,血已经渗到衣服上,沾的殷红点点。霍一飞捡起剩下的药膏,看看还有不少,和了些清水,把缠着伤口的绷带一层层揭开。

伤口有些红肿,倒也不是十分厉害。但是血流不止,显然是崩开了。上面厚厚的一层血,不少已经成痂了,看不出是什么状况。只能瞧见一边肉翻起来,露出泛白的脂肪。霍一飞想想没敢去揭那伤口,怕碰坏了血流得凶。咬咬牙把药膏尽数倾倒上去,连忙拿一大块药布捂住。药膏渗进伤口里微微有些刺凉,他想这药膏管用,但多少能消炎,自己还要撑着尽快赶回去复命,不想在这时候病倒。

如数也重扎了肩膀上的伤口,末了把解下来的浸透了血的绷带胡乱团卷一番,扔进垃圾桶里。默默靠了窗台歇气儿,伤口还是一波一波的痛,但比刚才好了很多。阿秋背对着他,全不知道他这会儿已经做了这么多事,也早忘了他身上还有伤。

这会儿已经折腾到下午,阳光斜射进来,没有早上时那么刺眼,在房里暖暖的照了一层,霍一飞斜靠着窗,望着地上阳光拉长的自己的身影,怔怔出了会儿神。

安静片刻,阿秋又时断时续呻吟起来,霍一飞问他,“怎么,还那么疼么?上了药应该好多了,你再忍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阿秋摇摇头,蜷起身子伸手够着自己膝盖,轻轻的搓了搓。霍一飞才记起来他刚才还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想来定是跪的肿了,现在疼着。扳侧了腿来看,果然膝盖下一片青紫。这会儿已经肿起来。想他跪的时间也不算很长,现在看起来却这样严重。霍一飞下意识看看地面,昂贵的柚木地板并不多么坚硬,看来阿秋毕竟还是个娇气的孩子,吃这么一点苦便受不了了。

不要说被进哥罚,就是自己管教弟弟小宁的时候,也比这厉害。

霍一飞拉住阿秋手不让他揉,“别这么用手揉!越揉肿的越厉害,我烧点酒给你搓一搓,把淤血搓散就好了。”

阿秋“啊”的甚不情愿,委委屈屈的问,“还得用酒搓吗?”想那又青又肿的膝盖给烧酒一

刺激,还不得疼的钻心。可霍一飞说的话多半准,他说血凝了黏着裤子不好脱,自己不肯听他话,就吃了大苦头。

霍一飞看穿他心思,笑笑说不会很疼的,又笑了调侃他,“这么多鞭子你都挨过来了,跪都不怕跪,还怕搓一搓呀。”

阿秋苦闷的抱着头,抱怨道,“别笑我了,我都惨死了,丢死人了。早知道我死在外面才好,死了就不用受罪了。”说到心酸处,声音又平添了几分哽咽。

霍一飞望着他半晌,最后还是没有说话。在柜子上取了一瓶白酒,启开瓶盖倒了大半碗,翻出一只打火机轻轻一划,酒里含有酒精,遇火即燃,碗里飘出一层微蓝火焰。不一会便熄灭了,这时碗里酒已经烧热。霍一飞拿着碗蹲下来,轻轻侧过阿秋一边腿,手沾了酒按住红肿处,用力揉搓起来。

阿秋顿时“啊啊”痛叫,烧酒刺激到肿胀的伤处,免不了疼痛难当,但他也知道这是治伤,不得不忍着。两手在床上胡乱抓,抓到什么就拼命扯。好歹那条腿没有乱动,可另外一条就不住的乱蹬乱摆,把满床的东西踢的乱套。其实霍一飞手法已经非常利落,比许多跌打医生只怕还强的多,因为他自己也常受这种家法伺候,哪次给进哥罚过不是站都站不起来,青肿何止比这严重几倍,“久病成医”,伺弄起来自然熟敛。

一边搓过又换了另一边,这时阿秋已经感觉到搓过的那边膝盖里,像是有一团火缓缓的烧到里面,刺痛的同时,那种酸胀感觉也渐渐消减,知道霍一飞果然说得不错,烧酒搓过的确好得快,暗暗想下次再被父亲罚时,也要学会他这样。

霍一飞帮他把两边膝盖都搓过一遍,拉过被子盖好。阿秋乖顺的由着他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霍一飞做完这些,在他身边坐下,缓缓卷起自己衣袖,想一想说,“给你看点东西。”一边把手臂伸了到他跟前。阿秋吃惊的看着他小臂上密密麻麻的一片伤疤,像是给什么烙烫过留下的痕迹,想来当时一定十分严重,这伤疤在他浅麦色的肌肉均匀漂亮的手臂上显得甚是刺眼。

阿秋惊愕的问他,“这?这是?怎么弄的?伤成这样!”

霍一飞幽幽道,“这是小时候我爸烫的,现在还看的很清吧。想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惨?你爸再怎么打你,也没这样过罢?前几个月有次被对头抓了,被他们打,用烙铁烫,也不过就是这样。

阿秋愕然,想不到天下还有父亲这么对待自己儿子的。原以为自己就已经是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了,摊上个这么霸道暴虐的爸爸,从小到大不知道要挨了多少打,吃多少苦。梦里也诅咒老天爷不公,偏偏要作难自己。今天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比他更凶更狠心的,那哪里能叫打,简直是虐待。

阿秋满面愤愤不平之色,“他怎么能这么对你呢?!太坏了!太坏了!噢,你一定很死他,难怪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

霍一飞摇头笑了说,“也许以前恨过,不过过了这么多年,早就忘了。伤都好了,又不疼了,恨来作什么?我没提过家人,是因为我没什么家人。”

阿秋“噢!”了一声,没有说话,也知道是不小心处了人家的痛处,歉意的扭过头去,躲开了霍一飞的眼睛,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声对不起。反是霍一飞笑了安慰他说不要紧。又说,

“其实我是想跟你说,你已经挺幸福的了。可能你自己不觉得,可是这世上比你不如的,真的有很多很多。现在你觉得你爸打你罚你,折磨的你难过,可要是有天他不再管你了,剩下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记起他待你好来,那时候,怕你恨都恨不起来了。”

阿秋听着他说这番话,感觉像是劝他,也像是在说自己。一时间回味不过来,侧过头怔怔看他。斜射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他脸上,笼罩的侧脸棱角分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你真好看。”

霍一飞一怔,反问,“你说什么?”

阿秋敛口不答,低下脑袋。但眼前映出的,还是霍一飞英俊的侧脸,俊气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虽然这一阵日夜在一起,可从来没有留神仔细看他,只是没断了听身边的女孩子赞不绝口称道新来的中国男孩好英俊,今天才觉得的确如此。

阿秋侧眼偷偷的望,见霍一飞似乎神情郁郁,额头微微蹙着,脸色很是不好。却没想到他也受伤甚重,此刻正伤痛难忍。还以为是刚才的话,惹得他想起家人,心中不快。拼命在头脑里思索,想找个话头来岔开话题,可是越是着急,越是口舌打结,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跟着他一起沉默。

末了还是霍一飞开口打破沉默,和声问他,“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伤口还疼不疼?要是好了点儿就睡一会儿吧,你昨天也折腾了一宿,也累了。”想这ou也不管儿子惊吓一宿,回来不给他喘口气就打,是狠了些。

阿秋摇摇头,又点点头。其实伤口早已经没有没有以前那么大痛,可知道要是睡着,霍一飞一定要回房,不陪在自己身边了。阿秋心里面莫名的格外依赖他,也许他觉得身边只有霍一飞才真正对他好。心情难过时,更想拉下他陪着自己,“我不困,我不想睡。你在这陪着我好不好?我不愿意自己待着,我愿意人多。”

霍一飞不由笑起来,“我以为你愿意自己一个,我看你总是一个人,也不跟人说话。”

阿秋摇头,“我不喜欢他们,不喜欢和他们一起做事。”他默默摆弄着枕巾一角,想了好一会才说,“我也不知道爸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可是他总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我真的不喜欢。我想去意大利,他不给我去,一定要我留下来为他做事。”

霍一飞不解问,“你想去意大利做什么?”

阿秋扬起脸,眼中闪着光彩,“去学画画!去年我跟师兄去过,那真是我心目中的圣殿。可你知道吗,我回来壮起胆子跟爸提起,还没说个开头他说,‘你别尽琢磨这些没用的,你拍拍屁股走了,你的那些事不用做了?’,其实,家里的事有小诚哥,有那么多人都在做,多我少我又有什么关系?可我再说,平白又讨了一顿打。

阿秋黯黯然低下眼睫,想想每次无辜挨打的委屈,想想马鞭抽在身上的痛苦,回忆过去父亲蛮不讲理的野蛮,再想以后的日子。愈想愈觉得委屈难过,真不知道前路会怎样。无助的望向霍一飞,忽然翻起一个念头。

何不求霍一飞帮助自己?自己冒冒然逃走,一定给父亲捉了回来,可是霍一飞定有这个本事,可以帮自己远走高飞。阿秋想到这儿登时一阵狂喜,连声音也有几分颤抖。

“一飞,你帮我去意大利,好不好?爸不给我去,我可以偷了去,你帮我偷偷的去,好不好?”等不及他回答,一口气把早在腹中转了千百个圈的计划一股脑说了尽,眼巴巴望着霍一飞等他回答。

霍一飞简直啼笑皆非,敢情方才劝他说的那些话,连自己的家底都掀起来,都是白说一场,阿秋根本什么也没听的进去,更没明白其中的道理。却忽然又异想天开,求自己帮他离家出走,帮他离家出走当然不难,可这样背着ou把他儿子拐走,回头让进哥不把自己扒皮抽筋,那都叫怪。

霍一飞只当是他是心血来潮,信口乱说,随口应付道,“你别胡思乱想啦,给你爸抓回来怎么办?不想要命了?再说自己在外面的生活哪有那么容易,怕你出去没有两天,就又吵着闹着要回来。”

“不会,决不会!”阿秋见他不肯答允,一着急眼泪又在眼眶里转,“我求你了,一飞,我知道你心肠很好的,最肯帮人!你帮帮我吧,我真的不想留在家里,爸总要我做他的事儿,我做不来的,我没有那个本事。我只喜欢画画,如果到了意大利我就可以画画了,我懂得自力更生,我能养活自己,真的,最差还可以画了画拿去卖啊!”

霍一飞苦笑不得,阿秋抓住一根稻草便不肯放弃,“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是心血来潮,其实不是的,不是的,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有计划的。”

霍一飞索性打断他的话头直言,“阿秋,就算你有什么计划都好,这一次我真的帮不了你,因为我真的不敢,我要是帮你走了,你爸一定会找到我老大要人,到时候,到时候你也跑不掉啊,你爸爸神通广大在H市他认识我们,在意大利你以为就不认识别人了?你跑到哪里他抓不到你?”

他本来想说到时候我老大非打死我不可,你求我这事不是为难我么?想想还是没好意思直说。但其实他就是说了,怕阿秋也不会多想,不过他转了话头吓唬他,阿秋倒也给他唬住,迟疑起来,虽然是将信将疑,毕竟不敢一口咬定的坚持了。

霍一飞愈发感觉难受,起先伤口绞痛,现在头也渐渐痛起来,还一阵阵泛呕,恶心。看阿秋脸色缓和了很多,多半也没大要紧了。就想着让他自己睡会儿,他实在想回房里躺下歇一歇,现在只要稍稍一动,眼前也是阵阵发黑。便说阿秋你吃了药睡一会吧,我先回去了,我有点昏。

阿秋点点头,委委屈屈的耷拉下脑袋,离家的计划泡为空影,心里甚是失落。虽然看着霍一飞开门出去,走的甚慢,也没在意到他十分虚弱。回到房里看到桌上摆了饭菜,知道是ou吩咐了佣人送进来的。他一天没吃过东西,虽然胃里空空,但没有丝毫胃口。只是胃早有病,饮食不律,早在痉挛般抽痛。

霍一飞一手捂着难受的胃倒在床上,衣服也没有脱,胡乱拉了张毛毯披在身上。喝些热水暖一暖或许还能好些,可房里没有,他不也愿多烦佣人,毕竟总是在别人家。只好用手紧紧按着。自己安慰说痛过一阵就好了,每次犯病多半也都是这样,除非给周进看到了逼他吃药,霍一飞自己从来记不得随身带些胃药。

谁知忍了许久,胃痛也不见减轻些许,伤口也在作痛。全身简直没一处不疼痛难当,睁眼眼前都是昏花,阵阵发黑,脑袋里更像裂开一般的疼。霍一飞紧紧攥着被单,沉埋着脸强忍呻吟,蜷缩成一团。没人知道他在这里病着,自然也没有人来。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渐黯了,才觉好了一些,毛毯里面自己身上已经全是汗水。

外面有人敲门,小诚在门外问,“可以进来吧?”

霍一飞边招呼他进,边想大约是来招呼自己吃晚饭的,办这么大一件事,事后总要吃顿饭以示庆祝,二来也为自己饯行。现在浑身都痛,实在是不愿起身,但是应酬免不了,少不得还得咬牙撑着。他当然可以托病,可他不愿在任何时候丢周进的体面。

小诚进房跟他客套几句,聊了些两边失散后遭遇的险况,便告诉他ou今晚在当地一间豪华酒店设席庆功。小诚说ou知道他受了伤不舒服,其实并不赶着吃这顿饭,但知道他紧着会H市复命,不能在缅甸多留,所以只能抢在今天。请他坚持坚持,酒不能喝都不勉强,只要人到场就好。

霍一飞心说ou哪里会对自己这么好心,他分明是存了心折腾自己,自己一个小辈,到了场合上还能托病说不喝酒么。但想归想,礼数上差池不得,就算咬牙也得强撑着去。

忽然想起阿秋,不知道ou会不会也拉了他去。小诚说ou老板说,阿秋挨了他打,起不了身了,不用他去了。霍一飞想ou果然照料得周全,阿秋帮着他二叔fsk这件事已经传开,他把阿秋暴打一顿,名正言顺不用他露面,真正是免了尴尬难堪。

晚宴上ou倒是处处仔细照料他,挨个叮嘱说今儿天再高兴,也不准灌他喝醉,因为他身上有伤。不过即便如此,在座几十位叔辈长辈他每人敬一杯走个礼节形式,那么烈的酒一圈下来,也吐了无数次,直到最后连血丝也吐出来。回去的路上霍一飞按着胃疼的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出来。

Ou见霍一飞情形不对,先送了他去医院,在医院打了一针,输上吊瓶点滴一宿。这一宿霍一飞都抓着被单强忍着疼,说不上是什么地方传来的疼,好像是伤口,也好像是胃里。更像是四肢百骸,从骨头里到皮肉外,简直无处不痛。霍一飞从来没断过给伤痛折磨,自己都觉得好象已经习惯疼痛,可眼下这痛苦简直超过以往,除了痛,似乎还有种难以形容的难受。他从没觉得自己有过这样的感觉,陌生使他不由自主有些惊恐,虽然在心中劝说自己说,这不过是疼的狠了,生出的错觉。可自己也确实明白,那并不是错觉而已,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霍一飞在被阿秋灌进柏枌时,他自己正昏迷中,根本完全不知道这回事。阿秋紧接着又挨了打,自伤自怜,更把这件事忘了干净,提也没提起一句。霍一飞虽然醒来后一直觉得不舒服,头昏眼花,他也只当是因为受伤加上劳累。这本来就习惯了,也没放在心上。就是直到现在,其实毒瘾发作的现象已经十分明显,他见过不知道多少吸毒成瘾的瘾君子,对此应该完全不陌生。可他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跟柏枌扯上什么关系。因此怎么也没往这处上面想。

长夜难熬,他只有眼巴巴望着窗外天色渐亮,直到破晓时分,疼痛方才渐渐消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眼皮便像灌了铅般直往下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熟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中午,醒来后虽然疼痛减了大半,身上仍不觉得舒爽,脑袋反而比睡下时更加昏沉,头痛欲裂。霍一飞扶着额头摇摇晃晃坐起来,看表已经是11点。原本预定的今天上午回H市机票,看来已经没得赶上,只得另定时间。其实虽说是赶回复命,但事情做得如何,他早在电话里跟周进交代清楚了,在这多一天少一天,并没有多大关系。不过霍一飞自己希望早点回到H市,不想在这里多待。与ou这种满腹心机的枭雄相处处处都是玄机陷阱,何止累心累神。在这里只要一天,都要打起精神同他周旋,他连伤加病,已经疲惫不堪,真想早些回家歇息。

小诚在霍一飞的坚持下帮他买了晚上的机票,ou客气的亲自送他到机场,看了他上机才离开。阿秋没能送他,他的伤还十分严重,虽然他坚持要送,到底给霍一飞按了下去。坐在回程的飞机上霍一飞有种莫名的喜悦,忽然有种死里逃生后,有重返人间的感觉。

然而这种喜悦感没能持续多久,飞机起飞不多一会,霍一飞又感到脑袋涨痛起来,瞬时间便头晕目眩,沉昏欲呕。服务小姐也看出他不适,礼貌的过来询问。“先生,您晕机吗?”

霍一飞摇摇手,他知道自己不是晕机,来回各处搭乘飞机,从来不曾有晕机。就算这一段身体虚弱,也不至于一下子晕机到如此厉害。何况这毛病从那天回来就已经在时时发作,此时伤痛已经大减,越发感觉的明显。不仅头昏沉,连胃肠几乎都跟着抽搐。紧接着浑身的骨头都在摇,好像有什么爬进身体里一样,说不出的痒痛折磨的人几欲发疯。

那服务小姐从未见人晕机这样厉害,脸色有些苍白,略微发颤的手递上一叠纸巾,“先生,我扶您去洗手间?”

霍一飞置若罔闻,一把抓过那叠纸巾在脸上胡乱抹一把,愕然发现纸巾抹下的全是汗浸。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面汗水,再睁眼却连眼睛也睁不大开,眼中盈满了泪水。一时间他几乎惊慌失措,在服务小姐帮助下才能解开安全带,却不等她搀扶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

几乎是在把门在身后关住的一刹那,一颗心沉入冰底。此刻虽然满面鼻涕眼泪,头昏目眩。但他已然清清楚楚的想到,什么样才会有现在的反应。毫无疑问是吸毒,只有吸毒的瘾君子在犯毒瘾时才会这般,自己出现这种状况已经好些天了,但是从未往那里去想,直到今天,彻底发作起来。

他一手扶着门框大口大口不断喘气,仿佛要不这样就不能呼吸,过于骇人的结果让他几近窒息,混乱中他只在拼命的想,到底什么时候自己接触了毒品却不自知。自己在ou这里这段时间处处小心,ou再厉害,自己时时提防,他根本有这种机会下这种手段。忽然之间脑中一热,已经猜到缘由。唯一的一次可能,就是中枪后在地窖里,自己让阿秋帮忙取子弹。他已经印象清晰的记起来,因为子弹取不出来,自己伸手去抠,后来因为痛的太厉害抽筋。

不错的,自己曾经因为剧痛抽筋,后来却没事。抽筋已经十分严重,怎么可能完全没事,轻易逃过一劫。霍一飞记得阿秋曾奉ou的命令在fsk工场里拿过一包柏枌,后来ou还因为阿秋没能拿出这包柏枌,也归结到他偏袒fsk身上,多打了好多鞭子。自己居然也没去想,难道这包柏枌阿秋是在地窖里给自己用了?

他只觉自己头痛的像要炸开,心底一阵抽搐,一阵痛苦。阿秋为何要给自己灌柏枌?两人相处时间虽然不多,可是阿秋的单纯善良,决不会是假装做作的。阿秋又怎会有那个心思,处心积虑害自己?霍一飞想,他大概只是看自己痛的不得了,情急之下才会用了那包东西。事后自然是怕被怪罪,所以不敢提起。他是好心相救,的确怪他不得,可这一来,自己真是给害死了,就算在fsk那里侥幸逃生出来,回去给进哥知道他沾染柏枌,怕他根本不会问什么缘由,拔枪便将他打死!吸毒这般自甘堕落周进已经极其厌恶,更何况这吸毒的是他霍一飞!

此情宛如噩耗突如其来,一时间脑中都是一片混沌。向来镇定如他,即使被几百人拿着砍刀围砍,被人用枪指着脑袋,生死关头也没有此刻这么混乱,不知所措。霍一飞真情愿自己那时死了,好歹还能得几分感叹。好过活着堕落,就算是死都死的不干不净。他撑墙的双手支撑不住,无助的向下滑落,指甲痛苦的在墙壁划出十道深深印记,划到下半端已见鲜血。霍一飞一边发颤的紧紧抠着墙,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别慌,镇定。事已至此,再哭再叫都是于事无补,现下最要紧的,是趁了毒瘾未深,拼尽办法也要摆脱了它。

这样想时,难过仿佛也减轻了些许,一时头痛的厉害,一时又轻许多,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的缘故。霍一飞蹲在地上,手仍撑着墙,感觉略有清爽的时候,心里就在迅速过滤但凡自己知道的听说过的戒毒法子。道友他倒也认识过不少,深知道他们戒毒的艰难,但想不论付出再多辛苦,也不能由了让这玩意缠住了自己。起先发觉毒瘾发作时,惊慌的无以适从,心中乱作一团。现下冷静下来,细想想似乎还没那么严重,至少还有得挽回。眼下要应付的,怕只是怎么样才能瞒住不给进哥知道,说不得只好想法避着他。想那毒瘾最厉害的,也就是起先的一两个月。只要挨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事。

这晚在飞机上时而好些,时而又发作难受,好说歹说熬过一宿,第二天清晨抵达H市机场,外面正飘着蒙蒙细雨,天色阴沉沉的,仿佛正是为了迎合人的心情。霍一飞没随身带伞,迎着细雨往外走,折腾这一宿,累得身体虚弱不堪,拎着行李的力气也没有,只有拉着它慢慢的走。走过那宽广的广场才拦的到taxi,一路开回家。

霍一飞掏出钥匙旋开门锁,推门进屋。因为阴天,屋里蒙蒙昏暗,没有开灯,小宁这时候多半还在睡着。霍一飞扔下行李,连忙扶着楼梯上楼,到浴室里三下两下将衣服扯下来扔进洗衣桶。在飞机上折腾一宿,浑身的衣服不知给冷汗浸透了多少回,实在半刻也不能再多忍受,脱了衣服他也不管自己身上伤口还未愈,急不可待打开喷头,清爽的温水莲蓬似雨,哗哗的冲刷了满身的汗渍和污血,在地上打着转儿,便通通流淌进下水道里。

洗完澡合了睡衣,躺在床上沉沉睡下。不多会听到门响,听那脚步就知道是小宁。果然片刻后耳边传来一声大喊,“哥!”

小宁笑眯眯贴了哥哥身边坐下,“哥早上回来的呀?怎么不叫我一下,多亏我看到楼下你行李,要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霍一飞微微笑道,“看见我回来这么高兴,看来是这一阵子挺消停,没有惹事了。”

小宁对哥哥的挖苦听而不闻,他脸皮早就厚了,听见也跟没听见一般,还是嬉皮笑脸,“哥,走这么久,有什么礼物给我带回来?昨天可是我生日啊!你答应了,回来给我庆祝的,怎么没回来?”

霍一飞想起那天他在电话里答应了小宁回来替他庆贺生日,可后来又出了这许多事,总是没赶得及回来,连礼物也没给他买一份,不由略有歉意的说,“临时有了点事儿,赶不及回来了。你看中什么了,哥去给你买。”

小宁撇撇嘴,“那就是没有东西送我了。”弯腰拽过他拎着的那只行李箱,打开了在里面乱翻一气儿,半天翻出来一个玩意,拿在手上神神秘秘打开,精致的深紫色丝绒盒子里装的是只金光闪闪的金表。霍一飞“噢”一声,这表是ou送他所谓的见面礼,替进哥做事总有这样的好处,到处见的多数都是长辈,这些人总要送些东西给孩子,尽尽长辈的心意。冲着周进的面,多半礼分轻薄不了。周进一早就嘱咐他不必客气,照单全收,拿去玩就是了。因此他手上总不少这些玩意儿,自己用不了,也是随手送人。当然都是在小宁先挑剩的。

霍一飞随口道,“你喜欢就拿去呗!”又笑说,“哪次不是不问自取了,这回还装乖问我。”

小宁喜滋滋的把金表套在手腕上,心想哥哥每天忙得稀里糊涂,多半不知道这只绝版江诗丹顿价值几许,随手给了自己这个小屁孩。想到可以带到学校,在那个新转来的胖子张大鹏面前显摆显摆,看他惊得目瞪口呆的表情,心里才叫痛快。

转念又想,不如自己不带,把金表送给Nancy。自称是什么高干子弟的张大鹏在学校里欺上霸下,仗着偏偏有一班学生肯拍他马屁,上一次居然强行逼着nancy陪他吃西餐,末了还逼着她带上他送的狗屁金手链。小宁想起来不免怒气冲冲,想着把这只金表送给nancy,比得他那金手链黯淡无光,才能消一口气。

霍一飞哪知道他这些心思,不用在学习上面,全顾了和人争风吃醋的斗气,若是知道了怕早气的拿皮带抽他。小宁赚了只金表心满意足,又在行李箱随便翻着,霍一飞唬他,“行了,你快别给我搅和了,看你翻的这个乱套!都几点了,还不快去吃饭上课去。”

小宁一手在里面乱拽,一面扬起头得意洋洋道,“今天周末,星期天!”

原来这么快又是周末,霍一飞抬手看看手表,这天是27号,每月末周末晚上是例会,他想着自己应该早点去找进哥,把缅甸这一趟事交待一下。Fsk一死,不仅是和记,怕整个H市地下市场都会风云突变,多少跟他相关的帮会,买家断了路子,或者另寻货源,或者转做其他。这中间牵连又不知道有多少,怕这一阵子,都免不了多事之秋。

霍一飞翻身起床,找了件衬衫穿上系纽扣。小宁翻出一个长长的纸卷,好奇的打开来,原来是一幅画,小宁拿着这张画左右端详,忽然惊讶的大叫起来,“咦!哥这不是你吗?!谁给你画的啊?”小宁一手捂着嘴哈哈笑着,“画的还挺帅的!是不是暗恋你呢!”

这画儿是走时阿秋给他的,说是自己最成功的一幅作品,感谢他照顾自己。霍一飞不懂得画儿,没大兴趣,但是他画来送给自己的,因此扫了两眼,便塞进包里,也没大在意。见小宁端在品的滋滋有味,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劈手抢了过来,在他脑后拍了一巴掌,斥他,“别胡说八道,赶快洗脸去!”

小宁正得了理,揪住不放,“还真是暗恋的你的啊!什么时候领来给弟弟看看呗,漂亮不漂亮?”

霍一飞补上一脚,笑骂,“别让我揍你!快点滚开!”小宁蹦蹦跳跳逃开了,吹着小曲一步一晃的慢慢下楼,仿佛抓到哥哥什么把柄似的那么得意。这天吃过早饭,小宁抱着篮球悠悠出门玩去了,哥哥做事忙碌,小宁也习惯了自立。便是出门这么多天没见着,他也没恋恋不舍的在家里多粘他一会。

霍一飞自己收拾了碗筷,在厨房里甚有些惴惴不安。回家到现在还没觉得不妥,只是头脑昏沉,稍微有些恶心。跟自己说,那多半是因为太累了,昨晚一宿又没睡着觉的缘故。其他都没觉得怎么,心里隐约冒着喜悦,难道到今天就大好了?这么容易熬了过去?真愿意相信就是这样。看看时间还早,他回到房里,合着衣服躺下。

身子刚一捱到床眼睛便闭起来,太久没好好睡过觉,在缅甸ou的家里,即使睡梦中也得提着精神。这一觉睡的甚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他连忙爬起来匆忙奔出家门。

周进这天没外出,一直待在公司楼上自己的房里。霍一飞走到门口站住,提手轻敲两声,叫了声,“进哥。”里面传出熟悉的冷峻的声音,“进来”。他推门进屋,见周进坐在长桌后面,正专注的敲电脑,知道是他进来亦未抬头,只淡淡说一声,“回来了?”

霍一飞见他这神情,心里就微微一凛,进哥见着自己时若是这般态度,他多半是心里有火,而且这火九成不是冲着别人,是冲着自己。他一边关门往里面走,一边就在心里飞快转着进哥可能是为了什么不高兴。在缅甸跑了近半个月,回来见着周进自然而然亲热,但这么给他一问,倒像是一盆冷水浇过来,顿时有点僵。说话就带了略带拘谨,“我早上回来的,在家睡了一会儿,才过来。没耽误进哥事儿罢?”

周进仍然敲着手上的东西,眼角瞄他一眼,平平的说了声,“没事”,又盯住屏幕继续打字。霍一飞站在那里显得甚是尴尬,知道周进是故意晒着他,知趣也不多嘴,规规矩矩站在那不动。周进看着一叠纸在往电脑里敲,多半是一页敲完了,他拿起来理了理,理整齐了放在桌上,这才放下电脑,仰靠到椅背上,头就自然抬起来。看了他半晌,慢慢开口,

“缅甸那边做得不错!我看了电视,很多新闻报道fsk的死讯”。顿顿问他,“嗯,这回想让我给你点什么奖励?”

霍一飞听他这样的一句话,哪会不知话里的意思,明白他怪罪的是什么,心里也打鼓。当下低眉顺目,低声说,“ou老板坚持要他儿子阿秋跟我们一起,阿秋没什么经验,遇事惊慌,差点节外生枝。但总算有惊无险,大家都没事。事后想来,的确是很悬,这次是我照应不周,险些坏大事,进哥不罚我,就是宽恕了,我哪还敢讨奖。”

边说边偷眼瞄着周进的反应,看他脸色依旧那么平平板板,看不出是喜是怒。但想来总不至于是心情大好,没压着火就是好的。果然周进打量着他,吩咐了一句,“跪下。”

霍一飞也不解释,依了他吩咐顺势就跪到地上,半分也没犹豫。周进并不着恼,一手仍摆弄着那一叠文件,一边家常聊天般的口气跟他说,“什么时候你都不能给我长记性,我问你,ou非得让他儿子跟着你,为什么?”

霍一飞心下犹豫,心想自己想的ou所处心积虑之事,进哥自然不会想不到,但ou毕竟跟他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不便说的太过直接,因此就十分婉转说,“ou老板让儿子跟着,一边是信我不过,一边,也是想栽培自己儿子有所作为吧”。当然,ou希望阿秋有所怎样的作为,他明白,周进自然也明白。

周进撇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知是嘲笑,还是赞赏,手指轻敲着桌子,“心里明白,就是明知故犯了?”

霍一飞连忙辩解,“我不敢,进哥。不过我看高自己了,以为能制得了他,没想到,他会那么激动。”

周进眉毛渐拧,声音阴沉,“今天你是平平安回来,要是出事儿在缅甸,你也跟我说这话?我因为帮会里这形势,不得不依赖ou这份毒品渠源,所以我耗着人力物力,千山万水的让你去帮他做事,替他铲除他自己搞不定的叛徒弟弟,跑上跑下,挨累受伤,付出这么多辛苦,就是为了把这单生意促成!把这单生意促成!”他手指重重望桌子上敲,最后这句话一字一顿。虽然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房间里仿佛带着的人的心跟着震。霍一飞更不敢抬头,敛声屏气垂手跪的笔直。

停了片刻,周进缓了缓口气继续道,“ou生死关头不忘了跟我斗心眼儿,让他那废物儿子去拖累你,你既然看得明白,不杀了他由着他拖死你?你把事办砸,不怕进刑堂挨家法,我还可惜我费尽心血一手栽培的人,就这么白白送给他填坟场呢!”

霍一飞默然不语,知道他是为自己后怕,这事事后想想也当真是险,假如阿秋不是恰好有那包柏枌,只怕他也早死在冰冷的地窖里。自己不怕死,可要是累砸了这件事,粉身碎骨也不足谢罪。若按着进哥的性子手段,当机立断便反手毙了阿秋,ou可以借意外为藉口,自己自然也能。但莫说他当时真的没想到这里,就是想到了,也难下手去杀阿秋。

周进缓缓吐了口气,收回了话头,“算了,话我都懒得跟你说。事情前前后后,你自己想去罢,别以为回来就没事了。别在我跟前碍眼,旁边跪着去,什么时候跪到想明白了,长记性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说完撇下他不再理会,拿起文件继续对着电脑敲打。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定要自己来做,不让旁人来代劳。若不是被罚在这里罚跪,霍一飞一定会抢着接过来替他做了,但这会儿不敢放肆,撑起来依着他的话,到一面墙边贴了墙根跪去了。他向来乖巧,懂得察颜看色,可不会像阿秋犟嘴死挺。早摸熟周进的脾气,知道这会儿乖觉受罚,待跪上一阵,平了他心里的火,再去讨巧撒娇,耍懒,讨得他心软,就有提前“获赦”的机会。以往每次被罚,都是按了这套路来应对。

他跪着,周进敲电脑,屋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只听着周进打字“叭叭”的声音,和墙上挂钟指针走动,发出的有规律的轻响。安静中时间似乎过的格外慢,没多久,跪地的膝盖便冰凉透里,隐隐的酸痛起来。地面是坚硬的大理石,跪起来最是痛苦不堪,但在进哥的眼皮底下,霍一飞就是轻轻动一下也不敢,哪知道他何时会突然抬起眼来,若是瞧见他偷懒,楼下便是刑房,胳膊粗细的藤杖可就在里面摆着呢。

然而周进也始终没有抬过头,像是料定了他在自己手掌之中捏着,不敢有半分懈怠似的。霍一飞感觉自己紧贴着腿侧的手心里开始冰冷,冷汗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往外冒。不过一小时左右的功夫,膝盖已经如万针齐攒般叫嚣的疼痛起来。罚跪在周进看来不过是家常便饭,怕还是看在他刚刚回到家,身上又带着伤的份上,才没拿出来藤条教训。可他倒情愿周进现在让他请家法,打一顿了事。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想来进哥应该是自己从来没跪过,不知道这有多难熬。

霍一飞竭力的在头脑里搜寻以往熬刑的经验,尽可能翻些其他的念头来想,以分散心神,好不想起那种痛苦。可就是那么奇怪,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平时不想想时,一个一个往脑子里挤,挤的头也痛。现在想要想起的时候,却又一个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一刻比一刻更空荡,最后只剩下针刺般的疼痛,那些痛从膝盖,腿上,一直传到脑袋里,好像刺在脑髓上一样。无法形容的感觉忽然让他感到一阵恶心,胃像痉挛似的一下子紧抽起来,仿佛是给一只手攥住了,狠狠的往死的捏。剧痛突如其来,他措不及防,本能的一下子按住胃部,不由自主弯下腰去。

这一动作周进自然是瞧见的,不过他知道霍一飞向来胃不好,来回奔波劳顿,犯起病来也很正常。有心饶了他让他起来,犹豫一下,还是没有开口。虽然心疼他辛苦,但想要不让他吃点苦头,哪能记住这教训?因此望了他两眼,还是低下头继续做事,并没有就此饶过去。让正犯着胃病的霍一飞在地上罚跪是很不近人情了,但周进自己不觉得胃病是多么要紧,也就不认为让他捂着胃忍会儿疼有多么要命。

霍一飞早已经顾不得周进还瞧着他,他只紧紧按着胃,浑身一阵阵的发抖。都也不全是为了疼,更加是因为恐惧。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自己骨头缝里一阵阵酥麻,像许多虫子转进去似的又痒又痛,这种感觉在以前,从来没有经受过。但是昨晚在飞机上,已经发作过一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只是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折腾起来,就在进哥的面前,倘若给他看出端倪,那还了得?可到这时,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掩饰。霍一飞只觉一阵阵天晕地旋,在痛苦的几乎麻木的大脑极力挤着一丝缝隙,搜索办法可以应付眼前的窘境。

“进哥。”霍一飞叫了一声,周进并未理他,霍一飞又叫,“进哥。”声音有点颤儿,也不管他不搭理自己,顾自开始说,“进哥我知道错了,我去请家法,进哥打吧。”

周进停了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撇他一眼,霍一飞怕他瞧出自己脸色不对,连忙低下头,“

其实,起先阿秋曾经私下求过我,他求我放过他二叔fsk。因为他跟fsk感情很好,想救他一命。不过Ou安排他跟着我们,他未必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连ou自己也只是图个顺手牵羊,他并没有把握一定做掉我,我猜他也没打算在这事上花心思。阿秋。。。”

话没说完,被周进打断,“我知道阿秋找过你,不用跟我说这个,你东拉西扯,左一句右一句的,到底想说点什么?”

霍一飞只得把话直说,“我知道错了,当断不断后患无穷,我当时一看到他不对,就应该立刻杀了,不过总觉得阿秋无辜,实在下不了手。所以要不是老天佑着进哥,真的就砸在我手里,事情做成这样,进哥不打,我都觉得过不去。”

周进听到这儿反倒撇起嘴角,隐隐现出一丝微笑,“绕挺大圈子,你是想跟我说你没做错吧?帮里的规矩,赏罚分明,你这儿立了功,反倒在这罚跪,委屈呢是吧?”

他说到委屈,霍一飞一脸神情,立即显得更加委屈,暗自咬咬牙,索性豁出去了继续招惹他,“我哪里有委屈,进哥不把我拎到刑堂,当在众人面前伺候家法,在这屋子里关上门打,就已经给足我脸了。不过我也是屡教不改,难怪进哥生气,就上次为了陈哥的事儿还刚打过,转头又不记得。”边说边心里也是揣揣,心想这可真是抖擞到了极点,生怕进哥想不起,特意还提一嘴让他记得。

果然周进冷冷笑了一声,听得霍一飞不自主轻轻一哆嗦。周进把手里那一叠文件一甩,不轻不重砸在桌子上,双手抱臂靠到椅背上,将椅子旋了半个圈正对着他,“我是给你点脸,你就得瑟起来了哈?这么说就是打的轻了?没记住?”他虽然沉着一张脸,声色俱厉,但其实

并没有真的生气,若是真的气,也不会耐着性子罚他跪。周进知道霍一飞是跟自己撒娇,内心里面其实也喜欢。他多半不会宠像阿秋那样死倔的孩子,霍一飞聪明活络,知进知退,有时候撒娇耍赖,他表面上严厉训斥,实际心里反而喜欢。

霍一飞也知道周进没真恼火,但自己话说到这儿,他势必要拿出刑具来敲打几下。其实不管打轻打重,挨打的滋味总是不好受。决不会比罚跪好过一些,但眼下自己头晕反胃,浑身又痛又痒,鼻涕眼泪直往外涌,这些都能借着挨打掩饰过去,总是好一点。

他低头不语,过了片刻,听见周进起身的动静,低着眼只能看见他笔挺的裤脚一步步慢慢走过来。周进到他跟前,弯下手伸到他腰间,扯解那皮带的纽扣。霍一飞虽然是自己讨打,但到临头,心脏还是莫名的紧抽一下。几乎已经是多年来的条件反射,虽说是打的惯了,但到要挨时,还是头皮发紧。

好在周进只是用一条皮带,霍一飞想进哥根本并没有真心想打自己,否则决不会只用一条皮带了事。若是真要打,这皮带虽然厚重,怕也不够他抽十下的。他打这几下不过是例行公事,走个过场。但越是这样,霍一飞越是卖的乖巧,不差半点规矩。等周进解开那扣带,顺手将腰带扯出,他就自己把牛仔裤扯下去,双手撑着地,跪伏下身,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

周进没让他跪在地上,伸脚将自己坐的那张椅子勾了过来,吩咐道,“趴这儿。”椅背上怎么也好过冰冷的理石地面。霍一飞支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顺势爬倒在那上面。痛苦的深吸一口气,只觉四肢百骸都像散了架。方才跪在地上每根神经都绷得快要断裂,此刻着了个落处,略略松懈下来,那麻痒难耐的感觉越发甚。这时眼前忽然一阵模糊发白,眼泪不知道什么已经不受控制的涌流出来。他连忙抽出一只手去堵嘴,趁了周进不在意,迅速抹了一把。心脏是失了控似的疯狂乱跳,不知是怕给看出实情因此紧张,还是毒瘾发作的效果。

也全仗着他这样的一个姿势,又是在挨打前,周进完全没有在意他有什么异样。霍一飞听到他将皮带撸了撸,宽长的皮带两头对折,发出“啪啪”的声响。皮肤下意识绷紧起来,手指连忙抠住椅子的边缘。等不及多想,皮带便兜着风抽下来,着在肉上“啪!”的一声,异常清响。霍一飞连忙闭起眼睛,手指紧紧的抠着椅边儿,耳听那“啪啪”声音连续不断,臀上好像跟滚油浇过去一般,火烧火燎的疼痛难以形容。他只觉肌肉突突发抖,冷汗早不知道什么一滴滴流下来。周进这几下竟打的甚重。

一口气不间断的连打了十几下,周进才停了停,霍一飞借了这空挡,连忙大口大口的喘息,缓过一口气,连声叫起来,“进哥!进哥,别打这么狠啊!疼啊!”,声音发虚,不住的打颤。

周进并不理会,翻起皮带又是接连抽了十几下,一口气抽下去也不间断。霍一飞直觉臀上腿上像是给火烧了起来,痛的不住的颤。这还不是最厉害,要命的是,疼痛一刺激,毒瘾愈发折腾的狠,浑身的骨头也跟着那皮带抽打不住的颤,像是要断碎了一样。胃像是给扔进洗衣间里开足了电来回搅和似的,抽搐的直让人害怕。感觉那些胃液就像是涌到了喉间,但张嘴去吐,其实也吐什么都不出来。霍一飞死命的抠着椅子,抠的自己的手指生疼。既要忍耐皮带伺候,又不能给进哥瞧出自己异样,那几分钟真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来。

好在周进抽了一阵又停下手,霍一飞连忙抽出手撑住椅子,费劲的拧着身子,转过头可怜巴巴望着周进,一边滋滋吸气,一边说,“进哥,轻点打啊,疼!吃不消啦!”

周进骂道,“少来装蒜!你不是自己讨打的么?!跪着难受,打一顿还轻松的多了!我顺着你的心意成全你,你得寸进尺呢?!再跟我讨价还价一个?!以为给你做按摩呢?是不是我得请你泡个桑拿,再冲杯咖啡,伺候你舒舒服服躺好了,那才能痛快?”

几句话训的霍一飞不声语了,心想进哥对他这点小伎俩清清楚楚,在他面前,又哪里能耍得了心眼儿?所以到现在还能瞒得过去,不过是他说什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吸毒,因此才也没往旁处想,只以为自己是想方设法的逃避罚跪。他眼看着自己潸潸留下的冷汗,一滴滴落在面前的皮子面上,慢慢融化一滩,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只觉得百味交杂,愧疚,难受,恐惧,害怕都往心里面涌。其实周进打的虽然不轻,但一根皮带,怎么也没有痛到这样冷汗不止的程度,多数还是毒瘾在折腾。但周进看他无力的塌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模样,心里先软了,手上力道也就轻了许多。

霍一飞明显感觉到疼的轻了,知道周进是嘴硬心软,其实还是心疼自己不舍得重打。想到这儿,心里那份内疚感又翻涌起来,觉得自己这样瞒着进哥,欺骗着他这份信任,真是罪无可恕。这时反倒盼着他打得狠些,好像打得狠了,自己的愧疚就能轻些。

周进又抽了十来下,却是一下比一下轻。臀上浮肿起来不少发紫的宽檩子,但都是先前那十几下抽出来的,交叠的压了一片,渗出发紫的血斑,边缘也有不少皮破,但比起以往打的,还是轻了许多。不过周进仍觉得心疼,打到最后几下,几乎已经没使什么力道。打了四十整,停住手。

霍一飞等了半晌,没有继续抽下来,知道是打完了,仍然维持着原样未动。不仅是皮带抽的疼,浑身痛痒交加的折磨更让他筋疲力尽。简直一动也不想动,一动也不能动。脸仍旧深埋在臂弯之中,也不抬头,满脸满身的都是汗。周进把手里的皮带放到桌子上,不轻不重的冲了他脑后拍一巴掌。

“起来!”

霍一飞这才把头从臂弯中抬起来,苍白的脸上湿淋淋的,头发一缕缕贴在了额前。周进看见也不由得吃了一惊,自觉自己没打的多重,以往打这样的,都没怎么当一回事,不知道他怎么痛成这个样子,满脸的冷汗,脸都不是色儿,想来多半是胃痛的厉害,连伤带病,的确也十分可怜。

霍一飞瑟瑟索索的站了起来,艰难的弯下腰,去提褪下的裤子。周进瞧着他扯着瘦身的牛仔裤,费劲儿往上提,伸手给拦了下来,“又不嫌疼了?去找药涂上了再穿,这么穿不得感染了么!”一手将他又揽回到椅子上,自己开门出去了。不多久,拿了些药膏回来,替他涂抹了。伤处擦了药,肿胀略见消减。

周进拍了霍一飞一巴掌,将他从椅子上拉起,骂道,“滚回家去罢!今天就算你讨个便宜。”一边骂,一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憔悴不堪的模样,也不由得有些疑惑。霍一飞一眼瞄到他面带诧异,心里一惊,右手连忙按住胃,身子顺势往下软,直倒到周进身上。周进也吓了一跳,一把搂住了,将他拦在怀里。

霍一飞呻吟一声,随即咬住了下唇,头向里侧偏着,不给周进看见,一边挣扎着往起站。一半当然是装腔作势,一半也是真的难受。双腿发软,挣扎了几下真的难以站立。周进捏着他下颌将脸扳了过来,看一眼眉头不禁蹙起来。也没问什么,就把他扶到椅子上。翻出一些胃药,倒了杯水,让他和水吃下去。霍一飞吃了药依然捂着胃,不吭声,周进靠在身后的桌边,皱着眉一直看着他,额头越拧越紧。

“好点了么?”

霍一飞抬起湿漉漉的脸,点了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又出了一层冷汗,连他自己也未察觉。这下周进彻底心疼起来,全忘了自己方才责罚他时的凶相,“别撑了!疼的厉害?挨打时倒不见你这样!要不到willon那去,让他给你看看罢!”

霍一飞虚弱的摇头,“不用了,哪次不都是这样子,疼过了一阵儿就好了。”心想怎么敢去willon那里,给他查出问题所在,自己就再也瞒不下去了。怕他坚持又说,“多少年都这样了,willon哥也没什么好办法,就让我平时吃东西小心着点。”

一句话提醒了周进,脸色又阴下来,想要揍他一巴掌,手扬起来,又没忍心,落下来便没什么份量,嘴上训,“willon早让你注意了!就记不住啊?你就可劲儿的抖擞罢!才多大就这样,以后怎么办?”

霍一飞侧侧头偏过这一下,撇撇嘴角小声嘟囔,“能怪我么,我倒是想好好的。回来前ou老板纠集了一帮人,往死的灌我酒,要不昨儿就回来了,结果还拖了一天。”若在平时,他绝不热衷于打这种小报告,吃点苦头也就自己咽下了,但现在要分散周进的注意力,不让他疑心,自然是想到什么便扯起什么。

周进没作声,心里心疼,但嘴上什么也不能说。男人在外面做事,不要说是江湖中人,即使名流白领也免不了酒场应酬。他总不能去骂ou的居心不良。霍一飞倒是笑笑说,“其实胃也没有那么疼,反而是这里,疼的厉害多了。”,一边说,手一边摸向身后屁股。

周进翻他一眼,也不由得莞尔。抿着的嘴边露了笑意,冷峻的脸就温和了许多,“还有功夫耍嘴皮子呢!真没打够是不是!”说是这么说,可连作势打一下也没有了。又说了一会儿话,看霍一飞脸色略略有了些好转,一颗心渐渐放下来。吩咐他早点回家歇着。

霍一飞问他,一会儿不是要开会么,难道不用自己去?周进轻描淡写的说不用了,他主持,随便把ou这趟事儿交代一声儿即可,不需要他一定到场。霍一飞知道进哥是疼惜他,特意让他回去休息,免得去祠堂开会,一站一两个小时也十分辛苦。他也不敢坚持,眼下是好了一些,可又怎知道什么时候,再折腾起来。

周进又叮嘱道,“这两天在家歇歇,别跟那些人出来晃悠!在家把你这些什么伤,病,都给我养利落了,别整天病歪歪的。我有事的话就找你。”

霍一飞连连点头,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一味全答应下来。心想的是,此刻自己哪里还有那个闲心,和帮会里游手好闲的兄弟们去闲逛。毒瘾一日发作,自己一日都不得安生。只盼这一阵这一阵子闲着无事,自己在家折腾一段时间,总可以摆脱了它。那时他还对戒毒的事充满信心,相信自己多付出些辛苦,总可以见到结果。至于后来过程中的艰难,当时真是没有想到。

周进打发他走时,又在抽屉里翻了一大叠各种各样的磁卡出来,顺便都塞给了他。霍一飞知道又是各种各样的消费卡,这些东西周进总是一把一把的给他。接过来笑道,“谢谢进哥。”。周进抽了其中一张,“你看喜欢些什么,自己去买,算你这次的奖励。”

霍一飞翻起来看,原来是新开业的豪华商场代金卡,足有20万之多。赏罚分明,原是周进为事的风格。对他霍一飞,更加向来褒奖丰厚,惹得其他的手下兄弟各个羡慕不已。霍一飞掂着手里薄薄的卡片,心里忽然一阵说不出的酸楚,这感觉却比罚跪挨打更加难受。一时失语,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末了只是笑笑,又说了一遍,“谢谢进哥。”

在开车回去的路上,又开始难受起来,一阵长,一阵短,断断续续,时有时无。霍一飞自己都搞不清楚,倒是真的在发作,还只是自己太过紧张,以至于产生幻觉。那种感觉就像是浮在空中,缥缥缈缈。时间一长,引得他向前看出的东西都好像漂浮起来,忽然之间,仿佛马路,汽车,和路两边的树木纷纷摇摆起来,像是跳舞一样。

霍一飞一怔之间,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阵发软。车子失控在路上打了个滑,发出吱嘎的刺耳声。这一声立即把人惊醒了,再往外去看,路也好,车也好,两边的树木也好,都是好端端的,哪里有半点摇摆?霍一飞惊得一身冷汗,连忙将车子刹停在路边,打电话招呼别人取走,自己拦了辆出租车才回到家。

短短两天之内这样反复折腾,谁也承受不住。此时霍一飞觉得身上进哥打的伤也不甚痛,那几处还未大好的伤口也不疼了,只是全身说不出的酸软乏力,好像刚刚跑了几万米的长跑一般,心跳的异常迅速,喘气不止。身上的肌肉更是酸痛的难受,脑子里昏昏沉沉,只想栽倒在床上大睡一觉。

一捱到床边,他立刻弯着身子蜷缩在上面,连衣服也未脱,更没有冲凉洗澡,挨打后就这么和着血污睡了,破天荒是头一次,但这会儿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觉得身上一阵发冷,才想起没有盖被。掀起被子钻进去,仍是冷的发抖。霍一飞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是不是受了冻感冒了,应该去吃点药。但只是想了一想,这股意识又模糊下去。再过了片刻,连这念头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冷,不住的往身上拉被子,衣服,触手能抓到的全都盖到身上了,却半点作用也起不到。直冷的牙齿不断打颤,上下敲击格格作响,手脚都冰冷的僵硬,不听使唤,整个人竟好像掉进了冰窖一样,全身上下都冰透了。他只有拼命的蜷缩起身体,动作之中,把身上的伤口都挣裂开了,却不觉得痛。

瑟缩了不知有多久,寒意终于消炔了一点儿,呼吸之中,感到了一丝暖气。霍一飞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炸开了一般的疼,所幸温度总算略有提高,没有之前冷的那么难捱。可是没有好过多久,忽然又燥热起来,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又是焦躁,又是疼痛。起先冷的时候没有感觉,此刻却是身上每一条伤口都疯狂抽搐起来,像是给烧红的烙棍烫过去一样。他根本忍不住呻吟,只是想发疯的大叫。却叫不出声,那声音只在嗓间喉咙里来回转,窒息一般气儿也透不过来。

再到后来,浑身又痛又痒,骨头缝里像是有千万条虫在爬,从里到外,从外再到里。刻骨的奇痒令人几欲抓狂。起先,霍一飞几近失控般的拼命在身上一条条抓挠,指甲划得皮肤全浮起血凛,但很快他也意识到了,无论如何骚挠都是徒劳,这些痛痒就随着那点不起眼的白色粉末深入了自己的身体,在里面深深扎根,又怎么弄的掉?

从来没有这么恐惧的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成行成行的往下淌,不知道是因为痛苦,因为恐惧,还是发作起来,根本控制也控制不住。脑中不断冒出以前自己见过的,那些久瘾入骨的瘾君子毒瘾发作时,连死狗都不如的不堪惨况。仿佛眼前自己就要向着他们的样子走过去,不甘心,不愿意,可又无能为力。

恍惚中好像又看见进哥扳着脸教训自己,藤条在半空不住的飞舞,但不知打到什么地方,身上也觉不出什么疼痛。许久之后,藤条停下来,进哥满脸失望的注视着自己,神情痛心疾首。心里一阵惊凛,激灵灵打个冷战,什么都不见了。但很快又翻卷起来,这回却是小宁,在调皮捣蛋。跟着换了阿姨吴影,躺在那间阴暗的小屋里冰冷的床上;廖宏斌和自己两个孩子光着脚,漫山漫野的疯跑;阿秋挨了打不住口的抱怨;看见ou;陈耀清;七哥;willon;甚至失散多年的父亲,素未蒙面的生母,所有影象都在眼前来回忽闪。一时间异常清晰,一时间又模糊的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全乱成一片。

也不知过了多久,昏沉中忽然听见一声十分响亮的“咣当”响,跟着小宁的声音叫起来,“哥!哥!我回来了。哥你在哪屋呢?别躲起来啊,我知道你在家!”

平时最熟悉的声音此刻听起来有种格外的亲切,霍一飞好像身陷在一片浑噩中,忽然给人拉了一把,即刻清醒了不少。但听着小宁蹦蹦跳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门锁被吱吱的拧了几下,“啪”一声推开了,小宁一阵风似的冲进来,直冲到床边,嘻嘻哈哈的叫,“哥干嘛呢?大白天的不要睡觉啦!起来啊!”

霍一飞登时想起自己此时状况,心里一阵慌,也不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怕他看见了吓着,当时背对着他侧卧不动,头也不抬的吼道,“玩你的去!别来烦我!”

小宁略略一怔,也不大以为意,但毕竟小心了些,看了看哥哥对着自己的背影,问他,“哥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霍一飞喘一口,缓了缓口气告诉他自己没事,不过有些头昏,想要安静睡一会儿,让他自己玩去。小宁听了有点迟疑,在他印象中哥哥好像从来不会生病,这会儿看上去不仅病了,似乎还不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十分不安,犹犹豫豫的问他,“哥你是不是病了?要不找个医生来吧?或者我送你去医院啊?”

霍一飞摇头说不用,只是想睡觉,催他出去。又说自己想吃东西,让小宁去弄一些。小宁疑惑的歪头想了想,还是出去弄吃的去了。听着他轻手轻脚的把门合掩,霍一飞满满吐了口气,缓缓揭开被子坐起来。一起身眼前仍旧发昏,但身上却觉得轻松了许多。只是觉得恶心,跑到洗手间里吐了一阵,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折腾这么多次,胃里早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吐来吐去只吐出一些酸酸的汁水。却吐到胃一抽一抽的疼。

霍一飞心想自己真的应该吃点东西了,否则这样折腾下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只怕支撑不住。一边想,一边捱到床边,捂着胃缓缓坐下了。照着以往经验,慢慢的吸气呼气,调整呼吸,渐渐感觉舒爽了些。歪歪斜斜的靠在几个大抱枕上,想着再歇一会儿,等小宁把东西弄好了就起来,无论如何吃一点。心里想着,眼睛却不知不觉闭起来,很快打起鼾来。多日来的疲劳,体力早已经透支。待毒瘾发作过去,

从前的保姆几个月前因为儿子生病辞职后,家里一直请的是临时保姆,只每天定时来洗衣做饭,整理家务,却不在家里常住。这也是小宁的注意,他乐得没有人在家,充当哥哥监管自己的间谍,好玩的自由自在。这会儿不是吃饭时间,保姆自然不在。他便系了围裙亲自下厨烧饭,倒也烧得几个漂亮的菜出来。又煮了一锅银耳燕窝粥,颇花了一番工夫。菜好饭齐,摆在桌子上,五颜六色的十分好看。小宁洋洋自得,一边想象着哥哥会如何夸奖自己这份苦心,懂事,又这么本事能干。

谁知满怀喜悦跑到楼上卧房时,却见着哥哥斜歪歪靠在抱枕上,睡的甚沉。小宁放缓了声儿,轻手轻脚的走到跟前,端详一阵,看哥哥脸庞压着枕头,发出均匀而轻微的鼾声。脸色看上去甚是憔悴,湿润润的似有汗水。虽然疲倦,但也睡的很香甜。只好轻轻的帮他拉过被子,盖在身上。小宁虽然任性惯了,也知道哥哥做事辛苦,不舍得强叫了他起来。帮他盖好被子,又蹑手蹑脚的原路退回去。

可惜花了好大心思,做了一桌子的东西,可没人分享。小宁独自吃了一会儿,感觉甚是没劲,从背包里翻出mp3,插上耳机,强劲的音乐立时震撼。他随着音乐拍子摇头晃脑,这才把一碗饭吃的干净。

那一阵子周进果然没怎么找过霍一飞做事,缅甸一趟十分辛苦,周进让他安静静的歇息了一阵。其实在帮会里,如果不是额外的帮周进做事,霍一飞的日子还是比较清闲的,平时除了每月带几次船,他只要每天去自己负责的赌场里转一转,也就是所谓的压压场而已。这是一段儿难得的休闲时间,除了必须的应酬,霍一飞都尽量躲在家里。因为毒瘾反而发作的越来越厉害,越来越频繁。没几天已经到了整天整夜折腾的地步。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远远低估了毒品。一个老烟鬼告诉他,高纯度的海洛因只要有一次吸食,就完全可以达到高度上瘾的效果,一开始反应还不会十分强烈,以后就越来越凶。发作起来,滋味真是生不如死,比地狱里的十八般酷刑煎熬千倍万倍。平时再刚强硬气的汉子,也抵受不住,结果和所有寻常人都是一般,要一吸再吸。

“那时候你就会想着,不如吸一点吧,就没有这么痛苦了。来吧,就只吸一点。”。毒瘾发作的时候,老烟鬼的话好像幽灵一样在耳边飘荡。全身仿佛多了无数只毛虫,整齐的在皮肤上列队爬过。顺着毛孔钻进肌肉里面,在里面不住的拱来拱去,再不紧不慢的钻进骨头深处。

那一瞬间,霍一飞发疯般的“啊”一声厉惊,连滚带爬的翻起身,冲进卫生间一把把垃圾桶拽翻,瑟瑟索索的捏出那包小小的粉末。前天半夜他折腾的死去活来时,就忍无可忍的找了人买了这包柏枌。但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用,丢进垃圾袋扔出门口。昨天发作的时候,又失去理智的翻了回来。虽然是翻回来贴在嘴边了,还是咬住了牙忍耐下去。

可到了今天,痛苦愈发的甚,那包白色粉末和老烟鬼,就像美味的蛋糕在引诱饥饿鬼,在脑中不住的回转。这样还能够支撑多久,他真的不知道。这样想时,略一安静下来,耳边便传来一阵呵哒呵哒”的细碎声音,却像是虫子在滋滋有味的吸陨骨髓。霍一飞终于崩溃的一把扯开了那个小塑料包,由于手抖的过于厉害,这一扯,一包粉末大半都抖落出来,在地上洒了一大片。

霍一飞怔怔看着这洒了一地的柏枌,半晌没有动弹,只觉眼前更加晕眩,但思绪却似乎忽然清晰了许多。但想自己怎么会这么甘堕落,这样一包一包吸下去,岂不真的成了个毒瘾成性的瘾君子?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他一边想,一边不住的向后靠,重重的撞在身后的墙壁上,撞的后脑生疼。也不去抚摸,顺着墙壁慢慢的向下滑倒,坐在地上。所有的念头一个个翻卷过来。

憎恶恼火自己这样软弱,经不住毒品折磨,几度几乎放弃,又庆幸终于还是捱住了最后一步,没有堕落到底。想到小宁年纪还小,无论如何不能没有自己照顾,自己发誓要看着他好好长大,万万不能这时候自暴自弃,撇下他不顾。自然又想起进哥待自己宠爱呵护,心里有说不出的歉疚,觉得实在对他不起。

想想这东西的厉害,远远超过了当初自己的想象,这样折腾下去,不知道还要瞒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儿,就觉得说不出的懊丧。心想自己何必还苦苦隐瞒,还不如早点招了,是死是活早些知道,好过整天这般提心吊胆。

这些天在家里,他已经将这件事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每次想来,家法大棍都还在其次了,反是无颜面对进哥对自己的失望,发生这样的事,该让他何等伤心。更担心他一气之下,非得杀了阿秋这个罪魁祸首不可。他成心要杀阿秋,即使在ou的地盘上,怕阿秋也保不全性命。这时他不担心自己,反而是可怜阿秋这个单纯的孩子。

昏昏沉沉的不知道乱想了多久,隐约中似乎听得有电话在响,不知已经响了多久。他连忙扶着墙跌跌撞撞捱回卧室。手机正在桌子上大闪光芒,哇啦哇啦的音乐高响,号码却不认识。霍一飞接起来“喂”了一声,里面传出的回答几若细蚊。

“哥,是我,小宁。”

声音虽然又细又小,霍一飞也听清楚了,问他,“怎么了,什么事?你没上课么?怎么不用自己手机给我打?”

小宁支支吾吾,话开始嗓子眼儿打转,却说不出来。霍一飞瞧他这反应,就已经心知肚明,要不是又在外面闯祸,他哪会这般战战兢兢。提高声音追问了一句,“到底什么事!”。小宁一激灵,嘴巴打颤,“那个,哥,老师,让你,来,学校,一趟~~”,声音小到不能再小,一句话一字一停,倒说了好半天。

霍一飞听他说完,“啪”的把电话挂断了,也懒得在电话里跟他多废话。小宁抓着那话筒听里面“嘟嘟”忙音,知道哥哥定是火大了。但不知道他是肯来还是不肯,心里忐忑不安,拿着话筒也不是,撂下也不是,尴尬的举了半天。旁边看热闹的小同学已经聚成一小堆儿,咬着耳朵纷纷议论。

“那个就是X年X班的霍一宁啊!就是把张大鹏打成猪头的那个吗?张大鹏仗着家里有钱,妈的嚣张死了,我早就想揍他!这回真解气!”

另一帮人反对,“滋滋,听说是因为张大鹏勾搭校花Nancy,这才打起来的,争风吃醋啊!”他们这话一说,立刻有不少女孩子站出去抗议,纷纷声讨他们是吃不到的葡萄酸。有人道,“你知道霍一宁为什么那么厉害么,因为他哥是黑社会啊!张大鹏再厉害,怎么敢招惹黑社会啊,活得不耐烦了么?”

众人一听,纷纷捂住嘴巴,女孩子不免退避三尺,男孩子却眼露羡慕之色。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的都是,“霍一宁真是好命,我要是有个黑社会的哥哥,那该多么威风!”一群15,6岁的男孩子,满身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把打架斗殴,杀人放火的黑社会都当作偶像一样崇拜。

一回头,看到小宁正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过来,几个人乐颠颠跑过去,将他围在中间,一叠声的恭维起来。说来说去,除了敬佩他勇斗张大鹏“惩奸除恶”,更多的还是敬仰他那黑社会的哥哥。小宁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话,努力往脸上挂出自信笑容,其实心里大敲其鼓。心说你们都知道有个哥哥好,可不知哥哥打起人时候的厉害。这一桩祸不知道要换多少板子,皮带,想来不免心虚。

但担忧了一阵,苦恼了一阵。到底经不住同学们的拍捧,渐渐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想起自己痛打张大鹏甚是威风,心里不免得意。应着众人的要求,一句一段详细的讲述起这一架的前因后果,讲到高兴处,声色并茂,手脚并用;大家听得热闹非凡,兴高采烈。

一个人问,“小宁,张大鹏有一招‘佛山无影脚’,说是黄师傅秘传呢!很厉害啊,你是怎么破解的?”

小宁嗤之以鼻,“狗屁‘佛山无影脚’,不如我哥一巴掌厉害呢,十脚也踢不疼我。我就这么着一扭,轻轻一扭。”边说边站起来,手脚并用重现当时场面,“就这么轻轻一带,那胖子就摔到地上,哇哇哭的气也喘不过来了。还佛,佛,佛山无影脚呢!佛山大屁蹲儿吧!”

一群人给他逗得前仰后合,小宁自己说的得意,也笑弯了腰。好半天才抬起头,冷不防,看见哥哥正在不远处冲着自己走过来。

小宁登时满面笑容僵在半空,忽然记起来,这跟人打架实在算不得光彩事情。这一笔账,哥哥还没同自己算呢,竟还有心在这里同别人胡侃吹牛。想到这儿哪里还笑的出来,脸上表情只怕比哭还难看。眼瞅了哥哥走到跟前十来步处站定了,看着自己,只得讪讪的站起来,一步一步捱过去,一边小声叫,“哥。”

许多围在身边的同学听他叫一声“哥”,不由吃惊,纷纷睁大了眼睛,都想要看看这传说的黑道人物是什么样子。见是个年轻的帅气男孩,似乎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挺直的鼻梁架了副太阳眼镜,遮了一半的脸仍露英俊。模样身材,和样子漂亮的小宁真有七分相似,看来还真是他亲生的哥哥,更加羡慕的不得了。

小宁眼角扫到他们目不转睛注视着自己,直急得脑门冒汗,生怕哥哥耐不住恼火,当在这许多同学的面前一巴掌抡过来,那可什么脸都丢光了。一步一惊,走到跟前,低垂着眼敛不敢看他,心里害怕,还不愿表现太过明显,给同学看出弥端。好在哥哥并不稀罕理他,瞟他一眼,转身往着教学楼方向走。小宁连忙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中间霍一飞停住找路向,他也不敢上前指引。

边走边想,哥哥也不来问他,自己可要不要把这打架的事情主动交代了?想要指望着坦白从宽,那是不可能了。只是琢磨,哥哥若是事先知道了,心里有了准备。再从老师口中听她的告状,多半就不会气的那么发昏。但想是这样想,话到嘴边,总是不敢说出口。心里又存了一个侥幸,心想挨得一时算一时。犹豫来,犹豫去,主意还未定,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干瘦的班主任扶着眼睛走出来,身边跟着鼻青脸肿的张大鹏,一手还捂着头上的纱布,全没了平时的威风。

小宁撇他一眼,心里不禁豪气直冲,想倒这次痛痛快快的扁了这个混蛋,回头就算给哥哥打的屁股开花,也值得了。班主任见了霍一飞倒是十分客气,大约因为也听说过他的背景,也大约是见了俊气的年少男孩,哪个女人也凶巴不起。她热情的拉着霍一飞说些客气话,在小宁看来就是虚伪。

“霍一宁倒是个好孩子,聪明的很,就是不大用功。这么大的孩子难免淘气,可是这一回,他就闹的太凶了。”她指指身边的张大鹏,又扶了扶眼镜,“你看,孩子之间打个架,我见的多了,打得这么狠的,可不多。小孩子不管好,以后要学坏的,你是他哥哥,可得多下点功夫。”

霍一飞哪里还有什么话好说,只有一边听着,一边称是。为了小宁在学校闯下的各种祸事,他已经无数次以这样的身份被请到学校,和这班主任已经十分熟了,听说小宁又在学校打架,心里自然火气火。但当在人前,还是忍着不发作。

班主任看他年纪轻轻,自己还是个孩子,想来也未必懂得管好弟弟,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又扶了扶眼镜,一五一十把情况道来。原来这次打架,还是他俩特意约到楼外的天台上单挑。

据围观的同学讲,小宁和张大鹏早就不对头了,今天是班上女同学Nancy的生日,班上好多同学都送了她礼物,尤其是男生。张大鹏也送了一份。到中午课前自习的时候,班上所有人都在,小宁拿出一支漂亮的金手表,当众交在Nancy手里。那只金表亮光灿灿,一看就价值非凡,非常昂贵。Nancy自然喜欢,喜滋滋的戴在手腕上。满屋子的人见到这场景,无不大叫着起哄。他们两个“俊男美女”,常常十分暧昧。在同学的心目中早成了所谓“一对儿”。此刻小宁当众送名表,就像定终身一样。一班孩子都是年少好奇,哪有不跟着哄叫打趣的道理。

疯闹了一阵,坐在最后面的张大鹏忽然一翻桌子,骂起来,“他妈的!小兔崽子,拿个破表显摆呢!两步走到Nancy跟前,一把抓住她手腕给拽了下去。Nancy娇娇细腕,给他这么一扭,当即疼的眼泪都出来了。张大鹏还吼她,“小白脸送的东西好稀罕么?”

他若是欺负自己倒还罢了,这样欺负Nancy,小宁哪里还能忍得了,张大鹏也早准备好了打架。两人说,别在屋里打的鸡飞狗跳,出去约个宽阔的地方,打个痛快。就到了楼顶,全班的男孩子都追去围观,准备看这场大战。不料张大鹏人长得又胖又壮,比小宁不知道多出几圈。打起架来却全没有用,没过的几招,便叫瘦瘦的霍一宁按在地上,连踢带踹,打的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你看,才几岁大的孩子,就为了争女孩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呀,学校怎么负的起责。”班主任连连叹气,张大鹏一脸不忿。霍一飞回过头,狠狠的瞪了小宁一眼。吓得小宁连忙低下头去。

班主任又说,“张大鹏给打的不轻,人家家人可不愿意!我找了他爸爸来了,估计一会儿就到,这些事儿,你们之间慢慢说吧。”话音刚落,响起“梆梆”一阵甚大的敲门声。班主任摇头道,“说来就来了。”走过去开了门,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小宁留神打量一下,看他西装革履,挺胸腆肚,倒真像是个有钱的官员。

霍一飞看见来人的模样,却是大吃一惊,第一反应便是自己眼花。但仔细去看,虽然相隔多年,他已经老了许多,但那样貌神情,又怎么能够忘记?只是再也不想不到,会在这里这种状况下见面,惊愕之外,又觉得尴尬不堪。

班主任扶起眼镜,指着他介绍道,“这是张大鹏的父亲。”霍一飞微微颔首,心说你什么时候改了姓“张”,成了张先生了。班主任又指着他道,“张先生,这是….”

张先生却出言打断了,“我知道了,你是那位小同学的家人?看你模样也不大,你是他哥哥吧。”边说边伸出手来,礼节的客套。霍一飞看看他伸出的手,轻微的牵了下嘴角,仿佛有一阵难言的苦笑,对这场景,真是千般滋味。还是伸了手同他握了握,轻轻碰过,他立刻抽回手去,拉着官腔开口,未说话,先皱起眉头。

“小孩子就是喜欢吵,在一起就短不了打架。这个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孩子打架,我也有责任。回头到了家,我还得狠狠打他。”说着瞪了眼自己的儿子张大鹏。张大鹏本来已经垂头丧气,听闻此言,更加把头缩紧脖子里。他本来就胖,这一缩几乎看不到脸,小宁敲着他一脸衰样,明知自己也是无幸,还是在这缝隙里偷偷得意了一下。,他本来十分担心他张大鹏的爸爸会揪住自己狠狠讹诈,现在看他还算讲理,心里稍稍放宽。

张先生又说,“这样吧,咱们就不要叨扰老师工作了,这两个孩子打架,怕你弟弟也会受伤,带他们到医院看看,没事最好,有事也好抓紧。”

他这话说的倒也十分客气,班主任见霍一飞不答,生怕他不愿意,事情闹大了,徒给自己多添麻烦。连忙插言圆场,“这样就最好!抓紧上医院看看,有没有打坏的地方,有毛病得趁早治好。都是孩子,不懂事,咱们大人可不要跟着斗气。霍先生,你也赞成吧。”说着看向霍一飞。

张先生听到“霍先生”三个字,不由得怔了怔,显出吃惊神情。他方才说话,一直没大注意瞧着霍一飞,此刻却随了那班主任的目光,上下盯着他不断打量。看了一阵又转过头望了望霍一宁,转回来仍望着霍一飞,眼中流露出质疑神情。一时无语,仿佛若有所思。好像对什么有所怀疑,又不敢置信。霍一飞当然知道,过了已经足足十几年了,自己模样和小时候早就完全不同,不要说还戴着太阳眼镜,就算清清楚楚的面对面,怕他也相认不出。不过人不认得,这个名字,这个姓氏却是不会忘的,这么巧自己也是这么大的年纪,也有个小4,5岁的弟弟,如此巧合,难免不在心中画魂儿。

“张先生”望了他许久,目光渐渐有些闪躲,直到最后,也终于没有问一句“霍先生如何称呼?”。他不敢问,是不敢去确定自己所疑到底是真情,还只是个误会。霍一飞手插进裤兜里,拿出挺厚一叠百元纸钞,足有数千元,放在身旁桌子上。

“我还有事儿忙,不陪你们去医院了。这些钱算先赔偿的,不够的话,你再找我。打了你儿子,实在是抱歉,我给你赔不是了!回去我会好好教导弟弟。”,回头向班主任客套几句,告了辞,拉起小宁擦过“张先生”的肩膀快步离去。

小宁跟着哥哥走出门口,愈走心里愈害怕,有意放慢步子企图拖延,霍一飞拽着他手臂一步不缓,反而走的更快。小宁给他拽的半侧着身子,跌跌撞撞的前进。路过一个台阶,一个不留神,脚下不稳,“啪”的绊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脸蛋儿在地上狠狠蹭了过去,顿时麻了一片。小宁慌张的用手一摸,只见手掌上一片黑红,泥土里和了有血丝,立即想到漂亮的小脸蛋儿竟然破了相,心里涌起一阵惊慌,连着之前压抑在心底的恐惧,此刻也一齐涌上心头。又是疼痛,又是害怕,眼泪不自觉涌在眼眶。生怕给哥哥瞧见了,连忙换个姿势偷偷抹了一把,却忘了那手上也有泥砂,这一把全抹在脸上,彻底成了个大花脸。

霍一飞喝了他一声,一把将那只抹脸的手打落下来,压着低声喝斥,“手上脏不知道啊!乱抹什么?!”

小宁也不敢声语,巴巴的望着哥哥,俊美的大眼睛里眼泪还在团团转,忍着不落下来。脸上伤口过了麻劲儿,疼的厉害,牵着肌肉一跳一跳似的,他也不敢再伸手去摸。胳膊又被哥哥拽住,狠狠扯了一把,按到身边一条长凳坐下。侧着脸看见他从兜里掏出包湿巾,扯出一张拿到自己脸前。就觉得脸上一痛,眼睛给湿巾盖住了看不见。只感到湿巾在受伤的脸上擦,疼的他不住的咧嘴“滋滋”吸气。也不敢叫出声音。

忽然眼前一亮,腿上又跟着挨了一脚。不用霍一飞吩咐,小宁也知道自觉的站起来,霍一飞继续拽着他胳膊走。出了校门口,把他扔进车里,转到另一边开门上车。这一路上,他也没说一句话。小宁顾自缩在后座上,噤若寒蝉。心里想今天这一顿打无论如何是逃不过去,眼下能指望的,就是待会挨打时尽量的乖顺讨巧,哄得哥哥火气小心,家法打的轻些。

到了家霍一飞却没急着就打,撇了他在楼下客厅,顾自上楼去了。小宁不知道哥哥的毒瘾,也不知道他身体不适。此时他也顾不得想其他,眼看着哥哥上楼拐进那个拐角看不见了,在原地跺着脚转了三圈,再也想不出其他法子,一咬牙,从柜子里抽出那根打人的藤条,走到沙发前的地毯上跪下了。等了片刻,约莫哥哥快过来了,拿起藤条双手举着,把头垂的甚低。这一副低眉顺目的乖巧样,跟他捣蛋惹祸时简直没半处相似。

谁知等了许久,霍一飞却并没有过来。小宁心里隐隐侥幸,盼望能逃过这劫,但也知道不大可能。闯这样大的祸事,哥哥要能饶过自己,那以往也不用挨打了。见他这么久也不下来,心里又有些担心,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霍一飞吸毒的事他是一无所知,但他胃不好,时常疼痛,小宁是知道的。以往也有把哥哥气的狠了,气的他犯起胃痛的时候。想起回来路上他脸色始终铁青,心里惊了一惊,暗想难道又把哥哥气的病了?想到这里,顿时无限内疚。他从来不认为得哥哥拿着藤条一边打,一边教训自己的那些,例如打架之类,是多么了不得的问题。但看到他为了自己生气,甚至生病,心里总是要难受的。那时就后悔不该不听话,可惜每每只能悔上一阵儿,过了那一阵儿,又抛到脑后去了。

正在胡思乱想处,忽然听来一阵急促“咚咚”脚步声,心里顿时“咯噔”一跳,什么念头登时都消散了。也不抬头去看,只忙着把举着藤条的双手伸得笔直笔直。然而这副讨巧相今天却占不到便宜了,霍一飞径直走到他跟前,就手将板子抄了起来。跟着一脚踢过,小宁还没待反应,便给踹的向前扑去,着实的扑倒在沙发上。

霍一飞没有教训他一句话,弯腰伸手去解他腰带。小宁心里开始发凉,哥哥打他,多半打前要把道理说情,是对是错,道理讲得明明白白。让他心服口服,这才动手,极少这样话也不说,上来便打。只有两次,惹了极大的祸事,还有一回骗哥哥出去玩,没有跟他去给母亲扫墓,回来被哥哥家法伺候,直打的皮开肉绽。那时他气急的时候,便是这等神情。小宁更不敢有半点求饶,只眼睁睁看着那腰带给哥哥抽出,跟着扯了裤腰粗暴的往下撸了两撸,臀上便感到冰凉,心直跟着往下沉。手刚抓到沙发上的垫子,一声脆响,藤条已经夹着风抽下来。

小宁措不及防,登时“敖”的一声惨叫,感觉臀上的肉好像给刀子生生刮开了,疼的他眼泪一下便流出来。平时挨打挨的多了,对哥哥手上的轻重多数也心中有数。藤条抽下来总不会疼的轻的,但也没有过这么重的时候,只一下便痛的腿直发抖。小宁早知道哥哥今天不会轻易饶了自己,但还是没想到会是这般的厉害。屁股疼痛,心里更是愈发惊恐。头一下的疼痛尚未及的回味,又一藤条紧跟下来,小宁抑制不住的哀声惨叫,霍一飞却不去理他,只是一下接着一下狠抽,藤条迅速在臀上排出二十来深紫发黑的僵凛,不过片刻便纷纷绽裂,翻出浅粉的鲜肉,殷红的血顺着伤口滴滴答答往下流。小宁给这又急又狠的藤条抽的气儿也喘不过来,前几下还大叫出声,后来却连叫声也没有了,只臀峰连着双腿不住的抽抖。

也许这二十下,统共才打了一两分钟还不到,可小宁挨在身上,直觉得有一世纪那么长。只盼那藤条能停下来给他喘口气,却怎么也盼不到尽头。剥皮割肉一般疼从屁股直钻进心脏,向上冲贯脑门,冲的他眼前直发昏。

好不容易,那藤条终于停了下来,小宁伏在沙发只是“呼呼”喘气。这回才知道原来真的打的狠时,是连哭也哭不出来的,眼泪只是干流,却哭不出声。只觉喉间发紧,鼻子像给人堵住了似的呼吸也难。满脑满身都是疼,也不觉得格外是疼在挨打的屁股上了。

想想以往挨打,哥哥总是打几下,缓一缓,留个间隙叫自己体味疼痛。这次大反寻常,怕真是气的昏了,非得把自己打个半死不可。未挨打时他也害怕,但还没有这么怕,挨了这些下藤条深知了厉害,小脸儿也吓得发青了,手脚更加发软,加上疼痛,不自觉的便往下缩。猛的头顶碎发给一把抓住,五根冰冷的手指揪扯发根,直拽着他往上提,小宁头皮给扯的生生疼痛,疼的又叫出声来,为了不受更多痛苦,只有顺着他手忙脚乱往起爬。慌乱之中,脚底却直打滑,霍一飞又是一脚踹上了,拽着头发将他扔到沙发上,藤条又带着风扬起来。

小宁眼见那藤条又要抽下,再也经不住心中恐惧,挣扎着翻过身来,受伤的臀部蹭到地上,钻心的疼痛,他也顾不上了,只带了腔哀求,“哥….哥,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

这时才抬头看见哥哥的脸,见他脸色也是白里带青,只道是气的,心中更加惊恐。此时缓过一口气,臀上伤口更有如火烧火烙,痛的难以形容。

霍一飞两步上前,抬手一巴掌扇过去,小宁半边脸登时麻木,眼前直冒金星。霍一飞指着他鼻子尖儿厉喝,“再跟我讨一句嘴,我就打昏死你!给我趴老实了!”

小宁捂着自己抽痛的脸颊,只觉得滚热烫手,不敢再声辩,也不敢求饶,明知道是死定了,就算自己再怎么哀求,也饶不了这顿打。索性把心一横,支撑着身子又翻转回来。滚烫的脸颊贴在冰冷的沙发上,听着哥哥发哑的声音训斥自己。

“霍一宁,什么时候能把你打架惹祸的劲儿用在正经事儿上?你跟那个Nancy交朋友,我也不去管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相信你能自己把握自己。你呢?!你让我失望!!为了争风吃醋,跟人大打出手,你寒碜不寒碜?你要吃要喝要玩要乐我都由着你去!是因为我想让你跟其他人家孩子一样长大,不要因为家里的事,短了你什么。不是让你拿出去抖擞,显摆,泡女孩,跟同学打架斗殴!”

霍一飞顿一顿,手里藤条敲着小宁的腰间一字一字的痛斥,“你真让我,失望!你真让我失望!”

小宁脸颊紧紧贴着沙发,听到最后这两句话,两行眼泪沿着脸颊,“嗖”的滚流下来,一滴滴砸在沙发皮面上。哥哥每每教训自己,板子皮带藤条什么都招呼过,但还少会说这样重的话。教训的狠话说得多了,他也是左耳听,右耳冒,但失望这两个字,真正敲进了他心里,

却也是真的承受不起。心中一阵一阵的难受,却说不上是委屈,难过,还是后悔,内疚。

他抓着沙发向上挪了挪身子,让小腹抵在沙发的边缘上,臀部自然也跟着翘起。这会儿却也不再甜嘴滑舌的讨嘴去说好话,也不再顺嘴一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的认错话出口。倒是默默无声的老实趴着,把待打的屁股撅个老实。霍一飞拎起藤条又一下一下打下去,停了这片刻,那受伤的臀上撕裂开的伤口愈发黑紫的吓人,肿胀的地方充满了血,更加肿的夸张。这藤条再抽下来,全是打在破裂的伤处,一下抽陷进肿胀的肉上,胀薄了的皮顿时绽裂,和着脓的血水一下子喷涌出来。

起先两三下小宁还能勉强忍住不哭,没挨过五下,终于忍不住哭叫出声。但却没有挣扎,手拽着沙发皮套努力保持着那姿势,随着藤条的抽下,一声比一声哭得更加惨厉,到最后就没了哭声,只剩下嚎叫。霍一飞足足用那藤条抽了他60来下,打得藤条上都粘着血。屁股上都打尽了,又抽了不少在大腿上,再也没有能下手的地方,才停下手。

打完拿起块儿抹布抹了抹藤条,将上面的血抹干净,放回原处。回过头来瞧瞧弟弟,还是那个姿势趴着,大约力都脱尽了,动也动不得。身上潮乎乎的一层汗,软软的头发都塌了汗水,粘在一起。双肩微微颤着,显然是很疼的厉害。往下看看屁股连着大腿,血肉模糊了一片。虽然怒火未消,心里仍然起了一丝心疼。

一歇下来,自己的胸口也开始隐隐发痛,刚挨过一阵折腾,又教训小宁,哪里还剩得下力气。撑着茶几慢慢走到另一面沙发前坐下,过了片刻,小宁轻轻的呜咽声也慢慢安静下去,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霍一飞气得不想给他上药,心想索性撇他在那里多痛上一会儿,省得不长记性。想这孩子怕真是给自己惯的坏了,越来越胡闹,越来越无法无天。以往自己打他从来没有过这么厉害,打时也多数用的是皮带。再生气的时候,也少忍心拿藤条伺候,更没有打得这般狠的时候。自己虽然是从小在这严厉家法责打下长大,却总也舍不得让小宁受这同样的疼痛。总觉得他从小没有父母疼爱,刚懂事时妈妈就过逝了,只能跟自己这个哥哥相依为命,

说起来也十分可怜。但想自己只要能做得到,就要让他过上最好的生活,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小宁其实也算是懂事,虽然小祸不断,但也没闯出什么大祸来。虽然不大用功,但仗着聪明,成绩也过得去。

自己在在外做事,时间不定,三更半夜也要往外跑,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一趟。小宁多是自己照顾自己。说是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万分宠爱,但其实怕是连真正能陪陪他的时间也没有多少。每每想到这些,不管小宁犯怎样的错儿,惹什么祸,自己也难狠打下手。

又想今天把他打得这样厉害,一边是实在气得不行,一边也是他身体不适,情绪急躁。在这个时候,自己被那该死的毒瘾折磨的死去活来,自顾已经不及,小宁还要在这时候惹事闯祸。千般事件都挤在一起,搅合的他头昏脑涨,不可开交,再没有耐性去对他慢慢教导。一顿藤条,怕也有泄气的成分在里面。

过了约莫半个来小时的时间,霍一飞还是去找了伤药,还有一些生理盐水和吃的消炎的药片。到小宁跟前把东西放到茶几上,弯腰揽起他腿,挪到沙发上面。一挪动牵动了伤口,刚刚已经消停了的小宁又哀叫起来。霍一飞沉着声在背后吼他,“别叫唤!”小宁抽咽了两下,没了声息。霍一飞拿着药棉沾消炎盐水擦他伤口时,又痛得叫起来。

霍一飞想想自己的确是打得重了,又是在心情烦躁的时候,手下几乎失了控。小宁臀上腿上都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了,难怪他这样疼。心里有些后悔,也有些歉疚,没有再吼着他闭嘴。小宁却像是给打怕了,哀哀叫出几声,疼的稍微缓了,便不再有声息。霍一飞将那些伤口反复擦了许多遍,直擦得有些发白了,才涂上伤药。又喂着小宁吃下两片药,摸摸他额头,微微发热,进屋取了条毯子给他搭上。

小宁上完药,又吃了药片,头向着里侧安安静静的伏趴着,像是睡着了。霍一飞拿起他剩下的半杯水喝下,嗓子的干紧的几近冒烟,水滚过刺的生疼。感觉头脑昏沉,浑身乏力,歪在那沙发上,昏昏沉沉的闭起眼睛。今天在学校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幕,又在眼前不断回放。

怎么也没想到还会再见到父亲,扳手算来,到今天已经整整十三年了。父亲走的那天,学校里刚好把他们这帮低年级的小孩子留下来做功课,那时是冬天,天黑得早,到家的时候已经十分昏暗。屋子里没有开灯,还以为家中无人。摸出钥匙自己打开门,进屋却看见阿姨吴影坐在墙角的地上,斜斜靠着墙,对有人进来没有一点反应。

当时心里“登”的一下,也猜到了大概,阿姨在家经常挨打,被打得昏了的样子,他也常常见过。那时候才多大?七,八岁的孩子,见到这场景已经吓得糟了,还记得先开灯,灯一亮才看清楚,阿姨缩在墙角里,头低垂着,好长的头发都散落下来,遮了大半脸,隐约透着血迹。到跟前轻轻扶起她额头,方才看到,额角上一大片殷红的血,旁边黏起来了,中间还在在泊泊的流。阿姨却是双眼紧闭,真的昏过去了。

小一飞惊慌失措,轻轻摇晃着吴影,都不见她转醒,又不敢摇得太用力。其实就算是用上全力,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又有什么气力,又怎么弄的了一个昏迷的大人。最后还是小宁在后面厨房玩弹弓,不知道怎么打到了自己,哇的哭叫起来,把她惊醒了。吴影抬起头,眼睛里汪汪的泪水直往外溢,看到一飞,也许是怕给他看到了,慌张的摸了一把,苦苦笑了笑。

那一片段,至今他仍然清晰的记得,一闭上眼睛就在眼前打转儿。阿姨摸索了半晌慢慢站起身,一边微微笑着问他是不是饿了,一边瑟缩的摸去了厨房,单薄的脊背一直不住的颤。当晚吃饭的时候,吴影告诉一飞,他爸爸走了。

当时并不明白这“走了”是什么意思,但心里也隐隐觉得,走了似乎就是永远不再回来了。他走了,岂不就意味着自己跟阿姨以后不会再挨打,这本是高兴的事,可此时此景,似乎也高兴不起来。吴影一边往他碗里添着菜,一边说,“也许这样也好,我们三个,日子未必比以前坏。一飞,阿姨都想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你从小没妈妈,再没了爸爸….阿姨也尽了力去挽回,可还是做不到….”

一飞想,父亲在家里,除了打麻将赌钱之外,就只会打自己和阿姨两人出气,也没怎么见过他做哪个工作,为这个家赚过什么钱。离开他,自己和阿姨,和弟弟照样过日子,那又有什么不同了。那时年纪幼小,又怎么懂得一个单身妈妈带着两个孩子谋生的艰辛。

吴影下班回来便看见丈夫在收拾衣物,心里一沉,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丈夫的心压根不在这家里,外面的风风言言,她也听过到一些。其实就算不听到,做妻子的,又怎么会不明白,只是听说丈夫已经和那人有了个孩子,孩子都和自己的小宁一般大小,就知道他当初跟自己结婚,都是和他走了的前妻一样,不过是装个门面。他这人虽然一无所事,却偏偏心比天高,又怎么肯跟自己平平淡淡一辈子。仗着长得漂亮,很多有本事的女人也都愿意倒贴过来。这一天,是早晚的了,只是想到两个孩子,想到自己的儿子还只不到3岁,完全还不懂事,就这么失去父亲,实在是舍不下这个心,拦在他面前,苦苦哀求。

他自然不肯就听了自己,但不知是否念在夫妻一场,以后再无见面,终于也没有大打出手。倒是心平气和的说,“我在外面有家,早晚要走的,我们也别去离什么婚了,传出去你也不好看。你就当我是死了,以后再别想我,一宁是你生的,你不会不管他。一飞我也带不走,你要是不愿意管,就由着他自生自灭吧。”

丈夫掏了些钱给她,有整张的大票,也有些零钞。拎起箱子推门而出,自己跟他纠缠,不小心撞在了桌子上,晕倒在墙角。醒来时一飞在身边,丈夫早不知走到哪去了。这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一直到临死,方才在医院的病房里又看见一次,可医生却告诉她那是幻觉,是不是幻觉,自己也不知道了。

吴影过逝后,霍一飞就跟着周进过起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活,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之前也听人家说父亲还在H市,但终究是没有见到过他。后来也听不到人再这么说了,大约是不在这里了。父亲走时自己不过七岁,对他的印象本来已经模糊,可今天在学校偶然碰上,模样竟是那么清晰。小时候每每挨打,在心里真是把他恨透;后来略微长大,懂得事情了,知道他抛弃阿姨,弟弟和自己走掉,这般的寡情无义,更心凉到底。可是又过了这些年,到了现在,却不觉得多么恨了。倒仿佛是对着一个陌生人,说不上怨恨,也没有亲情依恋。多年来自己早已经习惯了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只是想,父亲怎么会改了名字姓张,又怎么会做了政府里的官儿。张大鹏大概就是当年传说的那个孩子。听小宁说,张大鹏是新转来的,这样说来父亲也是刚刚回到H市。大约他做梦也没想到还会遇上自己,在他心里,只怕还以为这个儿子当年就吃不上饭,饿死了。

日光渐暗,夕阳落了半边天,洒下一片桔红色的温暖的光辉,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下午。霍一飞看看表时候不早,摇晃着虚弱身子站起来,准备到厨房做饭。打开冰箱看只剩些熟食和罐头,记得小宁喜欢吃鲜菇和鱼,但他挨了打,鱼发伤口,是不能吃了。蔬菜多吃一点倒很有好处。披了件衣服匆匆又逛了趟菜市场,还好赶得及买到新鲜好蘑菇。回来加上佐料,用小火慢慢熬着炖了,盛出锅来飘香四溢,自己闻着也觉得肚子饿了。双手端着那只大汤碗到客厅,小宁还在沙发上趴着,霍一飞过去凑近脸瞧瞧,却是真的睡熟了。脸色发白,几缕被汗水塌湿的头发软软贴在额头上,黑的分明。

霍一飞放下汤碗,轻轻晃了晃小宁肩膀,小宁伤痛难耐,睡得本来不沉,似睡似醒间便不断的作起噩梦,都是自己闯了祸在挨打。一会儿被按在地上罚跪,一会儿又趴下挨板子。霍一飞叫他这会儿,正梦到他举着藤条走过来。被叫醒后睁眼便看见哥哥对着他的脸,吓得下意识的后向闪躲。那沙发上能有多大的地方,往后退了两退,再没有退处。

霍一飞见他这般惊慌失措模样,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把,一时间怔怔的愣住了。他常说小宁是记吃不记打,每次教训完他,往往裤子还没提起来,他忍着疼也要嬉皮笑脸的贫嘴。可不是今天真打的厉害了?打得他怕了自己?以往每次都发狠的想一定要打他顿狠的,打到他想起来就再也不敢胡闹。可真要小宁给打怕了,见了自己灰溜溜的如老鼠见猫,心里却又难过起来。

小宁慌了一阵,回过神来,想起刚才不过是个梦。但见哥哥脸色僵硬,也没有温和的模样,心里毕竟揣揣,不敢冒然开口,缩着头不吭声。霍一飞怔了怔,端过那碗汤,舀了一匙送到他嘴边,说,“吃点东西罢,吃完了好回屋里睡。”

小宁听他口气淡淡,虽说是给自己做了饭,又亲自喂着他吃,但毕竟还是猜不出他是否完全消了气儿,也不敢说话,张口便把那口汤含了咽下去。不料汤还甚烫,一口咽下烫的他直咧嘴喘气,“咳咳”的咳嗽起来。霍一飞替他拍了半天,嘴里数落,心里却埋怨自己怎么都忘了汤热。下一匙便在嘴边吹了半天,吹到降了热才喂到他嘴里。小宁本来没有胃口,只是不敢跟哥哥说不要吃,吃了几口蘑菇的鲜味来,这才喜欢起来,把一碗汤吃了干净。

吃过饭,霍一飞把他抱回到自己房间,以便晚上照应。在床上替他掖掖被角把被子盖好,摸了额头已经降温,才放下心来,问他,“还疼不疼了?”

小宁点点头,想想似乎不对又摇摇头。霍一飞叹口气坐到他身边,带着心疼的眼神看着他,“哥不是一定要打得你皮开肉绽才高兴,哥打你,比谁都心疼。你就不能老实一点?每次都要挨上板子藤条心里才痛快?”说到这儿默然,心里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把弟弟教好。顿了顿接着说,“今天哥把你打狠了,哥也有不对,我心情不好。小宁别委屈了,以后乖乖的,我怎么舍得打你。”

小宁本来眼泪早就干了,听到这句话又在眼眶里溜溜打转,费劲儿的撑着床转过上半身,把脑袋凑到哥哥跟前,望着他脸小声的说,“哥,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乖了,我不惹你生气了。”慢慢把头枕在了哥哥腿上。霍一飞拦着他腰,心里忽然觉得十分安心。小宁想想又说了一遍,“哥,我知道你真的生气了,我以后真的不这么闹了。我答应你。”

忽然想起张大鹏的爸爸,问他,“哥,你认识张大鹏他爸么?我看你好像认识他似的。”

霍一飞没有答他,反问,“张大鹏爸爸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么?”

小宁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政府官员,好像挺有钱有势似的,所以他在学校尽欺负小同学,也没有人管的。他爸爸调了来H市工作,张大鹏跟着才转过来的,他们以前是T市的。”

霍一飞“哦”的一声,没有再说。小宁探试着问他,“哥,你有烦心事儿么?这些天你都没大出门,可在家里也不大理我。原来你心情不好。”

霍一飞自然不能跟他说起实情,微笑了下,敷衍说也没有什么,都是外面的事,又告诉他不用操心他的事情,只要他学好功课,乖乖的不惹是生非,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就很开心了。小宁大约这次受教训不小,倒还不是因为打得格外重,而是霍一飞训他那几句话说的狠了,小宁想到自己在哥哥心中已经成了不懂事的坏孩子,感觉格外的难受。虽然不知道这一次能乖上多久,但毕竟眼下是老实了。

霍一飞这晚照料着他,又被自己的毒瘾折腾一阵,直到早上天亮了才睡着,没睡多久给一阵电话响声惊醒。拿起话筒是周进。

“还没睡醒呢罢?”周进听出他声音的懒怠,好像还在梦中迷糊未醒,呵呵笑道,“别睡了,起来收拾收拾,一会儿我去接你,我们去T市。扈中和的儿子今天结婚,请我们都去凑个热闹,你没见过他,跟我去见见面,打个招呼。”

霍一飞心里“突”的一跳,怕事来事,想要推辞,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借口。听进哥声音口气,似乎心情大好,不等他回答又道,“你什么都不用带,我们这次来回都有人做东,只管带着人去玩就行了!”

霍一飞怔然出神,没听清他说的话,只是不断“嗯”“嗯”的点头,周进说完挂了电话,他还拿着那话筒呆站着未动。想了一阵,把电话拨了回去。心里已经想的明白,这次跟着他出门,事情只怕再也瞒不过去,此时还不坦白,到了T市发作起来,给人家瞧见了,自己被家法打死还是小事,和记老大的嫡亲弟子学吸毒,整个帮会都跟着他没脸,更不要说进哥更加颜面扫地。霍一飞知道这件事情没有办法再拖延,自己的生死已经交给老天爷,阿秋是死是活,也只好看他的运气,自己也顾不及了。至于这件事情抖落出来,和记会和ou怎样翻脸,会打成什么样子,H市的黑道又要有怎样的风起云涌,也容不得他再去顾虑。他捏了那电话咬牙往回拨,不料却是占线不通,“嘟嘟”一阵忙音。一连拨了几遍,始终是占线。想周进是在打电话,回头去洗了把脸,又到厨房弄好早餐,回来再打电话,还是不通。

他一口气拨了十几次,停一阵拨一阵,拨的手也软了,心里毕竟是害怕,放下电话吸了几口气,还要再拨打时,大门铃声响起来。

霍一飞心里一惊,心说没有这么快就到罢?疑惑着跑去开门,却是陈耀清,不由得一怔。陈耀清笑呵呵的说,“怎么,不认识我了啊?快点吧,老大在门口等了。”

霍一飞笑着教了声“清哥。”顺着他眼光所指的方向看,门外不远的地方停了三辆车,其中一辆黑色劳斯莱斯他认得是周进的。电话里周进直说来接他,他没想到原来不是他一个人。

问陈耀清,“怎么这么急?”,陈耀清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他们在帮会里做事,从来就是说走就走,因为事情说来就来,谁都应该习惯如此,他自然也是,因此不明白霍一飞怎么会有如此发问。

霍一飞想想自己问的也是多余,请他进屋稍等,到楼上把小宁叫起来,告诉他自己要出门几天。小宁早习惯了,睡得迷迷糊糊中,胡乱的答应。又叮嘱他起来吃饭,小宁只是“嗯”“嗯”点头,闭起眼睛又睡过去了,霍一飞也没奈何。他出门惯了,本来没什么不放心,但刚刚打过小宁,担心他伤口处置不好,感染起来。想着一会儿要给好友廖宏斌打个电话,让他来照应小宁。一边抓了件毛衣换上,跟着陈耀清匆匆出门。

问起他同行有谁,陈耀清说,除了进哥之外,几个堂主堂主也在一起。大家都是受了那位扈老板邀请,索性结个伴儿一起过去。到了跟前,霍一飞先到后面两辆车,跟各位老大挨个打了招呼。应七坐在中间车里,看见他笑着说,“怎么在家待几天,还待的清瘦了呢?”

霍一飞心里一惊,略微僵硬的笑了下,好在应七也没细问。到周进这辆车旁,车门“啪”的推开,葛劳辉一张长满皱纹的脸伸出来,嘿嘿笑道,“来的这样慢,让你老大等得不耐烦了,看不打你屁股!”一边说一边笑,露出满嘴发黄的牙。霍一飞看着恶心,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叫了声“葛哥。”

葛老辉仿佛并不自觉招人厌,笑嘻嘻的伸出胳膊搭住霍一飞肩膀,把他揽进车里。陈耀清开车,葛老辉坐在副座。他先把霍一飞塞进车,自己才是上车,显得非常殷勤,同以往态度大不一样。霍一飞知道他从失去fsk这个支撑之后,大受损害,实力散了一半。生怕周进像对付姚顺那样对付他,因此处处陪着小心,连对他这个小辈也放下架子,显出一副亲热关切模样。得势时威风八面,失势时落魄伤神,霍一飞在这个圈子里,早已经看惯。

边上车边招呼“进哥”,心里有些揣揣。周进笑着“嗯”了声,伸手摘下太阳眼镜。霍一飞留意到他披了件甚厚的黑色高领风衣,笔挺的领子高立着,遮了半边脸。葛老辉转过身解释,“你进哥有点感冒。”

周进笑说,“不碍事。”一边拉着霍一飞让他靠近身边,仔细端详。看他眼里隐约透有血丝,不免心疼,埋怨道,“让你在家你也不消停,干什么去了?熬的眼睛发红。还是早上叫得早了,没睡醒呢?”

葛老辉回嘴促狭他,“一飞,你进哥真是,快赶上当爹当妈的了,那么啰嗦,是不是?”霍一飞自然是笑着不答,周进作势隔空拍了他一掌。霍一飞笑说,“进哥紧张我呢。”周进接口,冲着葛老辉对霍一飞说,“你别理他!左右路上也没事儿,歪这儿睡会儿罢!”揽着霍一飞倒下,枕在自己腿上。

葛老辉“滋滋”道,“老大,你这样,要是不知道的…嘿嘿,那可不知往哪想呢….”这话惹得陈耀清和霍一飞都捂嘴偷笑。周进却反倒没大在意,只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别胡说八道。”

车子穿过市区很快驶进高速路,T市与H市本来相隔不远,走高速路不过2,3个小时时间。霍一飞被周进按在腿上命令睡觉,其实怎么能睡的着。但听车轮驶过路面,发出缓和而有规律的“嗡嗡”声音,睁开眼睛,望见车窗外路旁种植的树木不断后退,心中混乱已极。若说方才还咬了牙关准备坦诚此事,可是此时当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自然他可以叫了周进单独出去,可是现在躺在他怀里,像个孩子一样被温和的呵护着,忽然就觉得那么依恋,那么舍不得放开。知道这件事一抖出,恐怕进哥真要对自己失望至极,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候,像哄个孩子一样搂着他了吧。不知不觉眼眶中已经发湿,心中一惊,连忙闭起眼睛转了个姿势。周进自然而然的轻轻拍了拍他肩背,把风衣脱了披了在他身上。霍一飞紧闭着眼睛装睡,过了一会儿,车里安静非常,车子行驶的声音催人入眠,倦意渐起,真的沉入梦乡。

睡醒的时候已经到T市,周进带着他们直接到了扈中和家中。扈中和在T市是有名的富商,霍一飞从来不知道他跟和记帮派也有这么密切关系。扈家豪阔,家宅面海背山,从慢坡的小路开车过去,沿路便能看见海浪起伏,一卷一卷的冲刷着白色的细沙滩,发出“唰唰”声音。到宅院门前远远处已经停了百十辆的各色高档私车,看来他们还是来的不早。

走到门口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两个人迎出来,见了周进这些人笑眯起眼睛,抱拳在胸,大声道,“中和娶儿媳妇,各位老板如此捧场,我真是脸上有光啊!”

霍一飞望着这男人心想,原来他就是扈中和,看起来也不过普普通通,几乎过目也记不住。但穿着打扮高档,自然流露着成功人士的气势。彼此见过后,扈中和连忙又招呼了自己新婚的儿子和儿媳妇见面,他儿子带着眼睛,长得倒比扈中和好得多,斯文帅气,那儿媳妇也长的漂亮,两人十分登对。

扈中和领着儿子儿媳一一引见,霍一飞等他介绍过,握了握手,道过恭喜后,就自觉退到人群最外,陈耀清也跟他退在一起,这些都是前辈老大,正在一起说话,自然没有他们靠前的地方。扈中和将周进这些人让进宅门。霍一飞和陈耀清跟在他们后面,见那别墅的花园里支起了许多酒宴小桌,到处摆着漂亮的,叠得很高的酒座,红酒特有的香气四处飘逸。陈耀清凑近霍一飞耳旁悄声笑道,“原来姓扈的钱也没怎么干净,难怪花起来一点不吝啬,嘿嘿。”

两人互视一眼,笑了笑,心意各自领会,都想连扈中和这样的有名商人,也要搭一搭上黑社会的便船,黑帮里挣钱真是如吃天上掉下的馅饼一般容易,这般暴利,也难怪江湖里你争我夺,勾心斗角,那么多风风雨雨,恩恩怨怨。

陪了周进和其他老大们随了扈中和进屋坐,只是听着他们彼此虚与客套。过了一阵,周进笑了打发他们,“你们出去玩嘛!在这不用拘束,这是扈老板家里,跟我们家里一样。”

霍一飞腹中偷笑,心说进哥还真是不客气,自然跟他这个阔商也犯不上客气,扈中和要讨好和记,可得下番本钱了。他跟陈耀清自然乐得出去吹吹海风,好过在这里吸空调闷气。在院子里坐着的时候,新郎扈中和的儿子扈宇迎过来陪他们坐了一会儿。几个人聊天,扈宇笑说他刚刚大学毕业,本来不想这么早结婚,但是父亲身体不好,总是急着抱孙子,整天催他。

霍一飞犯疑,看上去扈中和不像是身体不好的样子,但扈宇说他有糖尿病,言下之意,仿佛还挺严重。霍一飞有心多问几句,但在人家结婚盛宴上,毕竟不合适多说这个话题。陈耀清却是装傻,“我看扈先生面色红润,倒不像身体不好的样子啊?”

扈宇微微一笑,没再回答,过了会儿又叫来新婚的太太,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有其他客人来,便告辞去招呼了。霍一飞看那新娘累得走路都有些摇晃,心想嫁一个富家豪门也当真是不容易,穿着这身衣服,细细的高跟鞋,跑上一天腿也累断了。

无需应酬,他跟陈耀清自在在院子里四处转了一阵,转过一个弯,正遇上周进和扈中和也在这里,其他老大们倒是不在,但他俩身边还有一个人,背对自己,却是不认识的。

扈中和看到了他俩先招呼,“哈哈,小兄弟,怎么不在前面和他们一起玩了?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个人,是你们H市的。”霍一飞两人笑迎过去,那人也转过身来。霍一飞登时一怔,原来并不是不认识的,他却是刚刚才在小宁学校里见了面的父亲。

扈中和指着他向霍一飞和陈耀清介绍道,“这位是H市政府XX局,张明山张局长。”又给他介绍,“耀清,一飞,都是周老大的得力爱将,心腹左右。哈哈,这你得认识认识,才好向周老板办事儿。”

张明山仿佛对在这里见到霍一飞一点也不意外,微笑着伸出手,跟他们两人分明握了握,客客气气的说,“久仰久仰,我在T市多少年了,这才回去,以后还仗你们多多照应。”

霍一飞眼含意味看着他,心想假如他真的到现在还认自己不出,那么碰巧昨天才在学校里见过,有什么理由会丝毫也不惊讶,好像全没有这件事发生一样。显然他是记得自己是谁了,却装着完全不识。他存心没想公开过去的事情,在这样的场合,自然是不会承认。

陈耀清笑道,“咱们彼此多多照应。”心里却在想,扈中和介绍自己和霍一飞是周老板的得力爱将,其实上次弟弟小柯的事情后,进哥对自己的信任重用已经轻了许多,他在霍一飞身上下心血越来越多,霍一飞才是他真正的爱不释手的爱将。这样的事,自己自然是嫉妒不得的,只不过想起来,心里总不会是十分舒服。

扈中和拉着几个人围桌坐下,拿起果盘欲向众人分,霍一飞连忙站起来接过手,替他一一分了。扈中和搓着手坐下来,笑说,“周老板,我要多谢你们武堂主介绍,跟你做上朋友,明山跟我也是好朋友,他调到你们H市工作,有你们这两个好朋友在H市,我过去钓鱼,打球,可更有兴致啦。”

周进微笑,“咱们欢迎之至。”心知他话里有话,等着下文。

果然扈中和又跟着说,“我这儿子,大学毕业了没有正事儿,整天游手好闲的瞎玩儿,我教训他,藤条不知道打断了多少根!那也不管事儿!”

几个人都笑起来,霍一飞瞧瞧周进抿嘴乐,心说你那还是打得轻,那斯文的扈大少爷娇生惯养的,能经住多少打?若是交给我们进哥教育,不用半天就教好了。就是还有没有气儿好活,那可不知道了。

扈中和笑着说,“我好歹逼着他快结婚了,男孩儿结了婚,总能定点性。这结婚了,就不能再闲待着了,他又不高兴做我公司里的事,一心想要去你们H市闯荡。我说这回有周老板和张局长照应你,我还就放心了。”说来说去,原来却是要为儿子开山安路。

周进嘴角不经意的向上牵了牵,霍一飞知道他这样动作的时候,心里是在冷笑。但周进只是笑着说,“扈老板你太客气了!阿宇要来H市,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们,我跟张局长就好像待自家子侄一样。”

扈中和笑眯眯拱起手,当前抱拳,向着周遭拱了一圈,“多谢!多谢周老板,多谢张局长,哈哈。”举起红酒杯,“来来来,我们喝一口!”一边把酒杯向个人碰了一圈。这扈老板看来也没什么上流人物的修养,竟把个红酒杯当啤酒一样用。

他挨个碰了一圈,到霍一飞跟前,又眯起眼睛向他笑了笑,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霍一飞总觉得他笑意中有些意味深长,扈中和似乎很喜欢笑,但他长得却没有什么和气样子,一旦不笑的时候,脸上就不经意的露出几分阴郁。

不知是否一直待在院子里面,微凉的海风吹得人清爽。这大半天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倒是霍一飞自己因为担心毒瘾发作,神经一直高度紧张,撑得头皮发紧,头痛的厉害。吃过饭,他借口喝酒多了,身体不舒服,跟周进告假先回酒店。周进本来不放心,想要陈耀清送他回去,但他坚持说不用。

出走门口时,一个人拦在面前,霍一飞抬起头,看到是张明山。

“张局长。”霍一飞笑笑,招呼了一声,侧过身给他过去。张明山却站着没动,半晌微微苦笑,“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我吧?”

霍一飞直言不讳,“的确没想到。”

两人都没有说话,张明山拦在那里又不肯走,霍一飞开口打破尴尬,“学校里的事儿不好意思,你孩子不要紧吧?”

张明山默然不答,霍一飞可能是好心关心,但他的话听起来更像是种讽刺。两个人慢慢走了一段,张明山慢慢的说,“原来小宁已经那么大了,你也这么大了,我完全认不出你们了。”

霍一飞淡淡笑笑,“总要长大的么。”

张明山听他说的淡淡,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定是要恨我的,我是对不起你们…你阿姨,不在了吧,我刚刚才知道,她…她…”说到往事,语气吞吐,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辞。霍一飞告诉他,阿姨患的是肝癌。

“她挨得痛苦,走了未尝也不是解脱。”霍一飞静静说,看着张明山在夜色灯光中的脸,神色忽明忽暗。虽然已经过了十几年,在记忆里依旧熟悉,儿时噩梦中也会被父亲凶神恶煞的神情吓醒,每每望见这张脸时,他手中都是拎着皮带。然而年月流逝,十几年后再看到,想起的还是儿时的记忆,看见的面孔却已经添了许多皱纹,和往日毕竟不大同了。

张明山慢慢说了很多话,有问他们目前的状况,也说起自己的经历,他告诉他自己现在有一个家,还有一个儿子,不用说就是张大鹏。张明山说,自己到了T市改头换面,换了现在的名字。至于为什么,他没有说,霍一飞也没有问。

“我调回H市了,以后咱们常常会见面了。”张明山说。霍一飞心想那又怎么样,你有你的家,我有我的生活,我们就算在一两个城市也好,两个城市也好,又有多大的区别。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走到门口,霍一飞没有去找陈耀清要车钥匙,伸手拦了辆taxi。车开出一段,他在后视镜中看见张明山慢慢的走回院子,闭上眼睛,心中异样的平静。

父亲刚刚走的时候,自己格外的高兴。想到再也没有人欺负自己和阿姨,做梦也笑出来。后来渐渐的家中愈发艰难,阿姨病中后更支撑不住,才慢慢意识到一个家中没有个男人,是怎样的辛苦,那时也愈发恨他的冷血无情。然而慢慢的日子长了,当年提起来咬牙切齿的仇恨,已经随着岁月慢慢流散,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偶尔想到,如果日后再见到父亲,自己会怎么样,是伤心失落的偷偷流眼泪,还是上前狠狠的抽他一耳光,以解心里积存了多年的恨气。又或者他对以前做过的事情后悔万分,拉住自己苦苦道歉,请求自己原谅他,自己当然不会原谅,那就一辈子让他内疚。以往也常常听到熟人说起在什么地方遇见过父亲,那时心中就会自觉不自觉的把这个念头想上几遍。

没有想到,有一天真的遇到了,却是这样平淡。今天他跟自己说这些话,承认了以前的事情,算是相认了吧?可是没有笑也没有泪,也没有一巴掌。他和自己都是这样的平静,说起来像是在说一段与他们无关的往事。

回到酒店渐渐感觉难受起来,霍一飞给折腾了这么久,已经颇有经验,早知道每天都是逃不过去,不来反而不安心。但是毕竟是在酒店,不是在家里,又是跟进哥他们在一起的,一个不小心怕就会给人看见,那时后果真不堪设想。他想好歹挨过这两天,左右人多,自己可以常常寻出去玩的借口躲开,挨过这几天,回到H市无论状况是好,是歹,这件事他再也不想隐瞒下去。

毒瘾一发作起来就是让人发疯的痛苦,霍一飞生怕自己难收起来捱不住叫出声,扯了把纸巾把嘴堵个严严实实。想想又找了根布条将脚踝并在一起,紧紧捆住。手他自己是捆扎不了的,只好分开抓着床头的栏杆。两条棉被都盖在身上,不过片刻汗就狂涌出来,身上却是一阵阵的冰冷,头很快裂痛起来,像是锢上了一条铁锢不断的拧紧,从头皮往里炸开了一样的疼。

忍到无可忍处,霍一飞痛苦的一声声嘶叫,但纸巾堵住嘴里,吼声只能在嗓子眼里打转,却传不出。他只觉得胃里难挨的不住抽搐,直想往外干呕,嘴里堵着东西,并不呕的出来。抽搐从胃里一直传到了心肝内脏,四肢百骸,抽的他自己完全无法控制,只能尽可能的蜷缩,整个人弓成像一只虾米,犹如受酷刑过电一般,一波一波的颤抖。这一晚不知道折腾了多久,终于慢慢熬挺过去,和着满身的冷汗,满脸的眼泪鼻涕,捂在两层棉被中沉沉的睡着。

第二天,扈中和张罗一定要带大家到T市有名的八宝山逛逛,周进自然叫了霍一飞同去。不过一路上见他心神不安,仿佛魂不守舍一般,以为是换了地方睡的不好,中午吃过饭便打发他回来了。霍一飞回到酒店,身上已经被冷汗打透,仿佛毒瘾昨天没有发泄够似的,今天一起床就头脑昏沉,刚刚在路上,已经头痛欲裂,浑身难受。

然而疼痛都还在其次了,他今天不断却的看到幻觉,仿佛有许许多多毛虫在身上爬过,每一条花花绿绿,颜色异常的鲜艳。这些虫缓慢的蠕动着他们肥胖流油的身体,把或红或绿的脚顺着毛孔扎进去,在肌肉里牢牢抓住了,把那三角的令人作呕的丑陋的头向里面扎。

甚至看的见毛虫钻进时每跟茸毛的蠕动,听得见挤破肌肉发出的难听的声音。愈是想忘记,想避开不想,这画面愈要在眼前晃动。这情景,是人也要抓狂。起先这样的时候,霍一飞就会拼命把十根手指在身上抠抓出一条条血檩,企图缓解一些痛苦。但是次数多了,也明白对这本来就是虚幻的感觉,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到的后来实在熬不住,用头去撞墙也是有的。要撞得自己痛不欲生,才能忘记那难捱的痛苦。

但是今天他连撞墙也不敢做,面上有伤,定要给周进瞧见的。挨到再也捱不住了,从床上翻起来冲到外间,茶几上一碟水果中插着把水果刀。霍一飞一把抓了起来,扬起向大腿插了过去。

三寸来长的白钢刀刃无声无息没进大腿,只露了一个深咖啡色的刀柄在外面,鲜血顺着刀口狂涌出来。一时间,肉体的疼痛终于超过骨头里难捱的奇痒,眼前许多幻觉顿时消散不见。霍一飞痛苦的叫了半声,又咬牙忍住了,双手用力紧掐着伤口阻止血流,慢慢的倒在沙发上。

便在此时抬起头来,看见葛老辉站在眼前。

霍一飞大吃一惊,万料不到他会在这里,一时间脑海里一片混乱,惊愕之下,身子摇摇欲坠。下意识想到,葛老辉不知道是早看出来自己不对,还是偶然在这里撞到。但是他总不是傻子,自己这副模样,想也想得到是怎么回事。本来他现在失了势,就算抓着自己毛病,也不敢像以往那样向周进挑衅。可是这回自己出的不是别的事,是吸毒!而且是千方百计隐瞒着周进吸毒,周进还不知道,却给葛老辉知道….

葛老辉上前一步扶住霍一飞,脸上却是颇为心痛表情,咂咂叹气摇头,“这是做什么呢,这是何苦呢?”手碰到匕首刀柄处,欲将那刀拔出来,但似乎又怕拔出刀血流的更厉害,犹豫一下终于还是没有。

霍一飞倒在他怀里无力挣扎,重重的喘气,停了片刻,猛的挺起身来抓住刀柄“嗤”的向外拔,然而身子无力,刀还未全拨出来,半身又向后仰去,手臂随身向后拉。可他不肯放开手,扯的那刀在腿上一直割出一条好长的刀口,血哗哗的向外流,不仅沾的沙发上,地上尽是,连葛老辉身上也溅了许多。

霍一飞看见葛老辉身上的血,虚虚说,“不好意思,葛哥….”

葛老辉顿脚,并不在意身上血迹,“你啊,干什么这么折腾自己!这不是….

这不是….”霍一飞勉强笑下,说,“我没事。”

葛老辉搀了他躺在沙发上,脱下自己衣服扯成布条,一边替他扎紧,一边说,“你的事,进哥不知道?你放心,葛哥不会给他说的,先送你去医院吧,这么流血可不行。”

霍一飞心想,你有这份好心?别人我不知道,我在和记多少年了,对你为人如何还不清楚么,对谁不是笑脸相迎?又对谁不是暗中使坏?遇这样的事你还不落井下石。不过也许你想要帮我隐瞒这件事,从中威胁也未可知。

婉拒他,“不用了葛哥,多谢你了…”,腿上刀口痛如火烧,疼得他额头冷汗直冒,话只说了半句,便再说不出来。

葛老辉凝视着他,慢慢放开正在包扎的手,那条绷带没能扎紧,血如同刹闸一般狂涌。葛老辉嘴角似笑非笑,“你是不相信我吧?那你就看错我了,我要是想搞密,当时你向白帆买柏枌,我就知道你怎么回事,我早就跟你老大说了。”

霍一飞愕然,慢慢抬起头,看着葛老辉投在日光里阴恻恻的脸,“你是小孩子,我怎么会跟你一般见识呢。虽然老板杀姚顺是为了你,可我也不能把这笔账算到你头上;虽然你到缅甸帮ou弄死了fsk,但你也付出代价好大。不是吗?吸毒可不是小事啊,你宁愿自己忍得这么辛苦,不敢告诉老板吧?怕他杀了你啊?还是杀了那个阿秋啊?”葛老辉暧昧一笑,“料不到你还爱好这调调儿呢。”

霍一飞觉得他这话,所指似乎不只是吸毒,也没得心思去细想,总之没什么好意。葛老辉继续道,“你别以为我拿这个威胁你什么,其实呢,今天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本事跟你进哥斗了。周进是很厉害,我甘拜下风,不过再厉害人也有软肋的,你猜他的软肋是什么?”

一边意味深长看着霍一飞,“你这事抖出来,周进一定不放过阿秋,一定跟ou打,但是你别以为他都是为了你,就算他再宠你,他也不会为了你兴师动众,跟人家大动干戈。不过他的性子,他怎么能容忍别人这么耍他,你说是不是?”

其实这件事,葛老辉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周进跟ou打起来正中他愿,但倘若霍一飞仍旧瞒着不报,他捏着这一桩事在手,便是一个不说出威胁二字的威胁。霍一飞想起他来时满面笑容,神清气爽的模样,心想难怪他心情会这样好,想必是早知道了这件事情,就等着今天这样一个机会揭穿。自己既然跟他相识这么多年,岂能不记得他是只满身抹油的老狐狸?就算已经被打进谷底,一得机会,他依然会像往常一样伤人。

“多谢葛哥….为我打算,但是.这种事,左右是瞒不过人的,我自以为….已经做得天衣无缝,还是给葛哥知道了,就知道是瞒不了的。吸毒….犯帮规,进哥会照着家法处置,这个,葛哥也可以放心。”

心想的是,这件事别说抖落出去,进哥要执行家法给帮中上下人看,就算没有这一层,他又岂会饶了自己,和记严禁吸毒,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进哥管教不善,颜面无光,你在旁尽可大看笑话。但我又岂能为了这个,受你的要挟。

葛老辉冷脸听他断断续续说完这话,想这个小毛孩子到底是不好对付的,冷然一笑,并不作答。两人僵持了一阵,霍一飞默默挪动起来,解开葛老辉结的布条,重新在伤口上缠了两圈,紧紧打了个结。扶着墙慢慢挨回房去。

一路上流淌的满是鲜血,他也不去管它,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没有可能隐瞒下去,霍一飞只等着周进回来向他坦白一切。却不了这天等到夜晚,周进竟没有回来,陈耀清打回一个电话说他们在城北赌场待得晚了,不回去了。晚上霍一飞扶着自己受伤的大腿,靠着墙默默坐了一夜,中间葛老辉送了两次药来,一次是帮他拿了杀毒的盐水酒精,上的伤药和干净的包扎纱布。另一次是拿了一些消炎止疼的药片。

葛老辉是这样的人,他暗下里斗的怎么你死我活,脸面上是不会撕破脸皮,不仅不会,还要反而做出一脸真挚诚恳姿态。他深奉“万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的处事之则,决不会学姚顺那样按住他一顿捶打,结果丢了自己的性命。事实上,他要不是有这份精明,怕也活不到今天,fsk一垮台,他就离死不远了。但是现在看来,他精明的的确没有错,自己的事情终于使得他翻身有望。

霍一飞想,自己无论如何不想给进哥带来麻烦,但是事到如今,不管他在怎么筹措,都已经无能为力,一切已经不在他的控制,就像毒瘾袭来不能控制,腿上的刀口的流血也不能止一样,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是这样靠在床边等待。

不想这一等又等了一夜零一个上午,到了第二天下午周进才回到酒店。霍一飞试了揭起腿上的纱布,血大部分干了,三厘米长的刀口向两边翻卷着,猩红发紫,两边的肌肉略微浮肿,看起来有些发炎。他换了块儿纱布重新裹了,请酒店的服务生帮忙就近买了条新牛仔裤换上。到盥洗室摸了一把脸,对着镜子理了理额前碎发,忽然慢慢停下来。

镜中映出的脸苍白憔悴,连头发也仿佛失去光泽的枯草,一缕一缕无力的低垂。霍一飞很少弟弟小宁那样自恋,对自己的俊脸爱不释手。但年轻帅气的男孩总是会着意穿着打扮,看自己这垂头丧气的样子,难免讨厌,随手捡了些锗哩发蜡之类,对着镜子慢慢梳理。忽然想起古代“待死妆容”的典故,不禁轻轻笑起来。

大腿上刀口虽然深阔,但所幸没有伤到主要的血管筋脉。霍一飞用绷带扎紧它,套在牛仔裤里,走路还支撑的住。霍一飞咬咬牙推开门,径直走到周进房间门前,敲了敲推门进来。

进屋却不由怔住,他只以为周进一人在屋,想不到这儿还有旁人,坐在临窗的一排沙发上,扈中和紧挨着正低低的窃窃私语些什么。

见他进来,扈中和笑着站起来招呼。霍一飞料不到他在这里,心下顿时犹豫起来。本来他已经豁出去坦白,就算当在多少人面前说出去都无关大碍。但扈中和毕竟是外人,自家丑事,总不好在外人面前张扬。这一迟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周进却向他挥挥手,“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跟我出去一趟。”说罢站起身。

霍一飞心想再拖延下去,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连忙追在后面,凑到他跟前低声说,“进哥,我有点事想单独给你说。”

周进颇为奇怪,转过头注视他。见他脸色发白,仿佛十分不适,不知是不是又发起胃病。但霍一飞很少会为了胃病耽误他的事情,这样神神秘秘,也不由心中略略画魂儿。下意识的,便上下端详了他两遍,似乎有些异样。但细细注视,又觉不出哪里不妥。顿了顿,压声问他,“什么要紧事?”

霍一飞想到有外人在,一时踌躇,不知该如何回答。扈中和走在门口,把门拉开一半,笑着促催道,“周老板,我们得快点,要不时间可赶不及。”

周进应了一声,回头拍拍霍一飞肩头,和声对他说,“有什么事回头说,现在有点要紧事,你跟我去看看。”抖了抖风衣,跟着扈中和快速出门,霍一飞没办法,只得咬牙跟在后面,当着扈中和的面,少不得还要咬紧牙关,忍着腿上伤痛,不给人发现。

一行只有他们三个人,扈中和开车。下车的时候,周进才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拎出一只黑色手提箱,霍一飞心中明亮,大约已经猜到周进领他到这里做什么。扈中和在前带路,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拐到一栋破楼跟前,霍一飞习惯的四下张望,见这左右尽是些无执照的黑旅店,和一些小k房,小酒吧之类,许多小混混们厮混左右,可谓乱七八糟。这种地方,什么杀人放火,走私贩毒,掖藏在这成堆的垃圾之中,谁也不会去管,谁也不会在意。

爬到六楼在其中一个单元停下,扈中和三长两短的在门上拍打暗号。里面有人把门打开,三个人闪身进来。一间十分破旧的小屋里凌乱至极,仿佛刚刚给洗劫过一般。房子中间放了一把椅子,一个身体肥胖的泰国佬坐在上面,手里拿着烟袋,一口一口吐着烟雾。身边站着两个身材高大保镖,见着他们躬身为礼。

泰国佬笑着站起来,太过肥胖的身体在来回直颤,双手在胸前拱一拱,一开头却是一口中国话,不过说得蹩脚,“扈老板,周老板,你们来啦。”

这位桑尼是泰国举国通缉的毒贩枭首,但他现在仍活得轻松自在。去年大约这个时候,扈中和经过关系认识了周进之后,便把他引见给他。扈中和一向挂着正经生意的招牌,但知内情的人都知道,他的投资公司自从经济危机之后,早已经只剩下空壳。不甘心一败涂地的扈中和暗中和黑道人物勾搭,倚仗他们吃起来钱如下雨一般快的黑饭。他早有心搭上和记这艘大船,寻借机会认识到桑尼的路子后,自知凭自己的能力消化不下,便介绍给周进。一来借花献佛;二来以此为契机,寻路与周进的和记合作。

但周进却迟迟没有答应,甚至在他与ou合作受阻,生意不好的时候,也没有应下这份订单。前一阵子,扈中和听说他派了心腹手下到缅甸帮助ou合力铲除劲敌,合作关系愈发密切。便想他更不可能有兴趣接受自己的介绍。不料这一次儿子结婚,周进却意外的接受了他邀请,并与桑尼小作一笔交易,先看看货品。原定的本来是昨天,借着八宝山游玩的幌子,在山顶一处小宅碰面。不料临到头时,周进忽然跟自己说不去了了,要另改天,另要换地方。扈中和自然知道他是存心试探,除了试探自己以外,照理也要试探对方的诚意,见他把从不离身的亲近霍一飞都支回酒店,在腹中一顿恶毒的咒骂,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跟桑尼商量,换了今天。

上午周进又借着应酬,推到中午,中午推到下午,时间一改再改,地点一环再换,这才跟他来到这里。方才在屋里霍一飞进来找,扈中和真怕这又是周进的算谋,又耍他一次,几乎忍到心肺要爆炸,若不是想着周进看出自己急不可待要这场交易,怕也忍耐不下去。

好在这一次终于没有,自己安慰说,也算是好事多磨。桑尼肥胖的脸笑嘻嘻,说,你们中国乱得很,货他可不敢带在身边。不过既然人来了,他已经差使手下去提取。领着两个人到里间,一张桌子上摆了啤酒和菜。胖子笑道,“我们坐下来,等,慢慢,吃,慢慢。”

三个人加上霍一飞围桌坐下,胖子的两个保镖跑去守门口。周进,扈中和和胖子都各有一副心思,但喝酒吃菜,觥筹交错,没片刻便聊得仿佛前世知己,今生相遇那么投机,那么相见恨晚。

霍一飞坐不住。满屋的烟气熏得他头脑昏沉,想来也很佩服周进出入各种高档名流场合,但在这杂乱之地污垢不堪的地方,也同样待的适宜,应付的轻轻松松。霍一飞只觉得浑身难受,腿上的伤阵阵抽痛。方才当在人前,不敢有丝毫显露出来,便是每走一步如同刀割锯挫,也得咬牙硬挺。现在坐下来歇缓了,更觉得半条腿如同火烧,伤口处更觉得黏黏的好似东西在流。想必是伤口挣开了,血流出来。不过他穿的牛仔裤颜色甚深,在昏昏暗暗的灯光下,即使瞧见了也看不大清楚。

这倒也罢了,他自小在周进藤条棍子下调教长大,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上生活,早习惯了身上有伤,只要尽力去忍,总忍得过去。但发作的毒瘾却是忍不了,霍一飞直觉自己拿着酒杯的手都在不住的颤抖,眼眶发湿,鼻翼发抖,连忙转过身掩着脸,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周进翻了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他,“怎么冻着了?”

扈中和笑道,“年轻人爱打扮嘛!天冷了也不肯多穿一点,哪里像我们捂的这么严严实实,你说是不是,桑尼?”

桑尼嘟囔些泰国话,周进可听不清楚,想自己也在感冒,发烧不轻,多半是传染了给霍一飞,心想着回头做完事到酒店,要找药给他吃上,免得病的厉害了。直到这时,他仍然完全没有往其他处想。其实以他的精明,只要稍稍留意一点点,怕早就看出问题。毕竟这样大的事,霍一飞步步在自己跟前,怎么会完全察觉不到?但他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他最心爱的小弟子跟柏枌沾上一点点边。不要说他不知道,就算是有人当面告诉他,周进都只会当成别人恶意中伤,就算是霍一飞自己承认,他都未必能够相信。

霍一飞知道不好。先前还存着些侥幸,心想交个货能有多长时间,总不会有那么巧,偏偏赶在那一时半刻。谁知老天好像存心跟他作对,被泰国胖子抽得烈烟一呛,毒瘾不自觉的便开始发作。他强自忍耐,忍得嘴唇不住的颤抖,只能拿着纸巾作拭鼻涕状,借以遮掩。但那手颤抖不止,如同千斤般重,直往下坠,几乎举也举不起。骨缝里难捱的瘙痒如同水波一阵阵袭来,一阵甚过一阵。

霍一飞吓得心惊肉跳,含含糊糊说了一句,起身欲冲向洗手间。不料一站起身,双腿如同给抽去了骨头一样瘫软,一步迈出去,另一步便跟不上来,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大腿的伤口正撞在桌角上,痛得眼前一阵发黑,嗓子里吸进好大一口冷气,直噎得窒息。

周进在旁举手扶了他一把,低声喝斥,“干什么呢!”脸色已经发沉。霍一飞知他不快,心想无论如何总不能在外人面前出丑,咬着牙撑起身,躲开他注视,尽量忍着腿不发抖,一步一步挨到洗手间。

黑乎乎的门在身后关上,霍一飞也顾不得有多脏,靠着那门慢慢顺势滑下,蹲在地上。浑身肌肉不住的抽搐,说什么也控制不住。眼泪鼻涕一齐往外流,在脸上和的粘乎乎的一片,说不大出的恶心。他也别无办法,只能举起袖子擦一把。然而过片刻又流了一片,这些眼泪鼻涕根本不受他控制。过了一会霍一飞瑟缩着挣扎站起,在窄小凌乱的卫生间里四下翻找,翻出一些纸巾,颤抖着手抓了在脸上胡乱的抹,剩了一些,团作一团塞在嘴里。

霍一飞真怕自己忍不住叫出声。虽然卫生间门是层铁皮,怕也隔不住他什么声音。可他颤抖的越发厉害,头昏胃痛,什么痛苦都跟着袭来,更怕自己支撑不住。就算支撑的住,又怎么能够在这许多人眼皮底下混过去?就算他学了齐天大圣72变,插上了翅膀怕也飞不出。

正应无所措,头昏脑涨时,模模糊糊听到周进叫他的声音。霍一飞惊的心跳都要停了,但听一个脚步声慢慢向着这边走来,忽然在门上敲了三下,却是扈中和在说话,“一飞你没事吧?没事的话快一点,他们就回来了。”

霍一飞直觉头都大了,含糊回应一声,泄气的靠着墙壁,真的不知所措。眼泪鼻涕又不自觉的滑落下来,他只茫然在地上翻检,寻一些纸巾去擦拭。

冷不防看见一件事物,一堆废纸下躺着一只小小的注射针管,针头上尤挂血迹,里面还有小半液体。霍一飞望着这件东西,便听自己的呼吸慢慢安静下去,四周愈发寂静的死寂一般,也许是有声音,但他却一样也听不到。

这针管是什么,再明显也不过,在这种地方难道还会是治病的医药不成。这间屋子是小混混们过夜的地方,有毒品也不算奇怪。他们和对方拣个地方交易,都只是寻着安全,不会管它是干净还是邋遢。只是偏偏不知是谁落了一半,丢在这里,偏偏在此时给他看见。真不知是老天有心帮助,还是存心作弄。霍一飞在家里戒毒,痛苦的死去活来,忍不住时也找过人买货。但临到最后关头,都还是咬牙忍住。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次吸毒是不由自主,迫不得已,虽然法不容恕,总是情有可原。

但若有第二次,第三次,那还能有什么理由再去开脱?还能说自己不是自甘堕落,不是无颜无耻求一时快乐,与那猪狗不如的瘾君子一般过活?他也知道,一步做错尚且难回头,更何况再走一步。

但老天偏偏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一次一次波折变故接二连三,根本不容他自行选择。眼下只有两步,要么就大门一开,让大家看个清清楚楚,一明二白;要么就借老天给的机会,用这半只海洛因抵过一时。霍一飞向得周进赏识,也因为他做事聪明果断。大事当头,是不该这么犹犹豫豫的。但这会儿他却捏着那针筒拿起放下,放下拿起,竟觉得这件事简直让他选择生死更难。

忽然门上“咚咚”敲了两下,周进低沉的声音道,“你干什么呢!快点!”一边听见大门响动,人声杂乱,夹或着泰国佬略高声说着些嘀里嘟噜,听不懂的泰国话。想是货已经拿来,给周进和扈中和看了。其实若是真正大笔交易的时候,为了防着警察盯梢,不会这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过今天交易是辅,真正目的是两边互摸一摸底细,见一见面,过一过货,这也是黑道素来不成文规矩,因此所交易数额不大,也是为了防着警察突袭。

但所谓枝节突变,中间忽然起了一点意外,却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周进拍门时,霍一飞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把那针筒放下。两相权衡,其实他已经选择了坚持自己。但岂料便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乓乓”枪响,跟着子弹击打墙壁器具,杂物四下纷飞,顿时乱作一团。数百人声此起彼伏的呼喊。

“不准动!警察!”

“别跑!统统站住!警察!”

周进“咣咣”拍门,压着嗓子吼喝,“霍一飞你干什么呢!马上给我出来!”声音里颇带了焦急。霍一飞极惊之下,已经不及思维,下意识拔身欲推门出去。没迈出一步,便觉头昏眼花,眼前一片漆黑,当即瘫软在地。两颗子弹忽然穿透门板,斜飞进来,擦过他身子打在身后墙壁,粗糙的土墙登时给击落下两块大大的土坯,扬起一片尘雾。外面扈中和尖声高叫,“周老板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枪声四起,他还在喋喋不休的解释,“你相信我不管我的事!我不可能出卖你的!我都有份的我不可能出卖你,我….”杂声越来越大,再说的什么便听不清。只听铁门被不住踢踹,周进大约以为他在里面有事,踢打更急,“一飞!开门!快点开门!”

霍一飞挣扎着爬起来,此时此景再不容他多想,要是这么不死不活模样,自己走不出去不说,怕连累了别人也一样难逃。当下抓起那根针筒,也摸不准血管,胡乱的扎进去。

便在这时眼前一亮,他不由得下意识抬头,但见铁皮门已给周进用力踹开,周进一脚踏进门,另一脚却停在外面,却没有懂,仿佛忽然僵住了一般。霍一飞也僵住了,半晌没得动一动。想要闭起眼睛等死,却连眼皮都不听使唤。

周进却拨开小屋子里倒的乱七八糟的杂物,勉强踏了脚进去,抓起霍一飞那只插着针管的手臂将他拉起。一边将那针筒一把拔了,撇到地上。周进没说一句话,或者这会没有时间容得他说,只是反手拖着霍一飞手臂迅速向外走。

霍一飞双腿仍自发软,但生死关头,就算自己性命不要,无论如何不能拖累了进哥,拼尽了力气苦苦支撑,跌跌撞撞跟着他前行。饶是如此仍然跟不大上,不慎撞到了一只打翻的椅子上,几乎绊倒。

周进转过身,双手板着他肩头将他歪歪斜斜提起来,夹在腋下,二话不说仍是拖着走。扈中和指了前面窗子,大喘着气说,“楼梯都是警察我们出不去,这是旧楼外面东西多,我们小心抓着能下去!”

周进劈头怒骂,“放屁!你看他这样子能下去吗?”

扈中和急道,“你手下人几千几万,就偏要他一个啊?又不是你儿子!再不走就谁都走不了了!”一边已经踩上窗台,探手去摸可以着手攀爬的东西。桑尼跟在他后面。霍一飞插言说,“进哥,你别管….”,话没说完被周进一巴掌抽过来,登时脸颊麻木。若不是被他拉着,非得栽倒不可。

周进并不慌张,镇定望了望四周,霍一飞跟着他留神,也发现枪声人声似乎消减了些。周进安慰几人说,“警察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否则早冲进来了。我们这一点货,就算抓了也盯不死的,警察没有那么笨。我看他们只是抓贼路过。”

扈中和道,“就是这样才要命!你看这什么地方,贼鼠流氓堆成窝的,警察有种过来扫荡,还不见人就打,见人就杀?到时候被殃及无辜,真是冤枉死了!”

周进冷笑,“你是什么无辜了,你跟我在这买卖柏枌,大家都不是好东西,谁死了也别叫冤!”

扈中和给他噎得无话,那桑尼却不管两人争执,扭着肥胖的身躯三下两下爬过窗台,轻轻松松跳到对面楼顶。看不出他身体如此肥胖,爬上跳下却是这般灵活。霍一飞捂着青肿的脸颊小心招呼周进,“进哥,对面楼离的很近,我们跳过去很轻松的,犯不上冒险。”

说着低下头去,“我好多了,没事了。”

扈中和不肯再跟两人磨蹭,往下爬了几爬,脚下一蹬,也跳了过去。这地点是他选的,事先虽然没想到节外生枝,毕竟还是留了一手后备。

霍一飞忽然挣开周进,一翻身窜上窗台。本来周进要存心抓着他的话,他此时体力疲弱,根本无力挣脱。但周进也知道他现在状况,料的他没有气力,因此没有那么留神,才给他钻了空子。一怔之下,立即出手抓他,便差了一点,抓了个空。霍一飞一翻上那窗台,不待站稳迅速向下挪了几步,撒手向对面楼顶扑去。这几下兔起鹘落,动作干净利落,倒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两楼间相隔不远,若在平时他闭上眼睛也跳的过。但现在手脚发软,四肢无力,走路都困难,这一下殊无把握。两楼虽然相隔不远,但6,7层的高度,摔下去也难以生还。不过霍一飞怎能让自己拖累周进,怕就算明知是死,他也会照样往下跳。

幸而老天保佑,总算他双脚平安落在地上。心里已经准备了待一回头,进哥的巴掌接二连三抽过来。果然周进刚一着落在地,一脚飞踢过来,直踹在霍一飞胸口,踹的他身子直飞出去,狠狠撞在身后一个木头架子上面。

扈中和和桑尼面面相觑,不知周进所为何来。刚刚拼命也要护他周全,一转眼刚脱了险,二话不说便拳打脚踢。但想这总是人家的事情,自己不便多嘴。周进踢倒霍一飞,一甩风衣,转身从楼外梯子快步向下走。桑尼扶起霍一飞,见他脸边蹭破,地上吐了好大一口鲜血,更加愕然。但想起周进对他似乎颇为照顾,自己举手之劳,总不会吃亏扶。因此搀扶他跟在周进后面,快步离开。

节外生枝,扈中和最是气急败坏。他花了好一番心思,促成两人的交易,眼看要顺利完成,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群不知何为的警察扎枪带马冲进来,手枪炮弹乱开一气,扰了自己的苦心经营不说,飞流的子弹有好几颗从身边擦过,倘若偏上一偏,岂不就要了他的性命?

一回到家,扈中和脱掉沾血的衣服狠掷在地上,跳脚怒骂,

“王八羔子的一群败类!天天出钱供着养着,像养祖宗一样的养着他们,到了给老子整这一出!作死的小兔崽子们,我早晚让你们哭都没处哭!”

那身边带的手下见他盛怒之中,不敢出言相劝。但扈中和精明至极,骂了这句话,忽然觉得不妥,这中间的许多干系,就算是身边的人,也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因此骂了这一句,敛口不再提。但心中怒气,毕竟难平,脸色愈发白的糁人。那手下见他怒火高燃,随时会打人泄愤的模样,便像眼前放了个定时炸弹,随时担心他爆炸过来,又不敢闪避开,头皮紧绷,鼻尖直冒冷汗。

正在进退两难时,忽然房门推开,一个人闪身进来。手下见到是扈老板的公子扈宇,不由得松上一口气,拉住他衣角小声说,“老板心情不好,多半是为了昨天警察的事儿。”

扈宇摆摆手让他出去,告诉扈中和,“爸,周进忽然把他带的霍一飞打发回H市了,你看…?”

扈宇不知道周进暴踢霍一飞的事情,不由对此有所怀疑,但扈中和是看到的。他们俩之间忽然有了什么问题,本来与自己完全无关,但是霍一飞是周进跟前亲密的人。在他想来,周进一向诡计多端,本来好好的带着霍一飞来,在楼顶上忽然出手暴打,不知道玩的是什么把戏。说不定是两人合演苦肉计,寻个理由把他支回H市。

至于为什么要寻个理由把霍一飞支回H市,想想多半跟刚才的意外有关。要是周进以为自己存心坑他,那自己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扈宇把他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理了理放在沙发上,说,“爸,这回只是一个意外,谁也没想到,我看周老板不像是存了芥蒂的样子,他也应该想的到,我们没有理由这样做的。我们跟他们和记合作,一向都好有诚意。”

扈中和挥手不耐烦道,“这些事不用你来插手,你去陪你老婆去,新婚燕尔,小夫妻不多多亲热亲热,怎么能像话?”一边抬头审视着他。

扈宇侧头避开父亲目光。对于他跟太太的婚姻,始终是不情愿。就算违心顺了父亲跟她结婚,心里始终不能在这里。小两口就算偶有亲昵,也十分不舒服,因此对于出国度蜜月,扈宇总是寻着各种借口,一拖再拖。

扈中和果然提起这件事,“你抓紧点时间,和泳儿收拾点需要带的,没什么事就赶快走,机票都订好多久了,拖着干什么。”眉头渐拧,“都结婚的人了,别让我再拿着藤条撵你才去。”

扈宇默然,想要顶嘴,话到嘴边,想他这回心情不好,何必去撞这个枪口,因此还是咽了下去。两人僵持了半晌,扈宇吁一口气说,“那没事我就出去了。”转身走,扈中和“啪”的一脚踢翻茶几,上前一步猛扳过扈宇肩膀,扈宇措不及防差点摔倒。

扈中和指他鼻尖骂道,“扈宇我告诉你,别跟我来这套!阳奉阴违,哪次你都想含含糊糊就混过去了?要不愿意你早说话!现在还想再来反悔,你想都别想!”

扈宇无端给他骂了一顿,心里自然也窝火,本来结婚的事情他就不愿意,耐不过扈中和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又是板子藤条的打,又是软言相劝,终于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但是既然结了婚,他也不想像小孩子那样成天的闹情绪。不过就算要日久生情,都需要一些时间,父亲这样步步紧逼,逼得他反而更加心烦,忍耐不住还嘴,“我既然已经答应你结婚了,我就不会再反悔,我都不想对宝慧这么不公平!”

扈中和竖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就我对宝慧不公平了?!”

扈宇心怀不忿,还是低头敛目道,“我不敢这么说,当儿子的,怎么敢说父亲的不对。”言下之意还是埋怨着他。扈中和更气,一巴掌抽过去,打了扈宇一个踉跄。

“你就跟我装模作样罢!啊!得了,我管不了你,滚滚滚,给我滚。”一手指了大门口。他心情不爽,把火气都撒在儿子头上,扈宇挨了一巴掌,又是气愤又是委屈,手捂着滚烫的脸颊愤然沤他,

“父亲怎么会管不了儿子?巴掌自然不好使,儿子去给您请家法来,板子不够用藤条,藤条不够用棍子,总有管的住的东西,要不怎么能管得儿子去跟不喜欢的女人结婚?父亲别妄自菲薄了!”

扈中和气极,一脚踢踹过去,踹得扈宇把持不住,歪倒在地上。他转身就要去找藤条,扈宇自行从地上爬起来,“嚓嚓”两下解开自己腰带,“唰”的把裤子褪去半边,正巧身边便沙发。扈宇杵着沙发背撑在那里。这架势,倒是跟他抗起来了。扈中和翻出藤条直奔他过去,未等到跟前,手下小赫敲门,“老板,周老板到了,您要不要下去见他?”

扈中和盛怒之中,强自冷静下来,毕竟这一头是小事,那一头是大事。一把把门拉开,那手下站在门口,已经看到公子爷脱了裤子撑在那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忙侧身避嫌。扈中和却把藤条丢给他,命令,“去给我打。我没回来你就别停,打死了算我的!”

扈宇知道进来外人,顿觉无比尴尬。但既然怄气撑在那里,总不能就起来。小赫接过藤条左右为难,不敢不听话只得犹犹豫豫进屋,扈中和在后面“咣”的把门摔上。

走在楼梯上扈中和迅速的翻转念头,筹措万一周进来找他发难,应该如何应对,既不伤了和气,更要就和自己的心意,不能毁了自己的安排。不料周进笑容满面迎上来,看上去倒像是心情大好。一时心里倒不安起来,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居心不良的缘故,总觉得他笑意中不怀好意,笑里藏刀。

两人坐下来,扈中和解释起昨天的意外,周进只是笑说,天还有不测风云呢,谁能不保证不出岔子,不过经了那事儿,倒觉得他临危不乱,有统将之风;又江湖仗义,是个可交结的好朋友。

扈中和心想自己又有哪里仗义了,大家都是为财而已。他说的不过是官面上的客气话,虽然不知是看中了哪里,总归是觉得有利可图。又想黑社会跟旁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凡有利益的事,他们总是愿意做的。

两人聊了一阵,说起昨天的事情。原来正如周进所料,警察是围追一群抢劫的匪徒冲追过来,那些匪徒往楼上跑,警察便往楼上追。要不是桑尼一个手下见了警察,以为是抓他们的转头便跑,警察也不会误会他们是同伙,跟着追进屋来。

桑尼对自己惹了祸的手下十分抱歉,向两人交代说一定会重重惩处。两人议论到此,都说那也不过是无心之失,也不能全怪他,不必处置的那么严重。

扈中和忽然想起霍一飞,试探周进,“对了进哥,有句话我倒是多嘴了,就是忍不住想问你,昨天我看你给一飞小兄弟起争持,不知道你们怎么了,呵呵。如果是为了这一桩事的话,你就别怪罪他,咱们都想不到有这样意外。”他跟周进称兄道弟,立刻显得亲热起来,虽然还大了他好几岁,却跟着大家一起叫进哥。

周进轻描淡写,推说没事。扈中和装着笑道,“我看你把他撵回去了,难得来一回,也不让人家在我这多玩几天,当你是还生气呢,我不自量力,向你来讨个情,别跟小孩子计较啦!”

他假意关怀,其实是想套些周进的口风。不过扈中和对霍一飞的事全不知情,所以自然不会想到周进把他撵回H市的真正原因。霍一飞临走也没向扈中和辞行,因为他已经被周进暴打一顿,鼻青脸肿不说,连走路都困难,是周进差了陈耀清开车送回去的。陈耀清送了霍一飞回到H市,又折返回来。

那天在破楼历险,刚刚脱逃出去周进已经忍无可忍的一脚将霍一飞踹飞。倘若不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他当时见了霍一飞往胳膊上扎针管,若不一掌将他抡昏过去,便是要自己惊昏过去。看到霍一飞吸毒的一刻周进几乎以为自己眼花,就算亲手把他胳膊扎的针筒拔下来,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但这一惊之后,之前许多事便一件一件飞快的从脑中略过,不知道时完全不曾起疑,此时知道了,件件事情都对上了号,直觉得头脑如被重锤,眼前直发黑。

霍一飞为什么一下子发起病来;为什么忽然不断的向他请假;为什么总显得精神萎靡;又是什么今天来找他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现在终于知道他想说什么,下意识想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但随即又想到,不论什么理由又怎么能成为吸毒的借口,自己竟然还去想法替他分辨。想到这儿更觉得手脚发凉,心脏都在哆嗦。

霍一飞反倒镇静。他在万般无奈下再次使用毒品,偏偏那么巧就给周进撞见,那一瞬真是懵了,由着他拉自己往外跑,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后来慢慢的回过神来,心里反而安定。之前费尽心思的隐瞒,想起来总是左右为难,一时又想索性豁出去坦白,一时又胆怯不敢。又忧虑诸般后果,思忖掂量,担惊受怕,更落了把柄在葛老辉手中,受他辖制要挟。其实心里的折磨反而更加煎熬。现在被进哥当场撞破,反倒轻松了,以后什么也不用再想。是死是活,只要闭上眼睛等着就是。

周进在楼顶踹倒他之后,却也没有再打。回到酒店就径自回房,霍一飞咬牙跟在他后面,知道他是气极。但想这件事总要说个清楚,处理个明白,进哥现在大约看他一眼也厌烦,但明知是场恐怖的灾难,也是无可避及,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他身后。到房里周进甩了风衣坐在沙发。霍一飞走到他跟前,慢慢跪下了,却沉默不语,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周进面色铁青,蹙眉凝视霍一飞半晌,声音冰冷而平静道,“滚。”

霍一飞心里一抽,跪着不动,并不听顺他的话,兀自跪在那等待狂风暴雨。周进抬手指门口重复一遍,“叫你滚,听到没有?”,声色已经俱厉。

霍一飞仍是低眉敛目,僵立在当场,既不分辩,也没有动弹。时到此时,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周进见他不动,忽然“霍”的从沙发跃起,一把抓了他衣领扯着他起身,“起来!别给我整这没用的,我不用你在这跪,滚出去。”,一边扯了他往外拖。

霍一飞不由得懵了,从来未有过周进这样待他,不打不骂只是要他滚出门口。已经安定了等死的心现下又不由得再次慌乱起来,仰头望着他冷峻的脸,颤声说,“进哥,我错了,进哥打死我吧。”声音颤抖,满眼哀求之色。

周进根本不听他任何话,只一手纠扯了他衣服向门口拖拉,霍一飞说什么不肯就范,又不敢着力跟他撕扯,只是一边尽力挣脱,一边不住的哀声重复说,“进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进哥打死我吧,进哥打死我吧….”。但不管他如何哀求,周进铁了心要扔他出去。双手拽了他衣衫和肩膀向外撕拉,霍一飞尽力挣扎,将衣衫都扯的破烂,周进抓他不住,便扯着他头发往外拖。

霍一飞已然不知所措,他什么后果都料了到,只是没料到周进会这样待他,死了心一般只让他滚出这个门口。一面挣脱一面哀求,“进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声音里已近带了哭腔,坚持不肯随了他出去。他尽力挣扎,周进一时也拽不住,盛怒之中哪有耐性,见他不肯抵死顺从,忽然松开手,一巴掌抽了过去。

霍一飞正呆愣中,便觉脸前一阵疾风刮过,不待他反应的及已经被抽翻在地,一口鲜血“哇”的涌出,喷在地上。半边脸颊麻木,脑中嗡嗡直响。恍然听着周进撕声厉吼,“滚滚滚!给我滚!”。想要挣扎着起身,眼前阵阵发黑,勉强撑起一半,胳膊发软,又跌了回去。

周进看他这副虚弱模样,更加怒不可抑。若是在平时打得他这样,就算再生气,心里也要疼惜。但是现在见到他虚弱不堪,痛苦难耐,却自然而然想到吸毒。要不是因为吸毒,怎么会弄得自己如此赢弱?因此非但没有半分心痛,反而更觉得可恶可恨。也不说一句话,抓了霍一飞头发扯他直起身,一脚一脚尽往大腿上狠踹。

周进本来不想在这酒店里打人,毕竟是外面的地方,即使是现在打,也没拿家什,只是拳打脚踹。但他练武出身的,又是壮年,江湖上打拼的人,拳脚本来就格外凶狠,比棍棒也好不哪去。暴怒之中,坚硬的皮鞋接连狠踢,霍一飞腿上顿时青肿一片,皮鞋好像直剁到骨头上一般,疼得不住的失声惨叫。

周进乱踢乱打,许多脚都踹在他左边大腿刀子插的伤口上,那条创口只被他用绷带缠住,连缝针也没有缝,哪里经得住他这样猛踢,早崩裂开来。伤口踢得血肉模糊,殷红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淌。

周进早气的手脚冰冷,眼看了霍一飞腿上不住流血,也记不得去想是怎么回事,只是一脚接一脚狠命的踢打。起先多数踢在臀腿上,还算不伤要害,后来越打越火起,更加乱踹一气。霍一飞给他踢打的满地翻滚,前胸后背都挨了许多,有些正踢在肋骨上面,痛的直近窒息,连叫都叫不出声来,只蜷缩在地上抽搐。

周进直打的呼呼气喘,知道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强压了怒火稳定情绪,却因为过于激动,声音也发颤,“给我滚远!别让我在这看见你,我嫌恶心!”

仍然只是这一句。霍一飞也只是伏在地上喘息,此时他就算听话,怕也起不了身。周进上前补上一脚,直踢在他下颚,霍一飞口中顿时鲜血狂喷,周进满面鄙视的斥骂,“打你没够是不是?别沾污我的地方,走走走,我不愿意看见你。”。

一边继续扯了他头发向门口拖拽,霍一飞给他拽的仰起头来,俊气的眼睫已经给稠血沾黏,望出去模糊一片,隐约觉得周进似在眼前,双臂胡乱的圈抱,口中呢喃叫着,“进哥….进哥….”。但是满嘴血污,话语也含糊不轻。

周进并不理睬,扯了他粘在血污的头发一直拉到门口。推开房门,一脚将他踹到门外,如同扔出一件垃圾一般,并不想再多看一眼,回手“啪”的将房门关紧。霍一飞眼看着那扇门在眼前紧紧关闭,心便愈发往下沉。周身都痛不可当,已经察觉不出是疼在哪里,头脑里一片昏沉,眼望出去,尽是昏花,尝试了说话,但嘴巴也不听使唤。就蜷缩在走廊那块地毯上面,慢慢的昏了过去。

等再清醒时,已经躺在一条软座上面。头痛欲裂,眼睛干涩难睁,朦朦胧胧向前去望,只见黑乎乎的一片,也不知道身在何处。过了半晌,慢慢感觉到身下一直平缓的向一边移动,想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原来是在一辆车上。双臂费劲的撑起身子,仍然望不到前面,但借了微弱的光,可以在汽车后视镜里面,看到开车的是陈耀清。

陈耀清听到动静,知道霍一飞是清醒了,抽过一只手按他一下,安慰道,“一飞醒了?你千万不要乱动!进哥一定要我连夜送你回H市。我看你伤得不轻,再坚持坚持罢,到了H市咱们就去医院。”

他这一说,霍一飞才慢慢记起自己晕阙前的事情,记起怎么被进哥一顿踢打,踹出门口,不由得苦笑,心想进哥总算还没有把他扫到大街上去,还叫了耀清哥送自己回H市,可见还是管他的,就算是伤心失望透顶,要打死杀死,也是送回到和记的刑堂上。那样就算自己死了,也不是孤魂野鬼。

陈耀清见他沉默不语,一手板了方向盘,侧过头来安慰他,“哥哥多一句嘴,兄弟你别介意,老大就是这样一个脾气,咱们跟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不知道么,他越是亲近谁,越要管束的严厉。”又笑了说,“你自己挨的苦,别人看你还羡慕的不得了,他自己想要得这份宠爱,巴不得挨几板子,可惜进哥不稀罕打,这叫‘朽木不可雕也’”。

心里却想的是,霍一飞要不是出了大事,周进绝对不会急赶着半夜也要自己送他回去,还要紧接着赶回来。隐隐不由自主的盼望,霍一飞犯了极大的错误,以至于以后在周进面前彻底失宠。他俩之间本来素无恩怨,霍一飞年小时候,刚刚到和记时,陈耀清还曾经带过他,那时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是真心实意。

但随着他一天天长大,愈发的得宠,直到渐渐威胁到他自己的利益。陈耀清表面上仍然跟他无比亲热,暗下却难免不起排挤之心。但是他跟霍一飞无仇无怨,并不想至他于死地,只要自己重新代取于他,像今天这样,就是最好结果。

霍一飞听了陈耀清劝,只是失神的随口答应,心中一片沉冷。对他说的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心里。随着意识清晰,全身的疼痛如潮水一般翻卷。车厢里开着暖气,其实十分温暖。但他却一阵阵发抖,好像给浸泡到冰水里面,从皮肤外冻到骨头里,冷得牙齿不住打颤。下意识抓紧身上披着的衣服,缩缩肩膀蜷在里面。

手里抓了衣服,一个念头忽然在脑中闪过,心里顿时怦怦乱跳起来。发颤的手抓了那衣服凑到眼前,忽然就觉得可能,又强烈的盼望这衣服是进哥的那件。想起来的时候在车上,他拉了自己枕在腿上睡觉,把外衣脱了批他身上。这衣料的手感,搭在身上的感觉都那么熟悉,这一场景仿佛似曾相识。想到进哥还可能会把衣服披给他,就算再气,还是没有对他失望到底,没有完全撇了不管,悬飘的心好像也有了一个着落。

然而凝神定睛,仔细看清楚时,虽然车里光线昏暗,还是能够分辨那件衣服的颜色,样式,显然跟周进的并不一样。不由失落的松开手,刚刚升起的一线希望,此刻又沉落到底。

陈耀清见他始终没有声息,以为又昏沉过去,顾自开车也不再说话。车子在漆黑的道路上快速飞驰,驶向面前清楚又茫然的方向。两天之后周进才回H市,霍一飞吸毒的事情已经在H市黑道传遍半边天。这事本来瞒得紧密,周进发觉以后,也只是暗里让陈耀清送他回来,并没有跟人说起。但他没想到的是,知道霍一飞吸毒并不只有他一人,葛老辉还在他之前得知。不过紧跟着霍一飞便跟他接货,跟着出事。连自己的事都没得时间提起,又怎么记得说到葛老辉。回到酒店周进根本不听他解释,连踢带打赶出房,更来不及提起。

葛老辉可没忘了这件大事,他手里捏了霍一飞的“罪证”,前后思量,总觉得按着常理一般人定然不会把这种事坦白,但是对于霍一飞,还真不敢拍起胸口担保,因此格外留了神。周进带着霍一飞回来时,当在人前并没发作,但凭葛老辉的精明敏感,凭空中也嗅出不妥。趁在两人进房里说话,偷偷趴在门口。一听之下,不由得泄气至极,不知道周进什么时候,竟已经把霍一飞吸毒的事情揭穿。

他之前想着霍一飞不会向周进坦白,自己便可加以利用;又想着就算他真有种说出来,周进暴怒之下,多数要扔他上刑堂执行家法。事情传扬出去,不仅霍一飞脸面无存,利害方面随之而起的纷争,自己可以一边看个热闹,一边收渔翁之利。

却没想到料得的都没能发生,周进已经知道了这件隐秘,而且瞧着他的意思,竟是想暗中把这事情瞒下。此时他手中掌握了主动权,自己只慢了一步,便处在下风,很多事先想到的法子再也没有办法用出来。忍不住在肚子里直骂:霍一飞这小子平时一副机灵模样,关键时候却这么没用,自己倒霉不算,连累了他白白高兴一场,筹谋一回,愈想愈觉得满腹火气。

既然收不到好处,葛老辉自然不肯让霍一飞痛快。他存心散播谣言,江湖上本来就是非之地,

没有的事儿还要无风起浪,何况是这等有风有影,又被传说的言之凿凿的,片刻便传到家喻户晓。只不过这种话,谁也不敢拿到周进跟前去说罢了。但这些人嘴上不说,眼中也都看着素来律人律己,严酷苛刻的周进,怎样处置这个宠爱的小弟子。

应七耳风灵通,在T市时已经听到一些风声。事情关系到霍一飞,他不由得信,也不由得不信。他无论如何不能想象霍一飞为什么会去吸毒,但想到周进私下派了陈耀清送他回H市,这件事听起来,也真不像是捉风捕影。有心要找周进问问清楚,但见每见他青着一张脸,就知道他心情极差,怕是问也问不出一二。周进平时就话少,心情不快的时候,更加一句话也不说。两人同车回来,一路上他皱着眉头,嘴角紧抿,面色如同结冰一般阴沉,应七看在眼里,不由得替霍一飞担忧。

车开进H市区,周进吩咐司机阿杰不用回家,直接开到和记祠堂。却不让应七下车,告诉他,“你去把霍一飞接来。”

应七料得没有好事,装着不知道,笑了劝他,“不用这么急罢?气也不喘一口,看你这风尘仆仆,一身臭汗,回家洗洗去罢!什么事我带你办,还不行么。”

周进没有丝毫笑意,冷然道,“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们刑堂没关系。差你去替我把他带过来,就是我交你办的事。”

一句话说的冷冰冰,应七本来笑嘻嘻的说话,此刻一脸笑容如同给泼了一盆冷水,僵在那里甚是尴尬。周进说完一推车门,娄了风衣下车走了。应七忍不住气恼,冲了他背影骂,“永远都是这么个比牛还臭的脾气,要打人你自己去找,谁管你的闲事!”回头见那司机望着他,没好气道,“愣着干什么,没听见怎么吩咐你的吗!”

司机阿杰识乐缩回头,心想你们兄弟吵嘴,我可不敢搅合,踩一脚油门启动车子,拐上大道。应七随口骂上几句,也没心思跟他斗气,想起霍一飞更加忧虑。他监管刑堂,看惯了生生死死,又是个潇洒自在的性格,万事都不留心。只有对聪明乖巧的霍一飞,感觉十分投缘,一直关爱。无端端闹出个吸毒的事情,应七也十分上火,他听到的都是些只言片语,不甚了解。因此一路上不停催阿杰快开,想当面问清楚霍一飞,到底怎么一回事。

谁知见了霍一飞他并不肯说,看到自己只是一贯那样无所谓笑笑,招呼了一声,随他上车。应七拦着车门将他拽到一边,皱眉问,“一飞,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沾柏枌?”

霍一飞垂头沉默,并不回答。应七不由得发急,“你不是真的吸毒吧?好端端的你碰那玩意干什么?”一边摇头,“我不信你会整上那个,是不是有人害你的?”

霍一飞唇角微微一牵,似是心有所动,但仍然沉默了不说话,应七心底不由发沉,口气转了严厉,“霍一飞,我跟你说话呢。”。霍一飞扬起脸规规矩矩面视着他,叫了一声“七哥”,刚才回避他询问是有违礼数,应七要就此责问,他也是一副认罚模样。

应七并不顾得跟他计较这个,拉了他在跟前,审视着他眼睛谨重其言道,“如果你有冤枉,只管跟七哥说,七哥绝对不会由着你进哥冤打了你。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不是有什么内情?”

霍一飞惨然笑笑,还是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经不言自明。

他并不是不想说,也知道应七是此时唯一能够救他的人,应七跟进哥是从小到大,枪林弹雨中交过命的兄弟,情分自然比自己重的多了。他要全力维护自己,进哥再恨,也要给他三分脸面。但是这件事弄到现在这个程度,张扬的满城皆知,就算进哥不要他命,又怎么去堵悠悠众人之口。这个祸是他闯出来的,以他的性格,无论如何不会让别人承担。

应七见他这样,虽然仍然不能相信,心里也不禁愈发发凉,“你知不知道进哥让我来找你去干什么?你吸毒,他真的会打死你的!”他和霍一飞都知道,谁也不是危言耸听,但是霍一飞只是低声回答,“是我做错了,进哥打死我也是应该的。”

应七见他始终坚持不肯分辨,咬了牙拉开车门,“既然你没什么可说的,那走罢。”

到了刑堂,周进身边常带的几个小兄弟待在门口,看见应七连忙站起来打招呼,告诉他,“进哥一早在里面等呢。”

应七推门进去,却没见其他堂主,周进带的手下倒是在屋里站了不少,一个个站的笔直规矩,只有周进自己坐在最靠里一张沙发。应七心想这倒好,既然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正好问个清楚。上前一步,说,“人我给你带来了。”准备再问。

谁知周进却不理他,仿佛没有看见,忽然站起来从他面前绕过,直奔霍一飞过去。应七没得回过神,就听一声脆响,周进已经一巴掌抽过去。霍一飞自己也没待得反应,被他这一耳光打得站立不稳,一个趔摔在地上,半边脸颊高高肿起,一丝血红从紧抿的嘴角缓缓流出。

应七吓了一跳,周进一贯心黑手狠,打人他见的多了,打霍一飞更加是经常的。但这么上手就打,问也不问一句的时候却不多。尤其是在这刑堂之上,犯了帮中规矩的兄弟要挨打受罚,需要先点燃香火,禀奉关帝,斥责罪名,再郑重其事起来家法责打。哪知周进却句话也不问,也不说,一手抓了霍一飞的头发将他扯直,劈头盖脸便开始猛抽耳光。噼啪尖厉的声音惊得满屋子的人心惊肉跳,大气不敢透过半口。偌大的屋子里没有半点杂响,周进打人的不断“啪啪啪啪”巨响更加刺耳。

霍一飞头发给他拽在手里,满脸抽得尽是鲜血,飞溅的血污呛进口鼻里面,他只是本能的闪躲,一边痛苦的干咳。周进也不知道接连抽了多少下,忽然撒开手,霍一飞“咣“的一声倒在地上,“哇”一口血喷出来,污血和着打落的牙齿溅了一地。周进追上前补起一脚,踢得霍一飞直向后飞起,撞在身后的墙壁。旁边站了的两个人忙不迭躲闪,闪的太急相互绊倒,摔倒在一起,十分好笑。但是在这般情景下,满屋的人只觉得头皮发紧,说不出的寒栗,谁也不觉得有趣,谁也笑不出来。

周进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喝,“给脸不要脸!!”。

应七眉头紧皱站在他身后,盯了周进看。周进转回头瞧见他,扫了一眼绕过,向身后人伸出手。那人忙不迭从一堆刑具中抽出一条手臂粗细的梨木棍子,双手递上。周进拿过来一棍抡起,狠狠砸在霍一飞后背。

霍一飞“啊!”的一声凄厉惨叫,趴倒在递上。只觉背山骨头好像给棍子生生砸断一般,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只能拼命的喘气。回到H市就知道要等到今天,但他只以为进哥会召集各个堂主公开执行家法,却也没想到会这样打他。刚刚一进屋便被抽翻在地,此时方才刚刚省过一点神来,便觉那铺天盖地的棍子接连着落在屁股和大腿上面。

粗壮的木棍打人的声响,沉闷的让人心里发颤,每一棍砸来都像直抽断了骨头。霍一飞哆嗦的咬不住牙,随了那抽打上下翻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惨叫,还是满耳充斥的只是那棍子毒打的惨烈声音。棍子不时抽空落在地上,跟坚硬的地面相击尽迸木屑,狠的不像是打人,像是在辟垛干材,棍棍都像是要把霍一飞劈烂剁碎一般。

霍一飞根本没有任何抵抗退避之力,只如同待宰的鱼肉羔羊,摆在沾板上任由周进如何残酷宰割。只有十指手指在地上胡乱的摸索,仿佛想要找到一点东西抓在手里。但光秃秃的地上一丝缝隙也没有用,地面粗糙,却把手指磨得鲜血淋漓。

周进完全视而不见,一棍比一棍打得更狠,一棍斜了抽过,掀翻他摔出很远。用力过甚,那根棍子竟然应声而折,断了的半截骨碌碌滚出去,周进“啪”的将手中剩的半截甩在地上,反手向那手下再要刑具。

应七看着霍一飞挣扎的翻起半个身子,嘴角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流淌,抢一步拦在前面,情急之下,反而冷静,“进哥,你这么打真就死人了,霍一飞是和记的人,你私刑打死他,众位堂主们跟前,我拿什么跟人交代。”

周进口气比他更加冷淡,“这是刑堂,我打的是家法,打死了你把尸体带过去,不愁没有交代!”应七负气,忍不住冷笑了说,“你真想要他命,不如一枪结果了,一了百了,岂不更好?何必花这个力气!”

周进咬牙恨道,“那我不是太便宜了他!”转身劈手从那手下接过另一根棍子来,追了霍一飞一连又是数棍,打得他“哇哇”呕血,没有几下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周进回手指了贴墙远远站着的一排手下命令,“去拎桶水来!”看这架势,竟是打昏了都还嫌不够,还要浇醒再打。

应七被他顶噎几句,见他这副冰冷架势,也气的不得了,不过当在众人面前,不好再继续争执。几个人慌忙拎来一桶冰水,对了霍一飞迎头浇灌下去。他们这些人,平时差不多各个受过霍一飞的好处,做错事挨打受罚,总是霍一飞拦在前面替他们求情。没什么人敢在周进行家法的时候出来阻拦,霍一飞总是忍不住心软,为此他也挨过不少冤枉藤条,却始终不长记性。

他们受了霍一飞的好处,虽然仍有人心中嫉妒,看他倒霉幸灾乐祸,多数人还是感恩在怀,今天不明就里,被叫过来看这顿毒打,总是心中不忍。有心想要为他求情,然而眼见以应七的身份,跟周进的关系,还不能说动他,谁又敢去碰这个钉子?

只得硬着头皮把一桶冰水灌下,眼看了霍一飞一阵瑟缩,悠悠转醒,蜷缩在地上不住的抽搐。房中顷刻变得无比安静,霍一飞夹着撕裂的喘气声分外清晰。

周进根本不容他喘息,两步走到跟前一脚踹在他肩骨上面,霍一飞应声痛苦的惨叫着,被迫翻过身。没待看得清楚,便听耳边一兜风响,胳膊粗的木棍直向他面前袭来,早已给这顿暴打打得懵了的霍一飞只剩本能的伸手去挡,木棍与手臂相击,“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满屋子人机灵灵一抖。木棍却没有断。

霍一飞嘶声哀叫着,手臂重重摔在地上。只见那木棍劈头盖脸,狂风暴雨般砸落下来,发疯一般在全身狂打,前胸后背,胳膊大腿,浑身上下都无一幸免,哪一棍子打在哪里,霍一飞早就没了意识,只知道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被一棍一棍砸碎,五脏六腑都纠结缠扭,疾风暴雨的剧痛使得他气也喘不过来,胸口憋涨的好像发上就要爆炸开来,连抵挡也不能够,呜咽着满地翻滚。

应七不顾一切从后面抱住周进后腰,死拉着不肯撒手,“够了够了够了!够了!你疯了啊你!你真想打死他?!”周进摆明了是执行家法,他也不好极力劝阻,但眼看他暴怒之下,没头没脑的乱打一气,只怕真要打出人命,实在不能不挡在跟前。

周进面孔僵硬的如同魔鬼一般,“对!我就是要打死他!”

一边指了霍一飞咆哮,“你有脸让人家替你求情么!有么!你以为我愿意打你?我打你不如打一条狗!”冲过去抓着他血迹斑斑的衣领,将他拽起到应七跟前,咬着牙问,“霍一飞,我有没有冤枉你?有没有打冤了你,说!”

霍一飞给他这样拖拽,污血倒呛进口鼻,不住的咳嗽,哪能说出话来,周进吸一口气,冷声吼喝,“有冤枉,就当着这么多人面,明明白白说出来!没冤枉你就去给我请家法!去!”

霍一飞痛苦的干咳,一张嘴口中喷出细碎的血沫子,瑟缩了艰难的说,“我….没冤枉,进哥….打的对….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周进冷笑着别过头,松开手由着他摔倒。后退两步,靠在身后一个行刑的木头架子上,冷冷望着霍一飞在地上挣扎,应七见他费劲的支撑双臂,似乎想要跪直起来,心里一阵发揪,伸手扶了他一把。

霍一飞发抖的嘴唇费力的说出,“七哥….别管我了….是我的错。”一边仍然极力挣扎,努力冲着房间一角方向挪动。应七知道他是要做什么,不忍心他伤成这样,还要一步步爬到水缸跟前去拿那根家法藤杖,只有跺跺脚,替他取了过来。

霍一飞颤抖了双手接过,应七看他望着自己,低低的说了句“谢….七哥”嘴中含血,模糊不清,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了安慰他自己没事,但本来俊气的小脸给周进一顿耳光,抽得青肿不堪,什么笑意也看不出来。霍一飞双手捧着那根藤杖,艰难的高举起来,身子摇摇摆摆,费劲的低下头去,让家法高过头顶,咬了牙说:

“进哥,….我知道错了,一飞犯了帮规….帮规不容的大罪….请进哥….执行家法….”

周进却不去接,由着他吃力的双手举着,跪在那里。霍一飞手臂起先挨了他一下,骨头打得裂开,几乎折断,就算垂在地上也痛得直冒冷汗,更何况是跪着家法。藤杖粗壮沉重,这样的姿势捧着尤其吃力,霍一飞双手不住的颤抖,显然是难以支撑,举一阵慢慢低垂下来,咬着牙又直挺起来。

周进眼看着他在那里苦苦熬捱,脸色愈发清冷的如同凝结了的冰水,冷漠的没有一丝表情。

房中静的没有半点声息,只听着霍一飞痛苦的一声声喘气。人人连眼皮也不敢往上抬,心惊肉跳陪着他一起等待。

足有半个小时之久,周进才忽然走前几步,到他跟前伸手将藤杖拿到手里。霍一飞已经熬的头晕眼花,手上忽然松了,一下支撑不住,向前仆倒在地。周进拿着那藤杖一头杵地,低眼吩咐两个字,“起来。”

霍一飞血淋淋的手指抠抓地面,在他的命令下,拼尽全力的挣扎起身,不等他吩咐,双手去拨解牛仔裤的腰带,一条单裤已经给打得条条破烂,腰带却扣的严严实实,霍一飞手指全然不听使唤,颤抖的沾了那裤子上尽是血迹。周进这回倒是有了耐性,一直等了他哆哆嗦嗦把腰带抽出,但打肿了的臀部高高紧绷,裤子却褪不下来。

周进略一扬颌,手下才敢上前去帮他扯下来,拉在腿弯里。修长漂亮的臀腿上,条条伤痕高肿,青紫交叠,严重的地方伤都是黑色的。棍子打出的不见血迹,但伤在内里,臀上腿上的旧伤却交交叠叠,毫无疑问,都是周进家法打出的伤,留下的痕迹。

想想他这些年在周进跟前长大,得宠固然是得宠,但挨得打,吃的苦,也不是别人能够想象。就今天为了个吸毒的事情,周进铁了心非要打了他死去活来,别人也是谁也管不了,也拉不住。

霍一飞费力分开双腿,手臂撑了地面,尽量将身子跪伏的挺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这等姿势无比难堪。周进平时打霍一飞,打再狠的时候也有,冲在火气头上,怕也不比这轻到哪去。但他不论怎么打,总是有一条,从来不当人面。当在别人面前他回护的简直有些蛮不讲理,更不会这样脱了裤子打屁股,没有脸面的羞辱。

今天怕是真的气的狠了,气的什么狠招都使上了,应七看他这样,心里也禁不住愈发疑惑,难道霍一飞真堕落的去吸毒不成?他就成也料得到,周进这样痛打霍一飞,一半有作态给外人看,以示家法严规的意思。但假如他一手培养栽培的人真去沾染毒品的话,怕他也真是会气的心肝俱裂,盛怒之下,这样狠毒的下手,也不足为奇。

周进接过了藤杖毫不犹豫手起杖落,藤杖撕空的声音仿佛含了呜咽,围看的人都下意识缩一下脖子。藤杖抽在紫青色的肌肉上,抽出来的檩子都发黑,肿破不堪的皮肤处处绽裂开来,鲜血顺着伤口淋淋沥沥向下流淌。

霍一飞嘶哑的嗓子惨痛的撕哀半声,强自忍耐下去,豆大的冷汗顺了额角流淌。周进家法的规矩,疼死不能喊出声,这一点他早在周进藤条板子下学的清清楚楚。但此时想压抑,哪里能听他的使唤。

一声哀鸣出口,周进打的更加狠辣。藤杖毫无章法往臀瓣大腿上狠抽,许多杖交叠在一起,重复受杖的地方,皮肉早打的破烂,白色的嫩肉翻卷起来,上面挂着像血不是血,像脓汁不是脓汁的液体,惨不堪言,触目惊心。周进手中藤杖根本毫不避忌,也不管好肉烂肉,哪里有伤哪里没伤,一并的发狠的抽,一杖下去,霍一飞痉挛般的抽搐颤抖,拼尽了全身气力保持跪姿不敢动一动。哀哀叫出的声音都疼变了调,听得围观的众人心脏发抖,脸上肌肉直跳。早听说周进打霍一飞手狠,也没想到是这种狠法,见惯了血腥的他们也觉得承受不住。

打了约莫有二十来下,霍一飞终于再支撑不住,手上一软,半身伏倒在地上。若不是听着他急剧的喘息,众人都以为他昏死过去。

周进横了那根藤杖到他小腹下面狠狠一挑,咬着牙喝道,“起来!别装死!”

霍一飞咬着满嘴的血,在地上艰难的摸索,浑噩的脑中仿佛只有一个念头,按了他的吩咐跪直。但手臂软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另一只手撑地受力,却又是一阵刺骨钻心的剧痛,霍一飞痛苦的松开手,周进一脚踢来,将他踹翻过去。

满身的伤口狠狠撞在地面,霍一飞只觉得眼前直发黑,痛的叫也叫不出来。模模糊糊听着周进可怖的声音在耳边响,“给我跪直了!现在知道疼了?早干什么去了?”,腰上几下剧痛,几杖追到身上,他惨叫着歪过头去,一阵瑟缩。

足足在地上挣扎十分钟之久,霍一飞才能按了进哥的喝令,颤抖的撑直双臂。未等跪稳几杖又追打下来,霍一飞只觉双腿突突的抽抖,一杖砸在臀上,惨痛着又再次歪倒。

未待着地又被周进一脚踢飞出去,周进手持了藤杖在地面重杵,吼喝之声震得房子窗户回荡,“滚回来!给我跪直了!”

霍一飞受伤的手臂再也无法吃力,只有一只手在地上摸索。谁都看得出周进对他存心刁难,又哪敢伸手扶上一扶。眼看了他在地上艰难挣扎,眼皮也不敢抬上一抬。应七却不管他那许多,弯腰将霍一飞搂在怀里,感觉到他消瘦的身子不住的颤抖,心中一阵疼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替他开拓求情。

霍一飞却勉强冲他牵出一笑,从他怀抱里挣脱,强忍了剧痛,艰难的挪动已经麻木的腿,规规矩矩的跪伏笔直。周进眼看了他做好这些,仿佛才有一丝丝满意。绕过应七,又是几杖追打下去,血肉四下飞溅,霍一飞只是咬碎了牙强忍,呜咽了压抑呻吟。

周进声音中颇带了痛心疾首,“霍一飞,我是看着你聪明,人也懂事。所以我下了心血栽培,盼你能有出息,有本事,接的起班。也别让人说我眼光差劲,看错了人。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失望!”

一席话掷地有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围在一圈的人们都纷纷低下头去,虽然骂得是霍一飞,但大家也仿佛如芒在背。霍一飞微微颤抖,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想说其实并不是这样,他并不是存心要沾染毒品。但哆嗦的嘴唇说不出话。即使说得出,怕他也不会讲。

周进又是几杖抡打下来,肌肉撕裂的声音清晰的似乎能听得见,霍一飞惨呼几声,呜咽着伏倒下去,全身抽搐一团。周进弯下腰,抓着霍一飞头发迫使他看着自己的脸,问,“怎么?受不了了?疼么?”

再也没有比这样更明知故问,一边辣手的狠打,一边还要问挨打的痛不痛。霍一飞疼得话也说不出,哆嗦了嘴唇半晌才断续道,“疼….”

周进嗖一松手,由着他脑袋重重摔在地面,“疼,我去给你找点柏枌来止疼,你看怎么样?”

这句话说的所有人都一怔,一时都没听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有霍一飞自己心里最明白不过,也清清楚楚。原来进哥根本没有冤打他,根本他都是知道自己为什么吸毒的,“是不是男人?!疼你就受不住了是不是?是不是!疼就去吸毒了?现在疼不疼?”

周进扬了藤杖往死的狠打,藤杖激了血花一道道飞扬,“我问你疼不疼,疼不疼!”

霍一飞只让他打的上下颠簸,断断续续艰难从口中挤出回答,“疼….

疼….

疼….”

周进指了他一字一顿,“你给我听清了霍一飞,我今天打你,不为帮规,不为家法。我就教会你怎么当男人!当作不敢当?!你想处心积虑隐瞒到什么时候?!瞒一辈子?!我告诉你,我周进教的人必须成才,教不成器我就打死!什么都不是理由!你要是觉得冤枉,找阎王爷哭去!”几杖抡下,血肉模糊,抡打中夹了碎裂的声音,不知道是杖裂还是骨裂。藤杖比刚才打的更狠更毒,更不能承担。霍一飞咬着早已经咬的破碎的唇角,死命的忍耐,剥了皮一般血肉模糊的身体在血泊里颤抖,在藤杖的缝隙间喘过一口气来,呢喃认错,“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苦苦又熬了他几杖,再也支持不住,软软的垂下头昏死过去。周进回手指了身后手下,漠然命令,“拎水来!浇醒!”

那手下没等他说完,转头一溜烟跑去角落,飞快打了一桶水回来。若说刚才他们还心怀同情,一定程度上也联想到自己,感同身受,很有些不忍心。但眼看周进越打越凶,又请来刑杖正经八百的执行家法,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一面胆颤,一面也不免在他话语行为之中揣摩,甚至自以为聪明的想到:霍一飞这次惹下大祸,怕是真的周进得罪深了,就此失宠也说不定。对于即将可能失势的兄弟,就算再同情不忍,又有谁敢为了他去招惹老板?不趁机落井下石,已经是霍一飞平时人情做的到,大家感念旧情了。

一桶水淋头浇下,霍一飞只是手脚微微抽抖,眼睛睁开又无力的闭上,冷水对伤口的刺激已经不足以使他清醒。见他不动,那手下拎着空桶站在旁边,颇为为难,迟疑着是否该再去淋上一桶。

周进一脚揣着霍一飞肩胛,喝令,“起来!”

他哪里还能起得来。周进抬眼阴沉望了那手下,“还得我来教你?起不来么,去换盐水来浇,看起不起得来。”

手下听得心脏“突突”直跳。心想这哪是打人,简直是国民党严刑逼供。这刑堂上又不是深牢大狱,哪有盐末来洒?不过周进吩咐了他哪敢不听,他盛怒之中,又怎么敢多嘴分辨。好在一转头看到身后浸泡藤杖的大水缸,为了把藤杖泡的柔韧利害,水缸里盛的都是陈年海水。淋在血淋淋的伤口上,只怕能把人疼死。这时他也没办法去管霍一飞死活,连忙去盛了半桶,

没拎到跟前,被忍无可忍的应七劈手打落。

水桶跌在地上,发黑的沉海水四下流淌,几滴溅到霍一飞身上,霍一飞惊痛的失声叫着,痛苦的蜷缩起身体。应七逼到周进眼前恼火的质问。

“你有病啊你!你是不是疯了,拿盐水浇他?!你明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还这么打?谁没有一时不慎,做错事的时候?你周进就敢说你从不犯错?!”

话一出口,立即也想到周进曾经数次自惩,也都不是为着多大的事情。自己下手的时候,只怕也没比现在轻到哪去。他规律自己严格苛刻,的确是半点不疏忽。以己推人,这话说来也的确理直气壮。

周进转回头,凝视了他好一会说,“老七,我知道你疼惜他,你一定是要替他求情。那今天这藤杖要换在你手里,你还替他讨饶不?”

指了霍一飞,“你别告诉我,你还不如他。他还知道做错了就是做错了,还知道不为自己辩解一句,打也咬牙受着!”

应七冷笑了道,“你打他,他敢不受着么?天大的委屈也得往肚子里咽。”冲到嘴边想说,“讲的振振有词,多有理似的,我不知道你?你要给上下内外一个交代,明知道人家有冤屈,还往死的下手,你是真教训人呢?还是帮里帮外的显威风,树威严呢,咱们心里有数。”

但毕竟当在这么多人的面,总不好口不择言。卷了他的颜面是小,失了规矩体统是大。应七的性子一向潇洒,万事不留心,说话直肠直肚,但这场面上的事情,他还是不能不留意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周进却扬了脸凛然驳斥,“委屈?在这个社会上混,谁不受委屈?单只有他受委屈了?你没有?我没有?以为在家当小姐少爷呢,受不了委屈就回家别出来,在我这就没有委屈两个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错了就当着!我不听什么理由,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就问一句:有没有?有,还是没有。有就趴下挨打受罚,没有一句话可以分辨!”

顿一顿,转头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霍一飞,缓缓的说,“我有没有打狠了他,老七你心里最清楚!今天他能活着出去,是他的幸,出不去是命!他跟我那天,我就教过他了。”

应七也随了他目光去看霍一飞,看他惨不忍睹的可怜模样,也不知道这一番话他是否也听见,周进手里藤杖敲了敲了地面,手指身旁那副木头的刑架,喝令,“起来!趴那上面去!”

再没人说一句话,满屋子的人就眼睁睁看着霍一飞在血泊里挣扎,按着周进那存心折磨人一般的要求,爬起来又跌倒,跌倒了又艰难的爬起,一遍一遍的反复折腾。身上的伤痛因这不断翻动,更加剧烈钻心,霍一飞咬碎了唇角,几乎是拖着一地的血爬到那木头架子跟前,发抖的手几乎抓不住木架,支撑起身体,双臂如同筛糠一般回来直颤。

周进上前一把扯了他满是血迹的衬衫,四五颗小小的纽扣轻轻的砸在地上,蹦蹦跳跳的滚远了。霍一飞由肩至腿,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的面前,少年男子标准漂亮的清丽身材,宽肩细腰窄臀,原本赏心悦目,此刻却再也看不出丝毫美感,血肉模糊只让人觉得惊惧。□的后背上全是紫青,打重的地方隐隐发黑。

周进双手虎口纂了那根藤杖,军官一枪一般的庄重,提到半空在他脊背的位置瞄了准确,忽然横抽下去,藤杖“咻”的撕破了空气,狠狠咬在在霍一飞结实肌肉上面,一条一尺来长的血凛登时高隆起来,在紫青色的皮肤上分外显眼。

众人都愕然看着,不过一两秒钟,隆起的血凛迅速绽裂,肌肉因为收缩,极快的向两边撕扯,赫然显出一条一尺来长的血口子,殷红的鲜血“唰”的涌出来,淋淋沥沥向地上流淌。

从来没人见藤杖打人这样的威力,比刀砍的更加利害,睁直了的眼睛还不能回弯,周进又是一杖抽下,不偏不倚交叉在前一条伤口上面,两条交叉的地方,森白的骨头在鲜血中看的分明!

直至此时,霍一飞才嘶哑着嚎叫出声,极度的疼痛使得他声儿变调的都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

剧痛下他只记得死命扣着木架,坚持着不滑倒下来,破烂了的指头因为抠抓,只只磨得血肉模糊。藤杖好像机器打下来一般的标准,在他背上一横一斜,打着叉子向下排列,打一杖就是一条狰狞的血口。

一个人的脊背又能有多大的面积,不到二十杖,已经模糊的不成样子。周进仿佛看不见他打下去的身体是何惨况,也不介意激起的血肉溅了他遍身,更没有察觉伤口叠交严重的地方,骨头已经几乎要支露出来。几次霍一飞要跌倒下来,又被他强行挂了上去。

好歹打了五十来下,霍一飞再也支撑不住,麻木了的手指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彻底摔倒下来。打伤的后背毫不掩饰的直摔在地面上,他干干的大张开口,只是噎气却叫不出声音。

周进却已经没了耐性给他摆正姿势,只一杖将他掀翻过去,血淋淋的身子如同一只被剥了皮的小兽般可怜,周进根本不觉有一丝怜悯,打他就像打一块烂石破布。打了十几下霍一飞才缓过气来,哀哀的嘶出几声惨叫。

周进忽然停下来,藤杖拨了霍一飞肩头让他扬起脸,“记着,疼给我忍着,男人就有点刚骨,别像个女人似的叫唤!”

松开他一杖抽落,钻心彻肺的痛狂钻乱窜。

霍一飞哆嗦着嘴唇极力的咬住,惨痛的声音还是从唇角倾露出来。这是什么道理,打的这样狠毒,还不准人呻吟出声,疼成这样又怎么能忍的住。周进永远是这蛮不讲理的强横理论,他自己做的怎样,人人也要和他一般。

霍一飞自然记得他的话,记不得,家法也打的他记得。咬不住牙,更加慌乱的寻找东西想堵在嘴里,一杖又打下来,痛苦太过剧烈,忍也忍不住,急乱下他只有狠狠咬住手臂,靠着手臂堵嘴,总算熬过这一下难捱的痛楚。

不知这非人般的隐忍是否让周进满意,但手下却丝毫不见留了一丝情份。藤杖急如雨落,一下叠着一下,没有一下不是极狠,打起来的全是血雾。所有人都在想,霍一飞又怎么可能忍的住,他再坚强也隐忍,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的人,这般的毒打别说是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孩子,只怕神仙也熬忍不住。

可他真就没再哼出一声,周进残酷的不近人情的要求让这场家法更严酷更难以忍受,连呻吟也不可以发出一点,疼痛自然更加煎熬。霍一飞只能拼命咬他已经伤痕累累手臂,咬的鲜血淋漓。

偌大的屋子只听着藤杖打在身上的声音,却越来越沉闷,血肉模糊的再也听不出那些藤杖是打在肉上,还是打在了血泊之中,霍一飞也只是随了藤杖下落,上下颠簸翻滚。打了一共有多少下,谁也不知道,只记得最后周进终于住了手,霍一飞早已经昏迷不醒,身子还在痉挛般的一下下抽搐。

周进也没再要人来淋水,大约他心里明白,这会儿怕是连浸泡藤杖的陈年咸海水也不能让霍一飞再有什么反应。低眼凝视,不知他是否能听得见,还是一字一字道,“再有一次,我就垛碎了你扔海里,帮规家法明知故犯,别怪做大哥的心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一边抬起头,慢慢环视了四周。这话像是对着霍一飞说,又像是对着在场的所有人说。

言毕扔了满是血肉的藤杖,抖抖风衣理正肩领,甩门离去。周周进走了,剩下的人各自松了口气,这才急忙围拢上来。霍一飞遍身血肉零碎的惨状,刚才不敢细看,现在清清楚楚的现在眼前,更加心惊肉跳。一面也暗中侥幸,幸亏这犯错的不是自己,不然这样的打法,一条小命可就要交代了。看那血淋淋的样子,简直不知道该怎么伸手搀扶,被应七一拨,都连忙退开一旁,看着他弯腰把奄奄一息的霍一飞打横抱起,有几个会来事的忙不迭上前帮忙。一个机灵的小弟早把车停在门口,一路横冲直撞冲向医院。

应七环抱霍一飞,肌肤接触,觉出他身子异样的冰冷。头无力的垂在自己胸前,神志已经完全不清楚。车子颠簸不时磨到伤口,也不再觉出疼痛,血从嘴角一股一股不断向外涌。应七心里发凉,揽着他的手臂僵硬的圈紧,俯到耳边不住叫他名字,霍一飞也毫无反应。

应七只在心里说不要吓自己,紧皱眉头,竭力不去多想。好不容易捱到医院,他怀抱着霍一飞翻下车,直冲向急诊室。

一进医院大门冷不防“咣”的一声,迎面跟一个人撞在一起。那人走得飞快,应七正在奔跑中,这一下撞得又突然又结实。就听那人惊叫着“噗通”摔倒,应七怀抱着人,也给他撞得重心不定,脚下一滑,着实的跌在地上。霍一飞跟着横甩出去,滚了两个滚撞在墙边,身子抽了抽便不动了。

几个手下后跟进来,见这情景纷纷一呆,转头看见撞了应七的是个中年男人,二话不说围上去一脚踢过,拳脚相加大打出手。应七烦躁的一声高吼,“行了别打了!这时候显能耐了!”。

几个人这才停手,应七顾不得跟那倒霉男人计较,翻起身去看霍一飞,扳他肩膀转过脸来,霍一飞嘴唇微张,大口稠浓的鲜血止不住的往外呕,片刻便在地上堆了一小摊。应七心里“怦怦”乱跳,原本就伤的很重了,再摔这一回,那还不要了命去。眼看他呕血呕的这样凶,猜想九成是有断骨插进了内脏,不敢伸手去抱他,生怕如果真有断骨,一挪动骨头把脏器扎的更加利害,只好高声呼叫护士帮忙。

周围许多的病人,家属见进来这一伙人凶狠横蛮,又看见霍一飞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恐怖可怕,避之唯恐不及,早就纷纷抱头躲开。两个护士硬着头皮跑过来,把急救床推到跟前。看霍一飞这样伤重,都不敢贸然动他。一个护士转身跑去找他们的医生。

应七蹲下揽住霍一飞,紧攥他手凑在他脸旁大声重复着,“撑着!撑着!撑着!撑着!”声声渐高,心中真怕他支撑不住。

连着跟班的手下们都巴巴等着医生,无意一转身,看到那男人还坐在地上,一股火直往上窜,碍着应七在旁不敢再动手,压低了声音喝骂,“你他妈的还不滚,傻了吧即瞅什么?!以后记住带着眼睛走道!”

男人正扶着墙摇摇晃晃站起,应七听见手下兄弟骂声,无意的抬头一看,瞧见那人的脸不由得怔住,没想到竟然是在T市扈中和家见过的张明山。顿时觉得十分尴尬,有心想转过头装着没看见,但见张明山目光不住向自己这边瞥,想他多半已经认出自己,只得放下霍一飞,装出一脸吃惊,抢上跟前拉住他道歉,“张局长,怎么是你?真是对不起,我没看见,他们又不认得你。”

回手一巴掌甩在那打人的兄弟脑袋上,打的声音响亮,却不觉怎么疼痛,嘴里喝骂,“长眼睛了么!”

张明山挨了一顿冤枉打,本来就算不得理不饶人,也应该理直气壮,但他却显得缩头缩脑,没等应七说完,先抢了连道不妨事,不妨事。应七见他言辞闪烁,目光躲躲闪闪好像总想往自己身后去看。他不知道张明山跟霍一飞的关系,不知道他要找的是霍一飞,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说话时护士领了医生回来,应七焦急万状,顾不得再与张明山客套,撇下他追过去。远远看见那医生身材高大,原来是他的朋友wiilon,才记起这家医院就是他供职的德仁医院,匆忙之中都忘记了。

Willion自然看到应七,一时却没认出地上的是霍一飞,不过眼见应七焦急万状跟在一旁,心中就起了个不好的兆头,抬到急救床仔细看来,才从青肿的满是血污的脸上依稀辨识霍一飞昔日俊气的小模样,惊得轻轻“啊!”的一声叫。倒没想到是给周进这黑帮老大狠毒家法打的,还以为他不慎遭了埋伏,被人袭击砍成重伤。

江湖上舔血过日,打打杀杀多了;willon是外科医生,拿手术刀吃饭,什么恐怖场面也见得惯了,虽然惊愕,并不慌乱,指挥两个护士匆匆把霍一飞推进手术房,跟在后面的小护士转身关紧了门。应七只得等在门外,不知道霍一飞伤势怎么,忧虑担心,就把枉打了张明山这回事忘在脑后。

那些兄弟们打错了人,也乐得他记不起,好免去责罚,谁也不去多话。不过陪着他在门口,一口气等了近四个小时。起先替霍一飞担心,不觉得怎样,时间一长站的坐的腿软腰痛,又困又饿,开始不耐烦起来。又不敢有所表示,正在困顿走神的时候,忽然手术室门“咣”一声推开。大家吓了一跳,睡意登时全消。

应七猛然抬头,跳起来直追了从手术室出来的willon过去,急不可待想要知道霍一飞怎样。不料没待开头被willon一把狠狠推开。

Willon怒目相视,“霍一飞怎么搞成这样?是不是周进打的?”

他帮霍一飞细细处理伤口,自然看出了那些伤不是刀斧所致,多数呈现撕裂状态,周围青紫,形状深浅他都看了眼熟。以往周进打了霍一飞,找他去帮忙处理伤口,身上那些紫青破烂的伤口跟眼前的一模一样,不过没有这么严重罢了。他先前只以为霍一飞是被外人打伤,怎么没想到原来是周进。周进责打霍一飞的时候从来不少,打的严重的,几个星期人都爬不起床。但再怎么,也没有今天打到这个地步,这哪里还是打人,简直是要命。

Willon手术时,在霍一飞身体中检查出两条打断了的肋骨,断骨刺伤了右侧肺叶,万幸没有扎进心脏;左手小臂骨折,浑身的伤口不下百处,活像被剥了一层皮似的,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他这做惯了外科的也觉得不堪目睹。Willon一想到霍一飞是被周进打的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一时找不见元凶,看到应七也觉得差不多,左右他们是一伙的,少不了,这场酷刑里也有他的份。

指了他愤概怒斥,“告诉你们,你们这样伤人,我要报警的!我是做医生的,不能看着你们草菅人命!”

应七见他愤愤不平,也不知道是说当真的,还是说的气话。不过想这德国人脾气耿直,说不定一时气不过真去报警。虽然警察绝不可能凭周进打了霍一飞这一顿抓他去入罪,但终究是添麻烦。然而想到周进执意毒打霍一飞,他心里更有气,说话也不带好气儿。

“人是进哥的人,打是进哥打的,你要就去告他,可别拉上我。”

Willon不知他玩什么把戏,冷笑一声不答。应七咽了咽唾液,忍下火气,想到还是正事要紧,追着他问,“霍一飞怎么样,他,不会有事吧?”

Willon满面嘲讽,“你说呢?如果他是铁骨头,或者铜皮肤,或者是天上神仙,那就没有事,可是他不是!”

应七给他噎得无话,忽然之间无比火起,心里直骂今天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哪个都冲了我来叫嚣。他通过周进认识willon,但两人性格投合,相处的反而比周进更亲密。不过今天吵架,应七直觉得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讨厌,真忍不住想一拳揍过去。

Willon却不怕他,狠狠翻了一个白眼扬长而去。应七牙根直痒,没奈何只得抓了一个小护士来问,小护士战战兢兢告诉他,“伤者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伤势严重,随时有可能感染,因此仍没有渡过危险期。”

应七先是长吁一口气,想想才明白这小护士不过说了句废话,霍一飞假如性命不保,怕willon也顾不及来跟他吵嘴。但毕竟是亲耳听到说他没事,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能放下。问那小护士可否进去探视,小护士摇头说不行,说霍一飞需要推进隔离间监护,willon医生吩咐血库加血,还得帮他取出断骨。

应七“哦”了一声,点点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打的这样重,肋骨断裂也不奇怪,他听了并不觉得惊异。担心霍一飞性命不保的心思终于着落,背靠墙壁,回想的是吸毒这件事情。这事来龙去脉他都不甚了了,听周进的口气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是外面人不知道的,因为这些话即使消息灵通如他,也从未听说。

但应七的聪明,笨想这事单纯不了。他一早就不信霍一飞会去吸毒,仔细回想,他去缅甸做ou那件事前还好好的,古怪起来只是最近不到一个月的事儿,他大胆推测,如果有事,这事就是出在了缅甸ou那里。

霍一飞独身在缅甸做事,究竟曾经有什么状况,别人都不得知。但和记在缅甸的自家人也有不少,悉心打听,总能得到一些弥端。不过他们的口风,一般人探不到一二,周进多半是从他们嘴里知道了些什么,回来对霍一飞大打出手。不过他打的再狠也罢,打过了,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打过罚过,旧账一笔勾销,从此不再提起,这也是帮会里不成文的规矩。此刻应七担心的反而是另一桩,他总隐隐觉得,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轻易了结,说不定还只是一个开端,只怕更大的血雨腥风还在后面。霍一飞从手术间出来,直接给推进了隔离室,willon担心他外伤严重,最容易引起感染,整晚每隔几分钟便到隔离间察看一遍,一直看着体温稳定才能放心。深夜应七又折返回来,在门外陪了半宿。Willon也消了气,劝他回去休息。把应七送到门口,willon终于还是忍不住在背后叫住他问,“周进呢?”

应七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找了一晚上了,没找到。电话关机。”

Willon忍下去的怒气又往上冲,“他不管霍一飞死活了?!”

应七猜想,周进多半是打了霍一飞,自己心情也不会好,跑到哪里吹风去了。刚才他到处找周进不到,就想到他是去了海边。周进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喝酒不泡吧,除了打人就开车四处兜风,最后多数都会转到海边去冷上一阵。应七大约料得到他在哪里,但是没有去找。想他左右也是心烦,自己去找他也没有用,不如让他自己安静一会,想通了自然会回来,想不通找也没有用。

不过他没跟willon实说,捡瞎话敷衍了他几句。应七觉得这一天下来自己简直累得不行,没有力气去跟willon一一解释。回到家倒头睡下,老婆在旁边不停埋怨些什么,他也没大听见。

这一晚是霍一飞被周进暴打之后唯一睡了一个安稳觉。因为麻药效力未过,他手术后还昏迷未醒。昏睡中额头也紧紧的蹙着,仿佛睡梦里还是逃不掉的痛苦,残破的唇角时不时微微抽搐。前身后背都是伤,willon只能直摆了他一个侧着身子别扭的姿势,看起来十分辛苦。霍一飞睡的倒很安静,对他来说,这样平静的睡眠也只有在挨打受伤的时候才能得到。

Willon的小护士用一块干净手帕沾了清水,小心翼翼的替他把脸上的污血拭净,露出的清矍脸庞,虽然还青肿,仍不掩棱角分明的的逼人的俊气。似乎只有安静的时候,才能从这张青春的脸上,透过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坚强,看到本该属于他的稚嫩和孩子气。那是所有20岁的孩子应有的稚气,却早早的被生活的重负和江湖中血雨腥风无情的摧残销毁,若不是伤成这样,霍一飞又怎么会褪下坚强的面纱,如此无助的蜷缩的像只胆怯的小猫。

如果按着麻醉药正常的剂量,他至少要在第二天晚上才彻底清醒,感觉到伤口疼痛。但因为吸毒的关系,医用吗啡的效力明显减轻许多,清早willon又去查房的时候,发现霍一飞换了姿势,伏趴在病床上,嘴里咬着枕巾。虽然眼睛紧闭,额角流淌的冷汗已经分明显示着他正在清醒的忍耐痛苦。

Wilon吃了一惊,连忙转头去看脉接和仪测数据,显示正常才伸手探了他额头,触手有些发热,果然是在发烧,好在不大严重。霍一飞感觉到有人,费劲的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垂搭在眼睫。

微弱的叫了他一声,“willon哥。”声音轻微几不可闻,干裂的嗓子还是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震动牵动了伤口,霍一飞痛苦的哆哆嗦嗦去抓来枕巾往嘴里塞,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他仍不愿让自己发出痛苦的呻吟。

Wilon伸手把那条枕巾拽了过来,不给他咬着,“痛就叫出来,叫出来好的多了,为什么要这样忍着!”willon想说一句,反正周进又不在这里。但想想怕说了就刺痛霍一飞心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霍一飞虚弱已极,自然争不过他,由着他把枕巾拽走,只有惨然的轻微勾了下嘴角,露出艰难笑意,垂头把惨白的脸深埋了枕边。没有呻吟,亦没有呼痛。

Willon才发现自己夺走了霍一飞唯一能够帮助他抵抗疼痛的一条枕巾,没有这条枕巾可以咬,他也只会去咬已经干裂残破的一条条血沟的嘴唇,却不会像一个平常人疼痛难耐时正常的呼唤叫喊。Willon痛心长叹,真不知道霍一飞这份刚血,是周进用多少藤条板子的家法硬生生逼迫出来。

自霍一飞受伤这天,各个门路的前来探病的人不断拥到医院,willon都借着霍一飞伤重不能见人的由头,一一拦了回去。倒是和记帮会里自己人,不敢公然到医院里看望犯了帮规受到处罚的兄弟,又不想显出薄凉,三更半夜偷偷摸摸找上门,放下礼品又偷偷摸摸的离开。

所谓世态炎凉,莫过于此,都说江湖中人最讲义气,朋友交的是仗义。其实到了今天还能剩下几分?很多人知道霍一飞得罪了周进,就算真心关心他,脸上都不敢显露出来。

不过有个人却是例外。有天willon刚替霍一飞换过药,葛老辉带着一个小弟,捧着水果花篮匆匆敲门进来,神情焦切,抢到床前拉住霍一飞的手急急关切。

“怎么样了?不要紧罢?我刚才回到H市,听老七说了你这事,才来得及赶来看你!”

其实他早就回到H市,躲在门后瞪大眼睛瞧着周进怎样处理。知道他把霍一飞暴打一顿,霍一飞着实吃了些苦头,但毕竟小命得保。就知道这一次想弄死霍一飞的指望又落了空,立刻掉转舵盘,来了个180度转弯,画了红面皮装起好人。

“你进哥也真是的,这手可太狠了,怎么能这样打啊!何况你身子还不好,万一出点事可怎么办。”话里带话的讽刺,一边按了试图挣扎起身的霍一飞不让他动,“快别乱动,这里没有外人,你还和我客气什么?”

葛老辉许多年前曾经用阴损的方法坑害霍一飞,到周进面前告状他进退无礼,不懂规矩。霍一飞为此挨打,从此只要对着这个无时无刻不想坑自己一把的人,他都格外提着精神。

“葛哥关心,一飞非常感激。是我做错了,进哥打我是执行家法,我认打认罚。”霍一飞强忍痛苦也要对他露出笑脸,回答中规中矩。

葛老辉仔细观察霍一飞额角渗出的冷汗,知道他伤痛的正厉害,偏偏拉缓了语调慢声细语,“葛哥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事不能怪你,但是老大身在其位,他打你,也是跟兄弟们一个交代,你也体谅他的难处,可不能为了挨了几棍子,心怀怨恨啊….”

扭黑曲白,栽赃诬赖是葛老辉拿手的戏码,霍一飞根本没说半句怨言,可从他嘴里说来的意思,倒好像他多么心存不满。霍一飞跟他交手多年,早就对他这些手段稀熟烂透,但却不能有丝毫反驳。尽管全身的伤口痛得瑟瑟发抖,话都说不大清,还要咬了牙跟他周旋。

葛老辉存心折腾霍一飞,拉住他不住的说话,翻来覆去,无碍乎是劝他好好养伤之类。明里是安慰,暗中辛酸讽刺,专拣一些狠毒的话去戳他的软肋。

“你这次啊,可是真把你进哥惹急了,他要不是气坏了,不会撇了你孤零零在这医院,也不说来看一眼。先前我以为他忙着呢,哪知昨天见着他跟陈敏他们喝酒,原来也没事啊!”

霍一飞不知该怎样回答,半晌只有牵起嘴角苦涩的笑了一下。周进生他气他是知道的,这件事他有无限委屈,但是一句也不能说。拼了承受家法酷刑,只盼周进打过他,出了气,这件事能就此过去,他就算受了冤枉,也不怎么委屈。

但没想到周进生气的程度远超出了自己料想,不仅是气,只怕是对他真的失望。否则也不会打了他撇在医院,再不来看第二眼;更不会任由了葛老辉这样肆无忌惮的欺侮自己。

虽然明知他是挑拨离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在T市的酒店,进哥拖着自己死命往门外扔的情景。回到H市就没有指望能逃命,甚至暗地里把后事都安顿妥当。但进了刑堂被打得死去活来的同时,心里还是有一些许安慰:毕竟进哥没有剁了他去投海喂鱼。

那时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进哥还是不舍得的,就算再气再恨,打的再狠,毕竟没有要了他的命去。不过躺在医院这几天,这颗带了希望的心却一天天冰冷,出了刑堂周进再没有露过一面。他不好意思去问,别人在他跟前也都不提。

霍一飞到底还是孩子,棍棒杖鞭的毒打能承受过去,却受不了周进这样冰凉冷落。已经脆弱的没法再有任何防线的他,被葛老辉戳在痛处,心里一阵难言的酸楚。一时之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葛老辉得意望了他,嘴角似笑非笑。他是发自内心的讨厌和忌恨霍一飞,看到他越难受,自己越兴奋。不过这份快乐不能露在脸上,忍得十分辛苦。拐弯抹角不留痕迹的把霍一飞刁钻挖苦了一遍,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他走了很久,霍一飞才别过头,无声咽下冲到眼眶的泪水,努力使自己平静的好像没事一样。Willon过不多久会来查房,霍一飞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难过。想他这几天为了自己没少辛苦,只要做得到,就不要再给他添加烦恼。

房中安静无人,霍一飞努力闭起眼睛,强迫自己安睡。从手术后第二天清醒过来,就再没能安安静静的睡上超过一个小时。浑身的伤痛好像刀割火烧一般,片刻也不放过折磨他的神经,就算是镇静药也不能让他入眠。霍一飞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一定支撑不住,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是撇下小宁该怎么办?小宁孤苦伶仃,又从小娇生惯养,离了自己他怎么能活下去。大难中逃了一劫,霍一飞心中反而生了一个信念,不能自暴自弃,要为了弟弟好好生存。

这样勉强想了一阵,willon来查房,给他服下两片安定剂,借着药力的作用,终于迷迷糊糊起了睡意。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感到有一只手在轻轻摇他,几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脸颊,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耳畔哽咽,“哥….哥….”霍一飞朦胧睁开双眼,看到紧贴在脸前,弟弟小宁一双哭肿了的眼睛,泪珠凄迷挂在长长眼睫,泪水兀自往下流淌。小宁抱着哥哥的手臂,不敢用力,只轻轻环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呜呜咽咽,“哥….哥你怎么了….哥你怎么了….”

落下的泪珠一滴一滴轻轻敲打在手背,霍一飞缓缓抽出手,替他拭一把眼角的泪水,低低的声音轻轻呵斥,“哭什么呀!这么大男子汉了还抹眼泪,也不怕丑。”

小宁一怔,方才反应过来,欢喜的咧开嘴角好像想要笑,牵起的笑容却好似哭的模样,汹涌的泪水不可遏止,“哥,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怎么了….我以为….”。

说到这,想起刚刚进门,看到哥哥躺在病床,感觉不出一丝声息,一瞬间,不可莫名的恐惧使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虽然willon已经说了霍一飞逃得一命,但看着他小宁还是不能控制的想到坏处。纂了哥哥的手指彻骨冰冷,惊慌的他不知所措。摇着哥哥的手,自己手掌也不住发颤,真怕他就此睡去,再也不睁开眼看自己。

小宁本来不知道哥哥受伤住院。霍一飞自知罪责难逃,回到H市时就找了廖宏斌,拿出门做事的借口骗他,把小宁托付给他照顾。前路未卜,生死不知,他唯一也就只能把弟弟托付给这个好友。廖宏斌没想到他有这么大事,霍一飞不在家的时候,代他照看小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一点也没有起疑。

小宁去医院也不是为了霍一飞。说来巧合,应七送霍一飞来医院时,正好撞上了张明山。张明山现在的老婆高捷一直体弱多病,三天两头住进医院,那天他急匆匆赶回家取衣物,走得急了没看清路,才会不小心跟应七撞在一起,还无辜辜被打了一顿,本来是满肚怒火。正待反抗,冷不防看到应七抱着的那个男孩尽是血污的脸,赫然是儿子霍一飞。当时大吃一惊,脚下一滑,没能站起来。

当年他撇了吴影跟两个儿子不顾一切离家而去,早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不过多年后又再次见面,过去的许多恩怨也被岁月消蚀淡了,反而相比年轻时的薄凉寡情,今天他对这个儿子倒多了几份关切。看他身受重伤的模样,不知道是死是活,也甚是心惊。因此不住往应七身后伸脖子瞅,其实是忐忑霍一飞伤势。不过应七不知道他们关系,所以才莫名其妙。

尽管如此,张明山还是怕给应七瞧出异样,不敢多问,匆匆避开。事后他曾跟护士偷偷打听,知道霍一飞伤情严重,所幸性命无忧。现在的妻子跟以前老婆的儿子住在同一家医院,张明山虽然也有牵挂之心,相比之下还是更怕给人发觉。在终于改头换面之后,对于从前堕落的浑噩日子就像是久久掩在衣下的恶瘤疮疤,他从来小心的遮掩,生怕一不小心让人看见,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再次付水东流。

然而冥冥之中似乎就有那么一种天意,他越是小心的想要抽身,老天越要把这些本来不该在一起的人拧在一块儿。他跟霍一飞牵扯不清,那么巧儿子张大鹏又跟小宁转在同一班级。

两人打过一架,堪称以武会友,握手言和之后,关系反而亲近了。因为都喜欢打球飙车,和泡女孩子,气味相投,倒成了一对好友。张大鹏心宽体胖,有些没心没肺,他妈妈也是病的次数多了,这次住了医院,好几天了他也没有去看过一次,都抛在了脑后。这天晚上放学接到张明山的电话,被吼骂一顿才想起来;又惦记着去跟霍一宁打球,于是叫他陪着自己同,意思是打个转儿就可以回来。他在病房时,小宁独个在走廊里闲逛,无意撞见了willon。Willon不知就里,以为他来找霍一飞,结果两人一说即穿,小宁才知道哥哥竟然重伤住院,哪里还顾得张大鹏,撒腿跟willon跑上楼,站在门外看见里面各种仪器和插在哥哥身上的长长短短的管子,已经忍不住眼泪。

“哥,你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小宁紧纂霍一飞手腕,泪流满面,哽咽的话语含糊不清,刚才还忍着不哭,眼见了哥哥醒来,反而哭得忍也忍不住。

霍一飞艰难伸着手,不住替他擦抹,由着他哭够。泪水冰冷,触在手指间,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温热和安定。在这样苦痛难挨的深夜,有弟弟站在身旁,霍一飞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孤孤单单,至少有一份可以扬头去看的希望,伤痛才捱的容易一些。

霍一飞自然没告诉小宁自己为何受伤,小宁也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被人砍伤。这晚小宁在床边坐了一夜,后半宿困的狠了,偎在沙发里睡了一会儿。大约还是惦挂着哥哥,半宿辗转反侧,睡的十分不安稳。不时的忽然梦里叫一声“哥”,眉头紧皱,满是紧张之色。

霍一飞伤痛难耐,先前借着药力才勉强睡下,现在醒了,根本再睡不着。深夜里痛楚格外的清晰,一丝一丝疼痛如勒进脑髓,无论怎样努力不去想,痛苦像魔鬼尖厉的抠着神经。夜里安静的撕裂的喘息声也夸张的刺耳,霍一飞不想让本来就睡的不熟的小宁听见,抓了被角堵在嘴里,咀嚼了痛楚和呻吟,哽噎艰难下咽。望着窗外一片压抑的漆黑,一分一秒默默数着时间。

冬天天亮的晚,微微见明时已经将尽六点。小宁揉着红肿着眼睛又爬到床前,霍一飞催他回家收拾,赶去上课。小宁不肯,没辙了霍一飞只有唬下脸训斥。其实他现在已经成了没爪的老虎,小宁也不害怕,不过想到哥哥正在伤病中,说什么不能再给他添气,尽管不愿意,还是听了话去学校。

可他如何还能听得进老师讲课,一放学巴巴又跑到医院。霍一飞赶他回家,小宁嘴上都应,偷偷跑到走廊里躲起来。虽说是帮不了哥哥,也丝毫减轻不了他的痛苦,可他好像就是觉得,只要能待在这个医院里,心就能安稳一些,没有那么慌乱。

到了夜晚十分,约莫着哥哥大概睡了,小宁再偷偷摸摸溜进病房,甩掉鞋子,双手抱了腿蜷在沙发里。其实已经很困很累了,眼皮合上就沉重的再也张不开。

其实霍一飞又哪里睡了,伤痛折磨的他整天整夜不能入眠。但看小宁这乖巧的小样子,挂念自己还怕自己生气,夜里才小心翼翼进来蹭在旁边,三更半夜的,怎么忍心再把他撵回去。

床灯撒了一片温柔的黄昏在床边。虽然有光但不够亮,看出去什么都模模糊糊,朦朦胧胧。从在刑堂被打,到今天是第几天,霍一飞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觉得每一个日夜都异样的漫长,他总在想过几天,再挺过几天就没有这么难过了。可这一天一天也缓慢的过了,伤口却没有轻松一点。如果能不去触碰它大约还好一些,可是Willon每天都要来换药,折腾一次,生生就是一回酷刑。

霍一飞不是金刚神仙,不是不怕疼,看见他拿了药包进来,心里也忍不住的发怵。就只剩那句话在嘴边未说,真想求他空过一天,不去折腾那些伤口,哪怕只有一天,能轻松一点,安安静静的睡上片刻也好啊。可这些话毕竟只能在心中想想,无论如何无法说出口。从小被周进铁血教育出来的,怎么能软弱的逃避伤痛。

霍一飞不敢想周进,每次这个念头在心中转了,立刻咬了牙避开。吸毒实在不是他的错,但吸毒说什么也是不对的。这件事影响太过恶劣,他从来没有想过可以侥幸逃过,怎样严酷的惩罚,都认命的接受。

不过想到如果不把真相原本说出,进哥大约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霍一飞觉得自己的心被煎熬的好像要焦碎。他本来没有任何义务去替阿秋隐瞒,他跟阿秋不过相处数日,顶多算是个很普通的朋友。但霍一飞知道阿秋是把自己当兄弟的,也许他太孤单了,在父亲的强压下生活的可怜的小孩。如果霍一飞也轻易的出卖了他,他就再没有一个朋友。

霍一飞总觉得他好像是个弟弟,不自觉的像照顾小宁那样照顾着。也总跟自己说,委屈也受了,罪也遭了,此刻再去说这些,不是白白遭受了这许多吗?可是不说….不说….

想的多了,头就开始痛起来。挨打以后因为伤痛的死去活来,霍一飞已经分辨不出什么时候是毒瘾在折磨自己,但现在头痛恶心,身上阵阵发冷,肯定是海洛因诡异的作用无疑了。越是要忍,越觉得头晕目眩,不知道什么时候鼻涕眼泪就流了出来。霍一飞慌张的抓了纸巾摸了一把,视线清楚,才看见小宁站在身边。

霍一飞愣了下,问他,“怎么不去睡?”

小宁讪讪的牵了下嘴角,费劲笑一笑。霍一飞想起来他睡着这里原来是瞒着自己的,反而微微笑了,“别装相了,不睡就坐这儿吧,陪哥说说话。”

小宁连忙说,“哥,你是不是睡不着?要不我给你唱歌听吧,以前Nancy肚子痛,我都是唱歌哄她睡觉的,她说我唱歌就是一级催眠曲!”

猛地察觉自己说漏了,不打自招,把Nancy给端了出来,急忙掩饰,“那个,哥教我同学之间要互相照顾的嘛。”

霍一飞笑骂,“就你这两下子,还想在你哥跟前使花招!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你放心,我不会管你跟Nancy,只要你不耽误了正事儿,你俩相互喜欢,我还能棒打鸳鸯么?”

小宁万万没有想到哥哥会是这个态度,他只当是自己瞒得紧,哥哥不知道,没有想到他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却不介意也不干涉。一时又惊又喜,又觉得不敢相信,生怕哥哥是痛的迷糊了,才放纵他肆意胡闹。只咧着嘴干干的傻笑,不敢随便接话。

霍一飞慢慢道,“哥虽然不管你,但是你要记住了,交女朋友就是个男子汉,长大了,要学会担当,别再惹那些小孩子才去惹得祸。要是还不懂事,不听话,可别怪哥当了Nancy的面也让你没脸。”

小宁倒不好意思起来,脸颊微微泛粉,“我一直听哥话的。”心里想,哥是不是以前也喜欢过哪个女孩,却没能成了,心里后悔,所以对我格外宽容。他隐约记得7,8岁的时候,总有个长长头发的女孩来家里找哥哥,每次来都待上好一阵,还会做饭给他们吃。

后来就不再见她了。不过那女孩漂亮的样子一直记在心中,后来见到同样漂亮的Nancy,忍不住要喜欢。其实他跟Nancy不过两个半大的孩子,学着大人模样谈恋爱,实际对恋爱是怎样一回事,也未必懂得。不过在他心中,冲破学校里各种的障碍,郑重牵起心爱的女孩手,让人人羡慕,有种格外申神圣的感觉。

小宁俯身轻轻环着霍一飞脖颈,贴在他耳边说,“哥真好!”

霍一飞却皱了皱眉,伤口挫痛刺心,他偏了脸不让小宁看见。小宁像个大人似的轻轻搂着哥哥,帮他掖严被角,手指慢慢舒展哥哥皱起的额头。

“哥睡吧,闭上眼睛就能睡了,要不醒着,伤口疼的。”,这倒是他的经验之谈。伸手扭闭床灯,房中一片黑暗,小宁对着黑漆漆的空气小声哼唱。

“轻轻笑声在为我送温暖/

你为我注入快乐强电/

轻轻说声漫长路快要走过/

终于走过明媚晴天….”

哼了一首又又一首,十几首唱过,嗓子就开始发干发哑,困的迷迷糊糊,嘴巴还在动,眼睛已经闭住。不知道霍一飞听了他的催眠曲是否睡着,小宁自己是往床头一靠,头一歪沉睡过去。霍一飞并没睡着,直到清早,叫起睡眼惺忪的小宁去上课,才枕了微弱的日光合了一会儿眼睛。浅睡中听到门响就醒了,知道是willon来换药,心脏不自觉的抽紧。真不想睁开眼睛,用这鸵鸟一样的法子,哪怕只逃避一分一秒的痛苦也好。

可是等willon走过来,霍一飞咬咬牙还是扬起了头,微微笑笑,显出一脸轻松模样,好像睡的很好似的。Willon抿着嘴没回应,霍一飞眼珠里的血丝清晰可见,睡的好不好,一目了然。但他也只能默认,不然还能有什么法子?但凡能用的招式都用上了,可他这样的伤,不疼是不可能的。

心里不好受,蠕了半晌的嘴唇,才能违者心说,“头几天是要疼的,很快就好了。再坚持坚持吧,如果不换勤一点,伤口感染了就更难受了。”

霍一飞只是微微的笑,知道willon是安慰自己,一面配合的侧身趴好。Willon默默叹口气,坐下开始解他身上缠着的纱布。几圈之后露出染血的微红,由于时间还短,尚未结痂,纱布褪后,粉嫩的鲜肉□出来。被药水浸泡的有些发白,微微带有脓水。Willon用药棉沾了生理盐水小心冲洗,盐水粘到肉上,霍一飞猛一抽搐。

Willon知道他疼,但是没有办法,硬着心肠不去看他反应,手上加快速度不断清洗冲刷。撤下的纱布依序扔到床脚,随了熟练的动作,伤痕累累的身体逐渐□在空气中,纵横的伤口因为拭干了血迹,更加的狰狞。从肩头开始,沿了那挺俊身体向下延展,无数一尺来长的血口子交叉相叠,密密麻麻好像干旱的土地上绽裂的沟壑。

Willon仔细端详,见多数缝针的伤口边缘结了血痂,有些深红,有些发黑,针孔粗大,丑陋的刺目,愈合虽然还浅,但幸运的不见有发炎迹象。Willon用药棉沾了生理盐水,沿着这些创口边缘轻轻的擦拭,虽然已经极度小心,身下的霍一飞还是轻轻颤抖起来。

Willon一阵心疼,心里又把周进骂了几千遍,咒骂他心狠手辣,把好好的一个孩子折磨成这样。霍一飞手攥床单,一张俊气的脸庞埋在棉被里,一动不动,由着他摆弄自己,药棉擦到伤口里面,终是忍不住抽抖了几下。不知不觉,冷汗就顺了眉角淌下来。

等willon清洁了表面伤口,开始翻开他伤的极深的,发炎的那几条伤口时,抓棉被的手开始哆嗦出声音,咬嘴唇的牙齿也不住打颤。感觉什么东西像烧红的烙铁杵在他伤口深处,疼得猛的弓起身体,一丝残余的惨叫从堵嘴的棉被缝隙露了出来。霍一飞莫名的心里重重一惊,觉得自己忍不住惨叫,就好像犯了滔天大错。

其实只是那条伤口里面有化脓的血汁凝结住了,棉签蹭不下来,willon用指甲探进去抠挖。但霍一飞这一抽抖,他措不及防,手指顺着伤口狠狠磋了进去,直磋在里面肋骨条上。霍一飞疼得几近晕阙,却死死捂着嘴不吭一声。

Willon拔出自己血淋淋的手指,探手揭起棉被,扳过霍一飞汗津津的脸,又是心痛又是内疚,

不断的说,“I

am

soory!我弄痛了你!I

am

so

sorry

!”,看到他清醒无事,才能放心。

霍一飞根本一点没以为意,一时都没大明白他为何道歉,疼的一阵阵发昏,勉强撑着笑说没事。但自己也听不大清楚自己说的话,想必那笑容也难看死了。感觉willon一只大手扶着自己肩膀,忽然听他说,“你能不能先出去?”

霍一飞一怔,心想原来屋里还有人,跟着又听那小护士温柔的声音,“先生,探病的话请您在门外稍后,因为医生正在替病人换药,等他工作做好,我再通知您好吗?”

那人却没回答,过了一会听见脚步声门响声,似乎出去了。Willon手上不停,嘴里小声的嘟囔,“现在知道紧张,早干什么去了?”

Willon这句话传到耳朵里,霍一飞心里募地一动,忽然之间,心里隐隐转过一个念头,心脏

顿时怦怦跳起来。Willon无缘无故怎么会说这样话,难道这人是….心里一阵乱跳,下意识就想转过头去看。但轻轻抬了抬压着棉被的脸颊,又落了下去。没有动,连眼睛也没敢睁开。想到可能是周进,一时间欢喜,激动,又紧张害怕,又觉得难过委屈。先前总是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想也无用,但现在知道进哥终于还是来看他一眼,压在内心深处的无数个念头忽然全翻卷起来,在脑中乱成一片。

进哥总算消气了,他肯来医院,总是原谅自己了罢,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件事终于可以过去?不管怎样,再辛苦再折磨也好,过去了就有拨开乌云见晴日的希望….

忽然臀瓣一阵刺痛,不知道是willon往上面涂抹了什么伤药。呲牙咧嘴忍了一阵,陡然记得自己是在换药,赤身裸体,满身狰狞丑陋伤疤没有一点遮掩,都落在他眼里,又觉得一阵尴尬,脸上微微发烧。

Willon放下药布,搓了搓双手叹气,“行了,先这样吧,你先烤一会儿,缓一缓,下午再换前面的。霍一飞前身后背都是伤口,一口气换下来,只怕他疼也疼昏过去。Willon一向是分开处理。护士拿来烤灯,打开电源,温燥的热度就均匀的照了下来。

用烤灯烘烤伤口,是为了使药液能最大限度融进肌肉,并且不因为潮湿而发炎,这是一般医生针对大面积外伤的常用处理办法。烤灯其实很痛苦,热灯直照着伤口,起先还觉得暖暖的有些舒服。但用不了多久,热量逐渐升温,刺激伤口,那痛楚也像是炭火烤炙一般。

霍一飞习惯性的用拳头堵住嘴,全身不知是热出,还是痛出的汗水,把被子浸的湿透。他其实一直很想问问willon进哥是不是还在,还是被他不冷不热的两句话给赌走了。但越来越痛,痛的终于打起颤来,也没有问出口。

过了很久,感觉烤灯的温度已经降了,终于奈不住抬起头来,费力的瞟身后一眼,发现原来给他烤灯的不是willon,而是他的小护士。

Willon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霍一飞猜也猜得到,他一定是去找周进吵架。这口气他憋得好久了,想象两人吵架,嘴角不由得微微牵起,流露在嘴边的微笑不自觉带了一分得意。

小护士看他唇角轻牵,一丝隐约的微笑立刻衬得脸庞更加英俊迷人,顿时心跳,甜甜的笑道,“Doctor

che出去啦,那位张先生又来找他。Doctor

che吩咐我来帮你做烤灯,你觉得怎么样,疼了吗?”

霍一飞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小护士笑着收拾烤灯,一边说,“张先生太太的手术明天做,张先生太紧张了,总怕不很稳妥,找了Doctor

che好多次。其实不怕的,子宫切除也算不上什么大手术。”

霍一飞茫然听着她说话,才知道自己全弄错了。原来根本不是周进,只不过是一个病人的家属来找willon商议手术;willon说‘现在知道紧张,早干什么去了?’也不是为着他说的。想到自己这样自作多情,又觉得尴尬,又难言的失落,沉默了哑然无语。

小护士看出他有异样,可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惹他不开心了,不敢再随便乱说,收拾好烤灯告辞出去。霍一飞发了会呆,还是在心里劝自己,想那么多做什么?原先怎么样,还怎么样罢。过了一会儿身上伤口越来越痛,头也越来越沉,蜷缩在被子里只是轻轻的颤抖。疼的狠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霍一飞抬起头,看见是张明山。

张明山提了个水果花篮,端正的放在床头。霍一飞迟疑一阵,咬牙想挣扎着爬起来,张明山连忙按住了他,“你别乱动了,牵了伤口不好!”

其实他不按着,霍一飞也起不来,但是跟他霍一飞似乎总要别扭的维持着礼貌,还是挣了几挣,勉强侧了侧身。张明山略带腼腆的笑笑,解释说,“我刚刚看到你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么?”

霍一飞摇头说没事。他自然不会去跟张明山说是怎么回事,虽然张明山是他的亲生父亲,但在他心中两人也就比那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熟悉一点点而已。他这会儿只在想他来找自己做什么。虽然听小宁说过张大鹏妈妈住院的事,但霍一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当年就不要自己,多年重逢后更加不要自己的父亲也会为着心疼他受伤卧床,来探望一眼,说几句话。

不料张明山却坐了床边,静静的端详了一阵,伸出手掌在他额头轻轻扶了扶,“怎么满头汗水的?身上伤口疼么?”

霍一飞下意识偏偏头躲过他的抚慰,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情既诧异又不习惯。躲了他略带僵硬的笑笑说,“我不要紧。”想想又补充一句,“多谢你关心。”

张明山低下头,轻轻搓了搓手,“那也不用客气的。其实是我….现在的太太在这里住院,刚刚来找willon医生跟他商量手术的事,才看到了你。原来….咱们挨得这么近,我还不知道。”

霍一飞“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是为了这个,不假思索的回答,“那是碰巧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去跟谁乱说的。其实你根本不必担心,我都不认识你太太。”

张明山呆了呆,默然抬起头,好像没想到霍一飞会这样回答,又好像被戳穿心事,一时无语。半晌说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霍一飞不着痕迹的转开话题,“你太太要手术么?不要紧罢?”

“嗯是的,不过不要紧!”提到太太张明山显得自然了一些,说话她是子宫癌,病了很久了,willlon说要手术切除,切除了就没事了。

话虽这样说,脸上还是带了些忧色。霍一飞心想,不知道这个女人跟了你,又有什么好日子过。但这么听起来,似乎他对她还颇为关心。忽然冒出一句,“癌症其实挺危险的,不一定切除了就没事儿,阿姨当时肝切了好几次,也没能保住命。”

张明山一怔,没有接话,说到这里他实在无言以对。平时霍一飞说话从来没有这样不得体,但不知道怎得,听他说着太太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若是换了以前小时候,他敢这么说话,张明山早就一巴掌抽过去,不打得霍一飞口鼻喷血,至少也打出几个滚儿去。然而十几年后的今天,不知是因为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不好像从前那样教训;还是张明山自己也觉得,他没有资格像父亲那样管教这个孩子。总之是脸上青了一阵,白了一阵,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霍一飞倒是做好了他会一巴掌扇过来的准备,侧了脸等了好一会,只等得张明山一声轻叹,“你很恨我罢。”

霍一飞淡淡的摇头,“我不敢。”

“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张明山颇有些黯然伤神,“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你妈妈。但是….算了,总是以前糊涂。我不应该生你们,让你到世上受罪。”

霍一飞听他这么说倒有些过意不去,就笑笑安稳他,“也没有这么严重,我现在也挺好的。”

这倒是心里话,多年来的生活虽然辛苦,可是习惯了也不觉得怎样。就算是过得辛苦,他也没想到要去埋怨张明山。若不是想到阿姨可怜,被周进调教多年,从来进退有度的霍一飞根本不会这么冒失的,甚至带着醋意说话。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还是张明山拣着无关紧要的话头闲说着,聊了一会霍一飞伤口渐渐疼痛,不由自主皱起眉头。张明山看出来,轻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啊?那,你休息一会儿罢,我….就不扰你了。”

霍一飞没好意思说伤疼,但也没有留他。其实他很尴尬在这种情景下碰在一起。好像总是特别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凄惨的模样,给他看见就更不愿意了。

张明山偏偏不识趣,几天下来总找些借口来坐上一阵儿。没话找话,说的多了,慢慢也熟悉自然起来。后来他还常常拿些水果或者汤品来给他吃。有时候霍一飞望着他削水果的专注神情,常常会在一刹那间觉得这个人更加陌生,陌生到自己完全不认识。

后来有一次willon推着他去检查,刚巧在走廊又撞在一起。张明山馋着他瘦弱的太太,看见霍一飞神情冷淡,侧了身慢慢走开。

这一刻霍一飞才觉得这人又是自己陌生又熟悉的父亲了。其实他明白,父亲不是完全不在意从前的事,他也有点内疚,也想要弥补。但他更害怕自己和小宁坏了现在的新生活。看他这么紧张,猜想他现在应该过得很好。扶着妻子紧张呵护的模样,倒让霍一飞想起进哥搀扶周嫂那份疼爱,也的确是很让人羡慕的。

在医院大半个月后,伤口已经逐渐开始愈合。到底还是年轻,旺盛的体力和生命力促使着新鲜的肉芽像初春的小苗一样迅速的生长。缓过了一口气,挨过了最难捱的一阵,霍一飞渐渐活泼起来,伤痛给他的折磨终于渐渐的淡去。只是毒瘾还在不时的折腾,他早偷偷跟willon说了这事,willon大惊之后,和自己懂得戒毒专业的同学商量后,开了一些轻微戒毒的药物给他服用。靠着这些药物,勉强可以控制。

养伤的日子痛苦而枯燥,小宁早被他撵回去上课,大多数时间都是廖宏斌在医院相陪。进了12月转眼圣诞节即到,有天中午廖宏斌扛了老大一棵圣诞树气喘吁吁的回来,“咣”一声撂在地上。

霍一飞正在床上躺着,起身看到他这棵足有一人半高,满挂着各种琳琅满目装饰品的圣诞树,简直啼笑皆非,“廖宏斌你发烧了你?买这么一棵大树放到医院里!”

“嘿嘿!”廖宏斌毫不以为意,咧嘴一笑,“今儿我就跟你一起过节了,陪着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伟大?很感动吧!”

霍一飞装了不屑撇嘴,但心里想廖宏斌撇下家人女友,巴巴的来陪着自己,还很花着心思打扮气氛,真的有些感动。不料没过多久,廖宏斌自己说漏了馅儿。说到他家老爷子,他忍不住发牢骚,“这日子算没法过了!他自己心情不爽,也别冲着我来啊!他的干儿子骗他,亲儿子可没有骗他!打不到人家就来打我….”

意识到失言,急忙捂住嘴,霍一飞笑道,“原来是被撵出来了!”

廖宏斌看谎言败漏,索性说到底,“你还幸灾乐祸,我还没问你算账呢!你们黑社会的就欺负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有能耐。”

霍一飞奇怪不解,“怎么了?”

廖宏斌想起这件事,也收了嬉皮笑脸,正色问他,“你知不知道有个姓扈的,近这半个多月闹腾的很厉害!连开十八店,一夜走火,把兰坊新区许多同行都排挤了。”

这些道上的事,廖宏斌平时极少问他,霍一飞没答反问,“怎么说起这个?”

廖宏斌狠狠踢了一脚凳子,“我家老爷子的心肝宝贝他干儿子!谁知道他偷着在酒店搞地下赌场,兰坊别人都干不下去了,只有他主持的我家还厉害,叫人挑上门来,才知道原来他地下赌场都搞了快两年了。老爷子没办法只好把酒店也卖了,回头再找那败家玩意儿,压根找不到了,满肚子气只好冲我使。”

霍一飞对自己卧床,这件事没能帮上忙颇感歉意,“那你怎么也没跟我说,都是认识的,坐下说说不就没事了。”忽然想到一句话,问廖宏斌,“你说是姓什么的?”

廖宏斌搔搔头,“姓扈吧?怎么?”

“姓扈。”霍一飞心想,难道是扈中和?这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跑到这里来站稳脚跟了,动作还真快。扈中和狡猾贪利,满腹心机,他来到H市又能有什么好事了。刚来这一阵儿就兴风作浪,搞风搞雨。

霍一飞说,“我认得他,有什么事你找他来跟我说,能让他欺负你了?”

廖宏斌点头,“我猜你也会认得,你那么交游广阔。不过不想牵你进来,反正老爷子也要卖那个店的,就是可怜了我,天寒地冻,无家可归,只能跟你这臭男人挤在一起。”笑嘻嘻坐到床上,一手去捏霍一飞下巴。

“我看看,好在长得挺漂亮,咂咂,小爷喜欢的紧,让我啃一口。”作势把嘴凑过去,霍一飞狠狠杵他一拳,连忙抓被把脸盖上,隔了被子骂他,“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恶心不恶心啊!”

“靠!”廖宏斌猛揉自己挨打的肩膀,呲牙咧嘴,“还养个屁伤,都有力气打人了!这就早好了,还在这装呢。”揉了一会儿又没脸没皮凑上去,“哎,别装正经了,我咋听说你跟哪个小帅哥不清不楚有一腿呢。”

他只要不动手动脚,霍一飞并不热衷跟他斗嘴,平平回一句,“别胡说八道了。”

“谁胡说八道。”廖宏斌正色,“不是大毒枭公子么,缅甸混血,长得帅不帅?身材好不好?咂咂,我不信比你身材好啊。”

霍一飞在他背上补上一拳,“滚,别在这恶心我,挺大个老爷们好这口,换了裙子当女人去得了!”心想,这是谁又在没边儿没沿儿的散布谣言,把自己跟阿秋扯在一起,真是莫名其妙。

廖宏斌笑得更欢,他平时支摆不过霍一飞,现在欺负他行动不便,跳起来扑上去,“我才不便宜给外人呢!咱留着自己用!”,作势就去扯被子和衣服。霍一飞虽然明知道他是乱闹,还是忍不住这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恶心感觉,拼尽全力“抗争”。

两人在床上闹成一团,谁也没留意敲门声响。Willon推门进来,看见他俩还在一拳一脚的笑闹。作势干咳一声上前阻止,“阿斌你不要总跟他闹,他伤还没好呢!”

廖宏斌连忙跳下床,想要凑上去给他陪笑,一抬头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风衣耸领,看起来峻眉冷目,心里莫名的“突”的一跳。霍一飞慢慢坐起来,叫了一声,“进….哥。”

没想到周进突然会来。霍一飞挨打之后周进一次没来医院,好像完全把他给忘了。霍一飞知道他是余怒未消,打完还不够,所谓不管不问就是对他继续的惩罚。就在心里奢望着进哥能在一顿毒打后来哄哄他的期盼已经慢慢冷淡,正在准备着能爬起床后再去负荆认罪的时候,周进却忽然来了。

霍一飞却有些手足无措了。其实不过半个多月未见,但似乎却好像相隔了很久很久,以至于对周进冷峻的面孔都有些陌生。

周进笑笑,“有朋友在呢。”

廖宏斌没见过周进也不认识,但他为人机灵,不用人指点猜也猜得到,冒充起礼节周到,客客气气的点头,“周先生您好!”。偷眼打量,心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和记的龙头,霍一飞这可怜孩子的老板,果然威严自成,和颜中也偷了凌厉。黑帮老大,和家里老爷子拍桌子瞪眼睛装出来的厉害真不可同日而语。

周进笑着应了,跟他说了两句话,廖宏斌识趣儿的告辞出去。周进走到霍一飞床前,看着他似笑非笑,“看着气色还不错,有力气闹,那就是没事了?”

霍一飞低眉敛目,不知怎的,就不大敢直视他目光,轻轻的说,“让进哥惦着,一飞没事了。”

周进淡笑微一点头,慢慢在他跟前坐了。对视片刻,霍一飞愈发觉得胆怯,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周进伸手捏住他下颌不让他动。消瘦的脸颊隐约还留着打过的痕迹,青肿已经消了,一些划破的伤痕结着了痂。

周进端详一阵,道,“瘦了。”

Willon双手插兜,上前插口,“那还不是被你折磨的。你是祖宗!比皇帝还难侍候,皇帝也没有你这么蛮不讲理的。霍一飞一定是上辈子犯了罪,这辈子才会落在你手里。”

周进笑骂,“我怎么不讲理了,你才不讲理呢。人可是在你这儿的,你是怎么给我看着的?胖了瘦了,我不找你找谁?”

“可千万不要拉扯到我身上!告诉你周进,你别在这吓唬一飞,欺负我病人看我下次还放你进来不?”willon说话还是狠狠,但口气里已经明显没有怒气了,反而带着笑意。退到门口,随手关了门,“你们慢慢聊罢。”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霎时安静下来。周进说,“这阵子进哥忙了,没得空过来看你,好在有willon照应着。”笑了问他,“怎么样,养了这大半个月,感觉好点了么?还疼不疼?”

霍一飞连忙摇头说好得多了,没事儿了。周进淡道,“也没那么容易好罢,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慢慢养着吧。”

一句轻描淡写的安慰,没有把他搂在怀里心疼,甚至没流露丝毫后悔打重的意思,霍一飞本该愈发委屈的,但他没有这个奢侈的权力。就算根本不是自己的错,也还是咬了唇边道歉,“进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周进似笑非笑的嘴角带了些玩味,声音还是不辨喜怒,“知道错了就好,知道错,就没白打。”

霍一飞愧然低头,这话让他羞涩。脸颊不自觉泛了红晕,不敢侧头躲避,也不敢正视他的目光,想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一飞知道进哥看重,一直着力栽培,花的心思无数。一飞做出这种事,是让进哥寒心。一飞保证,以后不再有这事发生,否则不用进哥动手,一飞也没脸回来见进哥。”

周进面色沉毅,炯炯目光凝视了他,“好,你说的,进哥都记着。你别再让进哥失望。”

霍一飞心头一颤。不知是否自己想多了,总觉这话里似乎还有深意。不由得想,难道他还知道别的?一时间心跳加剧,实在不知道该不该把阿秋抖落出来。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周进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好了,别难受了。打过罚过,事就过去了,难道还能一直记着?这事儿说起来不能怪你,但是进哥为什么打你,你心里明白。打的你狠,进哥也不怕你忌恨,只盼你能记到心里就得了。”

霍一飞只是叫,“进哥….”无言以对。委屈固然是委屈,埋怨忌恨的话又从何说起,就算是打死了他,也只是认命而已。

周进摆手,“好了好了,咱不说这心烦的事。进哥换了套房子,恭海公园的,挺大的一套,自己住的空荡荡的,跟我过去住罢?”

霍一飞一怔,一时只当自己没听明白,没想到周进突然提出要接他走。周进回头看看那棵打扮漂亮的圣诞树,笑道,“怎么,还在这儿住上瘾了?眼看年底了,willon要回家过圣诞节去,你也趁早撤了吧,别拖着他么。”

霍一飞莞尔一笑,暖暖的阳光温和铺洒了脸庞,“我都忘记了,willon哥年底要回德国的。进哥不跟他一起去吗?不去看看嫂子?”

“你想去啦?”,周进笑问,摇头说,“不去了,年底事儿太多,抽不出时间。等过了年吧,天气暖和了,也许接她回来住一阵。到时做点好吃的,给你好好补补。”

霍一飞听说嫂子可能回来,不由得喜上眉梢。他怕是比周进更盼望周嫂回H市,有她在家里,多逃过许多的藤条捶楚。进哥要打人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但柔弱多病的妻子阻拦,他总是不敢太过违拗。

霍一飞笑道,“就盼着嫂子回来了!罗宋牛肉汤,好久没喝过。”

周进伸手不轻不重的拍他一巴掌,顺手搓了搓柔软顺贴的发茬,“你是盼着少挨打!少打那如意算盘,该打的时候我要是能便宜了你,我也不当你进哥。”

霍一飞笑着缩缩脖子,偏偏头,但没躲开。在他跟前还是有些拘谨,不敢像从前那样放肆的撒娇。不敢说摸透了他的心思,也不敢说这件事真的就能过去了。进哥手里还掌握着自己多少事情,也无处猜度。但又想想他要接自己回家,不管怎样总是原谅了他。霍一飞也不想去想太多,日日夜夜揣摩猜测了大半个月了,累心。

就期盼老天开恩,让这事终于过去,委屈也好,受罪也罢,他都不在乎,也不计较,只要老天不再来与自己为难。只是这个圣诞节怕不能陪着廖宏斌过了,辛苦他张罗一场。

跟他说起时,廖宏斌重重拍着他肩头,一字一顿绝对的严肃,“这,你,就,太,客气了!兄弟是干什么的?”

霍一飞给他拍的生疼,心里一片温暖。兄弟就是拍的你生疼,却让你心里发暖的吧。廖宏斌大咧咧的性格,但紧要的时候,总是他在背后默默的帮助,嘴上还死不承认。

想到这些霍一飞忍不住微笑,廖宏斌糗他,“笑得这个傻!”

在医院待了大半个月,霍一飞其实早住的气闷不已。离了医院人仿佛也换了一口气。恭海公园斜建在夷陵半山,正对着的是白水沙港,依山望海,环境是绝对的清雅别致,只是地点有些偏远。

周进把霍一飞安置在家,一连十几天都没有回来。除了菲佣Sllopi管理家务,应七,陈耀清这些帮里的兄弟也常常来。霍一飞才从他们口中知道,扈中和的儿子扈宇奉了父命,搭着和记的边来H市搞酒店,已经闹得十分轰轰烈烈。周进最近一直忙的就是这些事情。应七私下跟他说,进哥对扈家父子其实很有保留。但是权衡各方利益,还是不能不跟他合作。最主要是政府局势的变动,新来的一个叫张明山的局长,跟扈家很有一些关系。周进不想把一开始就把关系弄的紧张,也算是卖他们一个面子,图自己一个方便。

霍一飞暗暗心惊,想不到他,张明山今时今日竟有这样的身份地位。更想不到他这次出现,与自己会有这样大的瓜葛。不知进哥是否已经知道他跟张明山的关系,听应七的口气似乎不知,霍一飞犹豫着,该不该把他们的关系说出去。

这本来是无所谓的事情,想说就说,其实不用多想。因为不管他跟扈家有什么关系,都与自己无关。但霍一飞其实也是使小性子,就觉得张明山令人心寒的不认自己,生怕他搅了他的生活,那自己又何必巴巴的贴上去。

应七说,“你这阵子住在医院不知道,帮里真是乱了套了。进哥也不是一直气你,不理你,他是真没抽出来身。赵家两兄弟跟姚顺这死鬼的弟弟姚伟快要打翻天了,你进哥天天忙着,给他们断这公案。”

霍一飞笑道,“那还不好?”

应七瞅瞅他,会心一笑,嘴上作势,“放肆的你!胡说八道的话,你也就跟我说说啊,可别到你进哥那去多嘴。挨打没够的。”

“那七哥就放心罢,我现在床还爬不起来,再活得腻烦也不敢再去讨打。”心想,赵森赵焰和姚伟不和,那是正中进哥的下怀。他们越是闹得凶,越给进哥制造可乘之机。本来杀了姚顺,让赵森接班就只是全权之计。现在他自己胡闹,那还剩了耗费苦心去对付了。不过姚伟有勇无谋,是个匹夫。赵森看似木讷,其实颇有心计,他怎么笨得跟姚伟去闹。

应七说赵森是给姚伟逼得不行了。姚伟暗中有葛老辉撑腰,大事是干不了,搅局他还是很强项。他窜罗了堂口好些兄弟偷着搞了一批军火,结果货还没上路就被海关当场查封。赵森也是怕担责任,因为一旦张扬出来,总是他管理不力,因此私下把几个带头的处决。姚伟得知这事,以此要挟,未经刑堂而行家法,赵森本来没有这个权力。赵森还真给他胁迫住了,他倒不是怕到刑堂挨一顿家法,皮糙肉厚的赵森毕竟不怕一顿打。他想的就深了,是怕看似信任,但其实一直伺机揪他小辫子的周进由此找到借口,轻易就废了自己这个新刚上任,还没树立到什么威信的堂主。出事的时候他力压纰漏是为了这个,现在受人要挟也是为了这个。

但天下岂有不漏风的墙,这事很快就传进刑堂应七的耳朵。追究起来,赵森果然拿不出人,左右是死,他索性一口把姚伟咬住。姚伟也不笨,反口又咬住了赵森。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姚伟没有这个能耐,能给赵森斗法。他背后还有高人指点,那就是被周进狠狠治了一把,正在伺机翻身中的葛老辉。

应七叮嘱霍一飞,“眼下不安静,临到年了又出事。家里闹内讧,外面姓扈的来搅局。你进哥本来要去德国跟他老婆过年的,都去不了了。这几天他火气不顺,脾气差的紧,接二连三打人杀人。你可小心着点!”笑叹,“伴君如伴虎啊….”

“七哥别吓我了!”霍一飞作害怕状,抱了个软枕挡在前面,“说的我这个抖。”

应七笑起来,“行了,不开玩笑啦!说正经的,你自己真要仔细着点,别再去碰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年轻轻的,大好前途,要是自己作践自己,我也不饶你。”

霍一飞点头,“我知道了。”在柏枌上吃尽了苦头,不用人说,他自己又何尝愿意沾染?离开医院身体恢复的反而快起来,这十几天,霍一飞已经可以扶着墙慢慢的下床。有时趴到窗子边上去晒会儿暖暖的太阳,大多数时间他还是满屋上下的折腾。躺久了浑身的骨头都好像生了锈,尽管伤口还时时疼痛,他还是忍不住要爬起来活动活动。

不过手脚就是还不大利落,常常跌一跤,摔一下,带掉了许多摆设,物件之类,害得菲佣Sllopi要跟在屁股后面收拾。麻烦是麻烦了些,Sllopi也不介意,霍一飞嘴巴甜,把她哄得开心。

闲暇时候Sllopi会时常问起霍一飞身上的伤口的来历。霍一飞就随口骗她,说是不小心吃错了别人的东西,那人不愿意了,找了好些人抡着棍棒打了他一顿。

Sllopi听了愤怒不已,连连拍着桌子,“太过分了,这世上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又不是有意的,有什么大不了。”

霍一飞顺着她愁眉苦脸,“是啊,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肚中暗暗偷笑,偷摸的把进哥编排了一顿,让他吃了亏,想来甚是得意。

Sllopi是不知道,知道了怕是更加哭笑不得,这点小把戏亏他还玩的这么高兴。吃了这么大亏,在嘴巴上讨点便宜,还好像多美似的,真真是个孩子。

刚住到这边的时候,willon也回国了,走前安排了自己的助手和护士每天来帮霍一飞换药和打一阵消炎的针剂。后来霍一飞也觉得麻烦,不愿整天折腾那个小护士,让她把药留下,自己尽量够着,也可以勉强更换。第一次对着镜子拆解纱布,深深浅浅,沟壑纵横的伤口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从背上到臀腿一片狰狞。不觉有些懊丧,原本光滑结实的皮肤给这些大大小小的伤疤覆盖,变得丑陋吓人。虽说是在身上,衣服遮掩着看不见,还是有点郁闷。

但想想这也不错了,能讨回一条命来,就是老天开恩,还有设么说的?谁让自己犯在那儿了呢。有时想起就觉得后怕,那时要是熬不过,说不定真就死了在刑堂里。

霍一飞从小到大几乎是被周进藤条棍棒打出来的,虽然也害怕,但相比起外面的刀光剑影,毕竟没有那么惊惧。直到这一次才真的知道怕了,知道那些棍棒刑具是可以要了他的命去的。

人是这样的,生死关头前都忘了害怕,回头想起却是越想越惧。这段时间常常会作噩梦,梦到被拎回刑堂,眼前堆满了又粗又长的实木棍子。进哥一根根换着打,棍棒和着他的血肉漫天飞舞。疼得狠了才咬了被角猛地醒来。知道是场梦,虚脱般的泄口气。

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怕着。霍一飞知道,自己这事就算是翻过了,受得罪也远没能完。应七反复嘱咐他多加小心,虽然是玩笑说的,但霍一飞明白那不是玩笑话。

过了圣诞节世面上才渐渐安静下来,年终岁尾,好像什么争持,仇恨都被新年的喜色淹没过去。春节总是中国人的大事,家家户户忙着过年,江湖中人也不例外。周进终于也腾出手来顾及霍一飞,头一件便逼了他出门跑步。

周进说,“别整天偎在屋里,看你虚的像什么样子,谁抽了你的筋骨了?年轻轻的没点朝气,”

这话可谓蛮不讲理,霍一飞的伤还不是他打出来的?但他不敢分辨。周进向来喜欢人活泼朝气,想他怕是看到自己虚弱瘦削的样子,心里就不舒爽。谁让有吸毒那事在那搁着呢。照照镜子看看,果然是萎靡不振的气息。头发干涩,脸色苍白,好像中毒的烟鬼。

霍一飞咬咬牙套上周进扔给他的运动装,跟着他出去“活动筋骨”。12月天气,即使在H市这样滨海温暖的城市,风吹起来也颇感刺骨。别墅山脚下是碎石子压着花纹铺砌的小路,石子颗颗晶莹剔透,宛如白玉,侧面不到100米就是沙滩。霍一飞虽然住在这里尽半个月,因为伤病,也是头回出来走动。

周进顺手在旁边柳树上折一条软枝,三两下剥掉叶子,弯成一个圈。霍一飞看他摆弄树枝,心脏不由得一哆嗦,软了声叫,“进哥。”

周进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用那柳条指指前路,“别废话,你乖乖的听话,什么也抽不到身上。小半圈也就1000米,不刁难你吧?”

霍一飞没法,只得咬了牙挪动脚步。臀上腿上的伤口随着一抻扯,立刻发痛起来。周进也不强迫,由着他比走快不了多少的速度前进。跑出几米他就跟一跟。这么跑了四,五百来米,臀腿上的伤处好像有一把钝锯不紧不慢的割。伤后几乎一直躺在床上,一个多月了,真像进哥说的那样,人虚弱的像个老头儿。不过跑了这片刻就受不住,浑身都发起热来,刚才飕飕刺骨的寒意也不觉了。不知是热的,还是疼出的汗水浸湿额头,顺了鬓边滑落。

霍一飞开始习惯性的咬紧下唇,深深浅浅的又勉强跑出二百来米,眼看着目标就在前方,但腿痛的不住发抖,再也挪不动脚步,弯下腰双手撑腿,重重的喘粗气。

喘气的档儿周进一步一步踱到跟前,柳条打个旋,带着“嗖嗖”声,落在身上不轻不重,隔着衣裤倒也没有多痛。但柳条尖细,毕竟有点火辣辣的。霍一飞咬一咬牙,没有吭声。周进连抽了五下,停下来仍指着前方,口气不容质疑。

“跑!”

霍一飞摇晃着站起来,艰难挪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向着前方迈进。

这若在从前,只怕早就开始抓了周进撒娇,说什么不肯再跑。左右仗着伤是他打的,因为挨了打才弄的这样狼狈,进哥怎么能不心疼心疼?但不知道怎么,这次挨打以后,也许是因为真的打的狠了,也许是周进到现在都没真正给个笑脸,霍一飞好像真给打怕了,在他跟前总有点怯怯,也没了以往撒娇耍赖的劲儿,连说句话,心里好像都发虚。

一个拐弯的地方立着个玉石雕塑的狮子,是做装饰风景的。霍一飞跑到那,周进柳条指了指,“行了。”

霍一飞如获大赦,双腿一软,就势靠在那石狮子上面,“嘶嘶”的小声吸气。偷着转过手拂一把身后,裤子上全是汗水,紧紧贴在皮肉上面,好像撒了盐粒儿似的生疼。

周进倒是说话算数,果然就只跑了这么1000米。回到家霍一飞忙不迭脱了那身湿乎乎的衣服,冲一个半冷不热的澡。趴到床上,伤口愈发疼得厉害,臀峰大腿的肌肉火热发烫,一突一突直跳。也不敢出声呻吟,用棉被赌了嘴,躲在被下偷偷瑟缩。

周进也不来管他,过一会儿Sllopi把饭烧好,要他一起吃饭。霍一飞哪有一点胃口,躺着趴着也还嫌难受。但Sllopi过来叫,说是周进让他过去,霍一飞只得强撑了爬起来。脚一落地,腿直发抖,步子都迈不了。扶着墙一步一咬牙,起先几步路捱了好半天,才慢慢好了一点。

吃饭就得坐。好在是软皮的椅子,臀瓣捱下去还是疼得一哆嗦。周进抬头看了一眼,手指敲敲碗边儿,指指他那碗稀饭,“把你的饭都吃了,别剩。”

霍一飞默默低下头去,五根修长苍白的手指捏起饭碗。Sllopi中餐烧得还真颇为地道,但他自从吸毒的事情发生后,两个多月里也没正经吃过几顿饭。后来受伤在床,每天更只勉强咽几口流食,有时还吐出来。有胃病的人是这样的,越饿的久了,胃里越容不下食物,别说吃,闻着气味就就觉得恶心。

霍一飞咬牙捏着两根筷子,飞快扒拉饭粒,不歇气的把一碗稀饭往嘴里猛塞,生怕换口气就忍不住呕吐出来。好不容易吃到见底,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扔下饭碗跌跌撞撞冲进盥洗室,没挨到便盆跟前已经按耐不住,“哇”的一声张口,稀里哗啦的白饭粒全吐出来。硬塞进胃里一点没消化,还像是一碗没喝过的粥洒在地上。

Sllopi跟着跑进来,扶住发抖的霍一飞喘息了一阵。Sllopi慌张的问他要不要紧,霍一飞摆摆手,试探着挣开她的搀扶,喘着气说,“没事,没事。”

回到饭桌前坐下,周进把他面前那只碗又盛满,仍是那淡淡的眼光看着他,“这么大的人,一碗稀饭还吃不下,你靠喝空气活着?都吃了,不许剩。”

霍一飞胃里翻江倒海,酸味刺鼻的胃液一股一股的往上反,发抖的手指捏着碗,勉强捱到嘴边往里咽。这碗饭说什么也得吃下去,霍一飞知道,他要不自己吃,周进转头就得捏了他鼻子硬灌下去。这饭碗算是勉强咽下了,过了一会儿,霍一飞又背着周进偷偷吐了大半。胃里疼得像刀绞一样,好容易捱到晚上,神困体乏,倒在床上没多久就沉沉入梦。这一晚睡的倒好,没有失眠,没有噩梦。睁开眼已经大亮,出事儿以后,都很少会这样一觉睡到天明。

早上小宁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霍一飞随口敷衍说圣诞节。其实什么时候回去,他也不知道。

“哥要好好养伤啊!要不要我过去陪着你?”

霍一飞笑笑说,“不用了,你照顾好自己,别让哥操心就行了。”

小宁腼腆起来,想起上次哥哥不在家时,自己闯出的大祸小祸,自然也想到因此挨的板子,翻一翻白眼撒娇,“知道啦知道啦!”告诉霍一飞,学校快要放假了,阿斌哥哥说放了假带他去北城滑雪。

霍一飞想廖宏斌这也是带他照顾小宁,领他出去玩玩,省得他总惦着“报仇”那事。自从他骗了弟弟是被人围追堵截打伤之后,小宁这孩子竟然背地里偷偷纠结了几个所谓“哥们儿”,到处打听这个打了哥哥仇家。幸亏被廖宏斌撞到拦住,不然一准又惹出祸来。

学校放假了,出去玩玩是好事,霍一飞叮嘱,“哥不舒服不陪你了,跟着阿斌哥要听话。”

滑雪是小宁早就惦记在心上的,因为哥哥出了事儿才给抛到脑后。因为哥哥的事弄的什么都没了心情,提起这件事,才来了精神。

霍一飞一面跟小宁聊天,胃里愈发难受起来。不得不打断了正说的兴致勃勃的小宁撂了电话,爬起来冲进盥洗室,干着嗓子直呕。然而头儿天胃里就没剩下多少东西,到了现在早消化的干干净净。空空如也,哪能吐出什么东西。干呕了半天,也不过吐了几口清清的酸水而已。

再也吐不出什么,霍一飞手捂了胃部,弯着腰转身,一抬头看见周进正在门口,着实下了一跳。连忙把那捂胃的手拿下去,咬着嘴唇直起腰来。

周进目光越过他肩头看了看身后,又看看他,“又吐了?”

霍一飞连忙说没有。

周进神色淡淡,对他是吐还是没吐似乎也并不在意,拍拍门边告诉他,“慢慢吐,吐完了再去吃。”

就是这般强硬的手段。霍一飞在他逼迫下喝了一小碗粥,吃了两片面包,终究还是被新鲜的面包气味刺激的胃里抽搐起来。咽下的几口饭仿佛都堆在喉咙,激烈的向上涌。实在忍耐不住,终于又吐了出来。

再从盥洗室回来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周进也不管他,只让Sllopi把粥填满,把面包再拿上来,不管他吐了多少,原样照吃下去。最后终于还是吃不下去,周进沉了脸问,“能不能吃?”

“进哥….”霍一飞出声哀求,凭了他任何处置,都不想再吃一口。忽然脖领一紧,头皮一阵生疼。“咣”的一声翻倒在餐桌上,不容分说掰开嘴,几片面包一齐塞了进来。霍一飞噎得喉咙生疼,只是本能的往外呕,无奈给周进手掌紧紧勒着,气也喘不过来,翻了几翻,终于还是把这几口面包痛苦的咽了下去。

周进这才放手,也不见有怒色,俨然没事的一般。双手抱了胸,后靠椅背,仍然淡淡的神色看他吃饭。半晌霍一飞才痛苦坐直起来,颤抖的手指拿了饭碗。再怎么样,吃的总比硬塞的好,这一碗粥,几片面包,竟是在周进近乎用刑一般的逼迫下吃了下去。

不过说来也怪,这一次吃完却没有再吐。

到下午又是另一番折磨。经了昨天的折腾,臀腿上的肌肉愈发酸疼的难受,到了外面给风一吹,“突突”抽抖。强打精神,提起手臂紧挟腰际靠上的两侧,迈出第一步身后就一阵抽痛,霍一飞咬咬牙仰起头,顶着嗖嗖的北风前进。

痛楚就随了那一步一步的跑动不断折磨着神经,钝锯一般从肌肉一直挫到骨头深处。不过二三百米后,大腿就像打浆了似的迈不开,眼前弯弯曲曲的小路也变得异常狰狞,仍然是1000米,却比昨天跑得还更加吃力。岂止是腿疼屁股疼,浑身上下四肢百骸都酸痛难当,好像给人拆散了一般。

霍一飞跌跌撞撞跑几步,支撑不住停下来的时候,周进就用树枝抽五六下,也并没有打得多重,但始终是让他知道疼;声色也不多严厉,不过口吻永远是不容置疑。

“起来,继续。”

树枝指指前面的方向,霍一飞喘着粗气,艰难的直起僵硬的腰身。几乎听得到骨节扭动的“叭叭”声音,腰就像是随时可以折断。体质差到这个地步,自己也觉得吃惊,真要一直这样下去,怕真该退休回家“养老”去了。

这时方才感到有些害怕,不用周进逼迫,他自己也想提起精神,步履轻盈,轻轻松松跑到终点。能跑能跳才意味着一切还如常,但双腿又岂肯听他的安排,一步一步迈的更加沉重。痛的久了尖锐的感觉就不再明显,只觉得下身好像火烧,滚烫滚烫不敢用手去碰。虽然天气如此寒冷,还是逼出了一身的汗。

千难万难总算捱到那石狮子跟前,吐出一口气,更加全身瘫软,挂在狮子身上一动也不能动。只觉得两条腿瑟瑟发抖,支撑不起,胸口却像给人堵上了一样,气也喘不过来。周进又逼着他往回跑了二百来米,见他实在跑不下去这才补了十来下树枝,饶过一回。

如此天天重复,跑了几天,霍一飞体力也逐渐的在恢复。但路程日日增加,还是没有一天不跑的吃力。起先几天周进只用树枝迫着他跑,打几下也不很厉害。后来却换了一根藤条,藤条比树枝坚硬多了,即便是隔着裤子打仍然痛楚难当,何况霍一飞重伤初愈,很多伤口还没全好,一藤条抽上去,不用多狠也疼得哆嗦,不过几下冷汗就流出来。

周进却不管这许多,但凡一停下来,便扬了藤条狠抽下去,直打的霍一飞承受不住,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往前挣扎。

这一天照旧出来。天色阴沉,黑压压的乌云压的天矮了半截,好像站到稍高一点的地方伸手就可触到。北风一阵阵的袭卷,吹得树苗都弯了腰。周进一手提了藤条跟在他身后,不时捂了嘴咳嗽几声。近来天气不好,气温骤降,又加上一阵流感,好多人都感冒。倒是霍一飞,虽然每天出来这么折腾,反没什么事。

霍一飞没大注意周进的咳嗽,全神贯注紧张着今天要怎样挨过这要命的几千米路程。如果说起先1000来米还不算远,只是有伤在身的霍一飞应付起来吃力些,那现在动辄四千五千的数量,即使是身体完全健康的,如果不是平时训练有素的话也够呛。霍一飞从前14,5岁刚跟了周进的时候,是常常被他迫了出来跑圈的。但那时候跑得累了,撒个娇,讨个巧,周进也不是天天像教练带徒弟那样天天逼他。

现在却没有这样的便宜。长了眼的藤条跟在后背,霍一飞只怕一个懈怠又被按在地上一顿痛打,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上再捱藤条,滋味已经让他发自内心的恐惧。

但3000米下来,腿还是抖得不能支持。站立不住,在一个拐弯的地方终于摇摇晃晃摔在地上,脚下一滑,滑进旁边的草地之中,翻出两个滚,发干发枯的草根划了脸颊好些道浅浅的伤痕。

霍一飞脸伏在地,翻天覆地的痛楚就像那天上的乌云滚滚,说不出是怎样的酸软和疼痛,宛如丝网把浑身的肌肉骨头缠了个遍。痛楚压抑在喉间,此刻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淹没了他就如同淹没一只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小猫。再也无力坚持。泄了一口气,人就像被剥了皮,抽了筋骨,想动一动也身不由己。

真想把心一横,拼了那藤条再怎么惩罚肆虐,再也不起来受罪。又想进哥看到自己实在不行,软了心肠,饶过这哪怕一时半刻也好。

但在心中胡思乱想,耳边藤条轻敲地面的“嗒嗒”声击破所有幻想迷梦。进哥好像完全看不见他已经多么痛苦和全力以赴,只固执的要个结果而已。

“起来。”一句话轻描淡写。

霍一飞抖了两抖,终于是没能起来,侧过头巴巴望着周进,壮着胆子颤抖了小声儿叫,“进哥….”,但得到仍是那句不变的回答。

“起来”。

霍一飞知道自己再不顺从,等着他的就是毫不留情的藤条凌风。双手强撑着身体,手臂和身体都不住的打颤。几番折腾终还是顺了周进的意,跌跌撞撞从草丛里爬出来。细碎的破草烂叶沾了满身满脸,颇是狼狈好笑。

但周进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指指前面的小路,吩咐的话也平淡而不容反抗,“站直了,腿别打颤!看着前面继续跑。”,说着手捂了嘴,转过身咳了几声。

霍一飞也跟着转过身望了他一眼,有心想问问进哥怎么了,想想还是没敢多这句嘴。深喘几口气,咬的牙关发涩,勉强能站直身子,却管不了双腿抖得厉害。跑出没有二十步又摔在地上。

“嗖嗖嗖嗖”,几声藤条追了打下,落在身上火辣的痛。周进只喝令一句话,“起来!”。反复逼了他十几遍,也不过又跑出百十来米,霍一飞软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周进几次喝了他站立不起,声音忽然冰冷。

“跑不动了是罢?那别跑了,过来,裤子脱了趴地上。”

霍一飞大吃一惊,知道终于是惹怒的进哥。打是逃不掉的,但也没想到还让他脱了裤子,虽说是远近无人,毕竟是在无遮无栏的家门外!怎么能打的这么不留一点脸面。霍一飞一颗心惊的直抖,鼓了勇气望了他哀求,“进哥,进哥!”

周进藤条敲地面,毫无回转,“废话没有,要么跑,要么打,自己选一个。”

霍一飞痛苦的咬了下唇,一次次试图在地上站起而不能够,终究是认命的趴下来。十根冰凉的手指扒着裤腰从皮肤滑过。任是万般委屈,又哪能说出一句半句。嗖嗖的冷风中双手撑了地面,石子堆砌的小路,细碎的石子把膝盖咯的生疼。伤痕纵横的皮肤□裸显露出来,霍一飞有些不知所措的深低着头,埋在臂弯之中。一根冰冷的藤条抵在皮肤之上,上下滑动着,似乎在寻找下手之处。

霍一飞心想,自己伤痕累累的臀上,要找个下手的地方怕也真不容易。但若成心要打,又何必管有伤没伤,盖着伤口打就是了。感觉藤条寻了一处停下来,轻轻拍了两拍,耳听着周进永远不容置疑的命令,“腿挺直了!二十下,自己数着。”

下意识的绷紧僵硬的双腿,藤条随了话落,夹着破空声响突然抽打下来,“嗖”的着落在肌肤上,火辣辣的疼痛登时肌肉上浮起一片,向下一直钻到骨头深里。霍一飞紧紧咬牙忍了两忍,咽下这阵痛楚才报出数:“一。”

藤条毫不间歇,迅速扬起又落下,两下打在同一处地方。他也紧跟了报出“二”来,身子已然微微颤抖。但觉那藤条刮着风声起起落落,口中下意识的跟随:“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整整十条竟全部抽打在同一处地方,一条条叠着那道伤痕疾速的发红变紫,紫色变黑,跟着肿胀破裂,鲜血流淌随了边缘流淌下来,打破的皮肉翻卷开。霍一飞咬了牙一个个数来,也一声声儿颤抖低微下去,数到第八下已经咬破了嘴唇,声音模糊的听不清晰。周进便在这里顿了顿。

也不说话,藤条拨弄着霍一飞发抖的腿,等着他瑟缩过这一阵,咬着苍白的嘴唇摆正身姿。一阵寒风吹过,卷了几片落地的叶子跌跌撞撞飞过身旁,长长的藤条又搁在那条伤口之上。

霍一飞惊恐的在地上四处搜寻,试图找一些能攥在手里忍痛的东西,没等抓到藤条已经夹风抽下来,不偏不倚抽在已经打烂的伤口上面,疼的霍一飞几乎要抽搐起来。一声惨叫直冲到嘴边,慌忙中只得拿了拳头堵在嘴里。

颤抖的几不可辨的声儿被周进残酷的命令着报数,“十一,十二….”整整又是十下,一口气打下来没有间隙。最后一条打过半晌,霍一飞才哆嗦着报出“二十”。脸贴着手臂上面,湿淋淋的全是冷汗。

周进也不催促,由着他蜷缩在地上发抖。过了一会儿扔了藤条,俯下身手臂横到他小腹下面将他揽了起来。周进一碰霍一飞哆嗦的更加厉害,苍白的脸庞转向了他,眼中愈发露着恐惧。实在是不知道他还要做什么,在他怀里更如同给人捉住,等待处置的小猫,惊得根根汗毛都要竖立起来。

周进也看的出霍一飞的怕,却只是冷了声儿问,“现在能不能起来了?”

打过只是打过而已,罚的是他退缩,却代不了要跑的路。霍一飞一咬牙把心一横,点点头,艰难的挣扎起身。这一活动臀上更如同生割活撕一般剧痛,两腿突突直抖,眼前阵阵发昏。几番挣扎终于还是站起身来,提上裤子。颤抖的双臂费劲夹在两侧,提着有如千斤重的双腿,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迈进。

一阵冷风夹着满地的落叶横扫过去,寒风中霍一飞单薄瘦削的身影,就像一片无根的落叶,被吹的左右摇摆。远近无人,寂静无声,除了海浪冲刷沙滩唰唰声响,就只剩他带着撕裂的痛苦的喘息,和着呼啸的北风。

周进不时的咳嗽,穿得单薄,也被风吹得头皮发紧,喉咙发疼,感冒愈发严重起来。但生病似乎丝毫影响不到他打人的劲头,提了那藤条亦步亦趋紧跟在身后,每每霍一飞跑几步跌在地上,都不遗余力的补上几条。

尽管如此,霍一飞又跌跌撞撞跑出四,五百米,终于还是撑不下去。退缩不能,哀求无用,反抗不得。最后五百多米都不知道是怎样在藤条的追赶下,一步一跌撑到终点。两片肺叶好像炸开了一般,浑身的皮肤都烫的似要爆裂。

浑噩的脑中空空回荡着周进冷酷绝情的回答,“站起来!别跟我说跑不动,没有跑不动这一说,跑不动,爬也得给我爬到终点。”

回家时在门口周进指了身后的路说,“霍一飞,你给我记了这句话。我可以抱着你回家,但往前的路必须自己跑过去,跑不过去,爬也得爬过去。”

霍一飞瑟缩着抬头望了他,咬着嘴唇点头,“我,知道了。”

回到房中再也支撑不住,从门口到床边几步的路也不能迈不过。两条腿只是不住的哆嗦,背靠了门板瘫软在地上,浑身发抖。遍身的骨头肌肉都酸疼的散了架,牵连着背上,肩膀上手臂上没有一处不疼得难当。

不敢大声呻吟,不敢痛快的嚎叫。只用臂弯掩了脸,安静的屋中紧咬的牙关“咯咯”交错声异样清晰。过了一阵身下渐渐冰凉。霍一飞心想着不能这么趴下去,要起来找点药涂上,至少也得把伤口清洗了,否则若是发了炎,明天的跑步更加熬不过去。

艰难挪动了两条灌铅的腿,在屋里东翻西找,翻出一瓶矿泉水和几卷纱布,到那条狭长镜子跟前,裤子却褪不下去。半涸的血把烂肉和布料黏在一起,霍一飞试着揭了揭,疼得一阵哆嗦,连忙偏了头咬了肩膀。想想也是没法,一横心,用力扯住布料,“哗啦”一声连着血肉生生撕扯下来,鲜血立刻狂涌。

霍一飞登时疼得弯下腰,双手环抱了腿,手指死命的往肉里抠。抽出一只手握了拳头紧紧堵了嘴。足足十几分钟,才缓过这口气。扶了墙慢慢站起来,小心对了镜子。

正中间一条伤最是明显,足有两三厘米宽的血沟从臀峰上由左到右横贯过去。皮肉向两边翻着,靠近的皮肤深紫发黑。血本来已经不大淌了,因为刚才这一撕扯,又重新涌流出来。霍一飞吸一口气,别扭的反着手轻轻拨一拨,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疼得小脸愈发苍白。找了一卷纸咬在嘴里。把纱布沾上清水,试探着捱到伤口上,一面哆嗦着一面擦拭。

染了血的纱布一块块扔到地上,费了九牛之力,直到疼得累得满头冷汗,终于是把污血蹭干净了,也不顾不得再上药包扎,一头倒在床上,冷汗顿时把被单沾湿了一片。

过了一会儿才咬牙揭起棉被,瑟缩着蜷缩进去,用被子把自己全身严严实实堵实。躲在被中确定外面听不到声息,才敢松了口重重喘气,一面偷偷的小声呻吟。

身上的疼痛愈发剧烈,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似乎听到轻微声音。霍一飞一惊,直觉的感到了什么,猛的惊恐的抬起头来,果然看见进哥站在床前。

霍一飞撑床的手都颤了,也不不知道为了什么,就是觉得害怕,莫名其妙的怕,好像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其实也不过就是躲在被里悄悄呻吟了一会儿。

周进坐下来难得温和的笑笑,“至于疼成这样?”,一面伸手把他撑床的手放下,让他趴伏端正。霍一飞不知所措的由着他摆弄,感觉到他掀起棉被,转了头惊慌失措的叫,“进哥!”

满面哀求,却是不敢说出口。周进搬开他手仍继续动作,清晰的感觉手下那身体不住的战栗,按住他腰际,“进哥不打,进哥看看。”

霍一飞一怔,忽然没了声息。周进褪下他裤子,入目一片狰狞的伤痕,纵横交错的丑陋,和这漂亮的身材实不堪比。中间那一条鲜红刺目,霍一飞虽然清洗了,经了这一会儿又流出血来。周进把伤药一点点涂抹上去,抹了一阵侧目看他,牙齿又忍痛的咬上残破的嘴唇,伤药的刺激尤其疼痛。擦过药,缠了纱布。这才整齐裤子,盖好棉被。缓缓坐了床边,伸手替他掖严被角。

“还疼?”周进问。“疼就忍忍吧,不上药不行。那伤口不上药就捂上了,不是要感染吗?还得抽打你一顿才能记住是不是?

霍一飞转了头望他,漆黑的眼珠里仍旧闪烁着怯意。真给打得狠了,打得怕了,怕的都不敢正视,更不记得过去习惯的温柔。

周进轻声咳着,“好了好了,别难受了。进哥来哄哄。”揽了他肩背微笑道,“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还得哄着!打错了你了么?委屈的躲在这被里抽抽搭搭。”

一句话说的霍一飞已经平静了的肩膀又微微颤抖起来,手背还堵在嘴边。周进知道他在做什么,一伸手,揽了他枕在自己腿上,缓缓捋起额前那缕挡了眼睛的碎发。

“别说进哥屈着你,今天给你次机会。想哭就哭罢,别把眼泪憋在肚里,惹出病来的。”霍一飞愈发的颤抖,慢慢贴了周进跟前,伏在他腿上,手指轻轻贴了腿上微微的抖动。

周进就这么揽了他,触碰到脊背上的突兀。不过一个来月的时间,竟消瘦了这许多,一条条肋骨触手可摸,清楚的让人心疼。脸枕着腿的那片渐渐觉出冰凉,湿润缓慢的扩散。周进知道他在哭,但说什么也不会哭出声来。只见削瘦的肩膀在他怀里一下一下的颤动,又脆弱又委屈。

周进也不劝慰,由着他肩膀的起伏愈来愈颠簸。他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有太多的委屈:

沾染柏枌不是他所愿,事后千方百计的隐瞒,偷偷的戒毒,怕也担足了惊吓。挨打挨罚就不说了,这几天在这里,给自己逼得跑步,掰着嘴灌饭,有多少次眼泪都在眼圈里转,但是不敢哭出来,咬碎了牙也要咽回去。今天若不是打得狠了,忍不住心疼哄哄他,这份委屈还不知道要忍到何年何月。

只是凝神望了他,削瘦的肩膀在怀里起起伏伏。房中安静的没有半点声音,霍一飞哭的也没有半点声音。若不是看着他身体的颤抖,感觉到腿上的冰凉,真不知道原来哭还可以这个样子。

许久之后颤抖渐渐平息。霍一飞低声叫,“进哥。”

声音里带了嘶哑和哽噎,周进答应,“嗯。”。霍一飞仍然叫着,“进哥…”,低呜的声音像小猫喵呜。周进也仍是应着他,“嗯!”

“进哥,一飞知道错了,进哥别再生我气了,行吗?一飞保证,以后再没有这种事儿了,如果再有一次,一飞去请家法,进哥打死我。”

周进望了他半晌,最终只是叹一口气。伸手捋起他额前的碎发,眼神里是分明的疼惜,“你再有一次,怕进哥也舍不得真打死你只好把你交给老七。也不用打了,一枪结果了你的性命,也省了你在世上受罪。”

霍一飞知足的搂了他腿,“是。我知道进哥是为我好,以后再有一次这样不懂事,不用进哥动手,我也没有脸来见进哥了。”

说这话时,脸颊还是贴在周进的腿上,看不见他面容,但觉着他微微发凉的手指缓缓拨弄着自己头发,说话的口气还是那么坚决而不容置疑。

“江湖上混的都说这么句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我总记得从前小时候,老师教诗人写莲花,说‘出淤泥不染,濯清涟不妖’。莲花儿是污泥坛里长出来的,可没见染了一身泥。身不由己,什么都身不由己,那将来坐监牢,掉脑袋也是身不由己,你跟阎王爷叫冤去?”

端望了他道,“这回的事进哥的确生气,不气也不能打你这么狠。一是气你沾那不该沾的东西,不管什么原因,沾了就不行!二是你千方百计瞒着我。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挨打挨罚,多狠也要昂首挺胸去领!敢做不敢当,是什么男人?我十几年了就是这么教你的么?自作聪明,使那些花花肠子,结果怎么着?合着老天让你撞在我手里。”

霍一飞默然不语。纵使有满心的委屈,也被这一番指责教训的汗颜无地。就算吸毒不是他的错,可做了不敢承担,总是懦夫的所为。结果尴尬的撞在进哥手中,想想他看到自己扎针头的一刹那,也真是气死了。尽管实际上事情并不是这样,虽然经常摆弄毒品,但毕竟没有亲身沾染过。他是低估了这东西的力量。

“我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想偷偷戒了,自当是没事儿发生过。你逃过一顿打,进哥也不用去追究这来龙去脉,两下清心,是不是?你虽然为我打算,进哥却不领你这个情。为什么不领,你心里明白。”

霍一飞惶然抬起头,“进哥….”

周进却一指他胸口,打断回去,“行了!不必说,你明白就行。”

“你只要记住一句,我不问原因,不看过程,只要结果。这一次的事,你若是有本事做的天衣无缝,瞒天过海,进哥没你犯错的凭据,也拉不得你去刑堂。你自己掩藏不住,弄出满城风雨,就得为你的失误付出代价来!”

“进哥是打得重了,狠了。心疼,但不后悔!你跟了我,吃这碗饭,我就得教会你怎么吃下去,不饿死!你今天弄出多大的纰漏,进哥都可以帮你去补,以后进哥不在了呢?你几岁,我几岁?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吃一次亏,要长一个记性,学会聪明。不是让你耍小聪明,是有看人看事的大智慧。”

言罢正目望他,霍一飞在他目光中咬了嘴唇,点头。若说之前还有多少委屈,怕也被这一番话说的心悦诚服。

周进一笑,缓了口气,“好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该挨的不该挨的都挨了,从此往后这事不再提。省得你肚里抱怨进哥欺负你。”

霍一飞不由得笑起来,“那进哥是承认欺负我了?欺负我可要补给我。”

“啪!”一巴掌轻轻落在屁股上,周进嗔怒了笑骂,“这就给你脸了!我说完了么?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看你这病歪歪的德行,大小伙子没有点精神劲儿,学生了孩子的女人么,养上十个八个月?”

霍一飞吐吐舌头,心说女人生孩子坐月子也就一个月而已,怎么跑到进哥那变成十个八个月了?肚里偷笑,却忘了周嫂那时体弱多病,冒了生命危险为进哥生一个孩子,几乎送掉一条命,后来在床上整整养了一年,才勉强见好。

只听进哥拍了床沿说,“要不逼着你,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挺大的人几口饭都吃不下去!你靠喝西北风活着?那胃能不疼吗?灌了你几次,现在可不好了?怎么也不吐了?”

霍一飞想想也是,都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能吃下东西,今天进哥说起才恍然记起来。效果是不错,可要让他选,还是宁愿胃疼着,也不愿强忍恶心硬吞。那滋味真真是难受。不过给进哥逼着,又能有什么办法?

“休息两天罢。”周进说,“明儿我出趟门,没精神管你了。让你消停两天,回来给我接着跑。什么时候有精神了,什么时候完。”又看看臀上那条深深的伤痕,“别看今天打了你心疼,下回做不好我还打,比这打得狠。”

霍一飞只是随口胡乱的应着,“是,是。”,暗中吐出一口气来。想明天可算逃过一劫,要不带着这条伤去跑步,真不知道要疼成什么样子。

第二天周进却没走成,他咳嗽的越发厉害,半夜发起烧来,竟烧到40度。霍一飞害怕起来,无论如何坚持陪他去医院。到附近的一家小医院,医生给打了静脉输液,直到清晨四点多的时候,体温才降下来,但仍然咳嗽不止。医生嘱咐要多多休息,一不要忙碌,二不要操心,更不要出门见风。

霍一飞仔细把一杯水吹的不冷不热,扶着周进慢慢喝了几口。周进推开水杯仍然咳嗽不止,喘口气说,“行了,没有事!回家睡一觉就好了。走吧走吧,你在这儿也没法睡。”

霍一飞强撑着突突发抖的腿,慢慢蹲下来,“进哥别管我了,我这么大的人还照顾不了自己么!你先睡会罢,至少要输完这一瓶药啊。”

“这样罢,你先回去,给陈耀清打个电话,让他到家取着票,代我跑这一趟。”低一些声音,“往泰国的,泰国胖子。”

霍一飞心领神会。说泰国胖子就知道是桑尼。看来上次的意外并没有影响到两边的合作,这一个多月里进哥跟他的关系倒亲密了。不过在想,就现在的货口只ou一家就足以供应,更何况除他之外进哥还有大大小小数十家的来源,却还要主动去搭泰国胖子这条线。论货质价格,泰国货没什么便宜。看来进哥大笔进货,是另有出路。

周进笑笑,“T市环境不错,干净清爽,比H市可好多了。老扈还巴巴的往H来,我还想到他那边去呢!”

霍一飞恍然点头,早该想到的,进哥岂会白白给扈中和占去便宜,原来帮他是明,暗中是要踩着他进T市,扩展和记的势力。扈中和精明老练,千算万算,不知道可算到这一层?”

护士又进来加了一阵退烧针剂,周进挥挥手让霍一飞先走。在路上霍一飞给陈耀清打去电话,到家的时候,陈耀清也赶到了,问起进哥怎么了,霍一飞说是感冒。

“进哥这阵子就不舒服,为你担心呢!”。陈耀清拍霍一飞的肩膀,关怀的笑意,“好些了没有?”

霍一飞低笑着点点头,对这段往事毕竟有些惭愧。陈耀清笑说,“你可快点好起来吧!你不在啊,咱们都要忙死了。我这清早的懒觉,还能多睡几个。”

送走他霍一飞趴到床上小睡了一会儿,原打算歇歇就起来,但实在是太累了。浑身的肌肉没有一处不疼,臀上打伤的地方,血又迸流出来,像浇了滚油一样滚烫。挨到床上,头脑里昏昏沉沉,没多久就睡实了,直睡到中午12点多才醒来,周进早回来了,Sllopi蹑手蹑脚过来说,“嘘,小声一点。先生咳嗽的厉害,刚刚才睡着。”

霍一飞也轻声“啊”的应了。Sllopi说饭做好了,请霍一飞自己吃,她要去买些茶叶,周进咳嗽,习惯喝浓茶。霍一飞想起家里有上次帮里兄弟送的极品龙井,是杭州茶坊世家的弟子现场手工磨制的,清嗓润肺,市面都难买到。就告诉Sllopi不用去买了,寻常的茶叶进哥也喝不惯,他一向喝从杭州现购的新鲜井茶,自己家里刚好有,就跑跑腿儿取一趟。开车拐到楼口,楼下站了一个人,两手拎着大包小包,是张明山。

霍一飞停下车,张明山也看见他,迎上来,“还真是巧,我刚想要走,你就回来了!”。天气寒冷,张明山鼻子冻得有些发红,看来是在外面站了不短的时间,霍一飞有些奇怪,“你找我?有事吗?”

张明山一笑,“我来看看你,听说你出院了,伤都好了么?看起来没事了!”

只是来看看自己?霍一飞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自己草木皆兵,把人家的一番好心也当了歹意。请他进屋坐了。一个月不在家,屋子里已经给小宁造的不成样子,到处乱七八糟。

霍一飞愧意笑笑,“你看,挺乱的,你随便坐吧。喝点什么?”

张明山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坐坐就走了。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霍一飞一笑,嘴角露了几分嘲讽,心想,原来你这么关心我。张明山坐在那里,不住四下张望,仿佛也觉得两人间气氛的生硬,寻找缓解尴尬的话题。

“那是你们在哪拍的?拍的挺好。”桌上一张无框的相架,小宁搂着哥哥笑得一脸灿烂,背后是悬崖,夕阳远照,映得大海一片嫣红,漂泊摇荡。去年小宁生日,死活拉了哥哥去探险,拍了许多的照片,小宁单留这样,他非说这张自己笑的像谢霆锋。

“小宁挺懂事的,我看见他在医院照顾你。那很好,你这个哥哥从小把他养到大,他孝敬孝敬你,也是应该的。”张明山说,“我让大鹏问小宁,才知道你们住这里。”看霍一飞怀疑的目光瞅着自己,张明山试探问,“过年一起出去吃顿饭吧,你跟小宁一起。”

霍一飞垂下眼睑。半晌,“为什么要去吃饭?你不怕人误会了吗?”

“小飞,我是真心想弥补你跟小宁,你怀疑我的诚意是不是?你不相信我是不是?那不要紧,我们可以慢慢来。”张明山上前拉住霍一飞手,被霍一飞默默的抽开。

“还是算了罢,你兵我匪,身份也尴尬。走动多了,难免惹人闲话。你也知道我近来不顺当,刚刚惹出事来,我不想临到过年再弄一把。”

张明山抢道,“原来你是担心我跟扈老板,跟你老板之间的关系?这你不用怕,周先生不是已经跟扈老板合作了?大家都是朋友,走走又如何?这也是正常的人情往来。”

霍一飞笑,“我跟你有往来,小宁没有。小宁也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我看他跟大鹏玩的挺好,要说破了,怕连现在的关系也维持不下去了,岂不更难堪?”

抬头看他,“你有你的生活,我们也有我们的生活,咱们以后还是不要互相打扰了吧。”

张明山微红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两条修挺的眉毛微微颤抖。40多岁的人了,年轻时的英俊威武在这张渐老的脸上仍留着清晰的痕迹,尤其是在发怒的时候。霍一飞扬着头直视着他,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这个父亲格外的熟悉,是他熟悉的那个暴君。

张明山嘴唇瑟瑟的颤抖了许久,终究是默默叹了一口气,没有发作出来。站起来身体还有些颤抖,转了身,右手在身后摆。“算了,算了,也难怪你这样恨我。”

推门离去。门一开冷风打了卷扑面,霍一飞迅速关了门,并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但脑中依稀似乎总映着那个在风中远去的身影。站到沙发前看着他留下的补品食物,愈发怅然。

周进很快退烧,但咳嗽却不见轻。他气管不好,大约这一次是冷风吹得狠了,才折腾起很多年不犯的肺炎,现在不发烧了,但咳嗽却不易好。应七过来探病,当在他面故意拉了对霍一飞说,“看吧,老天爷都替你报仇出气呢。把他撂倒了,省得天天折磨你。”

哈哈一阵大笑,得意万分。霍一飞反是满怀内疚,“进哥要不是天天陪我出去跑步,也不会冻着发起病来,说来都是为了我。”

应七拍拍他肩膀,“他这铁板身子都病了,你倒没事,看来恢复的差不多了。那正好,明天扈公子酒店开张,托我把帖子送过来。我是没有时间,我老婆难得放假,我得陪她看老丈人去。你进哥也别出去抖擞了,到年根儿底下再厉害了,大家酒都喝不好。你就全全代理吧!”

周进插口,“看不出来,扈宇这小孩儿倒挺厉害。两个月功夫,大半个兰坊都拿下来,我还真小看了他。”

应七笑笑,“那不好么?五五分账,他赚我们也赚。他是打着你的招牌,路子自然好趟。”

周进也是笑,“不错,有财一起发么!他的路子趟开,我们也差不多了。”

临走的时候应七拉了霍一飞悄悄说,“扈宇酒店开张,你去亮亮相!这一个多月没露面了,这次出来让大家看看,事情就算彻底过去!”

拉了他说,“过去了,你也别再难受了啊!你进哥打你是打了,七哥也骂了他一顿,替你出了气。他还是宠你的。不过他是当家作主的,护谁不护谁,不能做的太明显了。打你是打狠了,不还是保着你一条命吗?你是知道的,帮会里上对这个忌讳的紧,好多不安好心的,都想借这个机会除了你。进哥在外面放话,你要短了一根头发,要他仔细全家的脑袋!这事儿你不知道吧?”

“你看他把你接回家来,外面多些事都撇下,陪着你运动,锻炼。那可不是存心折磨你啊,是为了让你快点健康起来,去了毒瘾的根儿!这不,把自己都折腾病了吗。孩子,他在你身上放着心血呢,不能让他失望啊!”

应七拍着霍一飞肩膀,让他把头柔软的搭在自己肩头。“记住了啊!”

第二天一早天上飘起清雪,吹了大半个月的北风停下脚步,掩埋在一层薄薄的雪色之中。天气的糟糕抑或好转都挡不住人们膨胀的热情,兰坊这种地方,即使是天下下着冰雹,大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不会稍减。十个中有七个是跟霍一飞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个个开名车,带名表,怀拥靓女,出手豪阔。在H市,兰坊是最大的奢华商业区之一,琳琅满目酒吧夜店里,活动的都是非豪富即权贵。毫无疑问,就算是一家快客珍珠奶茶每天也有上万收入,扈宇这间酒店暴利,可想而知。

从前在这里做生意的都是正经商人,比如廖宏斌的父亲廖金同,就是最早具有商业眼光,在这里买下一席之地,此后如坐金山,短短数年净赚出一套全市连锁酒店。发家达业,全仗于此。但近些年来,随着兰坊的利润愈来愈暴,大大小小黑道中人开始介入,前有暴力开锋,后有政府勾结,一片宝地渐渐成了黑社会的天下。和记百年来靠赌场立家,赌场肯定不能大摇大摆放在商业街上。近来柏枌越做越盛,酒吧这种带色的娱乐并不大搞,但许多老大暗里都在这里有所产业,大家也都默认。

扈宇来H市发展,在兰坊所开的酒店是与周进五五分成的,周进不出一分本钱,只凭着他这名字和帮会的招牌,每天金钱滚滚入账。今天开业这店已经是两个月内开张的第三家,开张典礼盛宴,请的各路黑道白道名流高朋,黑压压的一片。霍一飞是代表周进入场,半个主人,因此和扈宇一同招呼客人。

到12点剪彩,红帷拉开,嘉宾和围观的看客看到银灰楼前龙飞凤舞的四个狂草:“寰纵帝宫”,不由在心里暗叫,这名字取的,忑猖狂了!有的羡慕,有的妒骂,有的叹佩,有的冷笑。

到晚上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扈宇说,“一飞哥,晚上没事了吧?带我出去逛逛?H市这么漂亮,我还没去玩一玩呢,今天你尽地主之谊吧。”

扈宇两道轩眉轻扬,因为喝了酒,白净的脸上略带红晕。霍一飞笑道,“这是我的错啦,今晚带扈公子去开节目,先补个过。”

入夜,满城风光。雪停之后,地上薄薄结了一层,莹映光怪陆离的灯光,仿佛散了一片色彩迷雾。夜后的H市比白天更加明亮,临到年前,硕大缤纷的装饰灯多数换成红色。落地透亮的名装橱窗里晃动的是女人修长的美腿。人声喧嚣,音乐狂摇,五颜六色的头发凑在一起,宽大的足比麻袋的两条裤腿好像抽筋儿一般扭动。

扈宇摘了架在鼻梁上的太阳眼镜,不错目盯着窗外,看的颇有趣味。到一处摊贩前要霍一飞停车,拉开车窗招呼小贩,要了两串香辣鱼丸,两人一人一根吃的喷香。

霍一飞笑,“你还喜欢吃这个?”

扈宇拉开车窗,一挑手指,竹签打着转飞出窗外。扈宇乐呵呵看着霍一飞,“你不爱吃吗?”

“爱吃啊。小时候常常吃。”霍一飞笑着,“我小时候啊,这玩意多便宜!几毛钱一堆,现在换了包装,也卖的这么贵了。”其实他并不喜欢吃麻辣鱼丸,从小胃不好的霍一飞吃不了辣的,生平只陪廖宏斌吃过一回,还因为汁液不小心弄脏了父亲的衣服,一顿皮带打的好几天不能躺下睡觉。

“是呵,我小时候也是。不过我爸就不喜欢吃这个鱼丸,说什么也不准我吃。他喜欢的我不爱吃,我喜欢的他不爱吃。不知道为什么哈,我跟他的胃口永远不能弄在一起。”

霍一飞笑起来,“真的假的?哈哈。”

扈宇侧过身,神秘兮兮看着霍一飞,“哎,我老早就听说过你,你在H市很出名啊。我们T市都说,H市是和记只手遮天,和记你霍一飞红半边啊!是不是这样呀?”

说着一双眼睛紧盯了霍一飞脸上,看着他嘴角轻抿,勾划一道迷人弧线,笑得不卑不亢,不得意洋洋也不轻描淡写。“有吗?”,霍一飞反问。

“有啊!当然有!”扈宇右手背往左手手心里一拍,“你不知道你都是传奇了么?上次结婚的时候听说你会来,我就在想,这人到底什么模样。看到的时候吓我一跳啊,以为哪个娱乐明星呢,长这么帅!唉,这就后悔没托生成女的….”

霍一飞佯作嗔骂,“别尽损我了!你扈公子还不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到处招风?”

扈宇连连摆手,“可不敢乱说,可不敢乱说!老婆在H市呢,这话可不敢乱说,要出岔子啊!”

两人哈哈大笑。车子碾了细碎的冰雪,缓缓驶出人群拥挤的街道,驶上开阔马路。雪早已经停了,这时却又下起来。比早上的时候更大,飘飘扬扬好像撕碎了的柳絮,又好像舞台上表扬时洒的羽毛,慢悠悠在半空中浮动。H市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今年的天气真不寻常。大雪把街上行人赶走了一半儿,五颜六色的头发也不见了。倒有不少摆摊子的老人,手脚迟钝的收拾着自己的摊位,动作缓慢的似乎要被定格。

扈宇坚持要把车子的敞篷打开,飘飘洒洒的雪花悄无声息钻入脖颈,清凉清凉的。霍一飞一手把着方向盘,一边连忙抖落自己头上身上的雪花,心说这大少爷还真是会闹,大冬天的敞篷吹冷风,不怕冻着,自己可冻得手疼。拉拉衣袖把手藏在袖子里。扈宇还玩得不过瘾,索性站起来,外衣也脱了,拉着袖子罩在头顶。车在雪中疾驶,风鼓的衣服像帐篷一般。他站的高,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从身边飞过。

扈宇一路兴奋的大叫,磁性的骄傲的声音淹没在一片灯火辉映的雪色之中。

“H市的夜色果然漂亮!这么美丽,这么繁华,难怪那么多人喜欢这儿。”扈宇坐下,拉上车棚,抖落自己沾满雪的衣服,“偷渡的要来;移民的老了要回来;有钱的,没钱的,都巴巴削尖了脑袋往这儿钻啊!哈哈。”

霍一飞笑,“T市不好吗?比H市大的多了,三面环海的,空气都透着新鲜!我一去就喜欢了。”

扈宇也笑,“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我也不怕实话跟你说,政府搭界,这个饭越来越不好吃了!谁不知道官字两个口啊。他高高在上,怎么说,怎么是。就说我吧,大学毕业,一股精神头儿,想要出去闯荡。哪知老头子非逼着接他的饭碗,结婚,一手操办!问都没问过我。有什么办法?中国这种地方,就是家法大过国法。我不顺从,不用他动手,多少人替他准备棒子,教训我这不孝儿子。”

“那就来吧,反正喜不喜欢都得来。来了就喜欢吧,要不也是自己难受。好在我还很喜欢H市啊,有你陪着我玩嘛。”扈宇笑着,斜眼睨视霍一飞,“一飞哥天天陪我玩,打我我也不走了。”

霍一飞转过脸来,似笑非笑的打量扈宇,“怎么,看上我了?”

扈宇却不笑了,敛了正色道,“说起来,我也理解他。一辈子霸道惯了,临老来儿子管不住,哪有面子?不就是要支配我么,我让他支配。我在这里呢,也乐得清闲。天高皇帝远。想要管我,打我,只怕鞭长莫及。H市这么热闹,有的是吃的玩的,我不怕寂寞啊。二来,说实话,我也想做出点成绩给他看看,他们都瞧不起我么,我是公子哥儿,只会坐吃空山的纨绔子弟。我告诉他们我不是!钱,我会赚,家,我能养。”

意味深长看了霍一飞,“就这么简单。”

霍一飞笑着点头,表示听懂他话里的意思。然后转开话题,“扈公子聪明能干,旁人狭心嫉妒,说些闲言碎语,不必理会。扈老板也是望子成龙心切,可能急躁了点,你不用放在心上啦。”

扈宇睨视他,忽然哈哈笑起来,“一飞哥这么有认同感,看来是对这份苦心深有体会啊!”,嘴角一兜儿坏笑,促狭的霍一飞颇不好意思起来。扈宇拿他挨打的事儿来开玩笑,霍一飞毫不退让的还嘴,“怕没你体会的深!”

还有三天就是春节,小宁和廖宏斌带了大包小包回来。见着霍一飞,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双手环了他脖颈跳起来,原地转上三圈。两只手扳着他脸装模作样的端详一阵,笑问,“哥!你没事啦?”

“没事啦!”霍一飞放下小宁,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一巴掌,“疯到现在才回来!北城好玩么?不打电话催你,是不是就不准备回来了?”

“那哪能呢。”小宁面有尴尬,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在屋里寻摸一圈,没见到那根打人的藤条,心里稍安。脸上赔笑,“我都想哥了。不过阿斌哥说难得出来一趟,要多买些礼物给他女朋友。哥你知道啦,阿斌哥女朋友那么多,又不好买同一样子的,逛了一家又一家,逛了一天又一天,就逛到现在啦。”

霍一飞忍笑,“大的也没有个大的样,带头教坏小孩!你没买点什么,给你的女朋友?”

小宁难得腼腆,“哥乱说什么,我哪有女朋友。”一分钟也坐不老实,窜起来又绕到沙发后面,搂着哥哥脖子。左右相顾嘟囔了半晌,终于还是不可避免说到正题。“哥,你不生我的气吧?”

“你说呢?”霍一飞不笑,正起脸色。小宁更加软语相求,“哥,不要生气了嘛。我知道我是冲动了,可我也是心疼哥啊。欺负我霍一宁,那没关系,欺负我哥可不行!”

看霍一飞脸色不对,急忙又改口,“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了,哥不要生气啦。刚刚才好一点,为了我再气坏了,我要难过死的。哥,好不容易今年过年你在家,让弟弟好好孝敬孝敬你,把我打趴下了,谁给哥哥做饭吃?”

霍一飞给他哄得忍不住要笑,强抿着嘴忍着,嘴角还是露出笑来。小宁看在眼里,更撒娇撒的肆无忌惮。

“哥,这件事就过了好不好,不准秋后算账啊!而且我也就是胡闹,都不知道是谁伤了你,我也没那个本事伤着谁。你就当,就当没有这回事儿发生,好不好?”

其实小宁是隐约听说哥哥并不是被人砍伤,而是犯了什么错误被帮会惩罚。这事说来尴尬,哥哥不主动提,他也就聪明的不去问了。小宁虽然调皮胡闹,其实和哥哥一样,还是深懂做人的分寸。不过腹中嘟囔:原来哥也会做错事,也会被打罚,他却又来打我,击鼓传花大接力么?

霍一飞嗔骂,“你可好意思说了,还知道自己是胡闹!过年多大了?16了吧,还跟孩子似的胡闹,什么时候你能让我省心?”

小宁腆了笑纠正,“嗯,嗯,对,是。其实是,16,我虚两岁的,哥忘了?”

晚上吃完饭,霍一飞半蹲半跪在地上,一件件整理小宁带回来的行李。在一个大纸包中翻出个纸卷,打开来是幅速写,淡黄的纸张,黑色碳笔勾勒的轮廓:小宁怀抱大包,带着耳机,一脚踏在滑板上跟着音乐摇头晃脑。简单的三笔两笔,画的活灵活现。霍一飞不懂得看画,也觉得画的很好。找到右下角去看,签着一个小小的花型签名James。

霍一飞看着眼熟,略一思忖想起来,阿秋曾给自己画过一张速写,也是签的这个名字。爬起来去翻那张画,打开一看果然是James。

怎么这么多画家叫James的?连签名的花式都一样。难道这画儿也是阿秋画的?可小宁哪里去碰到他了?小宁不过去趟北城,阿秋远在缅甸,相隔十万八千里。还是阿秋跟ou出来做事?霍一飞想,也没听说ou近来有什么动静,是自己卧床休养,信息不大灵通?但转念一想还是不对,不管阿秋是自己,还是跟着ou出来办事,都不可能会跑去给小宁画一幅肖像。

叫了小宁问他,“这画儿是谁画的?”

小宁心里突的一跳,看哥哥脸色凝重,说话不觉结巴,“是,是街上画画儿的摊贩上画的啊,怎,怎么了?”

霍一飞并没看出他神色紧张,只继续问,“是北城的画摊儿?那画画儿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模样?大约多大年纪?”阿秋长相十分漂亮,中缅混血儿,高挺鼻梁,水一般褐色的眼睛,引人侧目,见过的一定会有印象。但小宁只是踟蹰着说,“嗯….我不记得了。”

霍一飞心里想事儿,没大在意小宁举动。小宁转过身去偷偷吐了吐舌头,心想,画画儿小帅哥的事,还是不要跟哥哥多嘴。谁知道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反正钱都花了,不如隐瞒不奏。

原来画这画儿的真是个漂亮男孩。小宁陪着廖宏斌购物出来,逛到一个大广场边上,二十几个画画儿的拉着小竹凳子摆成一排,好多男的女的围在前面,游介绍说这是北城特色。宁也凑上去看,见画画儿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孩子,穿着单薄,衬得骨骼清俊。对面坐一个胖妇人,肥胖的手指托着下巴,一副搔首弄姿模样令人作呕。

小宁捏起鼻子作态扇乎臭气,惹得周围人一阵窃窃偷笑。画画儿的男孩却是全神贯注,略带卷曲的头发有点长了,垂下来挡了半边眼睛。略显苍白的手指捏了碳笔,在纸上唰唰移动。小宁凑到跟前去瞅,只见画纸上一张胖脸,眉眼间透着傲慢夸张,一个俗气贵妇的模样跃然纸上,画的极其传神,不由暗暗叫好。

男孩画完在纸角签一个James字,揭下来递给胖女人,薄薄的嘴角一缕腼腆笑意,操着略带生涩的国语,“您看,可以吗?”

胖女人接过来,不忘挑逗的瞟他一眼,拿到眼前一瞅,却登时面容大变。“他妈的!小兔崽子把老娘画成这副德性!老娘短了你钱了不成?”甩手把画纸摔在地上。围观的纷纷凑上去,扒拉过来一看,更加爆笑不止。

胖女人一张胖脸涨得通红,一脚将男孩的桌椅踢翻,也不要那张画了,转身要走。男孩跨上一步拦住他,“太太你还没付钱….”

小宁抱了胳膊往身后大树一靠,左腿划个弧线“啪”的搭在右腿上,心中大乐:有热闹看了。

胖女人的脸上像挂了冰霜,小眼睛眯缝起来更加看不见,“臭小子,你找死呢吧?把老娘画成这样还想要钱?老娘没有找你浪费老娘的时间,就是便宜你了!”。她说的飞快,男孩好像没大听清,仍然重复着要钱,胖女人终于恼羞成怒,一个巴掌甩到男孩脸上,白皙的脸庞登时浮出五个手指印。

一声脆响,吵吵嚷嚷的人群都安静了。小宁一看动起手来,三步并两步凑上去。挨了打的男孩脸色更加苍白,手握拳头,恨恨的盯着这女人半晌,终于还是说,“你打人就算了,把钱给我!我就不跟你计较。”

胖女人也不回答,横了身子,想要从人群中挤出去。男孩拽着不让她走,两人撕扯起来。胖女人虽然是个女的,但一副泼辣样,那男孩一时还真奈何她不得。小宁看的不忿,忍不住插言,“我说这位大姐,这个哥哥画的很好啊,比相机照的还真逼真,为什么你不喜欢啊?”一句话出,围观的百几十双眼睛登时齐唰唰转向了他。喧嚣又一次安静下来,胖女人楞了楞,松开手,转向小宁。“你说什么?兔崽子,有你说话的份?”

小宁忽闪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对胖女人的恶言恶语并不在意,“我说你长的漂亮呢,胖姐姐。”

胖女人听了前半句面有笑意,听到后面“胖姐姐”脸色又阴沉下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发作,僵了一张脸。小宁捱到跟前,笑盈盈看着她,“姐姐,你不喜欢这个哥哥的画儿,我画一张补偿给吧!”

说着也不管那胖女人作何反映,拿过画板架在腿上,三笔两笔画完了,一本正经问胖女人,“胖姐姐你看怎么样?”一边说,一边高高举在胸前。

围观看热闹的众人都挤上来,待看清楚,顿时一阵爆笑,百十来人好像扔了个炮仗炸开了祸,哄笑不止。胖女人一张胖脸涨得青一阵紫一阵,冷汗都流出来。原来小宁在纸上画了一只硕大的肥猪,脖子上还围一条丝巾,和胖女人脖上围得一模一样。一只猪爪叉腰,猪嘴高拱,青牙燎露,满面凶气,活生生是这胖女人蛮不讲理的恶相。

几个人笑的腰都弯了,还有几个大吹口哨。其实本来也没有那么可笑,但大家看那恶女人蛮不讲理,欺负一个画画儿的孩子,都感愤愤不平。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孩站出来捉弄她,替那画画儿的出气,本来不好笑的,也纷纷主动配合着几近夸张之能。

胖女人气急了,嘴唇也哆嗦,骂不出话来,冲上去欲抓小宁的衣领。小宁一闪身,机灵的避开,左手顺势在胖女人脸上摸了一把,两步避开去,一阵恶臭传开。

众人侧目,只见那胖女人白胖的脸上赫然黏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发出臭气,竟像是陀狗屎。小宁跑开两步,把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扔在地上。原来他动作灵敏,谁也没看见他什么时候戴上手套,在泥沟里抓了一把烂泥,倒不是狗屎,偷偷藏着。刚才画完画儿,把那脏手套带上,在女人脸上摸一把,恶心她吐个稀里哗啦。

众人都尖叫哄笑过了,半晌那女人才一声霹雳震天的尖叫厉喊,手摸向脸,抓下那陀黑乎乎的烂东西来,更疯了一般的尖叫着扑向小宁。与此同时,围观的人群开始迅速散开,不知什么时候广场的四周冒出十来个黑衣打扮的男人,奔跑着围上来,冲散了人群。

小宁头皮一紧,知道惹出事了,原来这胖女人有帮手。忽然臂上一痛,一只大手伸过奔跑的人群间隙钳住自己胳膊。没等他反映,已经被拉的大步开奔。直往人多的地方济,穿过天桥到街道的对面,确定后无追兵,廖宏斌才松开手,按着小宁的头两人钻进一个小雨棚。

“你真是我的祖宗!”廖宏斌跺脚,“一眼看不见你就作出花样来,下回说什么别让我带你出来!”

小宁还伸着脖子穿过来来往往的车辆翘望对面,对廖宏斌的话全没听进去一成,“阿斌哥,

他们在打人呢!在打那个哥哥呢!不行我还得过去。”说着要往外跑,被廖宏斌一把拉住。

“我的祖宗!你别作了行不行!看回家你哥不扒你的皮!”廖宏斌顺手抽了根木条连抽了小宁屁股两下,“再闹我真打你啊!”

“阿斌哥他们会打死他的!”小宁眼见十几个人围着那画画儿男孩踢打,急的反过来抱着廖宏斌胳膊哀求,“他们真会打死他的啊!”

“关你屁事啊?”廖宏斌反问,小宁张张嘴说不出话。

“行了行了,看你阿斌哥的。”廖宏斌忽然笑起来,努努下巴指着对面,小宁跟望过去,见到两辆警车呼呼哇哇的开过来,到广场前停下,很多警察下了车。不用说,打人的自然早一哄而散,几个跑得慢的就不幸做了警察的俘虏。

“笨蛋,我早报了警了,你当我廖宏斌是见死不救的么?”廖宏斌手指点着小宁额头,尽情的嘲笑他,“你哥那么聪明,你怎么这么笨?”

小宁也不着恼,咧了嘴嘿嘿傻笑。看着警察闹哄了一阵,纷纷上车走了,又一溜小跑溜回去。人都散了,只有画画儿的男孩还在,靠着一棵大树弯着腰,慢慢收拾他的东西。看见小宁过来扬起脸,冲他笑了笑。

“谢谢!”男孩说。小宁摆手,“不客气啊!也没帮上你什么。”看他眼眶乌青,一边脸颊擦破了,正流着血,紧张道,“你不要紧吧?怎么警察没有让那头猪带你去医院吗?”

男孩摇摇头说,“不用了,她把钱给我就好了。”

小宁仔细端详,看他身上穿着单薄,不合时宜,用的东西都显得很陈旧了,显然是囊中羞涩,缺钱的紧。要不大约也不会出来做这个活计,挨人欺负。小宁跟他素不相识,但他天生一副热心肠,盼着自己是个行侠仗义的英雄。心中一激动,什么都抛到脑后。

“哥哥,你要赚钱嘛,北城这么偏僻赚不多少的,不如来H市啊,H市人多,很多外来旅游的,你画的这么好,一定很受欢迎;要不哥哥教我画画儿怎么样?我拜你为师呀?嘿嘿,其实我蛮聪明,蛮好教的;哥哥不如去学校当美术老师呢,我找我哥帮你安排;有没有兴趣开画馆?哥哥….”

不多久,小宁那三寸不烂之舌,真把男孩说的动心,跟着他走了。

回来的路上小宁犯了难。他在人家面前吹下海口,说到了H市一切怎么怎么包在自己身上,其实不过是胡吹乱擂,他哪有那个本事。又不敢跟哥哥提,哥哥的精明,自己半吊子的谎话恐怕骗不过他,到时让他知道这个弟弟出门旅游也惹是生非,一辈子别想再出去了。

听男孩讲才知道,他并不是中国人,是国外的华裔。是离家出走跑到这里的,本来是要到北城转机,不幸吃饭的时候遭了小贼,钱夹被扒走。他怕被追到讯息又不敢用银行卡,无可奈何之下,看到街上有人画画儿赚机,卖了些衣服买了画笔,纸张混在其中,祈望能赚到票钱。哪知这里的人十分凶恶,欺负他是个外来的,画十幅有七,八幅是不给钱。自己也拿他们没辙,如果硬要,就会有人出来像今天这样拳打脚踢。到今天身上剩点儿值钱的东西都典当了,钱还是赚不到,吃饭都快成了问题。

男孩说,他在H市有朋友的。只是H市和北城相隔甚远,没有钱没法过去。男孩不断的感谢小宁帮自己这个忙,小宁心里受用,笑的得意洋洋。

“不用客气,嘿嘿,不用客气!不过我真的好喜欢你画的画儿,能不能帮我也画一幅?”

男孩在飞机上帮他涂了一幅速写,纸角签上James字样,递给小宁,告诉他,“James是我名字,我还有中国名字叫阿秋。”

那张速写,小宁顺手卷起来塞在包里,不想给哥哥翻了出来,好在他没大注意,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小宁想,自己帮人没什么不对,但往女人脸上糊泥巴,总是不大光彩。谁知道哥哥如何计较?万一他追究自己冲动鲁莽,惹是生非,就算不挨板子,也得罚半天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悄悄瞒过,不说为妙。不料这个如意算盘却没打成功,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哥哥叫了他一同跑去超市,买了好些过年里吃的用的。刚刚回家放下来,门铃大响,小宁应着,乐颠颠跑去开门,一打开登时愣住。

门口站着个男孩,双手插袖,冻得瑟瑟缩缩,长长的眼睫毛上全是雾气,竟然是阿秋!

小宁惊愕的指着他“你你你你….”,半天没说出下半句话,做梦也没想到这个阿秋竟然找到自己家里。自己从未说过住在什么地方,他怎么会知道?真是神了!

阿秋见着他仿佛也很吃惊,褐色几近透明的大眼睛愕然睁圆,看看他,又退后一步去看门牌。“香榭丽舍B座7栋19层C?没错啊,你住这里的吗?”

小宁指指门牌,又指指自己,“哥哥,你不是找我吗?”

阿秋有些歉意的点头,“我,找霍一飞,他住这里吗?”

小宁一口口水噎在喉咙,几乎没呛着,“你找我哥?!”

看似柔弱的阿秋倔强起来比任何一个孩子更有主意。这一点,当父亲的ou比其他人都了解。每每用皮带马鞭打了他哭天喊地,满地翻滚,可阿秋几乎很少有肯认错的时候。即使认错,那也是给打的受不住了,一时嘴软。等擦了药,养好伤,他还是偷偷的坚持着自己的主意。不过见了ou更加怯惧,眼睛灰溜溜的低垂着从不正视他,一举一动都没有声息,好像一缕幽魂。

Ou见了更加厌烦。性格粗暴的ou不懂得怎么哄弄孩子。从来都是别人迎合,奉承着他,家里家外是这样。手下兄弟自不必说,千方百计要讨老大的喜欢;从前弟弟fsk小的时候,也非常懂得乖巧迎人,惹人喜爱;只有这个儿子,从小呆呆木木的,长大后更安静的像个姑娘,哪有半分他ou的儿子该有的硬朗样子?

ou越是不满意,打骂教训,阿秋越是不声语,远远的避着他。Ou见这样更加生气,打的就更加厉害,阿秋也就愈发畏惧胆怯,瑟瑟缩缩,更不能让ou满意。何况没了弟弟以后,ou全部的指望只有让这个儿子继承家业,但阿秋却毫无兴趣,一心想要离开,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对于这一点,父子俩永远不能达成共识。

一个月前为了一件小事,他又不知缘故的激怒了ou,这个在他眼中永远喜怒无常的父亲,挨了一顿鞭打。当晚阿秋对着漆黑的夜空抽咽了一夜,清早天蒙蒙亮,他收拾好行装,带了几件随身的衣服,贴身拿好钱,趁着雾色溜出门去。

这一天在心里酝酿了许久了,无数次挨打,被父亲狠毒的马鞭狠狠羞辱,折磨之后,都会在心里生出想要离家的念头,在今天终于变成现实。阿秋拖着还在疼痛中的双腿,沿着家门口一条生僻小径,小心躲避着猎犬吠叫,一点点穿过浓厚的雾障。到马路上拦了出租车,直开到机场,坐上飞机,他的心还怦怦直跳。

透过舱窗,看着外面渐渐浓厚的云雾,真实的感觉飞机正在起飞,阿秋只觉得恍然如梦。真的跑出来了吗?从此自由了吗?这感觉却不像乘坐飞机的真实。阿秋只有缅甸到中国的护照,没有办法直飞意大利。在北城下机,已经飞了整整12个小时,但被异样的兴奋充盈,阿秋丝毫也不觉得疲倦。

可惜这份美好的兴奋没能持续多久,后来发生的事就像他跟小宁所说的那样。异地他乡,人生地不熟,被扒窃了所有钱之后,沦落到上街画画儿讨生,这也是从未为钱筹谋过的他不能想象的。作者有话要说:

额,感觉有点晕,明天就是春节了。从今晚开始大约就要忙于各种各样的春节应酬,因为可能不大回家,所有更文的话,我尽量吧~过年在即,好像心都有点散了。不过小飞也要过年了,让他消停消停吧,嘿嘿。

在这里给大家拜年啦~还是那句话,谢谢大家在过去一年来给我的全部支持和鼓励。虽然08年早就过了,但是依着中国人的习惯,还是过了大年三十才算新年。珑盈在此祝大家新年一切顺利,开开心心,健健康康。最重要是看文多多,撒花多多,哈哈~

新年快乐!

霍一飞八,九岁的时候就懂得为帮阿姨养家,出门寻找最简单的活儿来赚钱。但生就富裕的阿秋几时为生计这样挣扎过?他又怎么懂得生存的艰难,竞争的残酷?起先的半个月里连在画摊儿上立足也不能够,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同行”欺压,根本做不到活儿计。后来勉强能揽到客人了,却又常常有胖女人这样的,画了画儿不但不给钱,有时还没来由的挑逗欺凌一番。谁叫他长得漂亮呢,削瘦羸弱的身材,清澈如水的大眼睛,一副楚楚惹人怜的模样,只在嘴皮上调笑,没有别的□,已经是客气了。阿秋咬紧牙关苦捱,只想着早一日赚足银子,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事与愿违,他终是没能飞去意大利,而是跟小宁一起去了H市。

“一飞,一飞。帮帮我。帮帮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阿秋抓着霍一飞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十根冰凉而瘦削的手指死死攥着他胳膊。霍一飞惊愕之下,只好像哄个孩子似的安慰着他,“好,好,你先进来再说。”

阿秋这才瑟缩着在房中沙发上坐下,霍一飞招呼小宁倒点东西来喝,一转身却找不见他了。阿秋连连摆手说不要,但口舌干燥,嗓音嘶哑的样子,分明是又累又渴的。霍一飞冲了杯果汁给他,阿秋颤颤端在手里,抿了两口,更觉得饥渴难耐,一口喝干净。喝得急了,呛的不断咳嗽,慌忙拿脏兮兮的袖子擦拭。霍一飞靠过去把纸巾递给他,拍着他后背,试探着问,“你怎么跑到这来?”心里也猜到他大约是偷跑出来的。

果然阿秋说,“我,我是逃出来的….”说着声音就哽噎了。霍一飞问起来,大概知道个来龙去脉,正色道。

“阿秋,我跟你是朋友,你有什么事,我绝对帮你。但是这一次不行,我不能帮着你离家出走,更不能送你去意大利。你先在我这儿住着,缓一缓,歇一歇,但你得告诉你爸你在哪。回头我陪你回家,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求情,一定让你爸原谅你为止。”

阿秋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霍一飞,“你要送我回去?不….不不不,不会的,你不会送我回去的对不对,你会帮我的,会的,一飞你最好心了对不对?”

霍一飞叹一口气,想说,我没多么好心,我不过是跟你父亲合作才认识你,就算跟你关系再好,也能没分没寸的帮你家出走。但见阿秋如此反映,也不知该怎么出口。

阿秋拉着他手,“一飞,求求你帮我这一次吧,我不会连累你的。你只要借我一点儿钱,我悄悄的走。我不跟任何人说,没有人会知道的,对不对?”阿秋的声音已经在控制不住的颤抖,极力的控制着不让眼泪涌出来。

霍一飞无奈的打断他,“阿秋,你听我说。你听我说。”连说两边听我说,可要怎样说,实在是不知道。

“是这样的。你知道,我们跟你爸爸,现在是在合作,是搭档。如果我帮你跑了,恐怕咱们之间这份合作就要崩了。这件事关系太大,我真的做不了主。对不起,我恐怕帮不到你。”

阿秋双手捂着脸,呜咽的哭起来,“我不能回去,不能。我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当年二叔就是这么跑出来的,过了那么多年,爸还不放过他,到底找了你去把他杀死。我回去,爸一定会活活打死我….”

走投无路,在H市霍一飞这个朋友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如今他也不肯收留,阿秋真觉得自己再无出路。天地之大,没有一处地方可以让他容身,难道真要踏出那步绝路不可?

“我知道….我知道不该为难你,我知道这样是让你为难。可是我在这里….真的再也没有认识的人了。我的朋友….都是在缅甸的,缅甸那么小,哪一个我爸都找的到。我爸也知道你,但他不会相信你帮我的。”

霍一飞忍不住微微一笑,阿秋倒是聪明,知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ou怕是还真想不到自己能帮着他的儿子跟他作对。想去帮他多拿些纸巾,刚一站起来阿秋立刻惊恐的搂住他腿。

抽咽着哀求,“求求你一飞!求求你帮我走!帮我去意大利,不要把我送回去啊!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还年轻,还不到20岁,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想死。”

仰着脸,褐色的漂亮眼睛里,泪珠一颗一颗骨碌碌往下滚。阿秋也不伸手去拭,只顾着搂着霍一飞不放。仿佛一撒手,他就会舍弃自己而去一般。

霍一飞苦笑不已。想不到阿秋竟对回家怕成这样,好像那不是他的家,简直是魔鬼牢窟。回家能让他惊恐的失声痛哭,在他心里回家就意味着死亡。霍一飞不由得想,Ou要是见到这一幕,不知该作何感想。在他儿子的眼中,只怕他这个父亲与地狱里的阎罗王无异,一般的恐怖吓人。无可奈何只得又坐下来,拍着阿秋肩膀让他靠近自己。阿秋头颅无助的垂在霍一飞肩头,哭的呜呜咽咽。

霍一飞轻声哄他,“好了好了,你先别哭,先别哭,我答应你就是,答应你就是。”

话语含糊,阿秋也不知霍一飞是真的应了,还是只是随口哄他。但抽咽了一阵,毕竟是慢慢平静下来,直起身来抽一张纸巾,胡乱的擦拭满脸泪水。

看着他,霍一飞想,他不可能帮着阿秋逃跑。这点儿分寸他还是懂的。进哥为了跟ou之间良好的合作,很是下了一番本钱,甚至派他前去帮忙,换了第二个人决不能够。霍一飞知道周进肯这么帮ou,不是为了好心,也不是为了两人关系多么好,感情多么深厚,而是为实实在在的利益。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苦苦隐瞒自己吸毒的真相,隐瞒就是不想因为自己使这个合作收到什么影响。这次如果帮着阿秋逃跑,ou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到自己头上,而到头来,还是要追到进哥那里。自己再不知事,也不能愚蠢的去惹这个麻烦。

可是阿秋哭得这样可怜,霍一飞实在狠不下心把他硬撵出去。ou的脾气他也略知一二,离家出走本来就是家长不能容忍的大错,再加上fsk前例在先。阿秋不是怕得没有来由头,ou抓到他,只怕真的会把他打个半死。

霍一飞想想,没办法,只好先应付着。“这样,你先在这里住下吧,以后的事咱们慢慢说,也不迟。我先收拾收拾你的房间,你先休息下,回头咱们出去吃点饭。”

阿秋点点头,依顺的服从霍一飞安排。霍一飞把一间客房收拾出来,把他随身的行李拎到房间。两只皮箱几乎空空,阿秋所有值钱的东西差不多都卖了,连件御寒的衣服也没有。霍一飞把自己衣服找来几件,给他先对付。

洗澡的时候送浴巾进去,看到阿秋削瘦的身上更加瘦的没有一点肉,肋骨一根根清晰,简直有些瘦骨嶙峋,霍一飞更生恻隐之心。想想从小衣食无忧的阿秋这将近一个月的逃离日子里,不知吃了多少他想也不想不到的苦头,可他居然还是一点也不想回家。这些辛苦仿佛都不抵在家受父亲管教的难熬。想象ou家法的厉酷,联想自己幼年时的处境,霍一飞愈发对阿秋生出同情。

小宁自从开门放阿秋进来,就知道大事不妙。在旁听了两句,更惊愕的发现两人原来还认识。哥哥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南国小帅哥,他小宁也没处知道,只暗地里跳脚骂倒霉。自己真是多管闲事,这回好了,闲事管到了自己头上。想来这个什么阿秋一定把自己在北城那点“好事”空桶倒豆子,抖的一干二净。小宁想,甭管哥哥是喜是怒,先把姿态表清楚吧。悄声溜到自己房间,咬咬牙,不情不愿的跪在地上。

霍一飞进屋那会儿,小宁正龇牙咧嘴的小幅度挪动着跪麻的双腿,瞧见哥哥进来,忙不迭摆正身姿。

霍一飞瞧他一眼,小宁立刻低下头,咬着牙把膝盖直挺挺的杵在地上,两只手笔直的贴在大腿两侧。想了想,又连忙松开咬着的嘴唇。身体挺直,脸无怪状,这是哥哥罚跪的要求。

小宁敛声屏气,等着哥哥进一步吩咐,但哥哥只说了句,“起来,出去吃饭。”

小宁心里打突儿,睨着眼角瞄他一眼,霍一飞拉住他胳膊,一把拽了起来,顺手在小宁屁股上拍了一把,“哦….原来是有事瞒着我呢,难怪这么老实。自己跑来罚跪了,看来事儿还不小啊!”

小宁直恨得跺脚,脸上还不干露出来,咧着嘴僵硬的干笑。心里早把自己骂了千遍,霍一宁啊霍一宁,你这是积极的什么劲啊?!原来哥哥什么都不知道!阿秋自己的事还搞不过来,根本没想起来提小宁这个茬,他却跑来罚自己的跪。这下可好,不打自招了。这顿饭吃的忐忑不安,唯恐哥哥当着外人的面上发作,心里紧张,连平时最爱的虾仁鲜菇汤也喝得没滋没味。不时用眼角瞟着哥哥脸色,但哥哥始终跟阿秋哥哥说话,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小宁心里越发没底。

回到家,阿秋几夜没合眼,又累又倦,倒在床上先睡着了。小宁看到哥哥向他摆了摆手,转身上楼,知道是示意自己跟上,脚底有些发软,硬着头皮跟在后面。进屋先把房门关紧,怕得是一会儿打起来若是忍不住叫出声,不要给楼下的阿秋听见。否则这么大的人了,还给哥哥脱了裤子打屁股,可不丢人死了。

转回身看见哥哥正坐在床边,一手拿了那根熟悉的藤条,在另一只手心里轻轻的敲打,似笑非笑神情看着他。小宁留神去看,觉得哥哥微微翘着的嘴角里仿佛抿了一丝嘲讽,不由汗颜的低下头。几乎能猜到,哥哥一定是在等着自己已成陈词滥调的那几句认错的话:“哥,我错啦,我再也不敢啦。”然后再狠狠的嘲笑他这个“记吃不记打!”的属猪的货色。

小宁把头低的更深,呢喃低语,“哥,我错啦,我再也不敢啦。”两腿一软,顺势跪了下去。

哥哥不咸不淡的声音,“说吧,犯了什么错了?”

小宁迅速在脑子里捋着思路:阿秋哥哥没跟哥哥提起,哥哥不知道整件事的经过。但是全隐瞒也不能,阿秋哥哥就在楼下,哥哥若是听出破绽,下楼一问,什么都一清二白;要全坦白也太吃亏,自己虽然过分,到底是替人出头,何况这人又是哥哥的朋友。不如说一半,瞒一半,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才是撒谎不穿万年不变的道理。

“阿秋哥哥画画儿,那人欺负他,不给钱….那人不给,我拉着他不给他走,就打起来了。哥,我知错了,以后不这么冲动,就算帮人也要想好方法再帮。”

小宁边说,边用眼角偷瞄哥哥的脸色。他这一番话不尽不实,第一没说对方是个女的,而且故意强调“他”是怎么怎么欺负阿秋,极尽夸大之事。对如何动上手又含糊其辞。说来说去,总是想尽一切为自己开脱。

霍一飞笑盈盈看着弟弟,忽然把藤条一甩,“嗖”一声在半空破空。“跪过来”,他敲敲床沿。小宁下意识拽紧裤腰,没有上前反是退后两步,“哥,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问阿秋哥哥。”

霍一飞站起身,“好!一句虚言没有,是吧?我就去问问,你要没撒谎,哥送你跑车当奖励,要是撒谎了,不管对错,50藤条。公平不公平?”说着就要出门,小宁心里一慌,一步抢上去,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马脚已经毕露无疑,无奈只得垂头道。

“哥,我错了。是我先招惹这胖女人,可是她也太过分了,她不给钱还打人,打了阿秋哥哥一巴掌呢。阿秋哥哥不敢得罪她,我可不怕。”

霍一飞仍不说话,仍然笑呵呵的模样看着小宁,摆弄手里藤条,一下下点着地面。小宁跪在地上,心里左右斗争要不要全说出来,不知不觉把牙咬的咯咯作响。此时咬紧不吐,或许哥哥不会不信,但小宁捱熬了一阵,只觉得哥哥精明的眼睛把自己看的越来越透。渐渐的,几乎汗也要流出来。

小宁终是抵抗不住,一咬牙坦白,“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撒谎了。是我不对,不该戏弄胖阿姨,不该画画儿骂她是猪,不该往她脸上抹臭泥。哥,我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哥哥,“哥念在我也是好心帮人,今天又是大年三十的,动刀动棍多不好,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求求哥了。”

霍一飞点点头,没表示原谅,也没表示不原谅,淡淡反问一句,“就这些,没有了?”

小宁忙不迭回答,“没有了,没有了!真没有了,我不敢骗哥。”

“没有了。”霍一飞嘴角轻轻一翘,藤条轻拍床沿,“那就趴过来吧!自己说说,要怎么罚?”

小宁吐了一口气,心中窃喜,其实还有一条,后来惹出好多打手追杀,差点闯了大祸,这一点最要紧,自己隐瞒下来,骗过了哥哥,实为大幸。不然单凭这个,今天屁股就得开花。不过挨打毕竟是不能轻易就范的,否则岂不大大吃亏?小宁上前两步,却不脱裤子,双手环抱了哥哥的腿软声哀求。

“哥….好哥哥,求求哥了,大过年的,哥就原谅弟弟这回罢,以后我长记性了,不再搞这小孩子的恶作剧了。”

霍一飞不应,“别废话!你说你都几岁了?还学七八岁小孩儿胡闹八闹,什么时候能长大?

藤条敲床沿,“痛快儿的趴这儿!”

小宁见赖不过,一张小嘴撅起来,不情不愿的蹭到床边,口中还是不住分辨,“我也是好心帮人呀,难道由着坏女人欺负阿秋哥哥?要不是我多管闲事,阿秋哥哥还找不到你呢。”

霍一飞一藤条抽在床上,“再废话?说的你不对啊?过来趴这儿,把裤子脱了!”

小宁一激灵,两手下意识的挪到腰间,飞快去解腰带。解了一半儿又有些后悔,偷眼看哥哥脸色,也不觉多么恼火。虽然板着脸,却也不是平时火冒三丈时那么难堪,更后悔这么快就范。

“哥….”小宁两手拽着裤腰,还在恬着脸求饶,霍一飞一把把将他按住,三下两下把裤子褪到膝弯儿,一手按在腰上,一手朝着屁股“啪啪”两下,小宁把嘴张的极大,声嘶力竭的厉吼,“啊!疼啊!哥!”

“疼个屁!”霍一飞忍不住想笑,强板着脸,“叫,叫!给我趴好了!”。小宁在哥哥藤条“淫威”逼迫下,不得不弯下半个身子,乖乖伏在床上。想到自己本来是好心帮人,却无端端招来一顿打,心里一阵委屈,鼻子就有些发酸。

霍一飞伸手在小宁裤子上捣鼓一阵,把皮带抽了出来。却也没用藤条,把皮带在空中抖了抖,威吓,“趴好了!屁股翘高!”

小宁委屈的哼了一声,把臀部顺势抬高,皮带在屁股上扫了一下,清脆的“啪”的一声,有些火辣辣的,但也不是很疼。小宁心里一松,反而更委屈了,泪珠在眼眶转了两圈,啪嗒落在床上。

霍一飞斜眼瞧见,假装没看见,舞着皮带接连抽了十来下,小宁两瓣臀瓣红了一片。这几下其实真没用大力,小宁虽然鲁莽胡闹,但他是善心助人,霍一飞并没有深责的意思。不过这孩子过年就16岁了,却跟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永远乐此不疲的搞那些七八岁小孩儿才搞的恶作剧。他把小宁按下不轻不重的打这两下,其实并没想打,不过借机吓唬吓唬他,叫这孩子学学长大。

小宁鬼马精灵,挨了几下就知道哥哥没生气,半敛半收的胆子登时放开了,两只手摆到身后,光光的小屁股拼命乱扭,扯足了嗓子嚎叫,“哥啊!哥,好痛啊,哥不要打这么狠啊!”

他闹腾起来,霍一飞一时还真按不住,两人直摆了半天,最后霍一飞作势吼了两声,小宁才不敢硬违逆了,趴倒在床上。皮带又在身后抽了十几下,加上前面的十来下,不到三十,小屁股真红了。小宁挤挤眼睛,已经停了的泪珠霹雳扒拉又流下来。

“呜呜….哥好狠心,大过年的…这么凶吓人,打的这么狠,呜呜…哥哥欺负我….呜呜呜….哥哥欺负我….”

小宁哭得好不委屈,泪珠一串串往下掉,眼角却在偷瞄哥哥动作。见他停下手来,屁股上已经生疼,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

霍一飞一把打落他的手,“再哭?!把眼泪给我咽回去!装什么装,打疼你了?再装我换藤条打!”说是这么说,却也没有再打。小宁直起身来,手捂着屁股,呲牙咧嘴疼了一阵。仰头看着哥哥,看着看着,自己忍不住撇嘴笑了。忙把头埋到哥哥腿上装委屈。

“疼….哥揉揉。”

“美死你,我还打完呢!”霍一飞笑骂,指了床沿儿,“过去趴好了。”

小宁自然不依,搂着哥哥大腿不放,“不去。哥不要打了好不好,求求哥了。”

霍一飞唬了脸喝几声,小宁只当听不见。仗了哥哥没存心打他,尽情的放肆耍懒撒娇。哭了一阵儿,笑了一阵儿。说来说去总是自己的委屈,帮人反而被打,都是哥哥的不对。

霍一飞扬起巴掌,重重抽了他屁股一掌,打的小宁更加惊声尖叫。霍一飞喝唬,“打的就是你!看你一天到晚舞乍的,上一笔帐还没跟你算呢,放你上北城玩,占了便宜还不老实。还抖擞,抖擞,啊!”

小宁一听提到上一把帐,那是自己找人打架的,给哥哥报仇的事,登时老实起来。如果说这一次的事多少还占理,那找人打架就说怎么也说不出理来。生怕哥哥计较,连忙服软,“我错了,我错了。”

霍一飞正色,“两次都给我惹祸,但都念在你出发点是好。尤其这一次,解人急难是好孩子,哥哥要夸奖。但这么大人了,做事要有分寸,真要帮助人家,要做点实实在在的,捣鼓点小花样,损损人家,有意思吗?不管那人再不对,是个女的,年纪又大的多。有理说理,人人都站在你这边。当众戏耍人家,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小宁点头,“嗯,是。”

霍一飞揉揉他头发,“哥事忙,常常不在你身边,不能整天照顾你。自己要知道照顾自己。长大了,要懂事了,总像小孩儿那样怎么行。脑门一热什么都做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闯出大祸来。哥能一辈子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收拾残局?”

小宁本不服气,一番话却说的心服口服了。细想想自己的确如此,头脑一激动,什么都做出来。哪次闯祸,十有八九都不是故意的。但是冲动起来,往往把一点小事弄的不可收拾。看来哥哥就是哥哥,实在把自己从头到脚都了解的透透的。

“哥,你别生气了。小宁以后乖了,真不再胡闹惹祸了。今天是过年呢,哥开开心心的,笑笑好不好?”

小宁伸了两只手,捂着哥哥的脸笑嘻嘻的摇。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长记性了,反正眼下是乖的紧。霍一飞给他摇的忍不住笑,一巴掌拍在屁股蛋儿,把他推开,“起来吧!那裤子还没提上呢,又开始没皮没脸了!”虽然是骂,毕竟嘴角含笑,疼惜爱护的神色溢于言表。年三十晚上,三个人在家包饺子,吃了顿年夜饭。阿秋虽然是半个中国人,但在缅甸长大,没过过春节,处处觉得新鲜好奇。玩玩闹闹,一直到凌晨三点才陆续躺下。整晚上家家户户的鞭炮此起彼伏,声响不断,也没能怎么睡着。

大年初一按着江湖上的规矩,和记兄弟们都到周进家拜年,周进做东请大家吃饭,不管上下,但凡露了面的一律派发红包,装的都是一万元现金。过这个年单是红包周进就派了几千万。众人送来的礼物,都随手转散给霍一飞,陈耀清这些手下的小兄弟,只留了一尊翡翠弥勒佛雕,巴掌大,通体碧绿剔透,十分精美。周嫂拜佛,自从儿子死后,她常年素斋,即使常年生病也不例外。过了年他要去德国,自然是把这个礼物带过去。

因为感冒后咳嗽始终不大好,周进宴席上几乎没大喝酒。场面都是霍一飞和陈耀清几个维持,敬酒到葛老辉,姚伟和赵家兄弟这桌,葛老辉满脸堆笑,拉住他,“一飞看着精神气儿不错,现在好多了吧?”

吸毒的事情发生后,帮里的人在公共场合谁都不会提起。就算不当着霍一飞面,也尽量避免这件尴尬事儿。葛老辉有意在众人面前提起来,分明是存心让霍一飞难堪。说完笑嘻嘻看着他,等待霍一飞下文。

霍一飞只是笑,装着不懂他意思,“嗯,好多了,多谢葛哥惦着。”

“那就好,那就好。”葛老辉笑意十分亲切,拉着霍一飞坐到身边,像疼惜孩子似的啪达着他肩膀,“你好了,咱们也去一桩心事儿。你看你进哥,为了你操心都病了,咳嗽总也不好。”

说着转向桌上的人,“人到中年了,身子就是不如从前,以前什么时候看着咱周老大生病呢?”

这些人听葛老辉句句话戳霍一飞痛处,已经听的心里怦怦直跳;现在更话里带刺的直指周进,更加脸上发僵,也不知该如何回话。赵焰出来圆场,“对对!这酒喝得多了,年岁一大就显出来。葛哥也得多注意着点身体,论年纪,你比咱老大还大着几岁呢。”

一句话不软不硬,葛老辉咧开嘴,嘿嘿干笑了两声,不说话了。端了杯一饮而尽。

霍一飞冷眼旁观,心想赵家两兄弟跟葛老辉的矛盾,是一天比一天更厉害。姚顺刚死的时候,进哥有向自己透过意思,要他慢慢接手一些姚顺这边的事情,待到时机成熟,就全权接手。赵家兄弟心有鬼胎,这两个人周进并不打算长用。但后来就出了吸毒的事儿,这事就被迫放下了。姚伟,葛老辉和赵家兄弟,其实谁都挣不到什么,但他们就是要打。江湖上要是有一天太平了,那就不叫江湖了。

饭后周进又补了霍一飞一个红包,外加一只车钥匙。车是法拉利当年的新款,还没出厂,要提前预定。周进没说什么,但霍一飞知道他还是心疼这次打的太狠了,嘴上不说,却只想法默默补偿他。

还是跟张明山出去吃了饭,带着小宁。张明山还带了大鹏。头天晚上他打电话来,说起吃饭的事儿,霍一飞推托说不便跟小宁解释。张明山就说,你也不用告诉小宁我是谁,这样吧,我叫着大鹏,当请他们小同学吃个饭。

霍一飞也只得应了。

四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坐了一桌。丰盛的菜一道一道的上,把硕大的圆桌摆的满满的。张明山很是热情的招呼,拉着小宁问长问短。张大鹏显然不知就里,一手刀,一手叉,吃的眉飞色舞。他肥胖胃大,一桌的菜倒有半桌进胃。一顿饭吃的很快,回家的路上小宁坐在车子后座,默默的不说话。

霍一飞转头看看他,“怎么了?不舒服?”

小宁低低问,“哥,我们跟张大鹏的爸爸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过年要跟他一起吃饭?”小宁虽然调皮爱闹,但是机灵聪明,如何看不出状况?只有张大鹏才傻乎乎的只知道吃,没想到无端端的,怎么找了这些人坐在一起。

霍一飞沉默无语。知道小宁一定会问,但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照理说,小宁和自己一样,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但霍一飞只是想,是不是该把弟弟也拉进这段难解的怨恨中?

对于父亲,小宁应该没有什么印象。父亲走的时候,他还是个把在大人在手里玩耍的孩子。父亲走后,谁也没在他面前提过这人。但小宁渐渐长大,心思聪明。虽然没问过自己和阿姨,霍一飞知道他暗地里曾偷偷打听过。兴许,也在邻居们的口里得知一二。但不管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霍一飞都觉得,事隔多年,无谓再把一个痛苦给弟弟承受。因此父亲这次回来,他始终没跟小宁提起。

可是到今天,父亲的态度也让他一再茫然。父亲似乎显得愈发的热情,这一阵频频联系自己,言语行间流露的态度,似乎很希望同两个儿子和解如初。霍一飞虽然年纪轻轻,也在江湖上闯荡多年,自认还算看得透人和事。照理说,父亲是真心回头,还是想在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应该看的很清楚。但所谓关心则乱。毕竟是亲生父亲,不能改变的血缘。看着他亲切的揉着小宁头发跟他说话,不知怎的,霍一飞心里愈发一阵阵的散乱。

小宁在身后低低的叫他,“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呀?”往前探了探身子,反视镜里观察着哥哥神色。霍一飞隔了半晌,慢慢的说,“小宁,哥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还是等你长大再说吧。”

小宁垂下头,沉默了一阵,缓缓向前靠过来,手臂圈了哥哥脖子,头枕在他肩旁。“哥不是总说,我长大了嘛….”

小宁隐约也猜到,这个人跟自己关系非比寻常。但是怎么没想到他就是抛弃了他,妈妈和哥哥的父亲。

初五一早周进订好了机票去德国,霍一飞送机,都已经走在半路上,接到一个电话,说扈宇刚开的那间“寰纵帝宫”出事了。死了两个人,惊了警察,已经将酒店封锁,扈宇作为负责人被抓去警局。

这一次旅行又化为泡影,车子掉头,匆匆返往市区。

出事是在凌晨三点。春节期间,寰纵帝宫几乎夜夜爆满。已经过了午夜,地下的万人迪吧仍然歌舞狂欢,在狂暴的音乐声响和男人女人不时神经质的尖叫中,谁也没发现那两个女孩是什么时候倒下的。等著装整齐的警察冲进来,音乐停止,灯光大亮,众人给赶着两边分开,才纷纷看到一张桌子上倒着两个女孩,口吐白沫,早已经死去多时了。

警察很快在在场的一个服务生身上搜出大量的摇头丸和K粉,当即停封了酒店。扈宇当时正在一个包间跟人吃饭,也随即被带走。周进赶到警局时,律师刚刚带了扈宇保释出来。扈宇一脸疲倦,见到周进眼中才露出精神。

“周老板!”

周进拍拍他肩膀,挥手,“上车说。”

“虽然是在我们的酒店出的事,但酒店这种地方本来就鱼珠混杂,怎么就能赖到我们身上?”周进眼看律师,这句话却是冲着扈宇问。

扈宇脸色明显有些苍白,但还显得镇定,“照常理自然赖不到咱们身上,但这俩妞吃的药,是场子里一个服务生卖的。警察在场子里查,查到三十多个服务生身上带货,好多还带的是海洛因。这帮人咬定了是咱们让卖的,怕也不好脱身。”

周进冷眼看他,眼中的意思,这酒店是你扈宇在管,你管出了事,让谁来负责?

扈宇面有愧色,“周老板,对不起。这事是我办事不力。回头我一定给您交代。可眼下,这事怕没这么简单。这三十多人有新来的,有以前的,现在众口一致指向咱们,只怕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咱们生意一向不错,左右眼红的不少。不过有进哥跟和记的名头罩着,一般人怕不该有胆子招惹。周老板,我是新来H市的,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得罪了谁啊….”

周进坐前排副驶,本来面对前方。听扈宇这话,慢慢转回头来,玩味的眼神打量着他。霍一飞接过话,“扈公子在T市,也是树大招风,会不会有人跟你过不去?我们在兰坊也有不少酒店,怎么单单就这间不太平?”

扈宇倒也悔的快,立刻认错,“是,我说错话了。周老板,一飞哥,请多担待。突然来这事儿,我也急昏头了。”

周进笑笑,“不客气。酒店这种地方,完全干净干净是不可能的,但我们也不会在自己的店儿里倒腾货卖。何况这店是我跟你家合作的,有什么事,我一定会跟你讲清楚,这你可以放心。”

转了望向律师,“死了人警察一定会查的紧。官司上,李律师多费心。”又向扈宇,“日子不太平,自己小心点!风头上我也不好做什么,先静观其变吧。不管怎么样,在我和记的地方,我最低保你全身而退。”

说话时车子已到了扈宇的住所,扈宇千恩万谢的下车。霍一飞拉紧车门,回头问周进,“进哥,怎么这么巧?”

周进冷然一笑,直直望向窗外。车子转出巷子,周进吩咐霍一飞,“订个位置,约警局的高警官出来吃顿饭。另外去查查扈宇这一阵子,倒腾些什么。”

霍一飞会意,点头应了。车又开过一阵儿,周进掏出机票,低头看着一点点撕成碎条,拉开车窗一把洒出去。笑骂,“妈的,两次走到半路上又给追回来,你说,这日子怎么过?”风一吹,又激的有些咳嗽。

霍一飞心疼的看着周进略显憔悴的面容,一时无话。进哥不过是想去陪嫂子过个年而已。过年了,谁不想跟家人在一起?偏偏年前年后,事情一件叠着一件,连这点愿望也不能够。酒店因为命案被警方封锁,受此牵连,其余几家店里生意也陡然清冷起来。扈宇被几个手下一口咬定是主使,本来不许允保释。律师很花了一番功夫,又拿了许多钱才把他保出来,但随时要听候警,他就招呼方的传唤,一步不能离开。既然酒店清淡,又没其他事可以做,扈宇倒闲起来。有事没事,他就寻些有意思的玩意儿,吃喝玩乐之处招呼霍一飞出来喝酒。

霍一飞也不刻意回避,只要抽得出身,都会陪他玩上半宿。左右是扈宇做东。扈宇有钱,出手十分阔绰。两人在一起,对所谓的正经事从来避而不谈,尽玩些风花雪月。说到吃喝挥霍,扈宇尽显富家公子本色,他在H市本是新来,玩起来却俨然行家。哪的酒好,哪的茶香,哪家店子里的女孩儿模样漂亮,他凑在霍一飞跟前,满面兴奋之色,一样一样都数的清清楚楚。

霍一飞并无大兴趣,但听他说的有有趣,也不禁逗笑,“我说你怎么花,家有那么漂亮太太还不知足。东扯一个,西拉一个,也不怕回家挨挠?”

扈宇孰不在意,撇撇嘴,嘿嘿坏笑,“女人就那么点儿事,不理就是了。小姑娘你要嫌不过瘾,我还知道个地方,大环马往西走二十米有家夜店,里面的男孩一个个那叫一个俊气,比你还好看。”

每每说到这时霍一飞往往当即“翻脸”,一脚作势踢去,“滚!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他见过扈宇搂着样貌清秀的男孩招摇过市,这花花公子有钱烧得难受,什么变态的东西都要玩玩。霍一飞人在江湖,虽说是什么都见过,都习惯,但对这肉麻兮兮的勾当毕竟有点恶心。

正月十五的前一天晚上H市有在海港燃放烟花的习惯,因为这一天是市庆,加上十五太过热闹,政府的烟花又不好淹没在商人们的烟花中,所以索性提前在今天。烟花要整整燃放一个晚上,老百姓凑趣,都纷纷在就近的地方订席,家人朋友一起观赏。

扈宇早早在临近的茶楼订了位置,除了霍一飞外,和记还有不少他通过霍一飞说上话的兄弟都一一请到。说是借着赏烟花的机会,感谢大家对他来H市合作生意的支持和帮助。说了些场面上的客气话,众人其乐融融坐下来,酒过三巡,半真半假倒也玩闹的畅快。待到半夜烟花燃起,茶楼惯了灯,大街小巷九成的灯光都熄灭掉。城市上空一片广垠暗色里,或红或紫,或靛或青,光怪陆离,变化万千的烟花层层交叠,点亮整个天空,宛若千万流星雨起落,壮丽无比。一时间,等待赏烟花大人孩子,或是欢喜或是凑趣的尖叫喝彩声彼伏不断,狂欢的气氛真正被推向□。

这帮江湖兄弟也跟着起哄,茶楼里叫声笑声乱作一团。昏暗之中,有个人影快速的上楼,拉着霍一飞低语了几句,又匆忙离开。

扈宇眼尖,一眼看着是本来藉口家中有事婉拒的陈耀清,心里着实的一惊。自觉恐怕有事,

正犹豫是否该找上霍一飞问问,霍一飞却上前拉了他,压低声音说,“进哥那边抓了几个跟酒店案子有关系的人,清哥特意来接我们过去看看。”

昏暗里,扈宇怔了片刻,随即问,“那这儿怎么办?”

霍一飞说那就先散了吧。

扈宇跟着霍一飞上了陈耀清开来一辆黑色奔驰,外面烟花还燃的正盛,路很黑,车子七转八拐,在交错的路口之间快速的转弯。所走的路十分陌生,加上天黑,扈宇全不认得。只知道

最后在一片楼房建筑工地前停下。下车来,一阵冷风正迎头吹过,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陈耀清在前带路,三人快速闪进一栋刚刚建好的民宅楼。

脚步踏在空旷的走廊有异样空洞的回音,隔着很远,就隐约听见楼上传来痛苦的呻吟声。拐上二楼进了一个房间,灯火通明,眼前陡然亮了,扈宇一眼看到客厅地上,蜷缩的三个人中间那个正是他那卖药粉儿,被警察抓了的服务经理,也就是他带着的小弟阿亮。

扈宇大吃一惊,慌忙抬头去看,沙发上周进向他点点头,招呼,“扈公子,请坐。今儿市里放烟花呢吧,扰了你们玩了。”

扈宇方才定了定神儿,连忙走快两步,“周老板,我跟一飞哥和一班兄弟在一起喝酒来着,一飞哥说周老板有线索了,我急得不行,赶忙跟过来。”

周进点头,略扬下颌指指前面,对着扈宇说话,眼睛却看着眼前的三个俘虏,“你先坐!找你来也是想让你认认,前头那几个说这三个是领头的。中间叫文亮,你看是不是你手下那个。”

扈宇进门就认得满头鲜血的文亮,但一时摸不准周进话里的意思,不知该如何回答。一面假意上前认人,脑子里飞快的旋转着应对之策。

周进看着他慢慢走上去,反手把霍一飞拽到身边,贴在耳际小声吩咐,“人是托人从警局里弄出来的,天亮之前得送回去。你和耀清给我好好问问,只要留口气别打死了。让扈宇在旁边看着。”

霍一飞会意的点头。

扈宇走到跟前,寻思片刻,提起脚来在阿亮脸上踢了一脚,阿亮吃痛的睁了睁眼睛,眼里尽是血污,也不知看不看得见扈宇,哼了一声又歪过头去。

扈宇补上一脚,喝问,“吃里扒外的东西!谁指使你陷害我?!”

陈耀清递上一条黝黑鞭子,笑笑说,“扈公子,你这手下嘴硬的很,咱们兄弟打了半天了,他咬紧了不松口。试试这个吧,我们也学学扈公子手段。”

话里颇带了些嘲讽,扈宇心里着恼,脸上不便表现出来,接过那鞭子发狠的一把抽下去。迎头抽在阿亮右边脸上,从额头刮到脖颈,白森森的骨头一下露出来。阿亮“啊”一声尖厉而短促的惨叫,鲜血顿时狂喷。

扈宇口中叫骂着猛打,一口气连抽了二十来鞭,下下皮开肉绽,陈耀清和霍一飞见他越打越凶,上前出手阻拦。他俩一拦扈宇更像癫了一般,一条鞭子上下飞舞,抽的阿亮脸上一片血肉模糊。

陈耀清从背后切他手腕,拽了鞭梢说,“扈公子,扈公子。这人可不是这么打的。你这么打没两下就打死了,我们可什么都问不出了。”

这话一说扈宇才住了手,由着霍一飞把他拉到身后,仍然激动的大口喘气。陈耀清把那鞭子接过来,找了跟绳子,把挨打的阿亮手脚捆了,绳子往屋顶横柱上一搭,顺势一扯,阿亮沾血的身子像一片树叶牵起来,悬空摇摇摆摆,破破烂烂的衣服一条条垂下来。

陈耀清用鞭稍抵着他下颌,“说吧,说了就不用受罪了。你大哥也在这儿听着呢,我替你向他求个情,会放过你的。”

阿亮低头不语,仿佛没有听见。陈耀清退后一步,“都是出来混口饭,都不容易,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可你不配合,兄弟只好对不起了。”

唰唰两下扯了破烂的衣服,露出一道道血痕交叉的结实的肌肉。陈耀清把鞭子在身后的破皮桶里沾了沾,“嗖”的抽落下去,屋子里毫无疑外的回响着受刑人痛苦嘶鸣的惨叫。霍一飞看了一阵儿,慢慢走到屋子对面,越过被鞭打的阿亮,目光有意无意着落在扈宇脸上。扈宇咬牙切齿,神色颇有狰狞。

陈耀清打了一阵,问了一阵,阿亮始终不说。霍一飞见许久不得进展,进哥在旁等着,由不得拖沓。吐口气,拎起那皮桶走到跟前,迎着阿亮血肉模糊的身子倒头淋浇下来。鲜红的辣椒水和着三四十个辣椒瓣霹雳扒拉落在地上,许久许久,屋里一声野兽般撕心裂肺的低吼,随即安静了下去。

扈宇与其说惊着倒不如说是愣了,看不出平时和和气气,好像很好说话的霍一飞出手时也这么凶狠。

清水泼醒来,阿亮还是不开口,旁边蜷缩的另一个忍不住了,惊恐的抓了霍一飞小腿结结巴巴急道,“大哥,大哥,不要打,不要打了,真的是扈宇指使我们干的,没有别人了啊!连警察都是他找的,是真的啊!”

霍一飞看一眼扈宇,一脚将他踢翻,“放屁!扈公子有病?脑袋被抽了?找人炸自己的场?!”

扈宇嘴唇瑟瑟发抖,盯了那人半晌,才说,“周老板,清哥,一飞哥。我相信你们会信任我,我没有理由摆自己的乌龙。我到H市就是为了赚钱,酒店生意这么好,我又何必卖药粉找事儿?我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警察炸场,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

周进淡然,“扈公子,我自然信你,否则也不会叫你来审人。虽然是咱俩家的事,但人是你的人,照理应该交给你处置。但特殊情况,事出从权,你多担待。”

自己的人给人家毒打羞辱,不管怎样总是面上不好看。不知扈宇是否也是为了这个脸色发白,但这种情形下,周遭都是人家的人,自己识趣的,就不能多说什么。

陈耀清掰开阿亮一只紧纂的手掌,不知从哪弄来的钳子,钳着食指指尖的指甲用力一扯,一片指甲和着模糊的血肉脱落下来。十指连心,阿亮整个手臂一突一突的抽抖,叫也叫不出,只是嘶嘶抽气。陈耀清为人向来内敛话少,霍一飞虽然从小跟他熟悉,却很少看到他这种狠毒恶辣的手段,眼看着他钳了一根指头就按进辣椒水里浸泡,变调的惨叫声听的他有点恶心。

钳到第五根手指,阿亮再也坚持不住,哀哀的叫,“好了,好了,别再折磨我了,我说,我说。”

“是….是….”

一时间房中弥漫着血腥的空气有点凝结,人人都安静下来,静听着他下文。明晃晃的灯光下,扈宇脸色有些惨白,不知是因为太过气愤,还是怎的。阿亮咧咧嘴,虚弱的开口,“是你妈指使的,你妈让我干的。”随即哈哈大笑,没笑两声,牵扯了胸前伤口,又“哇”的一口鲜血吐出来。

陈耀清不由笑了,“扈公子,你手下嘴还真硬。”

扈宇黑着脸拔出一把匕首,忽然上前两下扯了阿亮腰带,没待众人反应,一把将裤子拽了,匕首直抵到敏感地方,“操你妈你到底说不说?”

说着刀刃就往下按,殷红的血滴滴滴答答淌下来,阿亮惊愕的连声尖叫,“说!说!说!我说!是徐柏城!是徐柏城让我干的!”

扈宇刀慢慢提起来,上面尤挂着血。阿亮痛的嘶嘶抽气,断续道,“徐柏城,让我们在场子买药粉儿,要我们一口咬定是,扈公子干的,周老板,会相信,会相信扈公子是贪功近利….”

徐柏城是扈宇父亲扈中和的手下,和扈宇算是叔辈关系,想来仗着老资本,虽然跟在扈宇手下辅助他做事,心理却未必服气,使些损招来害他也有可能。

一个平平无奇的答案。不知是否因为太过平常,平常的没有一点值得惊愕和意外之处,屋里这每个人脸上或平淡,或冷漠的神情都维持着原样,毫无波澜。

扈宇又一巴掌抽过去,“他妈!给你脸了是不是?还胡说八道!”

阿亮慌叫,“我没撒谎!没撒谎!你们可以去查我的银行户头。徐柏城给了我三十万,他让我诬陷扈公子。因为他忌恨扈公子,兰坊的酒店本来应该是他来发财,因为扈公子在,老头子偏向儿子,只让他做个副手。徐柏城早就不服气了,他处心积虑,只是想让扈公子倒霉。这些事你们可以去打听,扈公子身边人都知道。”

周进等人眼光都转向扈宇,扈宇顿了顿,上前拱手,“对不起周老板,扈宇处事无能,看不住手下兄弟,惹出这种事来,扈宇丢人现眼是其次,连累了周老板和各位兄弟,扈宇深感抱歉。这件事,扈宇一定会给个交代。”

周进深深一笑,拍拍他肩膀,“家贼难防,谁都有个疏忽的时候。场子不是你一家开的,出了事,我这边也有责任。”

看看那悬在半空,阿亮满是血污的□的身体,“既然问清楚了就好,这事总算有个结果。省得这么拖着,警察盯着不放,大过年的,赚不赚钱不说,也太不吉利。扈公子自己也小心点,人情险恶,有些事是想不到的。”

淡淡环视众人一眼,“收吧!我就不送扈公子了,耀清带我把扈公子送回家。”

陈耀清抓一块手巾抹了抹手,摆一个“请”的手势。扈宇顺着他出了门,脚步略微有些踉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只要今天周进对阿亮的话稍有质疑,或者对他感觉有任何不妥,他想要动手的话,这么荒僻的地方,自己孤身一人,杀死他真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杀了他,随便往哪个乱石岗里一丢,他来这个地方根本没第二个人知道,只怕过上十年八年,都没人来替自己收尸。

扈宇一进门看到阿亮,就已经一身冷汗。但他也算是像样的,处变镇定,应对沉着,始终没露什么破绽。饶是如此,扈宇心里也明白,周进放他走,不是信了他,多半还是不想在这个事儿上大肆纠缠,也是没把他一个小孩子放在眼里。既然放了他走,就算是把此事揭过了,

至于自己的态度,扈宇只要不傻的,都会拿出一个像样点的交代。

陈耀清带着扈宇走后,其他人收拾着剩下的阿亮和另外两人,大概给冲了冲身上污血,换上衣服捆绑整齐。周进拍了拍阿亮肩膀,笑笑,“兄弟,吃苦了!”

阿亮紧闭着眼睛不说话,由着别人把他拖拉出门。他知道经了今天的事,就算还能回到警局,怕也活不到这身伤好了。江湖中人,每一个都知道此时此景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霍一飞自然也知道。阿亮被拖出去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于自己折磨他的那几下,虽然谈不上什么愧疚,毕竟有些怅怅。

屋里只剩下两人,霍一飞环顾一圈,在地上一堆打断打劈的木棍子中寻了根完整的,两手拿着,摆到周进跟前。

“进哥,一飞的错。疏忽大意了,没盯住扈宇,让他得空在背地里搞出这么多状况。一飞办事不利,应该受罚。”

周进瞥一眼那根木棍,沙发上慢慢站起来,“倒挺自觉!知道我留你下来干什么。”

霍一飞低眉敛目。这种时候,就算摆平了扈宇的事,进哥心情多半也不会好。看他脸上愈是平平静静的不显露,愈是说明心里烦恼焦躁。这时若再去耍赖撒娇,那可就是不会看事,活该讨打了。

周进把木棍拿在手里掂掂,“不忙打,先跪这儿反省反省罢。”把那木棍横放在沙发前茶几上,转身出去了,顺手关了房门。

霍一飞对着关了的房门无奈的回答“是。”

屋里剩下一个人,忽然显得空荡起来。霍一飞踢了踢满地碎乱杂物,腾出一处空地来,靠着墙边跪了。头顶硕大的白炽灯摇摇晃晃,晃得他黑黑的身影投掷在白墙上,也前后摆动。忽一下大了,忽一下又缩小。

霍一飞怔怔望着对面墙壁,回想自己奉进哥命令,查的扈宇近来活动的那张“调单”。早知道这小子心机沉重,但他胆量本事,还是超出了想象。

扈宇在表面跟他及和记打成一片的同时,暗里扩展自己的势力,这是早在他来H市之前就已经在做了。来H市以后,周进曾一度嘱咐霍一飞定要留意住扈宇一举一动,他也一直在注意盯着,但没想到还是让他钻了空子。这段时间他在酒店的收入,几乎全部用在黑白两道“各路英雄”身上的打点。最不可思议的,他竟在自己眼皮底下把关系伸到蔻档,豪滨这边自己负责的地盘上。

那些饭果然不白吃,酒也不白喝,扈宇假意花天酒地,掩饰他真正动机。若不是准备纯熟了,谅他不敢轻易动手。但他毕竟还是嫩了,没想到阿亮那些人进了警局,还能被进哥挖出来。

这也难怪他,凭着那人在政府里关系,他应该有这个自信的。

霍一飞在这份“调单”上看到一个自己没想到的名字:张明山。

张明山跟扈中和有私交,早在扈宇结婚的时候,大家就在扈中和家里碰过面了,这关系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但这一阵子来,父亲张明山常常来找自己,籍着这种理由,霍一飞心里明白他是主动套近乎。两人无话闲聊的时候,也曾说到扈中和,张明山说他是自己现在太太的一个远方叔叔。因为有点亲戚关系,所以偶尔来往,并无其他。霍一飞也信了,那时真是一点不知道父亲张明山原来竟是扈家背后的政府力量之一。

现在想想,再回忆父亲说的那些话,霍一飞心里不由得渐渐起了一层冰寒。父亲忽然热情起来,又频频示好,难道真是后悔当年的无情,想对自己和弟弟做些补偿吗?还是另有其他目的?原来他根本是在扈家要打算过来H市这边的时候,调来H市的,却一直骗着自己。若是没鬼,他又何必要说谎?先前还犹豫着是不是该把真相告诉小宁,试图挽回丧失多年的亲情。而今尚未及得伸出手,这份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也变得如雾迷幻了。

不知哪里一阵风吹过,头顶的白炽灯又摇晃起来。霍一飞抬腕看看手表,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不知不觉在这儿跪了将近两小时了。进哥怎么还不回来?霍一飞有点懊丧的想,多半是要罚他跪上一宿了。看得出他今天心情不好,进哥火气不顺的时候,他身边的人都免不了挨上几分气儿。何况自己也真是疏忽了,亏着有高警官在,不然这事儿还真麻烦。

霍一飞咬咬牙,费劲的活动下跪麻的膝盖。刚竣工的房子,只在棚顶挂了个灯,房里没有装修,地面还是承建商铺的粗糙的水泥地。起先跪的时候咯得膝盖生疼,时间久了就不怎么觉得了。但是地上冰凉,湿凉的冷气一波波反上来,刺在骨头缝隙里,慢慢的一抽一抽的疼痛更加难挨。

罚跪真不是个好受的事。每每犯错,霍一飞情愿棍棒上身,最怕的就是周进不打,先让他在什么地方一跪就是一宿。等让起来的时候,腿已经麻的完全不是自己的,别说站起来,就是别人搀着,悬在那都直发抖。偏偏周进最喜欢这招,大约是既不用自己费力,效果又狠。常常挨了罚以后,几天里霍一飞跟周进说话都不大敢抬眼。生怕一个不对,进哥脸一沉,自己这番地狱苦罪又要重遭一回。

还记得那时刚跟了周进的时候,也忘了是为了什么事情,总之是没做好,被喝令到门口罚跪。那时年纪小,也就13,4岁的样子罢,从未被这样罚过,哪知道厉害。口上不服却也不敢说,满心的委屈,堵气到门口跪了,结果没到一个小时就坚持不住。光滑的大理石面要比这水泥地好捱的多,但一个13,4岁的孩子,胳膊腿儿还细嫩的很,虽然从小在家常被暴虐的父亲毒打,却也没吃过这慢细熬的苦。

把手握了拳头睹在嘴里,眼巴巴瞅着窗外斜射的夕阳余晖。屋里屋外都没有人,可他又哪敢偷懒,只是咬着自己的手坚忍。膝盖长久的咯在地面上,好像割碎了那样的疼。刺入骨髓的冰凉从跪地的膝盖缝里一丝一丝往身体里窜,小腿好像僵硬了没有感觉,大腿连着臀都突突发抖,小腹都像转了筋似的,一抽一抽疼的人心慌意乱。

从晌午直跪到天都黑了,周嫂回家来才看见已经摇摇欲坠的霍一飞还跪在地上,就知道是丈夫罚的。心疼的慌忙搀他起来。霍一飞哪敢顺从,死活不肯起。争执的档儿中周进回来,斯斯文文的周嫂当即向他发火。

“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么小的孩子你罚他这么凶做什么?当他是你呢?你快点让他起来!”

进哥只是赔笑不答,好言好语,到底把周嫂连哄带喝弄回房去。回头拎了根藤条出来,在他痛苦的前倾的背上狠狠两抽。“跪直了!”

忍无可忍,尚还年幼的霍一飞再也撑不住刚硬,也顾不得多么委屈,颤声苦苦哀求进哥饶过。但周进只是拿藤条抽开他环抱了自己双腿的手,冰凉而无情的喝命,“闭嘴!哪来的废话?给我跪笔直了,一动不许动。”

辣手狠心的进哥跟前求情是没有用的。霍一飞最终也只得忍了啜泣,艰难的挺直已经僵硬的身体。偌大的客厅里,四周的天色一点点黑暗下去,难挨的痛苦熬得他眼泪在眼眶里,止不住的往外涌。浑身都在哆嗦,眼前一粒粒蹦出闪烁的金星,最后终于头一歪晕了过去。

过没多久又给尖锐的痛楚惊醒了,裤子褪在膝弯儿,□的臀上横了四五条渗血的檩子。进哥用那藤条逼着地面,“起来,跪直了!”

于是又撑了地面艰难的跪起,倒了再挨打,打完又跪直,直折腾到第二天天明,晕了醒了也不知多少个来回。事隔多年,那次是为了什么事已经记不得了,但这残酷的刑罚,霍一飞只要想起,也不禁打了寒蝉。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子!说一下!

由于扬的思维短路,文里出了个很大的纰漏,热心网友指出。扬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改回来。但是这样就给很多看文的朋友在思维连贯性上造成了很大问题,扬深感道歉。

由于网络创作的局限性:发了的不好修改;又由于扬的思维比较乱套,所以文里还是有很多问题,这些问题都直接影响了人物的形象,还请看文的朋友多多指出,这个文才能不至于乱套。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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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修改内容:

霍一飞一咬牙,说,“你叫他先做手术吧,我马上就到。”还是怕阿秋有事,放心不下,索性把心一横,撂了手机就往门口走。手把到门锁想起来手机扔在沙发未带,霍一飞折身去取,就在这个档儿,门锁忽然啪达一声。

霍一飞一怔,下意识想到什么,慌忙把手机卷进衣服里丢在沙发一角。下意识退开两步,还未等躲开那个沙发跪好,门已经拉开了。霍一飞扬头,正看见进哥发白的脸一刹那变得铁青。还有陈耀清等几个人跟在后面,周进在门前凝步,大家都跟着站住了。

一瞬间,霍一飞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倒霉;竟是这么寸!进哥恰好就这个时候回来。倘若不是想起手机未带,这会儿怕已经出了门口,和他撞个正着,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阿秋的事非败漏了不可。可就算没有,当着陈耀清一班人的面,自己擅自逃刑,只怕今天也出不了这个门口。

霍一飞也不择地儿,“咚”一声跪下去。周进手插着风衣兜里,慢步走进来,“慌慌张张的,这是干什么呢?”

霍一飞心里咚咚直跳,惊吓之下,满地杂乱的木屑和生锈钉子乱七八糟扎进肉里,血直往外涌,也顾不得疼了。只是俯首颤声认错,“进哥,我错了,进哥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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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飞就不是在出门的时候跟周周撞上,而是在围着沙发转圈圈的时候撞上,周也就不应该有任何程度的怀疑了,你说是吧?

好了很感谢读者的意见,还盼大家以后踊跃提出。

午夜之后,四周格外的静谧。明知道这一夜周进大概是不会回来了,霍一飞巴巴望着不远处的沙发,想来想去,还是不敢轻易偷偷起来。

曾经在罚跪的时候偷懒,被周进当场撞见,擀面杖粗的棍子都生生打折了,外面冰天雪地里,硬逼着跪了一天一宿,整整半个月爬不起床后,霍一飞对进哥的神出鬼没彻底生了警觉。不到熬的实在熬不下去,轻易不敢贸然钻他的空子。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忽然出现在窗外呢?何况就是不来,明早验伤的时候,整整一宿跟间有歇息跪出的伤是不一样的。周进这样罚人打人的老手,只要一眼就看的出来。

霍一飞只好反过手,慢慢搓揉僵硬的小腿和脚踝,在最小范围内最大活动僵硬麻木的神经。压在小腿上坐了一会儿,胸口愈发的闷气,扶着地弯腰咳嗽了一阵。最后还是不得不慢慢直起身来。

深夜里忽然远远传了几声烟花燃放的呼啸。这里是市郊,离着市区远了,本来听不到那些喧嚣的烟火,这会儿也听到了。过了午夜就真正是元宵节,不仅政府和那些商业机构,百姓家家也纷纷燃放鞭炮烟花。偶尔传来的声响衬得郊外空旷的夜空更加孤寂,一只硕大的摇摇晃晃的灯泡陪着霍一飞过夜。

手机忽然哇啦啦响起来。霍一飞吃了一惊,循声望去,看见自己的外衣搭在沙发上。手机是放在衣兜里的,三更半夜的,不知道谁打来的电话。霍一飞不想去接。反正进哥不会打电话来告诉他起来,他没有这样的习惯。

但铃声响了一阵又一阵,夜晚里显得异样的急促,催的人心焦意躁。霍一飞皱眉听着,心里忽然沉了沉,隐约似乎莫名嗅到一股不详的预感。江湖上舔血的人有一种对意外本能的敏感,霍一飞一觉不对,急忙扶墙起身。不料这一下起的猛了,两腿登时一片麻木,下半身好像没了,不由自主的摔倒,也轻飘飘的如跌在棉花堆里。

跟着却痛起来,从腰以下两条腿,尤其是膝盖里犹如千万根针齐攒,直往骨头缝里钻扎,一直扎到骨髓深处。霍一飞一手抱了膝盖,几乎痛的叫出声,额头冷汗“唰”的就涌出来。两个手指下意识的堵到嘴中,牙咬进手指,当即流出血来。

过了好久霍一飞才缓缓松开手,左手食指中指上清晰的两个牙齿咬破的口子,深的见骨,血还在滴滴答答的涌流。也顾不得去管,挣扎着站起来,一点点挨挪到沙发跟前,电话还在响个不停。霍一飞抓起来看是小宁的电话,心里愈发一惊。

“哥….哥,哥!出,出,事了!阿秋哥哥摔,摔下去了!现在,在,在医院。医生,医生说有危险,哥,哥你在哪啊?你快来啊!”大概是由于惊吓,小宁话语颤得连不成句。

霍一飞更惊。“什么?!”

小宁带了哭腔,“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天台上,不知道是谁推了阿秋哥哥一把,把他推下去。摔了头,流了满地,满地血….我怕他有事啊!怎么办啊哥?”

小宁说的不甚清楚,但霍一飞也约摸知了大概,心里愈沉。镇定安慰他,“小宁别怕,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俩没在家?怎么会有人推阿秋,怎么跌下来了?”

电话里听的见那边小宁一声一声的吸气,支吾了一阵,小宁吞吐的说,“我俩,我俩….出去看烟花了。阿秋哥哥说,今天烟花很好看,画下来一定很漂亮,我,我就陪他打车偷偷出去了。画完回来的时候….碰到有一队人在街头变魔术,好多人围着看。我俩,我俩挤不进去,刚好旁边有栋破楼,只有三层高,只有三层高。我,我,我….就拉阿秋哥哥,到天台上去看。我站在里面,阿秋哥哥站在外面,黑乎乎的,我没看清是什么人推他。我跑过去的时候,阿秋哥哥,阿秋哥哥就昏了….”

说到这儿,大约是怕哥哥责罚,一声比一声支吾,夹杂着低低的抽咽。

霍一飞顾不上他,只在想,这是谁下得手?阿秋这这里无人相识,怎会有人对他动手?除非是他行踪已经被人发现!

想到这儿一颗心更咚咚直跳起来,在安静的屋里,仿佛自己也能听到。自己是偷偷把阿秋收留在身边,这事儿没跟任何人说过,也千叮万嘱小宁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连好友廖宏斌都不知道。怎么还是漏出去了?难道是小宁无意间说漏了嘴?可若是ou,儿子再有什么错也要带回去再说,怎么偷偷摸摸的下毒手?这人显然不是ou的人,多半还是仇家。

霍一飞心中一阵凛,难道是进哥知道了?随即想到不会,要是进哥知道了吸毒的事,下手的话决不会杀他不死。三层高的楼跌不死人的,那人未必是想要他们的命。

眼下最要紧的是还不知道阿秋怎样。电话里问,小宁说已经送进手术室,结果还不知道。霍一飞在电话里命令小宁一定要好好看住阿秋,一边飞快的思忖自己怎么办。这时若跑出去,必让进哥发现无疑。阿秋的事又不能说。他甚至觉得有点懊丧,收留了阿秋就是收下一个麻烦,这炸弹放在身边,早晚要爆炸。今天的事儿怕就是引火。

心里七上八下,霍一飞抓着手机在房里焦躁的转了几圈,靠了在沙发上。外面烟花炮竹响一声声传来,愈发的密了。抬眼外望,偶尔看的见零星烟花绽在夜空。小宁又打来一个电话,告诉他阿秋已经脱了危。不过脑子里有个地方积了淤血,还需做一个手术。医生要家人签字,小宁太小,医生不让他签,一定要家里大人来。

霍一飞一咬牙,说,“你叫他先做手术吧,我马上就到。”还是怕阿秋有事,放心不下,索性把心一横,撂了手机就往门口走。手把到门锁想起来手机扔在沙发未带,霍一飞折身去取,就在这个档儿,门锁忽然啪达一声。

霍一飞一怔,下意识想到什么,慌忙把手机卷进衣服里丢在沙发一角。下意识退开两步,还未等躲开那个沙发跪好,门已经拉开了。霍一飞扬头,正看见进哥发白的脸一刹那变得铁青。还有陈耀清等几个人跟在后面,周进在门前凝步,大家都跟着站住了。

一瞬间,霍一飞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倒霉;竟是这么寸!进哥恰好就这个时候回来。倘若不是想起手机未带,这会儿怕已经出了门口,和他撞个正着,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阿秋的事非败漏了不可。可就算没有,当着陈耀清一班人的面,自己擅自逃刑,只怕今天也出不了这个门口。

霍一飞也不择地儿,“咚”一声跪下去。周进手插着风衣兜里,慢步走进来,“慌慌张张的,这是干什么呢?”

霍一飞心里咚咚直跳,惊吓之下,满地杂乱的木屑和生锈钉子乱七八糟扎进肉里,血直往外涌,也顾不得疼了。只是俯首颤声认错,“进哥,我错了,进哥重罚。”

周进一路走进来,到沙发坐定了,翘起下巴端详着他。半晌才说,“行啊,看着我说话是不好使了。我让你跪着,你都敢自己起来了?明儿你岂不要造反?!”

霍一飞只是垂首认错。知道今天是撞着正了,实在无话可说。如果是进哥自己回来,撞见他逃刑兴许还不会生这么大气;可是陈耀清这些人还跟在后面。当在一班手下面前,罚他跪地反省,他都敢不服管教,私自逃了。那已不止是逃刑,还卷了大哥的权威规矩。这等冒犯,周进还不把他打到半死,明正帮规家法,那才真是老天晕头了。

周进回手指了陈耀清吩咐,“去回刑堂取家法来。”

霍一飞心底更一阵沉凉。满地的木头棍棒周进都不用,都不够罚他,专程让陈耀清回刑堂取家法来。怕他今天是说什么不能竖着出这个门口。这时也再顾不得阿秋怎样,只想自己怎么能挨过这关。唯一所幸是进哥还没有怀疑别的,只当他是站起来走动。

屋里异样的安静,七八个人站在这客厅里,大气儿也没有一声。霍一飞只是垂头,瞅着膝下缓缓涌流的血,和污脏的木屑搅在一起。紧咬的嘴唇已经觉出腥咸,也不能够忍耐着钻心的疼痛。

霍一飞渐渐摇晃起来,周进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上。厉喝,“再动一下?!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霍一飞嘴角尽是鲜血,也不敢伸手去抹,什么也不敢解释,更怕一句说岔进哥疑心到别处,再把阿秋的事露出来。哆嗦了一阵又扶着腿慢慢直起,仍然深垂着头,一声不吭。

很久陈耀清才把藤杖取回来,从市郊到刑堂路程原本很远。霍一飞眼不敢抬,只是听着陈耀清进来的声音。想到他拿来的那根黝黑粗壮,长年在陈海水中浸泡的藤杖,心里也不由自主的发颤。久经这根藤杖教训,他太知道这东西打在身上是什么滋味。那种惨无人道的疼痛,只要是人都会畏惧。

霍一飞抬起手,自己拨解开腰带,把里外裤子一并褪下。倒没有多么羞愧,在场这里每一个都不止一次这样挨过家法,谁也瞅不起谁的笑话;只是紧张,手撑在地上,手臂微微的打颤。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子!说一下!

由于扬的思维短路,文里出了个很大的纰漏,热心网友指出。扬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改回来。但是这样就给很多看文的朋友在思维连贯性上造成了很大问题,扬深感道歉。

由于网络创作的局限性:发了的不好修改;又由于扬的思维比较乱套,所以文里还是有很多问题,这些问题都直接影响了人物的形象,还请看文的朋友多多指出,这个文才能不至于乱套。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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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修改内容:

霍一飞一咬牙,说,“你叫他先做手术吧,我马上就到。”还是怕阿秋有事,放心不下,索性把心一横,撂了手机就往门口走。手把到门锁想起来手机扔在沙发未带,霍一飞折身去取,就在这个档儿,门锁忽然啪达一声。

霍一飞一怔,下意识想到什么,慌忙把手机卷进衣服里丢在沙发一角。下意识退开两步,还未等躲开那个沙发跪好,门已经拉开了。霍一飞扬头,正看见进哥发白的脸一刹那变得铁青。还有陈耀清等几个人跟在后面,周进在门前凝步,大家都跟着站住了。

一瞬间,霍一飞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倒霉;竟是这么寸!进哥恰好就这个时候回来。倘若不是想起手机未带,这会儿怕已经出了门口,和他撞个正着,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阿秋的事非败漏了不可。可就算没有,当着陈耀清一班人的面,自己擅自逃刑,只怕今天也出不了这个门口。

霍一飞也不择地儿,“咚”一声跪下去。周进手插着风衣兜里,慢步走进来,“慌慌张张的,这是干什么呢?”

霍一飞心里咚咚直跳,惊吓之下,满地杂乱的木屑和生锈钉子乱七八糟扎进肉里,血直往外涌,也顾不得疼了。只是俯首颤声认错,“进哥,我错了,进哥重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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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飞就不是在出门的时候跟周周撞上,而是在围着沙发转圈圈的时候撞上,周也就不应该有任何程度的怀疑了,你说是吧?

好了很感谢读者的意见,还盼大家以后踊跃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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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下为什么飞要找陈耀清;

一,江湖一般有这样的传统,江湖中的事不要给江湖外的人参与(家人除外);

二,陈耀清当时正在眼前,飞没有办法找廖;

周进掂掂那藤杖,“错了?!是我错了,太长时间没教过你,都能反上天了。今儿正好正正规矩。棍子棒子不打在身上,我看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把藤杖递给陈耀清,“给我打。轻重自己掂量。打轻了一下,你趴下陪他一起挨。”

陈耀清只得接过杖来。其实他不愿干这吃力不讨好,得罪人的事。但周进把藤杖给他,没法不接。双手捧过了,脑子里转着,也是在想什么法子为霍一飞开脱。试探了问他,“进哥,要打多少?”

周进暮然翻脸,“让你打你只管打,哪那么多废话?!”

陈耀清吓了一激灵,知道周进今天火气不顺,生怕他再把这股邪火泄到自己身上,无法只得拎了那藤杖上前。低眼注目,看霍一飞紧绷的肌肉,在空气里微微的战栗;手指在地上慌乱的划着,知道他是试图找些可以借力的东西攥着,借着这些东西,才可以抵档身体对疼痛本能的躲闪和反抗。

看得出来,霍一飞还是很怕的。陈耀清想,没有人可以不怕,他自己也怕。刑堂藤杖打人的滋味,他们每一个挨过的清清楚楚,想起来都心惊胆战。只是再痛苦也无从抵抗。顺从与反抗的后果,现实早用它血淋淋的代价教训清楚。乖巧聪明如霍一飞,更知道什么不要说反抗,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要说。

陈耀清心里忽然一阵感慨。他们这些人,表面看不上风风光光,其实个中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霍一飞那么受宠,江湖上一个晚辈的身份呼风唤雨,惹得人人嫉妒。但周进再宠爱他,不是也容不得他冒犯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规矩吗?就因在这儿罚跪,太久了,熬受不住偷一会儿懒,抓到了竟用刑堂的家法打。

陈耀清本来对霍一飞说不上多么喜欢,至少在后来他日益走红,难免有一丝嫉妒。但此时此景,或许是起了同病相怜的伤感,又想起这个小自己7,8岁的小师弟从小跟了他玩耍的情景,也不禁有些不忍和心疼。只是他无论如何不会像霍一飞那样,奋不顾身扑上去替他抗刑罢了。

陈耀清提着藤杖在霍一飞臀腿上比了半晌,不敢久拖,咬咬牙扬起了,“嗖”一声抽打下去。

一条猩红的杖痕在臀上横浮,片刻之后,血滴渗出来。凡打必见血,和记刑堂家法的规矩。藤杖也是格外厉害,根本不需要多大力气,扬手一落便是皮开肉绽。霍一飞单薄身子随着杖落微微颤抖。跟着又抽了几杖,紧咬的嘴边低“啊”出声,慌忙转过头去咬自己的手臂。只觉得身后一条叠着一条,钻心刻骨的疼痛。

陈耀清打的还不算甚重,尽量避开了重复的伤口,杖痕自上向下平铺延展。饶是如此,霍一飞也觉得承受不住。因为吸毒而被周进打过的重伤,虽说是已经愈了,但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其实他连一百天都还不到。每逢天气阴差,臀上伤口都阵阵的发痛。这时伤上加伤,又怎么承受的住?

也难怪他疼的这样瑟缩不止。霍一飞相信进哥看的到他身上这些深深浅浅,交错纵横的新旧伤痕,可他还是这般狠打,可见是真的气了。知道今天绝对是犯了大忌。规矩家法,任是哪个帮会老大都最讲究不过。周进其实在这反面已经算是比较宽松了。自己在他跟前,似乎是规矩极大,但实际上霍一飞知道进哥并不怎么真正为这个管他。那时他跟姚顺对掐,姚顺是社团堂主,论身份论辈分都比他高着一层。他跟长辈掐架本来是大犯规矩的。但周进非但不管,反而明着暗着维护。也就是为了这个,和记里十二个堂主人前人后都敬着他这个晚辈三分。

然而骄纵归骄纵,谁让自己今天倒霉,正撞在枪口上。惹得进哥火了,非要行规矩正家法,他又能有什么话可以分辨。

藤杖夹了风一杖杖抽落。周进忽然从沙发起来站到跟前,陈耀清不敢再有丝毫容情。打了三十杖过头,周进叫停了他,自己接过藤杖,杖头伸进霍一飞小腹下,挑正他歪倒在一片狼藉之上的身体。

“跪好了!”周进说,回头问陈耀清,“打多少了?”

陈耀清忙回打了三十二下。

周进提着藤杖在霍一飞皮肉绽裂的臀腿上缓缓滑行,看着他怎样努力从地上撑起身体。手指抠地,两条手臂不住的打颤。手臂上尽是深深浅浅的口子,刚刚跌倒在地上,破木烂钉子毫不留情划在肉里,手按在角铁之上,他都不觉得了。只是疼的撑不起身。

周进也不急,一分一秒等了他。直到霍一飞撑的挺直,方才猛地扬起杖来。陈耀清站在身边,只听这刮风的声音就知道狠毒,连忙侧开脸。藤杖“啪”一声打下去,霍一飞呜咽的低吟一声,险些又摔下去。深紫的伤口横在一片破烂青肿上,格外的骇人。

周进看着,面无表情。指指陈耀清吩咐,“报数。”藤杖扬了着实的狠落,比陈耀清打的狠多了,兜的风仿佛能把地上的灰土也刮起来。陈耀清匆忙跟紧了报数,“34,35,36,37,38….”

不过五下,霍一飞手上一软又倒下去。胸口伏在地上,只是大口的喘气。隐约似乎听到他哀哀的叫,“进哥,进哥….”

周进一杖追下,喝问,“还能跪住了吗?!”

霍一飞颤抖着回答,“能,能。”下半身刀割版痛,再也承受不住,颤声哀求,“进哥,一飞,懂规矩了,以后再不敢了,进哥,别生气….”

周进冷冷提起藤杖,“懂规矩了,那算我没白教你。”藤杖又搁回臀上。霍一飞知道终是不能轻易饶过,慌的连忙别过脸,手握拳头堵到嘴里。只听着藤杖刮着风抽落,一杖一杖有如刀割刃剜。疼得太狠了,霍一飞手指不顾一切的在地上抠挖,全顾不得那些杂碎的碎木乱钉扎的手上到处是伤口。陈耀清本来很清楚的报数声音,此刻也听着模糊起来,跪了半宿,又遭了这份酷刑,眼前已经一阵阵发晕。

后来藤杖终于停下来。还以为是进哥嫌他姿势不正,停了调整。过了一会儿陈耀清蹲下扶他跪起来,才知道是打够了数。

方才缓缓吐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进哥冰沉如水的脸,又畏惧的低下眼去,依了规矩一字不差的谢刑。“一飞,不懂事,让进哥苦心教训。一飞知错了,知道教训,以后再不敢了。”

费劲的从地上拿起那根沾了他血肉的藤杖,双手颤巍巍的捧了,给周进递回。周进看着不接,霍一飞知道他是故意让自己这么举着。咬咬牙,尽可能把手臂伸的笔直,高举过顶。因为剧痛,手上虚弱无力,那藤杖又死沉死沉的,霍一飞捧的摇摇晃晃。

好久周进才伸手去接,还未接到,不知哪里手机铃声忽然“哇~~”的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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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一飞当时惊的浑身一凛,双手猛抖,藤杖几乎跌落在地上。响的是自己的手机!刚才情急之下,随手把手机裹在衣服扔在一边,然后撞上了进哥,已经全忘了这回事情。

电话一定是小宁打来的,他跟小宁说了去医院签字,这会儿越摸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自己还没到。阿秋手术等不得,小宁是着急了又打来电话。

霍一飞只觉头晕目眩,一颗心彻底沉到冰底。若说刚才进哥还没起疑,这电话打来,进哥岂能还不起疑?他要接过来听听,小宁哪知道接电话的不是他。不是要把阿秋的事一五一十说的干净?

这回才真正是死路一条!真是没脸了。家法还摆在这儿呢,这边儿挨着打,那边还敢撒这大谎。进哥岂能不暴跳如雷?刚才只为了逃刑,便这般狠打;这回竟是帮着ou的儿子逃家!霍一飞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冷,眼前触手可知的残酷结果,已几近击毁撑起的坚强。

更不要说还有阿秋。进哥发现了阿秋,定会把他捆起来送回缅甸。离家出走被这么送回来,怕是阿秋真的离死不远了。刚才他出事,霍一飞还在懊丧自己惹了这个麻烦,可真到了这时候,又为他担心起来。

满屋里静的异常,电话已经响了两声,霍一飞急速的思索是该赌一把进哥不会接这个电话,还是索性抢在前面坦白。熟悉的铃声此刻格外刺耳,一阵阵好像催命。响过五六声,霍一飞已经放弃了,只等着周进或者不理会,或者把那电话接过来….

空气仿佛也要僵的凝结….

铃声忽然停了,霍一飞一颗心已提到嗓子眼,却听见另一个手下兄弟安北有意压低的声音,“喂喂,我在跟老大做事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行了行了你别等我了,你快先睡吧!”

安北把电话挂了,讪讪的解释,“我妈,催我回家。”

霍一飞死里逃生,呼出一口气来,眼前阵阵发黑,几乎一头栽倒在地上。

周进淡淡应了,“不回家的时候交代一声,省的你妈等你。”微一探手,把藤杖接过来。“老大不小的人了,不用我每次都这么教。打一次就长点记性,别到了这时候了,还得拿家法教你规矩!”

淡淡在屋里环视一圈,寻了一片杂物少的地方,踢开几块破木头,把那地方清理干净了,指了指道,“起来,这儿跪着。罚了不打,打了不罚,擅自逃刑这事,打了就算了。这儿罚的是你没盯着扈宇,办事不力,总得给我点交代!自己瞧着时间,到五点起来。”啪啪两下解了腕上手表,扔到地上。这表是极品的江丹诗顿,至少几百万的价值,却也就这么随便的摔。

霍一飞口中称是,艰难的挪了到那块地上,心里还在想自己的手机。安北电话铃声恰好和自己的一样,他又站在那衣服跟前,因此霍一飞误以为是自己的电话,结果不是。可是过了这么久,小宁也应该着急,打电话催了,却怎么又一直没有打来?

周进抖了风衣,带着人转身走了。陈耀清也跟着一同出去,没过两分钟又折回来。

“进哥让我回来看着,其实是怕你有事。”陈耀清笑笑,“一飞,清哥今天对不起了。”

霍一飞苍白的脸上透了一丝笑容,“清哥说哪话呢?别说是进哥的命令。清哥照顾一飞这么久,教训两下,教导一飞做人做事,一飞感激还不及。”

陈耀清扶着霍一飞摇晃的身体,“起来缓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没事!”

霍一飞费力仰起头来,嘴角带着微微的苦笑。只是叫了声,“清哥….”,陈耀清点点头,在他身边蹲下。“算了,清哥也教着你犯错,回头又害你了。清哥陪你会儿吧,你靠着我身上,这样好过点。”

霍一飞给他揽着,半身倚在他身上,愈发虚弱的无力。陈耀清安慰他,“其实进哥是疼你。刚才我们是送那几个家伙回警局,先到医院包扎伤口。那会儿急诊室有两个撞车的,那帮医生光忙乎他俩,耽误了好半天。送到警局又跟高警司说话,这不都一点多了才回来。进哥本来是上来叫你,一起去吃点饭的。结果….”

霍一飞无奈的苦笑,心想这事就是倒霉。陈耀清又说,“其实本来也没多大的事。已经咱们经常偷懒,不也没事么。你也是撞上进哥今天心情不好。扈宇这小子不简单,敢在我们眼皮底下耍花枪,进哥为他烦着呢。”

霍一飞轻轻喘息,靠着陈耀清,目光有些失神,“扈宇的事儿更是我的责任,进哥叫我留神过,是我没看住他….”

说着慢慢停了,顿了一会儿,自嘲的笑说,“横竖今天是该我挨打,逃了这边儿,逃不掉那边儿。”

陈耀清也笑,“你这算不得什么,当年进哥打我们比你还狠呢,人不都是这么锤炼出来的?”说了些安慰他的话,霍一飞都点头听了。看到地上周进丢下的手表,探头望了望,指针已指到将近两点。霍一飞想阿秋的手术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了,就算医生通融先给他做了手术,那里只有小宁一人。万一出了状况,只怕小宁应付不来。

此时也无别的办法,霍一飞既已决定,转头叫陈耀清。“清哥,我求你一件事。”此时也无别的办法,霍一飞既已决定,转头叫陈耀清。“清哥,我求你一件事。”

陈耀清愣愣,“什么事?”

霍一飞靠着他,“清哥,帮我把手机拿过来,我想看一眼。在我衣服里卷着,扔沙发那了。”

陈耀清笑起来,“这也算事?还求我。”到沙发跟前把手机翻来,提给霍一飞。霍一飞接过了,手指微微发抖,按了几个键子,屏幕没有反应。又按开关机的键子,手机亮了亮,又熄灭了。

原来是没电了。想来是刚才铃声一直在响,响了太久耗尽了电量,以至于自动关机。霍一飞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停了片刻,扬起脸,看着陈耀清说,“清哥,我求你件事,替我保密。缅甸Ou的儿子跟他闹别扭,出走到我这儿来了。”

陈耀清一怔,“有这种事?”疑惑看了霍一飞,不知他说是真是假,也不解他为何要跟自己说起这个。

霍一飞点头,“真的。他来几天了,今儿在我家跟我弟弟闹,摔了一下,脑子里积了淤血,在医院要动个手术,医生让家人签字。清哥,我走不开,你能不能替我到医院照顾一下?这件事,千万不要跟进哥说。一来进哥知道了,一定捆了他送回家,那他就惨了;二来,万一这事有什么差池,闹起来。进哥若知情,ou一定抓他不放;只有我一人知道,那出了什么事也由我一人来扛。”霍一飞顿顿,“清哥,也不知道。”

他也知道陈耀清这人靠不住,这件事说给他,八九会出问题。因此事先用话封住他口。事情若是宣扬出去,知情的都不免惹一身麻烦。陈耀清不会愿意拦祸上身,自找不快。至于到进哥那告状,霍一飞相信他不会干这么幼稚的事。

果然陈耀清拍拍他肩膀,“你信着我跟我说,清哥自然替你保密。不过这事是个麻烦,清哥劝你一句话,还是尽快解决。儿子老子闹别扭,让他们自己闹去。咱们外人管,总是管不清楚。何况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进哥要是知道这事儿,怕又要教训你了。”

霍一飞点头应,“是。”心想不要陈耀清说,回头这事儿过了,自己也无论如何要说服阿秋回家。他要不走,绑也把他绑回去。万万不能让他再留在身边。抖出事来,自己挨顿打是小,就怕给进哥惹出麻烦。何况今天的事儿,阿秋在H市身份已经败露。他就是不走,过不了多久ou的人也会找上门来。

陈耀清匆匆去了,过了大约一小时回来。告诉霍一飞,阿秋的手术已经做好了,是别人签的字,手术平安,他可以放心。

霍一飞心里这才一宽。猜想多半是小宁久等他不到,在哪随便抓了个人来,花言巧语的骗了医生相信。小宁还算机灵,知道不傻等着哥哥。若在平时他可能去找廖宏斌,但廖宏斌这几天去外地远房亲戚家拜年去了。不找廖宏斌最好,霍一飞虽然跟廖宏斌亲如兄弟,却也不想拉他掺和江湖的事。

地上一直跪到5点整,天已微微透亮。两人都看着周进扔下的手表,时钟指针正正当当敲在五点上。陈耀清连忙搀扶霍一飞起身,“先送你去医院看看吧?再回家。”

霍一飞虚弱的摇头。这一动,身上的伤口更宛如刀割火烧,疼得他一阵抽搐。手指不由自主紧紧抠纂陈耀清臂膀,伏在他身上喘了一会儿气,指指沙发说,“我想,先趴下,歇会儿….”

陈耀清半搀办抱,把他移挪到沙发上来。身子沉重的陷在沙发松软坐垫里,霍一飞反而觉得浑身僵硬的关节好像一根根给生硬掰开,铺天盖地的疼痛一齐涌到心脏,眼前只是发黑。迷糊中听着陈耀清跟自己说,出去买药,后来又隐约感觉他倒水,扯纱布,和药,拨解他沾血的衣裤;感觉到伤药涂在身上刺辣辣的疼痛。后来意识就渐渐模糊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张大床上。

霍一飞一睁眼,看见床单布料样式,就知道是周进的床。一边嘴角抿了斜挑,划了道优雅弧线,勾勒了不加掩饰的得意笑意。原样趴着不动。

睡醒的时候周进正拉着棉被帮他塞掖被角,大约是发觉他醒了,过了好久,隔着厚厚的棉被拍了一掌。“还装呢?睡醒了不赶紧起来。”

霍一飞咧一咧嘴,慢慢转过头来,满眼的阳光刺眼,看起来至少也是中午了。霍一飞叫声“进哥”,作势试图起身,以为周进会伸手拦,但他却只一旁站着看了自己,并没说不用起了。

霍一飞只得咬咬牙撑床,酸软的手臂稍动便痛,用不上力。乱动扯了伤口,却疼出一身冷汗。抓了床头的栏杆鼓捣了半天,才费劲儿支撑起身。看周进一眼,低下眉目,规规矩矩的认错,“一飞知错了。昨儿太不懂事,一飞谢进哥教训,以后再不敢了。进哥别生气。”

“专程叫人到刑堂取了家法,打了五十藤杖。要是这样还记不住,我也不知道怎么教你了。”周进瞥瞥他,沿床边坐下来。脸上早没了昨天冷峻的冰霜,换得是绷着的隐隐的温爱和疼惜。

一手揽过他身后,一手拉了个软枕,让他歪斜着靠了。

笑笑说,“行了,别装着了。该装的时候不装,回家你又装起来了。叫你起来是让你吃饭!以为我闲着没事折腾玩呢?Sllopi煮了粥,做了饭菜。起来吃点吧,吃完再睡。”

霍一飞心里一松,巴巴瞧了进哥脸色,“进哥,不吃行不行?我不饿,吃不下。”臀上腿上疼痛不止,跪伤了的膝盖更痛的一抽一抽。也是实在没有胃口,也是看了周进脸色好转,放纵撒娇。

周进板脸,“我还得掰开嘴给你往里灌,是不?”

霍一飞不敢再多嘴了,也怕周进真按了他灌。周进让Sllopi把饭菜都摆到床头,看着他皱紧眉头,吞药似的下咽。“Sllopi要看着你吃的这么难过,可不伤心死了。”周进捡了块餐巾擦擦他嘴角漏下的粥粒,笑了开玩笑。

霍一飞一手按了胃,吐吐舌头,“进哥说这么大声,Sllopi没看到也听着了。”Sllopi粥菜都做的细腻精致,香薷可口,不过是霍一飞没这口福。积年胃病,每次挨了打挨了罚,胃里总要跟着凑热闹似的折腾一阵,只是咽些清粥也一阵阵的犯恶心。

Sllopi果然闻讯跑过来,腰里扎着围裙,一笑厚厚的两片嘴唇咧开,露出洁白的牙齿,“在说我什么?汤圆煮好了,我去端过来?”

霍一飞抢过插话,“我们说你煮的粥好香呢!”

Sllopi听到夸奖自然欢喜,眉梢高挑,表情丰富,“是吗?我再去帮你添一碗!我煮的中国汤圆也好香呢,我帮你盛一碗来,好不好!”

周进一旁看着霍一飞把Sllopi逗笑,笑了摆摆手,“你帮他添碗粥吧,元宵就不要了。”跟霍一飞说,“元宵那东西太粘太腻,你吃了更难受。多半消化不了又要吐。平时超市有的是卖的,今儿就不要吃了。”

霍一飞点点头,乖顺的应了。元宵他本来并不爱吃,但Sllopi不说,他也忘了今天是元宵节。可不么,昨天放了大半宿的烟花,自己只顾了咬牙熬挺罚跪,什么也没留意。给进哥两句话说的心里忽然软软的,想想又傻傻的冲他点点头。但想进哥罚的打的如此狠,却也惦着他肠胃不好,不能多吃黏腻的东西,鼻子忽然有点发酸。

饭后换了一次药。

杖伤倒不是特别厉害,已经略微结痂。揭开纱布的时候霍一飞着实疼了一阵。臀上皮肉绽裂,一条一条伤口叠着,紫青肿胀,看着甚是骇人。但好在伤只在皮肉,没动着筋骨。刑堂藤杖本没这么便宜,不过昨天大半数量是让陈耀清打的,陈耀清终究没使大力。

霍一飞心里明镜儿,进哥这也是故意让陈耀清动手的,知道他不能全力去打,一定手底留情。若是换他亲自动手,只怕还要比这重。其实昨天真正是撞了枪口,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周进就算生气,也不会下这狠手。

倒是膝盖跪的伤严重的多。冰凉的地面跪半宿已经够呛,何况那地上杂气乱八,什么杂物碎屑,破铜烂铁都堆在一起。霍一飞也不敢躲闪,就直跪上去,生锈的破钉子把牛仔裤都刮的稀烂。膝盖上皮肤本来甚薄,肌肤划烂以后,钉子直扎在膝盖软骨上面。若不是这些钉子生了锈,钉尖失了锋利,这般跪法只怕真跪残。

这并没什么稀奇,霍一飞太知道周进的心狠手辣。就算再宠爱也好,怎样也好,江湖大哥为了维护自己不可撼动的权威,都不会有丝毫顾及。只是暗暗想,下回还是长个记忆,千万不要再犯他的忌讳。

Sllopi按着周进吩咐,用烧热的酒精倒在消毒药棉里,按着伤口上用力搓揉。霍一飞反手揪了棉被,转过脸用被子死堵着嘴,疼得一身一身的冷汗。感觉那层皮好像都不见了,酒精棉花好像直搓在骨头上,钻心钻肺的疼直穿心尖儿。疗伤的疼痛远比受刑还难捱。

过了许久,膝盖里才渐渐泛了一丝暖意,缝隙中刺骨的冷气渐消,双腿也不那么僵硬了。这是种不知哪传来的偏方,在他们这圈子里流传甚广。霍一飞还记得第一次被罚的这样重,也是弄的满膝盖血。周进用这法子给他揉搓,近乎疼的晕阙。但后来也就好了,什么事情都是要慢慢习惯的。霍一飞渐觉疼得轻了,也许是疼久了麻木了。紧抓床单的手指缓缓松了,慢慢,吐出口气。Sllopi拿块毛巾帮他拭拭额头的汗,不笑的时候,Sllopi两瓣厚厚的嘴唇紧紧抿着,显得认真而严肃。给霍一飞倒了杯水,喂着他慢慢喝下。

“你还成呢。”Sllopi说,“今儿早来家的那个更惨,几个人抬着进来的,半个身子都是血。现在不是在过年吗?你们中国人不是过年讲吉利的吗?这是怎么啦?尽弄血淋淋的。”

Sllopi摊摊手,努力让表情变得轻松。霍一飞楞一楞,心里恍然有了个谱,还是问她,“是什么人啊?你见过吗?”

Sllopi摇头,非常自信,“才不是你老大的人呢!你们这些人我都见过,我见过的都不会忘。一个男人带着来的,我听着说话的口气,怎么像是赔罪?不过我没听到几句,周先生就打发我来照顾你了。”

霍一飞再详细追问几句来人的样貌举止,就知道是一定是扈中和没错了。原来昨晚扈宇从这里出来,迎头一阵冷风把浑身的冷汗都吹散了。扈宇搂搂外衣,重重的打个冷战,一声不响跟着陈耀清上车。车子开出很久,他才回头看看那栋黑黑的大楼,夜色中只依稀看着周进那个房间忽明忽暗的灯火。

一步之差,那几乎是他的葬身之地。但不论如何,还是走了出来。周进不会轻易对他动手,扈宇心里多少有点底。初次交锋,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但扈宇也不算沮丧到底。周进没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碾死他,说明自己多少还比蚂蚁让他多两分忌惮。若不如此,他决不会平白给自己多留个祸患。在车上,扈宇扭头对着车窗玻璃笑了两笑,看着玻璃的反光映出他的笑脸,有八分阴骛,也有两分自信和得意。

回家进屋前他特意拧了拧脸,以免僵冷的表情太过冰霜。但一开门迎上来的不是太太,是小赫。小赫是父亲贴身保镖,不离身的。扈宇往屋里瞅,果然看着父亲背对门口,坐沙发上。

小赫一见扈宇,挤眉弄眼向他摆手,示意他装醉,或者索性趁着扈中和还没发现,转身躲出去。扈宇知道他意思,摇摇头,故意高声叫了一声,“爸。”,快走几步上前,瞥到桌上横着家里那根粗长的黄梨实木棍子。

扈宇看看没吭声,微微笑笑,“爸,您过来啦?怎么没叫我去接飞机?”

扈中和没答,从沙发站起来,走上两步,抬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震得跟前摆设和头顶吊灯的水晶吊穗直颤。扈宇顺势摔出去,撞在身后一张长桌。撞劲儿过猛,桌子直向后倾,桌上一件半人来高的古董花瓶滑下来,“啪啦”摔得稀碎。

太太泳儿闻声跑出来,看这架势,在门口又止住脚步。扈宇抹抹嘴角,看看手指上一抹殷红鲜血,那手不由微微颤抖。狠咬了一会儿牙,还是站起来,平和了口气,“爸,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扈中和追上来一脚踹在他小腹,“你有能耐啊?!还会演戏呢?!我还小瞧了你!”

这一脚踹得狠了,扈宇缩在地上半天没站起身。泳儿看着这般打法,也顾不得其他冲过来,哭了拦着求情,“爸,爸,扈宇身体不好,您别这么打。”

扈宇一肚子莫名怒火全泄在太太身上,“你他妈给我滚!要你出来猫哭耗子!”

扈中和强自压火,“泳儿你起来,回你房去。”一伸手,把她从地上拽起。泳儿站了一旁,却不肯走,抽咽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颤抖。哭了一阵,回过头来,正对着丈夫血红的眼睛,狠狠瞪着她脸上,鼻子一酸,心里更乱,捂了脸跑走。

扈中和回头瞅一眼,也只作视而不见,只冲保镖小赫吼喝,“把棍子拿来!拿来!”

扈宇挣扎着从地上翻起身,望了父亲愤然质问,“我怎么了?!我又怎么了?!我又犯了哪条家法了?”

扈中和夺过棍子指了他鼻尖儿,“你没错。我就打你行不行?行不行?”边说,抡了棍子劈头盖脸猛抽。扈宇半点不躲,横棱棱的目光盯了父亲。木棍夹了呼啸的风声着在肩上背上,臂上腿上,也十分沉闷。扈宇一直给打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隔着衣服,看不出伤。但全身骨头好像都给砸碎了,愤恼之下也顾不得疼,只是脸上额头不断的唰唰冒汗。

扈宇歪在地上一手抱了另一边肩膀,呼呼喘气。还是小赫把扈中和给拦下来。扈宇看见地上的血迹,才感到浑身剧痛难当,一波一波疼得心脏直抽,紧咬的牙齿格格作响。

小赫在耳边劝,“大少爷,你何必跟老爷子斗气,还不是自己吃亏?”

扈宇俯地不语。扈中和怒火犹盛,骂声儿也发颤,“我就是养条狗,也能看家护院!你除了败家祸钱,还能干什么?!你再跟我瞪眼?把你狂的!能上天了吧你?你还觉得自己挺聪明呢是吧?捅周进一下挺得意呢是吧?知不知道你今天怎么回来的?知道他为什么没剁了你不?”

为什么?扈中和止了口。没人说话了,屋里安静的只剩两人呼呼喘气。半天,扈宇捂了嘴“咳咳”咳嗽一阵,吐了几口粉红色的吐沫,摇摇晃晃在地上跪了。

“是。酒店的事是我做错了。我没想到会弄成这样。害您损失惨重。对不起。”暗骂周进手段卑鄙。原来早在抓他之前就给父亲报了信儿,难怪会这么轻易放他。知道今晚这事儿怎样也要有个交代,跪在地上,手按在腰间。纵是觉得羞愧难堪,还是解了皮带,褪了裤子,□出皮肤。

不要说扈宇,小赫在旁边都觉得尴尬。对老头儿这教训儿子的方式实在不敢恭维。都是这么大人了,结婚老婆都娶了,怎么还能像七八岁的幼童一样脱了裤子打屁股?扈宇在外面向来飞扬跋扈,每次被老爷子教训,也是一脸桀骜不驯。但最终还是能肯就范,这么屈辱着让他打,小赫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就看扈中和抡着比擀面杖还粗的实木棍子,一棍抡下去,扈宇身子直抖,沉闷的声儿听的小赫也一凛一凛的。具体这场纠纷的因果,他也不清楚。也许是因为还有儿媳妇在,扈中和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抡了棍子猛打。

扈宇跪伏在地上渐渐支撑不住。十几棍后,低低开始叫出声来。木棍沉闷,不撕皮肤,此时也已经一条一条的浮肿着紫青檩子,渗着成排的血珠。扈宇毕竟不像霍一飞,从小在刀枪棍棒中间摸爬滚打,在周进藤条家法教训下长大,早就习惯了挨打和伤痛。

扈宇自幼娇生惯养,父亲再怎么管教终究是有限的,吃这样苦头的时候实在不多。起先只凭着一股骄傲的性子,死抗这狠毒的棍子。但打的数目越多,直觉臀上腿上肉都要被翻起来,木棍直往骨头上砸,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只如刀割油煎,痛不可当。

扈宇歪头咬着臂膀,拼命跟自己说,这不算什么。拼了这顿打,开出这条路子,再疼再痛也不白挨。只是千万不能惨叫出来,当在人前,让人看笑话。当人儿子的,总免不了受老子的家规家法。打是逃不过了,只能盼望自己有点骨气,熬不住痛,像个女人一样唧唧歪歪。

不过这些念头也就是在脑子里想过,什么时候到底捱不住失声惨呼;什么时候晕晕眩眩抱了父亲腿求饶;什么时候泳儿跑出来求情,拿手帕擦他脸上的汗水;什么时候终于打完,怎么被抬回房里,也全迷迷糊糊,记不得了。

醒来时只发现自己趴在床上,泳儿红了眼睛在一旁帮他涂药。扈宇皱皱眉,厌恶的把她推开。这一动抻了伤口,扈宇忍不住咬住手指,“呜咽”的惨呼一声。回头看看身后伤口,果不其然,血肉模糊一片。扈宇抓了个枕头闷住头,鼻子忽然一阵发酸,莫名的委屈。

这还不算完,父亲还要把他这副模样,抬去周进家里现眼。在周进面前一脸痛心疾首。

“中和教子无方,让他给进哥添了太多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阿宇做大哥的,连自己手下都看不住,不罚他罚谁?不过他也知错了,吃一堑长一智,他以后就多长个心眼儿了。周老板,你多担待。咱们合伙作生意,不就是讲个和气生财么?这次你跟桑尼交的货,全都过关了,已经上T市市场,肯定没问题了。”

扈宇别过头去,不愿听父亲令人恶心的虚伪。连自己都听着反胃,周进却笑的十分和善,“那还得多谢扈老板。小孩儿缺少历练,出点毛病难免的。你这也下手太狠了点吧,我早知道也得劝劝你,这可不打坏了么。这事我也有错,酒店两家开,出了问题不能让你一家担待。我下边的我也罚过了,这事就算了。”

扈宇才知道,原来周进放了他,却拿他一条命通赚了整个T市的地下毒品市场,更拦住了桑尼这条线。他赢得这么大,难怪笑的这么开心,这么和气。吊了一下午吊瓶,到晚上浑身都好像水肿了一样难受,真的很想趴在床上沉沉睡去,但想到阿秋受伤还在医院,伤情未知,也不知多么严重。小宁一个人陪在医院,更怕他有闪失。霍一飞哪能放心得下,跟周进籍口答应了弟弟一起过年,坚持要回家去。

周进本来不让他走,怕在路上吹风受凉。但打重了,本来已经心疼,又想连累人家大过年的一家人都不能团聚,怎么也说不过去,这才开了车亲自把他送回家。

在窗口霍一飞撩了窗帘看着周进黑色劳斯莱斯在夜色里消失的没有影儿了,披上衣服一瘸一拐正要撑着出门,小宁忽然在隔壁房间静悄悄扒开门缝,小心翼翼闪出小脑袋。轻声叫,“哥,哥。我在这儿呢。我和阿秋哥哥在这儿呢。”

屋里没开灯,黑乎乎的。小宁要不叫他,霍一飞还真没发现他在家。小宁蹑手蹑脚出来,还不敢大声,“哥,是不是有人啊?我刚刚听见有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哥自己回来,没敢说话。”

霍一飞拉过他肩膀,在怀里拍拍,“你怎么回来了?没在医院看着阿秋?”

小宁觉着哥哥揽着自己的手指冰凉,怀里微微颤抖,诧异反问,“哥怎么了?不舒服么?你别担心,我把阿秋哥哥弄回来了。哥不是说他在H市是背着人的吗,我怕在医院人来人往的….医生说,也可以回家,就是要按时吊瓶消炎。”

小宁也忐忑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看哥哥眉头蹙着,越发小心翼翼的解释。霍一飞倒没想到小宁一向粗心大意,这次会想到这点,把阿秋接回家里避人耳目。不管怎样,总算去了桩眼皮底下的要紧事。松过一口气,身上伤口愈发疼的厉害。

阿秋伤的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厉害。霍一飞强撑了到他房里去看,阿秋头上缠着绷带,手上挂了吊瓶,正在沉睡。只是右手伤了,打着石膏。楼上摔下来的时候,这手先着了地。撑了一下,才躲开一块尖锐的石头。要不然头撞在石头上,只怕阿秋当场就丧命了。现在却只是个轻伤。

霍一飞没叫醒阿秋,回自己房里,把小宁也叫去,问他昨晚事情详细原委。

小宁两手背后,唯唯诺诺跟着哥哥进来,心里已在大叫不妙,知道这是祸到临头。哥哥曾经无数次千叮万嘱他一定要看好阿秋,决不能让阿秋出房门半步。连家里送纯净水,叫外卖的电话都不能让他接听,更不能和外面任何人提起一句。哥哥极其谨慎的小心隐瞒,小宁虽然不知就里,也猜得到这事非同小可,背后必定关系重大,因此这一段时候都学得小心,并不敢稀里糊涂。

昨天傍晚,他本来也说不出去的。可是阿秋说,两人开着车,只在市里转一圈。又不开车门,又不下车,别人不可能会知道的。小宁经不起阿秋画的那套推理漫画诱惑,最终没忍住答应了他。本来也的确是没事的,阿秋只隔着车窗画了一会儿。两人也没下车,不过一小时就回来了。

千不该,万不该,自己不该舍了陆弥道走七环路。就是开到那个破楼跟前,人拥车挤塞路开不过去。自己和阿秋闲着无聊,才看到那队变魔术的。魔术好像真有种魔力,吸引了两人看的兴奋,都忘了警惕。也都以为夜晚里,两人又都披衣戴帽武装甚严,不会有人认得,这才出来。哪知这么巧就出了事。早知道这样,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出来;出来了也不能去看那变魔术。

可惜此时再后悔,哪里还来的及。看哥哥眉头紧蹙,一脸阴郁的样子,早知道闯了大祸,小宁哪里能不心惊胆战。一颗心怦怦直跳,两条腿走路也有些发抖。到房里小宁先往床边桌角瞥,没看见藤条皮带,心里先松一松;忽然又想到哥哥才回来,还没顾得去拿刑具,一颗心又紧张的乱跳起来。

霍一飞缓慢的在床边坐了,眉头蹙的更深。小宁心脏更紧紧抽缩,扫一眼地上,想着要不要先跪下。却只听哥哥问他,“看着推阿秋那人什么模样了吗?”

小宁连忙摇头,说天黑,没看见。

“阿秋伤呢?不是要手术吗?”。小宁摇头,原来这个手术只是要用激光打掉脑内一块淤血,并不用开颅,自然也不是十分厉害。反倒是右手伤的厉害,骨折了几处,流那许多血其实都是手上流的。这样严重,怕是接好了也难复原。

小宁边说边想,阿秋哥哥答应自己的那套漫画,九成是没机会等到了。哥哥问,“那你找的什么人签字手术?”

小宁略有得意,“是打更的老头!我了骗他一起帮我骗医生的。”看哥哥冲自己笑笑,“还挺机灵的啊。”也不知这句话是夸奖还是嘲讽,毕竟心虚,低了头。

他是怕哥哥问起昨天事发的前后始末,可哥哥偏要问个详细。小宁越说越惊,就怕哥哥问到是谁出的馊主意跑到楼顶去看。那自然是他,不是阿秋。不料他说话一声比一声低,哥哥却也渐渐没声音了,不再问他什么。小宁疑惑抬起头,看见哥哥一手扶腿,一手握拳抵着嘴角只是皱眉。

小宁恍然,“哥,哥,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难受啊?”

霍一飞摇头,“没事儿。小宁,你记着,这件事还是不许跟任何人提起。记住了,阿秋哥哥只在这儿住这两天,你好好照顾他。哥累了,你帮哥去倒杯热水来。”

小宁一听哥哥竟不追究自己带着阿秋出门,弄的他受伤的责任,登时心花怒放。又怕他只是一时忘了,不由得惴惴不安。

小宁出门,霍一飞摸出手机,咬着牙起身去找充电器,插上电源开始一个接一个打电话。

数日后,在霍一飞管理的桓展道一间赌场,周进跟应七,堂主武楠和葛老辉凑在二楼贵宾房打麻将。各自带的一帮手下小弟也四四散散凑局。屋里烟雾缭绕,喧嚣争吵,好不热闹。

周进丢出一条八万,葛老辉碰牌,笑眯眯又跟着扔了张八万出来。周进一手推了牌,八万正是和章。这一副牌回头带夹章,又是葛老辉先碰的牌,牌和一章,每人需得交帐八番。

几人一齐佯装埋怨葛老辉,打了这章臭牌,害得三家跟输。葛老辉呲了黄牙挠头笑,“进哥这麻将越打越精了,我怎么想到跟着打也能打错。认输,认输。”三人输了一整个下午,这回是32圈满,说什么也不肯再玩。

“真不玩了?不玩可没翻本了啊!下回不定什么时候才有时间聚一起呢。”周进使激将法,不管他怎么说,三人笑着摇头,就不上当。

“不玩那可散局儿了啊。”周进笑着回头,招呼在一旁看电视的霍一飞,“飞啊,来来,过来。”

霍一飞扔了遥控器跑过来,周进收一收桌上每人赔来八万,一共二十四万筹码,一并散给他,“你的。叫厨师开饭吧,玩一下午都饿了。”

霍一飞笑了接过,“谢谢进哥。”说已经早叫厨师准备饭菜,正在隔壁屋里上着。应七吐口烟圈,笑嘻嘻佯作不平,“进哥,你这也太偏心眼儿了吧。一飞是你小弟,我们也是啊。你看你赢了我们一下午,咱都输的回不去家了。也不说还给我们点儿。”

周进揽一把霍一飞肩膀并坐在自己沙发宽大扶手上,笑,“对,就是偏心眼儿。怎么着?”

几人都哈哈笑起来,葛老辉冲着应七感慨,“老七,这就是你不对了。进哥偏心眼儿,你又不是头回才知道。二十几万块钱算什么呀?你看看这赌场,才真正是棵摇钱树。每天掉下来的钱又何止二十万。”

这一番话,一半玩笑,一半却是意有所指。这个赌场本来是葛老辉和姚顺合开的,姚顺死后,照理应该归他的。周进是硬从他手里抢走,给了霍一飞。这件事葛老辉当时气的肺都炸了,但慑于周进威风,又刚刚杀了姚顺。葛老辉不敢跟他死磕,只好忍气吞声。

这件事这些人当然都知道,这会儿葛老辉当面说出来,虽然是嘻哈玩笑,大家笑脸上也都不免有些发僵。应七斜眼瞅瞅葛老辉,“葛老辉,你他妈的也有点出息,跟小孩儿争风吃醋,你也不嫌丢人。”

应七这句话说的挑衅,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葛老辉一笑就咧开的豁嘴登时闭了,黄牙抿在里面;应七一手捏烟,原样姿势吐着烟圈,正眼不瞅他;堂主武楠正在摆玩麻将,停下手来;霍一飞从沙发扶手上站起;周进两手搭沙发背,半仰起头,向后靠了靠。

原本嬉笑玩闹的气氛转瞬剑弩虚张,好在服务生及时推开门,“各位老板,一飞哥,菜齐了,可以开饭吗?”

周进笑笑站起来,“菜齐了,吃饭。”

叫霍一飞,“跟我去洗手间。”

霍一飞紧跟过去。没一会儿应七也找过来,进来先找个痰盂狠狠咳了口吐沫。“葛老辉是惦记你在T市拿下的市场跟货线呢。”

“我能让他拿着?”周进洗手,看着镜子里自己笑。

应七皱眉,“你知不知道他这一阵子在背后捣鼓什么?他跟扈中和那个儿子在一起,搞的可不热闹呢。”霍一飞听说到扈宇,提紧精神倾听。

周进藐蔑轻笑,“他能捣鼓出什么?窜得扈宇卖点药粉,找警察炸场。让警察来查我,拖我下水。呵呵,他查出什么了?你放心,葛老辉是贼心大,贼胆小。他不敢动大手,他要敢玩大的,早让人来灭了我了。他就是只耗子,折腾不出大风浪来。不咬人,就他妈是膈应人。”

霍一飞心想,扈宇吃饱撑着了似的在自己酒店卖药丸,果然是存着这个心,和自己料的不错。只是没想到这事葛老辉也参一脚。其实也不是没想到,不过是和周进一样,觉得葛老辉这人虽然野心不小,却胆小怕事。之前姚顺的事已经被吓破胆,这会儿怎么又扬起来了。

周进转过脸来笑眼看应七,“他跟扈宇搅合还不好?我正愁没借口做他。里结外敌,吃里扒外,那不是给你刑堂堂主出身提供机会呢嘛。”

应七翻白眼,“你倒挺乐观的。别说我没提醒你,老胡啊,高sir啊,这些人日子可都不久了。新上来的人底细还不熟。哎,我怎么听说好几个都和扈中和关系不错?”

周进仍然笑着,“扈中和的确是个人物不错。可到目前为止,和他交往我也没吃亏啊。”

应七撇嘴,“嗯,你是没吃亏。你还叼着块肥肉呢。你跟姓扈的,真是生错了地方,你巴巴的往T市杀,他巴巴的往H市冲。换换个儿不是更好。”

周进忽然没了笑容,严正其色,“我不是往T市冲,是要把T市归到我和记名下。H市也好,T市也好,都得跟我周进的姓。扈中和要进H市,他是想从我饭碗里抢食儿,我说我会不会白白给他?”

会不会?不要说应七和霍一飞,和记里最底层一个小弟都知道。黑社会是什么?黑社会不是打打杀杀。为了经济利益和金钱不顾一切,这是黑社会永远不变的目的。扈中和有政府背景,野心勃勃;周进黑白两道实力雄厚,傲视群雄。当这两边人为了两块肥肉掐在一起,会是什么结果?

还有脚踩两条船,一心捞油的葛老辉;坐等机会的姚顺弟弟姚伟;新上位急需巩固权力的赵家兄弟等等,等等。显然,新一年伊始的H市,江湖很乱。

”几天后发生的一件意外,让已经很乱的H市黑道更加混乱。

这天霍一飞正在赌场里做事,周进打来电话,“ou来了,亲自带了一批重货过来。我这会儿抽不开身,你先去接接他。”

霍一飞心里一抖。Ou已经很久没亲自带过货到H市了。尤其摆平了fsk以后,这条线路清宁平静,平时很少需要他再亲自出手。带货接货的事,都交给手下小诚打点。这次他忽然又亲自来,霍一飞想,Ou定然是已经在意大利找不到阿秋,猜到他可能会在这里,这才借口带货找来。其实他本可以知会周进代劳,但大约是觉得家丑不宜外扬,不愿把这件事到处宣扬。所以才这么百般藏掖,偷偷摸摸。

也正因为如此,霍一飞才能替阿秋遮掩几天,否则即使是在自己的地盘,怕他也藏不住阿秋。

霍一飞披上衣服叫了Denny,阿海两个人跟自己出门。Ou的货走的是海关,ou自己却大摇大摆坐着飞机入境。一见面霍一飞礼貌寒暄,ou亲切的揽着他肩膀。

“一飞,哈哈,过年你打电话给我拜年,我还没发个红包给你。来来来。”ou手插进兜里,掏了一个硕大的红包,足有一指来厚,塞在霍一飞手中,“不准跟我客气,我跟你进哥的关系,这个红包是非给不可的。”

周进一早交代过,金钱上不必跟ou客气。霍一飞还是笑着谦让,“ou老板年里给我,我肯定收下,现在都过了年了。”

Ou大笑摇头,“不算过,不算过。咱们中国人的习惯,没出了二月二,这个年还没算过完。”ou是中缅混血,父亲是中国人,因此在周进这边,他一直标榜自己是中国人。当然如果换了在缅甸的圈子里,他又要毫无质疑的认可自己是缅甸人了。

“这钱不白给。我这次回来呢,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是想借着机会给我爷爷,太爷爷,八代老祖宗们上上坟,扫扫墓。拜一拜,尽尽心。我多少年不回来了,在H市人生地不熟的,雇你做我的导游,先付导游费,哈哈!”

霍一飞笑笑,“ou老板太客气了。Ou老板在H市有什么事,只管招呼一飞。跑跑腿,忙和忙和,一飞还做得来。”但想ou倒是会找借口,借着扫墓在H市住上几天,倒也不会惹人生疑。

两小时后在九港码头霍一飞带人收了货。同时大笔现金直入到ou账户,在缅甸当地输出。这些都按部就班,和以往的每次交易一样。接货之前霍一飞就在grandhyatt了酒宴,忙过正事,周进也适时赶到。Ou迎上去,双手用力拥了周进臂膀,拍拍他结实的肌肉,“又健壮了很多啊!我真纳闷哈~我怎么越活越老,你怎么越活越年轻呢?”

周进笑望着ou,“我没你那么多操心事儿啊。”

老友相见,不论是真是假,都显得十分亲热,很是喝了些酒。当晚,ou就下榻在这间君悦酒店。席间闲聊,说到祭祖拜墓的事情,周进半真半假的取笑,“怎么这次这么有心了?”

“多烧香,多拜菩萨,总没有坏处,是吧?”ou大姆指头搔着鼻子嬉笑。周进笑了随声附和,“是是。拜拜祖宗是没有错的。做人子孙要孝顺,祖宗在天有灵,会好好保佑,哈哈。”吩咐霍一飞,“我怕是没那么多时间,这几天你代进哥好好陪ou老板。闲杂的事,帮着好生打理。”

霍一飞点头应下。Ou拉了周进滋滋砸嘴,“老周,我多羡慕你这么个贴心儿的小兄弟。忙时帮帮手,分忧解难,难怪你活得滋润。你看我一天忙的,带货也得亲自出马。让我交给谁,说实话,我都不放心。”

周进看着霍一飞笑笑,又转头看着ou笑笑,“你这家伙真是标准商人,疑心太重了。活该你忙,怪谁呢。你儿子呢?怎不让他带,难道自己亲儿子也不放心?”

说到阿秋,ou毫无异样,仿佛完全没有一回事一般,随口笑骂,“妈的,他要是能带,我还操这份心呢。”霍一飞也不动声色的替他倒酒,又替周进斟满,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畅快的干杯。

祭祖拜墓其实十分简单。Ou有意办的场面大些,隆重些,也不过多筹备些鲜花冥纸,请了作法事的和尚。Ou家在H市早就没有什么亲戚可以联系,因此邀请亲属这一项就免了。祭拜当天,只是霍一飞陪他一起。Ou高大的身材穿了传统中装,衬着他明显的异国面孔,颇有些奇怪。但ou三拜九叩,一脸的虔诚,又常常会让人相信他对先人是多么怀缅。

霍一飞是外人不方便在近前观看,ou祭拜的时候,他转开了到一旁闲等。年后已有初春的迹象,拂面吹过的风清凉湿润,已不再像冷冻时那样干燥寒冷。墓园里清静无人,两旁都是一座一座的墓碑。从中间走过,霍一飞总会不由自主想起阿姨吴影。每个人在生前都各不相同,但死后这座墓碑却是座座都十分相似。这些差不多样子的墓碑总让霍一飞记起吴影那座,而想到吴影,就又想到父亲张明山。

扈宇这那件事后霍一飞明显对张明山提高了警惕,也开始刻意疏离他。张明山打来的电话他十有九个挂掉,接到了也推说没空。霍一飞这样冷淡,张明山却还显得十分执着。今天早上他还打电话来约这个儿子中午吃饭,霍一飞说有事要忙,挂掉了。

扈中和野心渐露,张明山跟他关系非常。理智上,霍一飞当然清楚他应该跟张明山划清界限。但在情感中,虽然这个父亲对自己不好,可对于任何一个孩子,对空白多年的亲情都有一份本能的期求。聪明如霍一飞,不会轻易让情感超过理智。但不代表,他看着这些竖立的墓碑,想着阿姨和父亲的时候,心里不会有一丝怅怅。

霍一飞正在失神,一串脚步声,Denny急匆匆跑过来。捂了胸口呼哧气喘,“一飞哥,一飞哥,阿海他们在门口跟葛老辉的人打起来了!”

霍一飞皱眉,“葛老辉?他的人怎么跑这儿来?”急忙跟Denny奔到山下,没到门口就听着外面呼喊叫骂。门前一片开阔地上,四五十人手舞棍棒器械,正在叫嚣混战。墓园前本来就没什么人,这会儿只停了几辆车,都被砸的稀烂。许多人倒在地上,更多的人围着一个方向攻打。

Denny指了人群急叫,“他们人多!阿海他们肯定给围里面了!”阿海他们总共就五个人,是跟着霍一飞出来陪同扈中和扫墓的,各人身上显然没带什么器械。黑社会打群架是再正常不过,但是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竟然也遇上对手,而且还是葛老辉的人,Denny认定了对方是蓄意所为。

霍一飞陪ou出门,也不方便带枪,环视周围一圈,只有路边一处花圃,四周围了些栅栏。Denny还要说什么,霍一飞撇了他几步奔着冲上去,飞起一脚踢在栅栏当间,一大片栅栏应声折了。霍一飞一手抓了一根,两根木头都是带尖儿的,奔到混战的人群前,一把抓了最边上一个男孩的肩膀,一棍削下去,男孩应声倒地。

旁边儿见着有人来袭都纷纷转身反攻,再看清是霍一飞,多数聪明的虚招两下,假装落败躲开了。剩下几个傻乎乎不知死活,拿了砍刀上前围殴。但显然,这几人身手并不怎么样。看不清霍一飞如何出手,只见对方一个个下饺子一样倒在地上。最后一个霍一飞过两手抓了他肩膀,扬起来狠摔进人群中。

“哗啦”一声,一个庞然大物飞过,人们下意识的躲开。待看清楚是自己的同伴,登时没了声息。人群里几个揪了阿海正打得厉害的,闻讯松了手。

霍一飞径直走进去,一手拉起阿海。“怎么了?”

阿海满脸是血,已经毫无反映。Denny冲过来扶着他。没人回话。这些人自然都认得他是谁。人群中一个戴眼镜的长头发走出来,“一飞哥啊,这么威!大家同门师兄弟,一点误会而已。”

这人叫岭南,是葛老辉贴身的手下。霍一飞一看到他,立刻回头去望,果然看着远处一辆黑色奔驰,葛老辉呲着黄牙正贴着车窗向外张望,看到霍一飞回头连忙缩脖。紧跟着车子一溜烟,开的没影了。

没有多大的争持,就是两边人为了挣个车位一言不合,跟着大打出手。其实葛老辉好端端的怎么会来这里,霍一飞心知肚明,葛老辉根本是存心让他难堪。自己正在陪着外客,手下却跟同门人打起来,这不是闹笑话给人看。进哥最好脸面,闹出这种丢脸的事自己岂能逃了一顿家法。葛老辉在霍一飞身上吃不到大便宜,也不敢吃大便宜。但是不时给他制造点麻烦,看看他笑话,还是十分乐意。今天他倒也不是特意追到这里,他是顺路经过。看着霍一飞的车停在门口,就指挥了手下岭南带头去惹事。

霍一飞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慑于辈□份,他没法去找葛老辉算账,一肚子气自然撒在岭南身上。

“知不知道我在做事?知不知道进哥朋友在山上?打架丢丑给外人看?你想进刑堂呢吧?还是想死呢?”

岭南抽抽嘴角。他显然也知道同门打架必定挨罚。今天这事儿虽有大哥指使,但追究起来,自己无论如何抵不过霍一飞的后台,定然吃亏无疑。不过当在大家面前,打肿脸死撑,“一飞哥,教训我啊?大家同辈同份,你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教训我吧?你怕丢丑啊?我偏要在这闹,让你丢丑给别人看。”

岭南嬉皮笑脸,霍一飞侧侧头不屑看他,“岭南我不在这儿跟你废话,有什么事回祠堂说。带着你的人马上滚干净,我就说一遍。”

岭南仰脸翻着白眼,表示没有听到。霍一飞也知道说什么都是白说,这种无赖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只有打的他屁滚尿流,他才知道厉害。岭南固然仗着葛老辉撑腰,霍一飞更有周进在背后,就是当真打死了他,也没什么可怕的。

霍一飞抬腕看看时间,估摸ou和他的人至少还要10分钟才能祭拜完毕,10分钟走到山下。20分钟的时间,足够他用了。

霍一飞忽然贴上身去,一把抓了岭南的头发。两人相距有三四米,但是霍一飞就这样扑上来,岭南也是打架的老手,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或许他连看都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喉咙里先发出一声凄厉惨呼。

霍一飞右手纂了岭南头发,左手捏了那根削尖的木棍对准了他左眼直插进去。眼球顿时爆裂。岭南两手捂了脸,狼嚎般的惨叫。干哑的嗓子里却发不出尖锐声音,坑坑的闷声让汗毛直立。所有人都傻了,只是下意识向后躲闪着岭南脸上狂涌喷溅的鲜血。

霍一飞松开手,岭南蜷缩着跌倒在地上,脸蹭了地不断抽搐。这一下霍一飞其实可以扎的更深,从眼睛直贯入脑,岭南一条小命就交代了。但两人毕竟没有什么太大的仇怨,霍一飞若不是恼火葛老辉三番五次跟他作对,也不会这么出手狠辣。就算是要怎样,也不能选在这个时候,他出手扎瞎岭南,只是想逼迫他们迅速离开。但岭南吓坏了,他知道霍一飞的棍子在往后痛一捅,杀了他,也不会怎么样。

这招果然有效。霍一飞补上一脚,指了岭南一帮兄弟喝令,“带着你们大哥滚!”前排的十几个人立刻涌上来,抬头抬脚将大哥背了身后,转身撒丫跑得没影了。连那些一直躺在地上死猪般动也不动的“伤号”也自己爬起来,跌跌撞撞跟在大队后逃了。

前后不到三分钟。宽阔的广场上除了霍一飞,阿海,Denny和另外三个自家兄弟,不见半个人影,但留满地狼藉。霍一飞皱皱眉头,掏出纸巾擦手上的血。“Denny送阿海去医院,蚊子去把ou的车都泊到左侧门,志伟,你去告诉ou老板一声,我下来买瓶水,就不上去了,在侧门口等他。”

17,8分钟后ou带着他的大部队浩浩荡荡下来,脸上还带着明显的落寞和泪痕。转了一圈,问霍一飞,“咦?那几个小兄弟呢?”

“有点事,先走了。”霍一飞微微笑笑,拉开车门请ou上车。送了ou回酒店,霍一飞拨了电话准备告诉周进刚才和岭南打架的麻烦。电话一通,周进却跟他说,有人给送了两袋澳洲极品鲍鱼,新鲜货不要浪费了,叫他晚上过来一起吃火锅。

霍一飞想,那还是到进哥家再说吧。到了家里什么都好说,进哥也比较好说话。顺路在酒馆买了两瓶法国香槟,开车到时,周进腰里扎了条围裙,正在跟着Sllopi择叶洗菜,忙忙碌碌。

霍一飞连忙上前接过手,笑道,“进哥,你这套行头好像不大合身啊。”行头自然是Sllopi的,周进将手里青菜锅盆一并塞了霍一飞,笑,“行了行了,都给你弄吧。”

Sllopi帮腔,“早该交出来,先生您还是在房里看电视,我和Jessns做的更快,保证你吃好。”Jessns是上次Sllopi问起时,霍一飞随便塞给她的英文名字。霍一飞在周进家里,经常帮忙Sllopi弄菜做饭,两人混得很熟。

鲍鱼火锅很讲究,弄菜配料一丝不差,光火锅的汤底就要用老母鸡,猪骨,火腿等配料熬上几个小时。这方面,来自南国的Sllopi是行家,一早就备好了底料在炉灶上炖,切了新鲜的鲍鱼一片片薄如蝉翼,浸在水晶般的冰中,单是看着也很漂亮。

弄这么繁琐的火锅,霍一飞还以为周进会请很多人,没想到只叫了他自己。但想想,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在厨房忙了一会儿,周进出去,霍一飞也放下东西跟了出去,拉了他道,“进哥,下午墓园的事儿,进哥知道了吧?岭南闹事那会儿ou老板就在山上。我想快点息事儿,下手狠了点,扎了岭南眼睛。”

周进拿着水杯冲茶倒水,并不停下,“我知道。你刚打完架,回头葛堂主就把打电话打过来了。”

霍一飞暗暗叫骂,心说这葛老辉真不要脸,他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却听周进说,“同门兄弟内讧,不应该。葛老辉说他处罚了岭南,没管教好手下,他也有错。告诉我,这事不怨你,让我别罚你。”

霍一飞只在肚里咬牙,恶心葛老辉话说的无耻。在周进跟前还是认错,毕竟自己虽然占理,但出手扎瞎了岭南的眼睛是有些狠了,照理也要有个交代。低眉顺目道,“我也错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不管怎样我不该跟同门兄弟打架,出手伤人。请进哥责罚。”

周进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到沙发前坐了,淡淡笑着看他,“知道有错,那你不去找老七领责?还在这儿优哉优哉闲逛。”

霍一飞倒也不怕。他心里有数,打架的事儿算不了什么。周进心里比他还烦还讨厌葛老辉。不过碍着身份和种种关系,不能明说而已。紧贴了周进坐在旁边,顺手把沙发上枕头抱在腿上。“不是进哥招呼说来吃饭的嘛。进哥叫了,我怎么敢耽搁。否则进哥又该教训不懂规矩了。”

周进板脸翻他一眼,把抱枕从腿上抽开,“我让你坐了?给点儿脸又得瑟上了是吧?问你话,当我逗你玩呢。你给我跪下。”

霍一飞撇撇嘴不情愿的站起身。看看周进脸色,又慢慢屈膝跪在脚下地毯。一本正经道,“七哥说了,以后我犯事儿不准去找他。七哥说每次他打了,进哥又心疼。闷了火还要找他撒气。他左右为难,因此不让我找。”

周进忍得笑踢他一脚,“尽在那胡说八道!起来,别在这儿跪,滚到门口跪去。我这是羊毛地毯,给你跪着,当按摩呢?可倒不疼哈~”

霍一飞并不肯动,一脸的委屈,“进哥,别到门口吧,Sllopi还在呢。吃完饭我到书房里去跪还不行么。”

周进却不依不饶,“我说话又不好使了是不是?霍一飞,上次罚的你不狠啊?长不了记性啊?”说这话时,脸色已经逐渐沉了下来。

霍一飞非常清楚周进不会因为他扎废岭南生气。周进对他管教极厉,但要分什么事情。在跟葛老辉一伙儿的事上他一向极度纵容,上次砍了姚顺本人也没有怎样。但周进今天却摆明了要罚,霍一飞似乎也觉得不奇怪,顺从了起身,走到门边挺直跪了。

沙发周围都是羊毛地毯,跪着当然没事。这门边是大理石的地面,冰冷生硬。他十几天前刚被周进重罚过,那次在破木碎钉上跪了整整一宿,膝盖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疼。刚刚着落在地上,就一抽一抽的疼。霍一飞呲牙咧嘴,忍了不做声。

过了一会儿,周进拿了些什么出去。Sllopi进来取东西,看着霍一飞跪在门边,吓了一跳。

她倒不是没见过霍一飞被打被罚,但是周进刚刚说了,是叫他来吃火锅,怎么转眼却罚上了。

“不是,不是说要吃鲍鱼的吗?怎么,怎么?”

霍一飞咧嘴,“是要吃鲍鱼,不过得先过了这一关。”拉拉Sllopi衣角压低声音跟她说,“帮我把楼上进哥房里那根藤条拿来。”

Sllopi更惊,“怎么?怎么?这么严重?”

霍一飞苦苦一笑,“打了就不严重了,不打就更严重了。”在地上跪了这片刻,他已经盘算清楚。早打晚不打。不如趁着今天的由头打了,这件事也算翻过去。左右鲍鱼摆在那里,进哥总不好意思辜负了Sllopi一番心血。应该,不会打的太狠吧?

周进家里的藤条,也算是他的专属物了。Sllopi才来没多久也知道那个东西。周进从旧居搬到新家,什么都没有带。当时是请先生算了风水,江湖人笃信这个。适时正好赶上霍一飞吸毒的事,周进觉得很不顺当,辞旧换新,连自己用了多年的佣人容嫂都换掉――当然给了她一笔丰厚薪酬――其他家居衣物更一概扔除。只有两根藤条,周进不离身的带在身边,专门管教霍一飞之用。

藤条是三根较细的拧了一起,坚韧有力。打人倒是不伤骨头,专伤肉。三指来粗的东西,打的狠时,霍一飞竟被抽昏过两次。平时对它避之尚且不及,但现在,却只能让Sllopi帮忙主动拿来。

藤条青黑色,周进习惯插在花瓶里,用水泡着,散一层淡淡的光泽。霍一飞双手捧了,高高举着。一副认打认罚的模样,比邻家的犯错的猫咪还乖。

“今儿这么自觉呢?”周进手里还端着那个热腾腾的茶杯,似笑非笑看了霍一飞问。霍一飞把两手挺的更直,仿佛怯生生似的抬了头看着周进的脸,“进哥,我知道错了。”

“进哥,一飞真知道错了。虽说是事出有因,一飞也不敢以此为借口。葛堂主教训的对,一个巴掌拍不响。不管怎样,是我错了。一飞真心真意求进哥罚过。”

周进缓缓点了下头,深深一笑,“那不是便宜了你。罚跪比挨打还苦,上次尝到滋味了罢?”

霍一飞也不回话,抬着头巴巴看着他。那眼神就是,上次已经罚的这样狠了,刚刚没有几天的事,旧伤还未愈呢。这么跪下去真的承受不住。进哥就心疼心疼,饶过这次吧。给您请了家法,打还不行么。

他看周进,周进也看他。对视了片刻,周进端着茶杯,倏的转了身。转身的同时,把那根藤条接了下来。

霍一飞吐了口气,心里并不能松。这下刑具是真正攥在人家手里了,自己就像是厨房里那些待宰待切的鲍鱼。切薄切厚,切长切短,全凭着这根藤条做主。转到沙发背后,俯下身来。周进没说让他脱裤子,但霍一飞咬了咬牙,还是主动把牛仔裤褪了。露了修长双腿和紧致肌肉,双手撑在沙发宽厚的靠背上,心里是真的忐忑不安。

但觉藤条在身后比了比,贴在□的皮肤上冰凉冰凉。霍一飞下意识的去攥沙发皮面,还未抓紧,藤条已经兜了风抽下。“嗖”一声好像一股热油泼了上去,霍一飞手指一下抠进沙发里,紧咬了下唇好不容易咽下冲到喉咙的呻吟,额角已经崩出冷汗。

周进这一下竟是毫不留情。一藤条下去,臀上横浮了一条深紫肿檩,密密麻麻的血珠一排排渗出来。臀腿上,前几日刚打过的伤还清晰清楚。他是有心脱了裤子挨打,让进哥瞅着心疼。没想到还是没有用。周进拎了藤条也不说话,一下一下着力的狠打。

每一下都跟掀起一层油皮似的,每一下霍一飞都跟着一哆嗦。自己能清楚的感觉身后皮开肉绽,柔软的肌肉,怎么能经得住这么狠打。血缓缓的流过大腿流,温热温热的。因为疼的发抖,手臂就格外没用力气。半身都压在沙发的靠背上,手纂了拳头堵在嘴中。怕一下忍不住叫出声来。身后那根藤条,直像是刮着骨头,无可形容的锐痛让他满脸是汗。

总觉得进哥这根藤条比刑堂的藤杖打人还疼。也许是细一些,抽人的时候能直陷在肉里,钻心刺肺,让人想分神都不能够。霍一飞只觉自己头皮都疼得紧绷,但想进哥能训两句话,手上也能缓一缓。但他根本一语不发,只是对准了那片伤痕累累的身体狠抽。

霍一飞只得呼着粗气哀哀的叫,“进哥,进哥。”周进火气之中,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最多叫一声“进哥”,那已经是允许的范围内最大限度的求情了。

霍一飞不是想求饶不打,他也知道饶不过。只是想求周进缓一下手,哪怕是缓上3秒5秒,让他喘一口气也好。

藤条却在臀腿间狠狠的补了十下。一叠气全抽在同一地方。霍一飞猛咬了拳头,只觉得眼前发黑。手上一软,歪歪斜斜倒在沙发上。

周进拿藤条敲敲沙发扶手,“起来!这就撑不住了?”霍一飞撑了下沙发靠背,却没能起来,脚下发软反而歪的更厉害。其实周进打的虽狠,毕竟是用的藤条。那天在破楼里拿刑堂的藤杖打了50杖,粗大沉重,打的皮开肉绽,比这狠多了。过后还罚跪半宿,他也咬牙挺过来。江湖上摸爬滚打的,远没有平常人的娇气。他不是起不来,还是在有意的撒娇耍赖。

周进伸手拽了一把。霍一飞扶着他手臂,顺势歪在上面,倒像是个周进半搀半抱着他的姿势。只是脸色发白,沾了冷汗的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模样确实可怜。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周进拖了他走两步,转到沙发前面,手一沉甩到沙发上,狠道,“给我趴好了!”

霍一飞两腿下意识的绷了绷紧,知道周进不是怒极,也知道他没打算轻饶自己。这一轮打下来,不知又是怎样的痛不可当。而他唯一可做的,也就是抓主沙发皮面,咬紧牙关熬受忍耐。

周进却迟迟不打。也不知是真有阴冷的风,还是他心中的恐慌,霍一飞只觉身后紧绷的皮肤不断战栗。冷嗖嗖的感觉,沿着打破的伤口往身体里钻。

忽然感到什么东西贴到臀峰,霍一飞打一激灵抓紧沙发,咬了牙做忍疼的准备。这下却没打下来。心里怔了怔,又过片刻,臀上只是清凉的东西滑过两下,微微刺痛,才想到是清水擦拭。

周进不打了。饶了他这顿惨刑,霍一飞反而愧疚起来。自觉自己这一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接连做错事。三天两头儿的给进哥找气添睹,实在是不懂事了。哪一次棍棒之下,都许诺下回不敢,可是偏偏回头又犯。真成了小宁的二皮脸,记吃不记打。但是这些事,又确是没它法,就是现在再回头想想,怕自己也还是得老样子照做。

周进在身后摆弄伤口,霍一飞始终拽了跟前的硕大抱枕,环抱在臂中。脸深埋在抱枕里也不抬起,也不声语,也不动弹。只是在棉花沾了盐水擦拭在伤口里时,削瘦又挺拔的双肩一下一下的颤抖。周进拿了盐水药棉清洗擦拭,弄了好久,总算涂好伤药,停下手来。霍一飞蜷着身,扭过头,看了周进的脸小声说,“谢谢进哥。”

周进不理会,转身去收拾药布伤药那摊东西。霍一飞拧着身子别扭的扭着头,在背后眼巴巴的看他忙碌。收拾完,又到沙发坐下。霍一飞小声说,“进哥,我错了。”

周进侧过头来看他,霍一飞给他看的低下头去,不敢直视。过了好一会儿,周进忽然开口,“我说,你到底把阿秋藏哪去了?”口吻里颇带了些纳闷。

霍一飞抿了嘴角对视周进的目光,声音低微明显还是透着怯意。“我知道我不该帮着阿秋逃家,阿秋是小孩,不懂事,我也跟着他不懂事。但是阿秋,他来求我,我看着他,我总是觉得他很像我小时候。其实他比我好得多了,ou老板是太紧张他,才会对他凶。但是阿秋,太弱,他真的,真的经受不起。”

霍一飞缓缓伸手,去触周进的手腕,“进哥,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一飞明白进哥的教训,知道进哥怎么打,都是为我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阿秋生在他的家,是福也好是罪也罢,都是他前世的修为造业。我不该管,也不能管。”

周进冷冷看他,“你哪次都明白的很,就是明知故犯!”虽然如此,还是由着霍一飞轻轻握了他手腕。手指冰凉冰凉,周进想想,又翻过手将他的手攥在自己手里。

霍一飞更难掩愧疚,“一飞知道不管什么原因都不是借口。就像葛堂主教训的,一个巴掌哪拍得响?出了事更不要怨别人。一飞知道错了,是真心真意求进哥惩罚。”

周进一侧嘴角浅浅抿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既然决心帮他瞒了,怎么又肯坦白?”霍一飞在客厅求Sllopi帮忙拿藤条,自请自责,自然不是为了岭南打架,而是为着隐瞒阿秋,这点周进怎能不明。

霍一飞无奈,“进哥什么都知道,还有什么可瞒的。我帮他也帮到尽力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周进冷笑,“听天由命。你是知道ou跟扈中和的事,知道我存心扣着阿秋不给ou,才跑来跟我说这事。你那点小心眼以为我不知道呢?”

霍一飞拉了周进的手求饶,“进哥,ou跟扈中和的事我只是听到一点由头,进哥也没跟我说起,我哪里去知道?阿秋这件事,我是不该瞒进哥。可他求了我,我也应了他,回头再跟进哥说,怕进哥也得瞧不起我做人太没义气。进哥念我把他藏的好,ou挖地三尺也找不到,算是将功补过吧,好不好?今天都挨了打了,鲍鱼也吃不到了,进哥饶我这次,就当是补一顿海鲜火锅了嘛。”

周进抽了手一巴掌抡到霍一飞受伤的屁股上。霍一飞惊叫一声,两手下意识去捂,被周进喝住,“敢捂?反了你了!手放下!”

霍一飞举了到半空的手又僵硬的放下,抓着身边的沙发皮面哀哀的叫,“啊,啊,疼。”周进照旧抡了几掌,但一下比一下轻,毕竟还是心疼了。霍一飞身后本该麦色紧致光泽的皮肤,横横竖竖着一条条紫青肿胀的伤口,绽裂的皮肉异样的狰狞,就是看着也觉得疼痛难当。

周进正言,“霍一飞,别叫唤了!你凭良心说,我今天打狠你了吗?”

霍一飞脸埋在臂弯里,来回摆了摆头。若凭良心说,他这个“没”字说的也是实情。确实没怎么打狠,虽然也抽的皮开肉绽,但比起刑堂藤杖还是轻多了。就连上次在破楼打的也比这狠。

霍一飞轻声嘟囔,“那是进哥也觉得教训的差不多啦,上次在破楼,进哥都打了一回了。”那时他还不知周进知道阿秋藏在H市的事情,但后来想来,只怕就算不知道,也八九捕个风影。

周进冷言,“那次是打的你没规没矩!我让你跪着,你都敢起来了?不打你打谁?没打断你腿都是轻的。还想着两罪并一罚?美得你不轻。告诉你,一码算一码,今天也一样。岭南的事回头自己去找应七领打,二十棍子让他记在账上。”

霍一飞一听这话,垂头丧气。“哦”的应了,但想刚才真是说的多嘴,平白又把岭南的事揪扯出来。岭南这桩根本不关他的事,但周进既然说了,不该打也得打,全帮会上下的人都知道周进有时候就是这么蛮不讲理。

周进自己似乎倒不这么觉得,“我做人大哥也很讲道理,你交结什么朋友,做什么事,我不会去管,你也不需要向我交代。你只管可劲儿的折腾,啊,只要别让我抓着,别落在我手里。”

霍一飞偷偷撇嘴,心说有这么讲理的吗?但跟他辩解,只能是自己屁股遭殃。只好揽了周进的腿服软撒娇,左一句,右一句,都是认错的话。

周进打断他,“霍一飞,知不知道你今天拣个最大的便宜是什么?

霍一飞默默点头,“我知道,是ou跟扈中和暗里勾结。”

周进冷笑,“要不是ou唯利是图,为着扈中和给他高一倍价钱,背着我跟他勾勾搭搭,我把他儿子扣下来,给他点教训。就你这不分轻重,天真幼稚的举动,我不到刑堂请家法,把你打个半死,我都白教了你一回。

霍一飞暗吐舌头,心想,若是没有ou和扈中和的关系,这件事给进哥知道了,怕是要比这打的狠。但也不会像吸毒那次一样,到刑堂里打到死去活来。两桩事儿都是自己隐瞒,但周进分得很清楚,吸毒是祸害的自己,和别的事是不一样的。

霍一飞黯然,“我要不是知道ou跟扈中和的事,又看着进哥几次明明知道了,却不点破,分明是示意我把事儿瞒着,怎么也不敢把他留到现在。那次在破楼差点揭穿,我都吓死了,说什么也得送他走。”

那次阿秋摔伤送到医院,虽然小宁很快把他接回家避人耳目,但霍一飞很清楚这件事不可能再隐瞒下去了。凭着进哥的耳目灵通,自己在缅甸怎么吸上毒的他都知道,阿秋在H市,躲在自己家里,足不出户,他可能还不会注意这些琐事。可是阿秋闹到医院这么大动静,ou又先后派了大把的人偷偷潜进H市寻找,进哥再不知道,连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可是周进知道了,却不说,还先后几次暗示他把阿秋藏好。霍一飞聪明机警,早已经猜到其中有事。当时他也听到一些关于ou和扈中和之间的风言风语,只是不敢确定。

直到那天给ou接风的酒宴上,周进当面说ou操心事儿多,又向他问起阿秋,言言语语中,再明白也不过的告诉ou阿秋就在他手里。霍一飞方才肯定他听到的不是谣言,也明确周进的意思。但想这事发展的这个地步,自己说不说都是一样,也没什么必要再替阿秋遮遮掩掩了。只是有一点想不通,进哥当时不管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他都不可能干推阿秋下楼的事。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

跟周进问起,周进笑笑,“我以前听说,当年fsk叛逃ou,曾经被ou抓到过一回。Ou把这个弟弟从高楼扔下去。Fsk命大,不但没摔死,连点事都没有。这件事ou嫌不光彩,一直瞒得很,外边没什么人知道。”

霍一飞恍然,“外人不知道,阿秋不会不知道。这么说倒是ou身边的人不愿意让他回去,推他一把吓唬他来着。可是既然这样,怎么不直接要了他的命?”但随即明白,被ou派来H市的人不止一个,真要弄死了阿秋,事情闹大,不仅小命难保,一番苦心经营也白费了。

这人是谁,霍一飞猜不到,想来就算是ou自己也猜不出,因为太多人有做这件事的理由。他只是想,ou身边人人为了争权夺利,明枪暗箭,陷阱重重。单纯的阿秋就生活在这样一个险恶的环境里,他能自保吗?今天有ou在还好,那以后呢?ou能保护他一辈子吗?Sllopi一手擦着围裙进来。霍一飞慌忙反手去拉裤子,也顾不得疼,两下拽了上来。这副狼狈模样不好意思给她看去。Sllopi也乖觉,微微一笑,并不瞅他,径直向周进走过。“先生,汤底和料都熬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开饭。”

周进起身,“行,开饭吧,先吃饭。”

霍一飞叫苦不迭,刚刚动作猛了,牛仔裤磨了伤口,疼得他直冒冷汗。这时候两腿发抖,起身都难,再规规矩矩的坐到椅子上去吃东西,别说是鲍鱼,就是龙骨仙肉又哪有胃口。

拉了周进小声说,“身上有伤,不合海性儿,我还是不吃了吧。”其实他一年365天,倒有一半时间是身上带伤的。外面做事受伤在所难免,被周进打的罚的大小伤口也十足不少,也没见他什么时候记得忌口了。说不能吃,是为了不用忍着疼挣扎起身,更怕周进要他在餐桌前坐下。

周进淡淡口气,“不妨事。Sllopi加了苟角,蓝枝,菱花籽熬的汤,这是她们菲律宾的特产配料,去海性儿,滋身养体,不碍着伤口。”

竟是加料的鲍鱼。霍一飞只有叹息,敢情进哥是早就把这顿打照料好了,花了这许多心思,连打完该吃的滋补都准备妥当。也偷偷庆幸自己拿捏了火候,在最适当的时候交代出来,虽然挨了打,总算免了刑堂家法厉责。

Sllopi笑了说,“我把火锅搬过客厅来吃吧,Jessns这样,他怎么起的来呢。”

霍一飞不由害羞,脸上泛晕。周进也笑笑,回的是Sllopi

的话,眼睛却看着霍一飞,“那就拿过来吧。看着Sllopi辛苦一场的份儿上,今天便宜你。”一句话,总算又免了他多受苦。周进真的曾经打过他皮开肉绽,还勒令其提了裤子,坐在硬木椅子上吃饭。当时血顺了硬木椅子往下淌,他捧着碗浑身哆嗦,还得一口一口的把米粒咽下。

霍一飞拽了周进的腿笑着贫嘴,“进哥最好了,我就知道进哥不舍得。”

Sllopi忍着笑意,厚厚的嘴唇抿着,转身去搬挪碗筷,耳听着身后周进呵斥霍一飞撒娇的话,和霍一飞耍赖的贫嘴。Sllopi出门,霍一飞拉了周进说,“进哥,还有一件事,跟你说。”

“什么事吃了饭再说。”周进对他要说什么似乎并没有任何好奇。只是弯下腰,帮他褪提的歪歪扭扭的裤子,换了条宽松的睡裤。褪下那条裤子上尽沾着血,伤口又蹭模糊了,周进拿了棉签小心的擦。霍一飞由着他摆布,埋头在抱枕中,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自己的话题。

“我遇到我爸了。就是上次在扈中和家里遇见的那个张局长。我们分开很多年了。”

霍一飞说的显得轻描淡写。和张明山相遇有一段时间了,他始终没有跟周进说起过。倒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就是不愿意提。尤其是张明山特意叮嘱不要公开两人关系之后。不管他再做多少关怀,也不会改变自己是个被抛弃的小孩的事实。尽管父子俩没有多少感情,但被亲人抛弃的滋味始终让人伤怀。

周进没回答。霍一飞也不抬头,“他走的时候我们还小,现在就算遇到了,他也有自己的家庭,我也不想打扰他。但我那会儿只当他是扈中和一个远房亲戚,没想到他们走这么近。”

周进缓缓开口,“张明山是去年底从T市调到H市来的,是他们政府上的工作调动,顶的是以前杨局长的职务。他跟扈中和有点亲戚,这么说来还是他后来这个妻子的关系。上次在扈中和家碰面,我看得出来你俩认识。但你没跟我说,我也没多想。倒是没想到是你父亲,现在想想,是有点相像。”

周进这番话说的甚淡。但实际上,他对张明山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身份背景都这么了如指掌,却不知道他曾在H市有家庭,更不知道和霍一飞的父子关系,可见张明山这个身份隐藏的不是一般的隐秘。普通人并不容易做到。

霍一飞转过头看着他,“那会儿我不知道他跟扈中和关系这么近。嗯,他,说,不要把我们的关系说出去。他已经,又有家庭,不想吓着老婆孩子。”

周进皱皱眉,明显是对张明山这种无耻的行为感觉厌恶。霍一飞又继续说,“所以我想,既然他跟我们之间的事没什么关系,也就无所谓再把这段关系提起来,再加上年前年后的,也是事儿不断,所以一直没跟进哥说。但是上次扈宇闹事,我知道原来扈宇在H市这边,一直是他在照顾。他这一阵子,又常常找我。扈中和一心想对付我们,而我是跟进哥的,两边身份尴尬….”

周进笑笑,“怎么?怕进哥以为你出卖我?”一边问了一边缓缓的摇头,“我自问这点儿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怀疑。”

又说,“不管怎么样,张先生是你父亲,父子俩有什么恩怨,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要耿耿于怀。能走动走动就走动走动,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用有顾虑。”

这是开解他的话。霍一飞没有明说,但周进的聪明,显然明白他不愿提起这段往事的心情。

他刚收留霍一飞那会儿,霍一飞的阿姨吴影正在病重。周进知道这个孩子的爸爸弃家而去,只要他以幼小的肩膀独立的承担着继母和弟弟的生活。那时也曾对这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极其鄙视。但毕竟,类似这样的故事,在周进生活的江湖里太多太多了。哪一个在江湖里舔血谋生的人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惨痛经历,多了许久,他几乎都忘记了霍一飞还有一个走掉的父亲。

直到今天霍一飞提起,他才意识到,这个从小在自己羽翼下长大的孩子,一直是个被父母亲遗弃的可怜的孤儿。周进顿觉无比的心疼,好像谁在他心口踹了一脚。

霍一飞向后蹭一蹭,又向后蹭一蹭,贴了周进大腿依偎着,好久才点头,“嗯!”

说话中Sllopi陆续把火锅和汤匙料菜搬进来,在茶几上摆了一排。鲍鱼冰在水晶一样的冰片上,无比的鲜嫩。夹一片落在沸腾的火锅里,一股海样的鲜香顿时飘逸满屋。极品的澳洲鲍鱼,不愧是好东西。霍一飞很喜欢海鲜,尤其喜欢吃鲍鱼。他吃东西很随意,但胃口其实很刁,胃又不大好。每次挨了打,受了委屈,周进都会弄些他喜欢吃的东西来哄他吃饭,又或者是逼他吃饭。正所谓一个棒子,一个甜枣。

伤口很疼,但霍一飞吃了很多,歪歪斜斜倚着沙发靠背用一个别扭的姿势。虽然伤痛的很厉害,但是鲍鱼真的很合胃口。

这事儿之后,霍一飞又找了应七去领了那二十棍子。在刑架前褪了外裤的时候,周进打的这些条伤口还没有愈合,经了一段时间肿胀的更厉害。一条条交错纵横,从臀到腿,伤痕累累,旁边未打到的地方都淤血成了青紫色。应七一棍下去,旧伤顿时绽裂,血水顺着深深浅浅的伤口向下流淌。霍一飞脸埋在臂弯中,冰凉的手指抠着刑架,和每次一样,一声不吭的熬过。

二十棍子打的即使只有一半力道,也足够霍一飞在床上趴上一个星期。等他可以起床的时候,ou在H市待了将近十天,使尽了各种手段仍找不到阿秋。Ou吃了这个亏,也没有办法,又怕惹急了周进他真的对阿秋下手,更觉得不值得为了和扈中和之间利益,在这个时候跟周进翻脸,连累儿子的性命。好汉不吃眼前亏,ou想不如先示意投降,让周进占这个便宜。等把阿秋找回来再做打算。

于是ou在22号这天订了机票回缅甸。岂知,就在他回国的这天晚上,刚刚下了飞机,还没有走出机场,ou就接到尚在H市未走的一个手下的电话,告诉他找到了阿秋。阿秋显然不是周进放出来的,而是自己跑出来的。Ou欣喜若狂,当晚又折回H市。

看来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ou若不是接到这个电话,他就不会再回来H市。周进不会长期扣着阿秋,过不了多久,也许他会让霍一飞送阿秋回来。因为毕竟但利字当头,只要还有退路,谁都不愿意轻易撕破脸皮,毁了多年经营维护的关系。可是ou的手下却在这个时候找到了阿秋。ou想,他只要在H市把阿秋找出来,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指责周进私藏他的儿子,道理一下子到了自己这边,他也可以正大光明甩了周进,去与给了他更大好处的扈中和合作。

Ou是太开心了,以至于在飞机起飞时他贴身佩戴的佛像无缘无故的掉在地上,他都没有在意。若在平时,这么不吉利的预兆ou是会留心的。天很蓝,一清如水,几片白云缓慢的漂浮。阿秋半身斜斜倚在床头,呆呆的注视着窗外,蓝天映着他琥珀色的大眼睛,总是润润的仿佛有泪一般,长长的睫毛低垂,掩住光辉。这栋两层高的小别墅,房间很大,两面墙都是落地的玻璃窗。从床上向外看,如果不拉窗帘,可以看到楼前不过几十米处荡漾的海波,一荡一荡好像一面蓝色的锦缎。方圆十几里,有无数栋类似这样的别墅,但是不论白天还是夜里,除了偶尔有高档轿车开过,碾压地面发出微微的轻响,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出来走动。四周安静的出奇。

海浪唰唰的冲刷沙滩,把圆圆的卵石和细碎的沙粒刷的愈白。

阿秋倚在床头,用左手默默的捋着右手包扎的绷带。绷带已经有点发黄了,来时匆忙带的不够,霍一飞不让他出去买,更不让人送,不敢让任何人跟他有接触。阿秋只能把纱布拆开后,涂好伤药,再用这块纱布重新包上。好在还有一个老佣人帮忙。来的时候手上还打着石膏,现在已经拆掉了。

但是手还是不能动,一动就钻心的疼。阿秋的右手腕在高速下降中撞击在尖石头上,加上身体的压力,手腕跌的粉碎。即使是最好的医疗技术也没有办法修补。医生在里面打了三根骨钉,勉强让右手还挂在腕上。但是这只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即使是拿起一张纸,都很费力。

阿秋没有试过他还可不可以拿起笔,但他心中明白。失去画画的能力,他曾一度想过要自杀。别墅后阳台直通一个不矮的悬崖。夜深人静,阿秋一次又一次偷偷爬上这个悬崖。他想要跳下去,因为实在不知道出路在哪里。冒着抓回去被打死的危险,跑出来只是想要实现自己艺术的梦想,岂知这一切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莫名其妙失去了右手,好像一个噩梦一样,至今阿秋都不敢相信,他已经被永远永远的隔在了希望之外。

老天在最不经意间开了个玩笑,它偏拗而固执的把这个一心要逃脱自己命运的孩子归就原位。眼前是一望无际深邃的海,海风吹的额前和头上的伤口生疼,阿秋只用剩下的另一只手捂着。再迈一步,天晕地转。悬崖下黑色的海面好像狰狞的魔鬼,坠楼经历使阿秋患了恐高症,从上往下望,他一阵阵头晕。

阿秋想死。可这个从小儒弱的孩子没有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或许是冥冥之中他还不甘心,就觉得老天对自己太残酷了,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给他这样一个家庭,这样一个父亲,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父亲要做什么是他的事,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逼迫自己同行。难道说生在ou家,名字里被打了ou的姓氏就意味着必须要延传ou家的权势,不能逃,逃即是叛,叛即是死。

阿秋绝望的蹲在那个悬崖上,单薄的身体蜷缩的像只瘦骨嶙峋的羚羊,手抱着头,一声一声哭得呜呜咽咽。哭声在这漆黑的夜里远远传荡,和海水一样起伏。不管传到多远,都不会有人听见。

阿秋手里还纂着一张画纸,就是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在街口描绘烟花的那张。画里除了烟花,还有霍一飞永远俊挺和自信的身影,是他准备送霍一飞做新年礼物的。画完以后他顺手装在口袋里。跟着就出事,然后从医院回到霍一飞家,又从他家搬到这里,一路匆匆,阿秋什么都没来得及带,只有这幅画一直揣在口袋中,带在身上。阿秋好多次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攥着,但一次也没有打开过。也许是他不愿意相信,这样一幅简单的素描,成了他最后的作品。但他也没有负气的把它撕烂撕碎,因为他知道这的确是他最后一幅作品。

最后阿秋还是没有跳海。但他一天比一天削瘦,一天比一天憔悴不堪,好像一阵风也能把他吹倒。身有残疾,不能说话的老佣人经常会操着比比划划的手语,夹着咿咿呀呀的残声劝慰这个明显受了打击的孩子竖立起生活的勇气。但是阿秋看着看着,一双大眼睛就渐渐变的茫然,望过老佣人干瘦的身体,空荡的失落在蓝天中。

也许他在想,他没有跳海,表示他也想活下去。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且不说以后,至少也要先过了眼下这一关。完全不知道霍一飞把他藏的这是什么地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H市,只记得那晚晕乎乎坐了20几个小时的车,下车时已经到了。霍一飞说现在全城都在找他,要他务必在这里老老实实躲着,等这阵风声过了,就送他去意大利。

去不去意大利,阿秋已经不大想了,他只是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好像监狱一样的地方。

这天下午来了一个男人,一身黑色风衣,脸色很白,样貌清矍。阿秋自从住到这里,从来没有来过一个人。这人一来他立刻提起了几分警惕。短短两个月,逃亡生活竟也让从不知警惕为何物的阿秋小心起来。

老佣人却一路把那男人让进来。两手比比划划,阿秋也看不大懂,只勉强看出说这人是认识的。男人很黑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微微笑笑说,“我是霍一飞的朋友,你叫我清哥就可以了。”

来的是陈耀清。那天在周进家,霍一飞知道阿秋的事情已经瞒不过进哥,因此原原本本老实交代。周进才知道原来他把阿秋藏在沽古渔村,这儿早些年是个渔村,近几年已经扩建成豪宅区。但也因为风水缘故,好多有钱人买了不住,把祖先灵位供在那里。因为人少,所以十分清静。

以周进之能,本来在H市藏个人,就算掘地三尺也能把他找出来。但一来当时他得情的时候,ou的人已经潜入H市,他也知道了ou和扈中和的丝缕联系。既有扣留阿秋示警的心思,更无谓为ou的带路,阿秋又是在霍一飞手里。他要想知道,随时可以问得,所以并没有下心去找;二来,霍一飞把阿秋藏的这个地方也十分厉害,这片海港多住的是H市一些退休高官老人,不仅警岗律严,与外交流根本十分闭塞。距离H市又很远。周进在H市,左右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躲不过他的耳目。但霍一飞在他眼皮底下把人藏起来,他虽然知道这么回事,却还真不到藏在什么地方。

周进颇为愠怒,但并没有真心生气。霍一飞聪明有本事,他在内心里反而是隐隐高兴的。也就是因为这个,饶了他一顿藤条,外加20棍子过关。反而在破楼坏了一点规矩,打的还比这重。

打过之后,霍一飞跟他商量,把阿秋接去医院治疗。“阿秋的头受了创伤,刚做过手术,手腕又摔折,需要住院接受治疗。那会儿是为了躲难没有办法,现在我也跟进哥坦白了,阿秋一个人住在那么远,无人照顾,恐怕有所闪失,进哥和ou老板也不好说话。”

周进想想也是。他倒不担心阿秋的死活,但他只是想给ou一点教训,为的还是继续合作。并不希望真正跟他撕破脸皮。又知道ou手下争权夺利,恐吓迫害阿秋的事情,更怕阿秋死在自己手里,让ou手下们的烂账算到自己头上。

霍一飞挨了20棍子,趴在床上,俊气的小脸惨白惨白的。周进看着也怪心疼,给陈耀清打个电话,让他去跑一趟,把阿秋接回来。

陈耀清接到周进的电话,赶到沽古渔村这个地方找到霍一飞说的那栋别墅,按着五长五短的节奏一敲门,果然看见老高。老高就是那个老佣人,他在和记原先是个看房扫地的老伙计,年岁大了,已经走了很多年。陈耀清知道他受过霍一飞不少恩惠,一直把他视为恩公。见着他,就知道找的没错。进到屋来,果然见着个清清瘦瘦的男孩。

陈耀清没见过阿秋,介绍了下自己,伸出手跟他握握手。老高见阿秋一脸迟疑,给他比划着介绍,这是陈先生,一飞也叫清哥,是好朋友。陈耀清来前,霍一飞打过电话,告诉老高陈耀清来接阿秋,是进哥的安排,因此老高心里有数。

阿秋这才信了陈耀清不是骗子,想到马上可以离开这个地方,见着霍一飞,不由得又惊又喜,想到刚才怀疑他,有点不好意思,腼腆的笑了一下,“我去拿件衣服,就走。”

陈耀清点点头,阿秋转身轻快的上楼。他外套挂在别墅的后阳台,阿秋取下来,对着镜子套上右边袖子,左边这边却不好套,因为右手残了,不能用力。阿秋鼓捣了半天,一个不小心,衣兜里装的那幅画落了出来,掉在地上。

阿秋用手肘夹着衣服,费力弯腰去捡。不料一阵风吹来,刮起那张画飞出了阳台。阿秋连忙去追,画给吹出了十来米远,阿秋追过去,正要捡起来,风又吹来了。

那时是初春,刮得是西南风,正从阳台这个位置往东北刮,带着暖意,却十分大。阿秋追着画直跑,一直跑出几十米远,总是差一点就抓到了,又给风吹走。若是别的东西,阿秋可能也就算了,可是这幅画是他最后的作品,也是唯一留下来的作品,阿秋知道他再也不能画画了,因此十分珍惜。

风吹着画,他赶着风,一路竟追到悬崖边上。到了海边风刮的更大,一阵风卷着那张已经褶皱的画纸飞起来,高高的扬在半空。阿秋脚下一蹬,猛的跃起来扑上去,左手奋力去够,小手指终于勾到了一点点!眼看就要拿到了,谁知这时候又起了一阵猛风,吹的他人都摇摇摆摆,左手的小指头,就是不如右手听使唤,一哆嗦竟又松开了。阿秋眼看着风把画纸卷起来,飘飘扬扬飞到了海中间,不由的懊丧的甩着自己受伤的左手。忽然间,脚下一松….陈耀清在楼下等阿秋,老高去冲了杯茶水,给陈耀清端上,请他坐下来边喝边等。老高同陈耀清也十分交好,陈耀清为人谦逊,待人和气,跟谁都说得上两句话。他还玩帮会里很少人玩的国际象棋。老高也是个中高手,两人一老一少,经常一起切磋,算得上是一对棋友。

那都是许多年的事了,后来老高的儿子因为贪图钱财,私改公司账簿,被人揭发后家法打的般残。老高受儿子连累,“退休”离开,一别已经很多年。旧友见面,一时都十分感慨。老高哑了说不了话,用两只手比划着。倒是听的很清楚。互相询问近况,说了好些话。陈耀清一杯茶水快喝尽了,还是不见阿秋出来,不禁有点心急。问老高,“他怎么还不下来?”

他这一说,老高也连忙站起来,往楼上瞅了瞅,不见动静,手上比划了两下,意思是:我去看看。

陈耀清心里忽然“怦怦“跳起来,放下茶杯也紧跟了他上楼。先到阿秋卧室,又到旁边的书房和洗手间。哪知根本连个人影也没有。老高干枯的手指有点颤抖,拉开一道隔门,外面通着阳台,阳台的门开着,老高快走过去,进了阳台只见阳台通外的门也开了,给门正吹着,来回呼扇。

陈耀清心猛地一沉,已知大事不妙。他不知道阿秋是跌下山崖,但见门窗都打开,四周无人,阿秋显然是跑出去了。周进让他来接人,人没接到,却生了变故。自己必定受罚不说,进哥一定会觉得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日后何以还付予信任和重用?本来他现在地位就岌岌可危,霍一飞日益得宠,对他是莫大的威胁。

陈耀清顿时满头冷汗,一把推开老高,奔出门去。沿着前面小路跑出几十米,四下呼喊寻找,空阔的草地百米内一览无余,只见风吹草摆,根本没有半个人影踪迹。陈耀清愈发的心慌,沿路一直跑到悬崖,心惊肉跳的往崖下看。没有人。

风大,海浪十分汹涌,大量的海鸟在海面低旋,几片厚重的乌云压过来,眼看是要下雨了。

这一片地就属这个悬崖最高,站在这里山脚也瞧得见。陈耀清仍不甘心,踮起脚尖远远的望,楼前楼后都在眼底,却又哪里有什么人了,自己的奔驰车还安安静静停在门外,车开来那条路在这里望的十分清楚,延延百十里,空空荡荡。

陈耀清颓然蹲下,手抓着头发,皱起眉头看着脚下海水。乌云压的海水愈发阴沉。陈耀清想,阿秋又没有车,这十几分钟的功夫,他再快能跑到哪去。竟然凭空消失,难道他跳海游泳跑了?

他知道阿秋家住的地方近海,从小临海长大,多半会游泳。可是他为什么要跑呢?瞧他刚才高兴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伪装。陈耀清跟阿秋初次接触,也能感觉他是个单纯的不会骗人的小孩。若不是装,难道是有意外?

陈耀清更加头痛,他想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跟踪了自己追来,偷潜上楼掳走了阿秋。这人九成是ou的人。他深知进哥在为合作的事跟ou暗掐,筹码就是这个阿秋。若是阿秋被ou找到了,必将坏了进哥的计划,这等错误,就是换了霍一飞恐怕也要从此被打入冷宫,再无出头之日。想到这儿直想抽刀剁了自己,怎么能这么大意,竟让人跟了上来?!惹出大祸,下一步该怎么办好?

狂风不止,陈耀清给吹的左右摇摆,愈发心慌意乱。老高迎着风艰难的往这边走,一遍向他摆手,示意他这边找不到了,回屋再说。陈耀清站起来,走了两步,忽然心中一动,心念电转。

他到这儿来,只见了阿秋和老高两个人,其他并没有人知道。若是把这个责任推给老高,回头就说自己路上遇上塞车耽误了,等到了地方,阿秋已经出事。进哥就算怀疑,也没有任何证据,只能是将信将疑。虽然阿秋逃走了,或是跳海游泳跑了,又或者是被人掳走,但他未必死,他知道真相。可是最大的可能,阿秋还是落在他老爹ou的手里。就算他把真实情况说出来,那也是对着ou说,九成不会传到进哥的耳朵里。

当然,也还有一成可能是传出来,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别无退路,为了自己日后的前途只能赌这一把。赢了就把这麻烦撇清,他陈耀清还是原来的陈耀清;输了,那也只好认命。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转的很快。西南风推着他快速走下斜坡,老高一只手举在额头挡风,在等他。陈耀清走过去,无奈的摇摇头。老高看他举动,也摇头,无声的叹气。他说不出来,但心里明白,阿秋不可能自己跑掉,他没有理由跑,也跑不远,才短短的十几分钟。老高有些担心阿秋的安全,十来天相处,他对这个漂亮柔弱男孩十分同情。这孩子境遇不幸,和儿子一样也断了右手,万一再有什么意外….

老高正想的失神,猛然觉得脖颈一凉,他还以为有什么东西挂到脖子上,伸手欲去抓。但转瞬间,不过0.1秒,多年江湖生涯的直觉使得人几乎本能的反应到这是有人袭击。

老高想也没想,两手举起越过头顶向身后猛击下去。他知道此时再去夺刀刃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不顾自己反击对方,使得是围魏救赵的办法。

但是可惜,就差这不到0,1秒的时间,干瘦的脖子上,突起的大动脉已经被利刃割断,稠浓的血像刹闸的水一样狂涌,瞬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老高一手捂了脖子,还想要反抗,已经没有力气。极度失血下头晕眼花,晃了两晃倒在地上。勉强正眼,依稀看着陈耀清溅了血的苍白的脸。

老高伸手欲抓,陈耀清退开两步,绕到背后又补上一刀。这一刀正插在心脏,老高干瘦的身子只抽搐了两下,就没了气息。

可怜老高,混了一辈子黑社会小啰啰,虽然精明能干却受人连累,不能出头。到头来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老高死不瞑目,不知道是怨恨暗下毒手的陈耀清,还是惦记家里残废的儿子。儿子被和记家法废了手脚,只能靠这个快60多岁的老父养活。

陈耀清看看老高死透了,把刀揣回衣兜,到别墅里冲了冲脸上和手下的血,开门看看左右无人,驾车急速离去。在他身后,大雨倾盆而落,狂风骤起,半边天都沉了。

和记。公司。霍一飞贴了墙边直跪,双手贴着裤边,标准挺直的姿势。外面还在下雨,从昨天半夜到现在,大雨一直不断。H市从来没有在刚刚入春就下这么大的雨,天阴沉沉的,不到中午的天好像快要黑了一样。不时有劈空的闪电在黑云里划出一道白光,紧跟着沉闷的雷声轰轰,震得大地都跟着摇晃。

这样糟糕的天气。霍一飞扶一扶酸痛的双腿,每逢阴天下雨,旧伤总是隐隐作痛。又是跪在这冰凉的地上,膝盖也叫嚣着疼痛。霍一飞额头皱的紧紧,两条修长而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不知道忍痛,还是为这件忽然的变故担忧。

昨天早上陈耀清匆匆忙忙的回来,跟着就有警察封锁了沽古渔村悬崖边上的凶杀现场。电视上,霍一飞很清晰的看见老高满是血污的脸,一双眼睛圆圆的睁着,血流进眼眶,把眼珠染得通红。霍一飞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要不是他把老高拉出来做这件事,他就不会出事。虽然老高多年受霍一飞恩惠,为他冒险乃至于送命都心甘情愿。可在霍一飞的计算中,不应该有这样的意外,不应该有。

这实在太意外了。更意外的是阿秋忽然失踪。霍一飞有怀疑是陈耀清在其中做手脚,可是想来想去,想不到他有什么动机。这是进哥分派的事情,陈耀清就是有心害自己,也不会笨的在这个时候下手。当然,谁都没有想到阿秋是为了追一张画纸失足落海,当时所有的人只有两个猜测,要么是ou的人找到阿秋的藏所,将他接走;要么是其他人对头的人找到了,将其掳走。

霍一飞宁愿相信后者。他再担心阿秋,也比不过紧张周进同和记。如果ou在飞走以后又秘密潜回H市,不知跟着什么线索一路追到沽古渔村,当在老高面前抢走阿秋,那么这件事就再也没法跟和记脱离关系。Ou可以以此为借口,大摇大摆的甩了周进去跟扈中和合作。这件意外势必在经济来源上给和记造成重创,最重要是,同时养肥了扈中和。

他只能去期望这事其他人干的,或者是ou手下那个对阿秋下手的小弟,或者是其他什么对头人都好,不管他掳了阿秋换不换给ou,和记都可以和此事撇清关系。

至于阿秋的安危,他只能自求多福了。霍一飞也顾他不得。他再怎么好心,帮忙阿秋,也只是怜惜他是个柔弱的孩子。到事关帮会利益的大事上,他自然毫不犹豫站在和记这边。

大风刮得雨点噼噼啪啪敲在落地的玻璃窗上,各个有黄豆粒那么大,砸得玻璃窗瑟瑟作响,真怀疑会不会突然把玻璃砸烂。霍一飞抬眼望望窗外,蒙蒙的雨雾,看不清外面停靠的车辆,也不知道进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偶尔飘到屋角,一个八角琉璃摆设清瓷花瓶,里面插着根三股拧成的藤条,心里也不由得紧一紧。藤条是周进搬家带出来的,一根在新居,一根就放在这里,随时留了伺候他之用。

这事虽然不是他的错,可到底是他负责的。在自己的地面上出事,他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昨天处理了应变的事情,忙完了手头的工作,今天一早他就跪在这里请罪。可是从早上到现在,周进始终没有来。天空忽然爆了一个惊雷,一团火红火红的电团直落下来,不知道落在那里,击坏了大楼的供电设备。屋里灯管闪了两闪,熄灭了。外面下雨,没有灯光,屋里一下变的昏暗起来,走廊人声嘈杂。霍一飞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周进忽然推门进来了。

看见他跪在地上一愣,但随即明白是什么事。进屋来把风衣挂在衣架。霍一飞看他一路进来,皮鞋裤脚上都是积水,大衣挂在衣架也滴答出水来,就想要去找条干净毛巾帮他擦擦干净。但跪在地上,不可能就这么站起来,只抬眼叫了声“进哥”。

周进扯了一大把桌上纸巾盒里的纸巾,抹脸上湿漉漉的雨水。大风刮坏了门口一个柱子,挡了路,车开不进来,他是迎着雨走进来的,身上都给暴雨打透了。

周进擦着脸转过身来,靠了桌子,手里抓着那纸巾在脸上捂了一会儿,长息了一声。像是深深呼吸,也像是叹气。

霍一飞低垂下头去。这事本来并不怪他,但霍一飞看见周进这声叹息,知道他心情不好,便愧疚自己给他惹了这份麻烦。愧声道,“进哥,都是我的不是。要不是我当初收留阿秋,也不会惹出这种麻烦。”

周进端了桌上一杯剩着一半的冷水,一口气喝干净。霍一飞想提醒他淋了雨不要喝冷水,当心生病。却是低眉敛目,没有多说一句。这个时候,不是他乖顺讨巧的时候。

周进把手里的水喝光,仍然捏着那杯子,复杂的神情看了地上的霍一飞。霍一飞挺正身子,双手笔直贴着大腿两侧,跪了这许久手指已经冰凉。因为伤还未好,脸色有些苍白。

周进看了一阵,吩咐了一句,“起来吧!”。仍是不容违抗的口气。霍一飞不明所以,察言观色,也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意。但既然他吩咐了,就向后扶一把墙,撑着站起来。

周进摆摆手,示意他到跟前,端详了一眼,问道,“身上伤好了么?”

霍一飞楞一楞,随即明白,进哥要看看伤好没好,那那意思是看看该何时打,该打多少。这一打顿必挨无疑了,心里也不由得泛起一丝委屈。他收留阿秋是不该,可后来这些事,实在不是人能预料的。进哥不也答应了送阿秋去医院,他也没料到这样的变故。总之是无事无妨,出了事,这一顿板子总要打在身上。

霍一飞垂了眼睫说,“好不好也无妨,进哥说打多少,一飞就去刑堂领责。”说的乖巧,但言语里的委屈和撒娇,周进听的分明。一手按着他到桌角上,另一手就去腰间扯皮带。

霍一飞惊的挣扎,又不敢大力挣脱,小声连连叫着,“进哥,进哥!”,一来虽然在周进跟前,常常给褪了裤子挨打,已经不大奇怪。但被他按在这里撕扯,毕竟是有些害臊。二来是不愿意让进哥看着身上的伤,那沟壑纵横一般深深浅浅的伤口,他总是习惯掩着不给别人瞧见。

周进看了一眼,前几日刚打的20棍子,紫青肿胀的伤口肿的甚高,有几道杖痕乌黑乌黑的,从左向右横贯了臀峰,看着也觉得疼。

周进心里紧一紧,暗骂应七平时拦他拦的要紧,打起人也这样手黑,怎么不知道留些情面。尽管其实应七已经只打了一半力气,20棍子看似数目不多,但是棍子沉重,打在身上也是要命的。

周进拿手指轻轻触了触伤口,霍一飞疼的一哆嗦。周进把他裤子提了,看着霍一飞有些诚惶的直起身来系腰带,说他,“本来身上不好,就别捡那冰凉的地方跪着,回头膝盖上也伤了,这乱闹头儿子上这么多事,给谁去做?自己照顾好自己!”

霍一飞一愣,大约是之前看着周进的举动,只当他是要打,在这等着吩咐,却没想到他说这句话。虽然是淡淡的口吻,但霍一飞听得出他的关怀,心里一阵暖。

反而真心诚意了说,“进哥,这阵子乱,出了事,警察也查的紧,这个关头也做不了什么。不管怎么样,毕竟这事是我负责,出了事我就有错。进哥打几棍子,事情也就过去了。过了风声,再问不迟。”言下之意,是自己挨顿打,息事宁人,先把眼前平静了。

周进略微笑笑,“你能说这句话,说明你还有这个心,进哥听着也安慰。不过眼前不打你,不是饶了没事了,这事先记在账上,你跟我去做件更要紧的事。先去涂点伤药,你就由着它这么烂着!”

霍一飞哪里能不知道疼,可是前脚刚挨了棍子,第三天早上就出了这状况。他人还趴在床上,伤口还盖着纱布,听到这事,也得咬着牙强撑起来,出去处理那些琐碎的善后。人在江湖,拼得都是血汗,哪能容得你想怎么休养就怎么休养,霍一飞十次挨打,八次都是带着伤痛出去做事。

霍一飞讨巧道,“进哥还说我,不也是连衣服都顾不上换一件。出了什么事这么紧?”

两人出门,下楼的空档儿周进告诉他,葛老辉倒腾军火,给警察抓了。

霍一飞心里一沉,心说怎么事上赶事,阿秋这一桩还没完,葛老辉又出篓子。倒腾军火不是小事,倘若警方当真追究下去,葛老辉恐怕就得折。周进又说,“趁着现在还有转机,葛老辉钱也送到位了。上面松了口,先把他保出来再说。”

霍一飞心想,老东西最好死在里面才好,何必去保释他。但也知道这不过是个气话。周进巴不得葛老辉早一天死,但是帮会里的事,蛛丝网结,彼此牵连,绝对远不是简单折了就能解决这么简单。葛老辉不是小柯,就算杀了他,在他势力关系没有把清之前只有更乱。

霍一飞问周进,葛老辉怎么会倒腾上军火了?他只知道那时候姚伟偷着搞军火,搞出了事,跟赵森对掐起来,后来还是闹到应七那里各打了50大板才算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葛老辉也插脚进来。

周进冷笑,“都他妈是为了棺材板钱。姚伟搞出事以后,索性把生意摆到明面上来。军火赚钱,赵森看着红眼,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把姚伟的的路子抢了,自己来搞。哼哼,这姚伟能是赵森的对手?他只好去找葛老辉告状,还盼着葛老辉替他撑腰。”

霍一飞分析,“葛堂主见钱眼开,他能真心帮着姚伟?这姚伟怎么也不想想。”

周进一笑,“他要有你这心眼儿,也不叫姚伟了。葛老辉明着劝姚伟,暗着组了几个精明能干的手下,亲身上阵,又把赵森的货劫到了自己手里。开始姚伟不知道,等他知道,这个匹夫,他妈的气极了跑去报警。”

说话已走到楼下。路口的障碍大约已经修好了,周进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楼下。开车的是赵森,同行还有周进的私人律师胡安威。胡安威叫的中国名字,却是个大胡子美国人,是个来头很大的律师,轻易的官司,周进都不找他。这次看见他,霍一飞知道葛老辉这案子真是个麻烦。

忙完所有手续,从警局出来,天已经见昏。看看表,四点多了,大雨还没有丝毫见停的意思。霍一飞抢上前去开车门,周进和葛老辉在后面。就听着葛老辉骂骂咧咧,“我操这小兔崽子,他妈的没有一点江湖道义!竟然报警,我们混江湖的,江湖事就江湖了,他妈的报警!我操早晚我逮着他….”

话没说完就听着“啪”的一声脆响,葛老辉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满地的泥水迸溅起来,几乎溅到十几步外霍一飞身上。

霍一飞不用回头,也知道周进这一巴掌多厉害。周进发了狠抽他的时候,霍一飞几乎从来没有站稳过。不过葛老辉再不济,是和记堂堂堂主。论年纪他还长着周进几岁。就在这大街上面,还当着赵森和霍一飞的面,周进毫不留情面的抽他这一个大嘴巴,是真气的极了,近乎失态。

葛老辉也红眼了,两下从地上挣爬起来,指了周进鼻子骂,“你他妈有什么资格打老子!论资辈老子还比你早!你以为你当个老大了不得了?当自己是皇帝呢?!老子没求你来保释我,不过和记的堂主出了事进监狱,我看你这个老大脸上有没有光?你保我不过是为了保存和记的财势,我不谢你!”

周进两道浓重的立眉几乎竖起,走上一步让葛老辉手指指到自己鼻尖,“葛老辉,我今天就扇你了,有种你还手?要别人敬你重你,也得自重。整天和一班小辈儿斗三斗四,你要不要脸?”

霍一飞知道他这句说的是葛老辉唆使岭南给自己挑事儿的事,进哥打了自己20棍子后,这股邪火一直没有机会找葛老辉出。

周进冷道,“你还有脸骂姚伟。姚伟报官门,你呢?你要是比我长着资辈,就该把帮规家法背背清楚!你抢赵森的货该处置?你想学他们小孩似的,到刑堂褪了裤子架起来打屁股啊?!你能舍下这个脸挨打,我还不好意思看!”

一句话顿时惊到葛老辉心里,葛老辉霎时冷静下来,想起自己私抢兄弟的货,这叫做内讧,同样是帮规不能容的罪过。虽说是很多人都在明争暗斗,这种事多了去了。但那是没较真,一旦摆在明面上较真起来,就是要进刑堂责打的。霍一飞跟岭南打架,没有错还领了20棍子,这叫公平棍,何况自己。

周进要是抓着自己这个霉头,非要开刑堂行家法,谁也说不出什么。他平素教训霍一飞这些人的手段,葛老辉也都知道。可是霍一飞是个孩子,从小跟着周进长大的,挨他几下打就像孩子在家挨家长打似的,那不丢人。他葛老辉可是和记的堂主,一把年纪的人了,要是也学得跟那孩子似的,刑堂里褪了裤子挨打,以后不用人家说,他自己还怎么抬得起头在江湖上混。

葛老辉一直以来,有信心周进在没有撼动他根本之前,不会跟他破脸。但是经过刚才这一番,他会不会给惹急了像对待姚顺那样不管不顾,凭他对周进的了解,还真不敢说。

葛老辉登时有些服软。他这个人一向见风使舵,不吝膝下黄金。但是当着赵森,霍一飞的面,毕竟不好意思太明显。缩回手来,又作势恨恨跺跺脚,甩甩手上泥巴,转身走了。霍一飞看了周进一眼,意思是要不要他追上劝劝。毕竟葛老辉是前辈,礼数他不应该当没看到。但周进鄙夷的转过身,甩甩大衣上给葛老辉溅上的泥点,带头上了车。霍一飞看他没有缓和一下的意思,也跟着他上车。

雨还是下的很大,刚拐出道口,一旁岔路口里忽然有辆深灰色奔驰斜冲出来,在雨水冲刷的马路上急打着横,一个急转贴着周进的车滑到车头前。赵森登时脸色发白,连转了二十几圈方向盘才躲开这辆横撞出来的轿车,紧贴着这车拉住刹车。

赵森登时火冒三丈,这周进可在车上,真出了什么事他怎么承担的起?这帐岂不要算在他的头上?赵森一把拉了车窗破口欲骂,不料对方窗户拉的更快,一个脑袋早从车窗探出来。

“周老板,哈哈哈,这么急匆匆的干嘛去呢?我打你的电话怎么不听?在躲着我呀?”那人声音洪亮,靠近赵森耳朵说话,震得他头疼。

周进转过头来,看着他也笑笑,“我当着谁呢,原来是你ou老板!怎么你又回来了?还舍不得走了?要不别在缅甸了,搬回中国吧!”

Ou哈哈一阵大笑,“这么欢迎我?有你这么好的朋友,我真不舍得走呢!我落了点东西,回来取的。唉,H市怎么下这么大雨,这车都打滑。妈妈的,要不是打滑,我还撞不到你,你说巧不巧?”

说着又大笑起来,好像说了个多么好笑的笑话。周进勉强笑一笑,回头去看霍一飞,霍一飞脸也变了,心想ou去而折返,难道阿秋失踪真是他劫走的?他这么在大马路上横劫周进的车,如此有持无恐,分明是不怕他。若不是已经找见儿子,在周进的地方,无论如何也要收敛一些。

若是真的这样,也难怪进哥脸色这么难看。本来是摆一道给ou踩的,谁知道莫名其妙的出了岔子,反而让ou占了先机,耍自己一把。虽说算不上多大的事,可霍一飞知道周进向来好颜面,最恨的就是有人当面让他难堪。就像上次姚顺的事,其实本来进哥不应该杀姚顺的,就因为他烫伤自己,给进哥下不来台。杀了他以后,堂口没了正主,赵森赵焰,姚伟和葛老辉斗的更加厉害。

进哥一向老谋深算,但又往往抵不住别人当面给他难堪。霍一飞在想,要是为了这件事情闹僵起来,也太不值得了。进哥花了很多辛苦笼络这个毒枭,到今天就算是为了利益有所冲突,也不能让ou占着理去。这件事横竖是自己惹起来的,说不得,还是自己出来认了,拼着什么惩罚都好,最重要是不让ou抓着理由和借口。

Ou问周进,“这一下雨天太冷了,哪里有,有这个热腾腾的火锅,我们去吃点吧?好不好进哥,我看你一定也没有吃饭。”

周进看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大雨砸在地上一个又一个水坑,牵牵嘴角,“嘿嘿”一笑。问霍一飞,“你经常出来玩,知道什么地方火锅好吃,咱们去吃点。”

霍一飞说这跟前没什么吃饭的地方,要吃火锅还是去东环。但想东环是和记的势力番外,堂主武楠正是这里坐倌儿。若是ou真有什么图谋,想要于人不利的话,在和记的地面上也得有所顾忌。在以前这是不必要的担心,但眼下情景,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东环离这儿也不是很远,只是要拐几个弯。Ou的车开在前面,看的很清楚后排坐在中间的人留着略长的头发,分明就是阿秋。

霍一飞紧紧看着阿秋隐约露出的削瘦双肩,心里一起一伏。这孩子没事儿,还平安的活着,霍一飞心安;可是他又回到ou的手里,成为ou挟制周进的一个砝码,霍一飞又想,指不定ou逼迫着他说出什么话来,自己真的私藏过他,赖也赖不掉。若是这时有只冷枪射过来,弄死他的姓命,到时空口无凭,ou再也无话可说。阿秋在ou的车里出事,ou也怪不到别人身上。

想到这儿不由向外张望了一眼。雨雾迷蒙,到处看去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这环境倒也是个放冷箭的良机。可是仓促之间,哪能就找到合适的人去做,总不能自己动手,在这车里,太明显了。

到饭店门口阿秋果然跟着下车,垂头跟在ou身后面。看见霍一飞眼睛亮了一亮,但随即暗了下去。Ou倒是没有多说,周进笑了问他一句,“ou老板落了什么东西这么要紧,把儿子也叫来一起取。”

“落了祖宗。”ou打个哈哈,笑着。

谁都知道,这不是吃饭,找个地方坐下谈判而已。几人入座,阿秋站在ou身后却迟疑的未动,褐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父亲,似乎是想向他征求不要坐下。

霍一飞看他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挨了ou的打,恐怕还打的不轻,以至于他不敢坐下。想起第一次见到阿秋,在ou的家里,阿秋就是这样,苍白的脸色,虚弱摇摇欲坠,在餐桌前踌躇着不肯坐。霍一飞忙招呼身边的服务生,指指阿秋,轻声跟他说,“他有点不舒服,拜托你多拿几个垫子来。”

服务生答应着去了,很快拿来很多垫子,刚放在阿秋那张椅子上,却给ou一把拽了甩出去。“毛病还不少!有你坐的地方就不错了,有胆子往外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今儿你还有命坐在这吃饭,回头就该叩谢祖宗。”

周进脸上登时显得难看,ou这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霍一飞接他的话,“ou老板,阿秋身上不舒服,您就让他好好歇歇吧。真要是折腾坏了,还不是您心疼么。”

言下之意,是敲打ou,这是你自己的孩子,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在这儿地方教训,说给谁看呢?ou笑笑,斜眼看着阿秋,“看一飞哥多心疼你,对你这么好,你不去谢谢人家?”

霍一飞没接话,再接恐怕就要剑拔弩张。周进在一旁拍拍他肩膀,“小孩儿家,说什么谢不谢的。”霍一飞看他笑颜说话,但两眼微眯,透着凶光,常年跟着,他知道他这已经是在强行克制。有机会能缓和的,还是不愿意当面跟ou翻脸。

但今天ou

是摆明了想要找茬,“进哥,明人之前不说暗话,咱俩之间的事你知我知,在坐的,都知道。我看我也不用拐弯抹角,我呢,只想问一句,这事是你的意思?还是一飞哥的意思?”

霍一飞抢了反问,“你怎么不来问我,是我的意思,还是进哥的意思?”他想把这件事揽下,就怕周进会说是他的安排。直认是自己所为,又无谓这么快就承认。

Ou翻一眼道,“因为你还不配让我问话。”

周进笑笑,“ou老板这是找我兴师问罪呢。不过你可别怪我装傻,我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件事?”

Ou面如冰霜,“现在说这个还有意思吗?周老板,你扣我儿子威胁我而已,不用下这么黑的手吧?”他指着阿秋仍打着绷带的右手,“小秋喜欢画画,你就把他的手弄折,算你狠!进哥,做生意就在商言商,我不懂得什么叫江湖义气,我出来混只为求财。退一万步说,我跟你有什么恩怨都好,你何必算在晚辈身上?!江湖上提到你进哥,人人都翘大拇指,说你为人够义气!咱俩合作多年,你给我好处是很多,我给你的好处也不少吧?我ou不欠你什么吧?我今天来找你不是吵架,只是讲理。你给我个什么解释吧,你说说。”

霍一飞方才恍然,原来ou以为阿秋的手是进哥弄伤的。这一点自己倒是忘了,恐怕进哥也忘了。ou怀疑是进哥下手并不奇怪,自己当初听到阿秋坠楼,也以为是进哥下的手。后来想到不是,是因为清楚进哥的为人,虽然辣手却不从不放暗箭。但是ou知道周进是扣了阿秋威胁自己,理所当然以为这是他干的。

果然看着周进脸上显出个恍悟的表情,“ou,你虽然带这么大个队伍,怕你还是见事不明。我只告诉你一句,你儿子的手不是我弄的,你不应该找我。”

又说,“我周进出来混,做出的事我就不怕认。不过我也决不逞匹夫之能。我扣了你儿子又如何?你找的到证据吗?你儿子是自己跑出来的,可不是我从缅甸掳出来的。今天我就说这件事与我无关,我怕你也咬不上我。不过大家做生意,讲的是个诚意,今天你既然找到我….”

说着拿过酒瓶倒了两杯白酒,一杯放到ou面前,一杯端在手里,“我们就坐下来,喝了这杯酒,过去的事就过去,你我还是朋友。”举杯晃了一下,“我先干为敬。”

说罢一饮而尽。65度的精品茅台,这一杯酒劲儿很大了。霍一飞很明白,进哥能喝这杯酒,能“先干为敬”,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让步。毕竟是搞鬼儿给人抓到了,自己理亏。

周进喝了酒起身,“我还有点事,不陪ou老板了。帐我结了,你们吃好。Ou老板哪天走,知会我一声儿,我去送行啊。”

说着就要走,ou猛的拔身起来,“哗啦”一声推开面前的酒杯,“周进,你这样就算了?!这就算你给我的交代了?你走行,霍一飞给我留下。”

转向霍一飞,“一飞哥这么本事,窝藏我儿子帮着他离家出走,做的天衣无缝,我他妈的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你不会也敢做不敢当吧?今天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ou难道是吃素的?”

霍一飞刚要回答,周进提高了声儿厉喝一句,“你给我闭嘴!”转身看着ou,“他是听我话做事!你要留他就是留我了?!”

Ou也拍了桌子吼道,“我留不得你么?!”话声未落,门口忽然有人两步冲窜上来,直奔周进身后。突然袭击,躲闪已经不及,谁都没想到ou会突然发难。赵森在周进身边,反应也极快,抓了枪直抵到那人头颈,同时就看到对方长长的袖子里,藏着的银质SOCOM,黑洞洞的枪口抵到周进后脑。

几乎与此同时,霍一飞一把抓了桌子上的酒瓶,在桌角猛砸一声,捏着剩下瓶颈一步窜到ou身后,带着玻璃碎茬的白酒瓶颈,迅捷无比的直锉到ou脖子上一根明显跳动的大动脉上。

砸碎的玻璃和着瓶里大半白酒滴滴答答流淌了一地。一分钟前还拍肩搭背的两个人,转眼刀枪相见。屋中的气氛仿若凝结。一个服务生恰好端着盘子走进,看到这仗势手一抖,瓷盘子“啪”一声摔在地上。霍一飞喝了一声,“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服务生也顾不得收拾满地的碎片,猫着腰忙退出去,顺手把房门关死。

周进笑一声,转头瞟一眼身后那把SOCOM

。“ou你几岁?扎把花枪吓唬我玩呢?我是吓大的?”

Ou大脖筋给霍一飞拿酒瓶碎茬顶着,也丝毫不惧,面孔扭曲而狰狞,“你以为H市你只手遮天了?你的地盘我就不敢动手了?我在这儿不存上三两油,磕头拜的祖宗岂不都白拜了!”

霍一飞听他这句话话有所指,细看跟他的几个人,各个腰间鼓鼓,看上去竟像是炸弹。心想Ou如此有持无恐,难道是打了破釜沉舟的注意?倒是没想到阿秋断手给了他这么大刺激。霍一飞也一直以为ou对这个儿子毕竟不大满意,现在看事实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ou为了阿秋几近搏命。

周进大笑,“好!说的漂亮!这么厉害,那你就开枪!”猛一转身抓了身后持枪那人手腕,提一提直指自己面门。霎时ou带这些人各个掏出枪来,拉扳机上膛。但是老大ou在霍一飞手里,谁也不敢轻易开枪。

Ou的人只有阿秋缩在角落,不知是惊是吓,还是伤口疼痛,兢兢战战。周进这边除了霍一飞和赵森就只有律师胡安威,站在一旁,对这阵势倒也不害怕,慢条斯理插言,“大家别冲动!别冲动!有理说理,何必动刀动枪呢。你看那服务生出去了,万一他报警,回头可不要麻烦?”

Ou闻言不由激灵一下,方才霍一飞让那服务生滚出去,他知道饭店里闹事儿,老板都绝对不会报警,因此没有在意。但现在想想万一这家饭店糊涂的报了警,这里到底是H市,匪道上他有点交往,官面上可不行。

周进蔑视的推开身边所围众人,抬手把赵森指着杀手的那手臂带下,吩咐霍一飞,“别没大没小的,ou好歹是你长辈。”

霍一飞应了声儿是,缓缓放下手里的瓶颈。但僵持这半晌的功夫,已足够时间让他掏出兜里手枪,后退两步,一手还是抓着枪,直对ou背心。

周进说,“ou老板,你拿枪指着我也没用。你觉得你这么指着我,我是能赔给你人呢?还是能赔给你钱呢?今儿你在这干了我,九泉之下我也不怨恨你,我还敬佩你是条汉子!有胆量!”

说着挑起大拇指,眼前划半个圈,举在空中,“但是你自己掂量掂量,干了我,你能不能走出这个门口,能不能回到缅甸。”

抖一抖风衣转身,“走!”

他走在前,赵森和胡安威都跟在后面,杀手的一只只枪口都直抵到跟前,周进宛若不见,好像在走康庄大道。杀手们纷纷侧头,就等老大一声令下。Ou两只铜铃般的眼睛冒着仇怨的火,恨恨怒视周进,嘴唇蠕动,好像是要喝令开枪,但终究还是没喊出来。

Ou前后掂量,周进说的没错,在这个饭店里他有所准备,可以先下手为强,但是出了这个门呢?ou实在没有这个信心和把握。何况他也不希望这样,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自允生意人,求的是财。其实ou今天来找周进,说什么要他交霍一飞出来,他也知道周进不会,他这么说无非是想要找这个借口,给与扈中和合作占条道义。

事情弄成这样,倘若周进就这么走了,就算ou到底还是不敢动他,两人的关系也算彻底掰了。当在这么多人,周进没给ou面子,没给阿秋这件事交代,ou固然是大失颜面,但也未尝全无收获。

不想霍一飞这时走上来,“ou老板,刚才不好意思,对不起了!阿秋这件事,我也不怕认,你也不用特意叫着阿秋来跟我对质。人是我藏的,他逃家是我帮的,一直是我的安排,你找我算账也没有错。不过阿秋的手,与我,与进哥都没关系。该认的我认,不该认的我不会乱背。”

Ou冷笑,“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就算没关系,你窝藏我儿子这事儿又怎么说?”

霍一飞说,“这事是我不对,进哥也教训过我。”

Ou刚想开口说他教没教训过你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着,就听霍一飞又继续说,“不过ou老板没看着,我知道你也不会信。Ou老板和进哥共事合作这么多年,若是为了我这一点事,弄的不欢而散,一飞对不起进哥。Ou老板今天无非是想要个交代罢了,可是ou老板,你也不能让进哥把板子搬到这饭店来,执行家法给你看是不是?不如这样,我在这儿给您陪个礼,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一笔勾销了吧。”

凑上前压低声音,“吸毒的事我一直瞒着,也是为了进哥和ou老板之间平静。不然依着进哥的性子,ou老板和阿秋都消停不了,更不好赚钱了。”

退开一步刀光一闪,只见血光飞溅。Ou晃一晃眼睛才看清楚,霍一飞贴到他跟前的时候,不知怎么那么快抽走了他怀里揣着的一把藏式蟠龙匕,对了自己右手腕上连插三刀。刀刀对穿,殷红的鲜血转眼横流了一地。

满屋静的无声,只有角落里阿秋低哑一声惊叫。给ou扫了一眼,忙用手捂了嘴。霍一飞左手按了右腕,瑟瑟发抖,惨白的脸色,说话有些虚,“ou老板,一飞的不是,三刀六洞跟您赔罪,您看可当得?”

Ou万万没有料到霍一飞会来这手,一时间面色有些发僵。周进已经走出些步去,此时也回过头来,问ou,“可当得么?”

如此赔罪,可以说是到家了。Ou再也无话可说,直直看了霍一飞好半天,接过他递回的匕首,一字一顿道,“得罪了!”

霍一飞紧纂着受伤的手腕,跟着周进身后出门。一路血不住的流,好像刹闸的水,显然是扎破了不止一条血管。而且手腕上有手筋,他三刀扎的这样密,必定伤了筋,疼的浑身发抖。

杀手们都纷纷撤了枪,由着这几人离开。出了门周进退回两步,一把抓了他肩膀,几乎是半扯半拖的疾走出饭店,一边撕了自己外衣,扯两缕布条飞快给他裹了,向赵森道,“去医院!”

赵森看周进面色不善,霍一飞手流血流的厉害,更不敢多话,一脚踩了油门,跑车几乎是横着冲出去。一路闯灯,开到最近的一家医院。

这时是下午,在医院手术,包扎,点滴消炎针。赵森和那胖律师胡安威跑前忙后,等一切处理利落已是晚上。赵森没听见医生说霍一飞手伤的情况,但看周进那张阴沉的脸,心猜恐怕是不好。这也难怪,手腕上各种筋络血脉这么密集,也真亏了霍一飞就敢拿刀扎,这手只怕十有八九要废了。

他靠着走廊墙壁抽烟,隐隐动起心思:赵森之前最大的担忧就是周进虽然用他,但其实是心有防范。他毕竟是姚顺的人,周进不会全信任的。当年姚顺就害怕周进早晚扶植霍一飞顶了自己,后来赵森害怕的也是这个。现在出了事,如果霍一飞这手真的废了,日后还能有多大作为?周进再宠他,也是爱他的才能,能给自己做事,若是人无用处,他才不会养个废人。

赵森嘴角不由得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缓缓吐了烟圈。心想若是这样,自己就拣便宜了,这日后的形势还不定怎么发展。又想到今天周进当众抽葛老辉那一巴掌,看来葛老辉的好日子也不长久了。只要葛老辉倒了,他弄掉姚伟那个匹夫轻而易举。到那时候,后有靠山,内无抗敌,堂口才真正是自己的天下。

正想的入神,忽然听到病房里乒乓声响。赵森心里一惊,以为又有什么状况,抓了枪冲到门口,小心来开门侧身欲进,不料周进正好出来,差点撞个满怀。赵森急向后躲,几乎闪了腰。

周进看他一眼说,“你回去料理自己的事罢,堂口有事再找我。”

赵森点头称是,看着周进大衣带风去了。扒到门口一瞅,就见屋子架子,杂物倒了一地,霍一飞倒在地上,脸颊一片紫青,嘴角明显带着血迹,正在试图起身。赵森看见他右手手腕绑着很厚的绷带,貌似不能动,就赶忙上前扶了一把,问他,“没事吧?”

霍一飞摇摇头,张嘴说话,深红的血一下子涌流出来。赵森吓了一跳,这才看见他前胸后背,胳膊大腿上全是带泥的鞋印,显然是周进踹的,不由吃惊。想周进或许是生气霍一飞弄伤自己,但这下手也太狠了,生生把人踹的吐血!赵森搀扶着摇摇欲坠的霍一飞,看他小脸煞白,侧头咬着嘴角不出声,知道他是在强自忍疼。没想到进屋撞见这个情景,赵森不觉尴尬,想着是不是该叫医生进来,给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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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云峰大人送我的番外!!

“本来说跟云峰大人互换番外的,结果我还没有给他,他已经给我发全了。拿到好开心!最近很多事情,弄的很乱,心情也不好。但是拿到好多礼物,好开心!真的好开心!不仅有云峰大人,还有读者也送我番外,都写的好好。

真好,谢谢你们爱护我,:)

话说,在某日(实在是扬扬自己也不知道未来的具体发展方向,只好未来进行时来发生了),进哥安排好身边所有的事情,将平时一直在德国休养的太太接了回来,准备彻底放松一下,也好多相聚一些时日,好好陪陪独自在国外的太太,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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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

周进坐在沙发上正在与太太聊天,两个人之间举手投足间都能展现的爱意曾经让小小的霍一飞羡慕不已。书房一角,霍一飞被周进罚在一边不是很规矩的面墙立着,低着头看着手中足有寸余厚的旅游指南,有一搭无一搭的翻着,时不时的向沙发的方向偷偷瞄上一眼。

周进有些好笑的看着难得露出些孩子气的霍一飞,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妻子amanda的手,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柔情,故意板起脸对着霍一飞冷声问道:“贼眉鼠眼的看什么呢?都看完了是吧?那过来。”

“嘭”的一声,厚厚的一本旅游指南掉在地上,倒让本没有火气的周进阴了些脸色。霍一飞急忙的拾起来,低着头脚尖顶脚跟的一路蹭啊蹭的蹭到沙发旁边,小心的抬起眼扫了下周进,不自觉的向含笑看着自己的嫂子又蹭了蹭,扯了个谄媚的笑给周进:“进哥……”

“说说吧,看了那么半天,想好去哪玩了没,让我和你嫂子也听听。”周进淡淡的说着,甚至没有多去看霍一飞一眼,面无表情的样子让霍一飞有些心里没底,本来仗着有amanda这个历来疼他的嫂子在,霍一飞是知道周进不会怎么罚他的,尤其是在嫂子面前,可是谁让他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出些错儿呢,可怜了自己那个又挺又翘的小屁股基本上就没有消过肿,总是一片青紫。

“那个,进哥,我还是不去了吧?您和嫂子好不容易一起出去走走,我就不跟着当电灯泡了吧。”霍一飞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亲昵的抱着amanda的胳膊对着周进赔笑着说着。

“哪那么多话,快点,别让我再说第三次。”周进指了指茶几后面的空地,示意霍一飞站过去,耍赖不成的霍一飞只好不情愿的远离了自己最大的救星站到了贴近周进的一边。

书里介绍的旅游名胜虽然众多,却是一个也没有进到霍一飞的脑子里,此时硬要他说出哪里好玩,有什么特色……这个不是国内游啊……霍一飞踌躇着不知该怎么交差,脑子里想的是周进之前交代的话:“选的如果不合你嫂子的心意,就自己拿了家法过来好了”。虽然知道这九成九是不会变成现实的,可心里毕竟还是会犯嘀咕。

慌乱的四下看着,就见刚才被自己放在了茶几上的旅游指南被翻到了介绍柬埔寨的页面,amanda优雅娴静的翻看着,仿佛屋中的对话与自己没有关系。

霍一飞眼睛一亮,当下稳了声音规矩的说道:“进哥,嫂子长年在欧洲,我觉得还是在东南亚玩玩比较好,一来嫂子能多看看咱东方的景色,二来离家也比较近,有什么事情都方便,这三来东南亚的气候现在正是适合旅游,不会对嫂子的身体造成影响。”

轻咬着嘴唇顿了一下,看看周进没有什么生气的迹象,霍一飞轻轻松了半口气,忙又敛目低头继续接着说道:“一飞觉得去柬埔寨比较好,嫂子一向喜欢宗教性质的古迹,柬埔寨的吴哥窟我想嫂子可能会喜欢。进哥,您看呢?”

眼看着周进的目光瞥向自己腰间,霍一飞觉得包裹在牛仔裤下的屁股都紧张的跳了几下。

“吴哥窟吗?小飞有心了。”

Amanda合上书抬头温柔的笑了笑,看向霍一飞的眼神中满是慈爱。

周进拉着amanda的手,疼惜的抚摩着,嘴里轻声叫着amanda的小名“阿彤”。

晾了霍一飞足有十分钟,才在霍一飞夸张的逃脱大难的表情下饶过了他:“算你这小子有良心,还知道嫂子喜欢的是什么。回去把手边的事情好好交代清楚,三天后咱们去柬埔寨!”

霍一飞应着是,脚下已经溜回嫂子身边,贯彻的做电灯泡就要专业的精神,准备立刻进入状态,终是被周进大脚踹出了房门。

机场,咖啡厅。

Amanda歪靠着周进宽宽的肩膀坐着,眼睛望着正在柜台买咖啡的霍一飞。

J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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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nes的新款休闲西服套在双扣纯绵衬衫外,领子处两颗故意没有系上的衬衫扣子里是周进送给霍一飞的玉观音半掩半露着,下身同样是J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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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nes的牛仔裤,利落又不会太过随便。这身衣服是Amanda在回国的时候特意去挑的,明知道国内一样有卖,却宁愿拖着病体自己买了带回来。

咖啡这种刺激性饮料与Amanda终是无缘的,霍一飞自然不会买来讨打,温柔缠绵的水果茶顺理成章的成了首选,三个人坐在咖啡厅里喝着温热的水果茶,也引来了不少目光。周进只是陪着妻子默默的喝着茶,尽量让她靠着自己省些气力,添茶倒水的事情自然落到了霍一飞的身上,倒也是做的心满意足,甘之如怡。

Amanda的精神到底是无法支撑沿途的劳顿的,勉强坚持到下飞机整个人已经显出非常明显的疲态,出租车走在金边的路上,人就靠在周进的怀里沉沉的睡了过去。

看着眼前的Raffles

le

royal

hotel,霍一飞偷偷的松了口气,总算是有个看着还不错的地方了,这一路从机场到市中心这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金边与名字极其不匹配的破旧直接给了霍一飞当头一棒,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那天光顾着交差,就完全忘记了吴哥虽然是世界著名的古迹,同样的柬埔寨的贫苦、战乱也同样闻名世界,这里真的适合体弱多病的嫂子吗……

Amanda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轻轻一动已经惊醒了靠在床头搂着她的周进。笑笑,又搂紧了些,就在黑着灯的屋里,只有彼此,和窗外不算太亮的些许灯光。

“阿进,小飞呢?”Amanda轻声的问着,心里惦记着那个总是乖巧懂事的孩子。

“在自己屋里吧,我让他去休息了,起来吃些东西好不?”周进倒是没有迁怒霍一飞,毕竟地方是自己太太选的,也是自己拍板定下的,只是心疼妻子的身体,还是有了些小小的不悦,却说不上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

听到开门声,霍一飞停下已经在门外徘徊了很久的脚步,一脸不安的看了看Amanda,随即低下头,象个做错事等着家长训斥的孩子一样。Amanda轻笑着,拉起霍一飞的手,没有言语,只是温柔的笑着,让霍一飞不安内疚的心稍稍平静了些。

感觉着周进的不悦指数持续攀升,霍一飞识相的把嫂子交还给了臭着张脸站在旁边的周进,带着周进拍到脖子上的巴掌印溜去打前站了,身后留下周进的笑骂声与Amanda的闷笑声。

第二天一大早坐飞机到了Siem

Reap,趁着Amanda的精神还好,三个人租车直奔了吴哥,一月的吴哥天气温和,稀疏的游客也都沉浸在吴哥静谧的氛围中,整个吴哥象是一幅柔美沉静的油画,处处都是恬静安详,让久在江湖纷争中沉浮的周进和霍一飞也渐渐放松下来。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日落时分,Amanda站在Bakheng上闭着眼静静的,呢喃着,任那些柔和的金色阳光飘飘洒洒的落在自己的身上、脸上,纤细而柔美,周进象个守护神一样站在身后,阳刚又柔情。只有被Amanda拉住一直站在身边的霍一飞在暗暗叫苦,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的话,估计他已经被周进的眼神杀到死的不能再死了,电灯泡的工作果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的!

不想打断这种宁静,可让霍一飞一直承受着周进射过来的目光实在是太过挑战自己的心脏承受能力。笑着双手扶了Amanda的胳膊,霍一飞小声的说:“嫂子,这里风大,咱们找地方歇歇吧?您看进哥心疼的眉头都皱到一起了,呵呵。”

“几天不打你皮痒是吧?”周进瞪了霍一飞一眼,随手将Amanda被风吹起的头发拢了拢,把自己身上披的大衣罩在了妻子身上:“喜欢的话我陪你看,不过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到底是心疼这两个男人的,Amanda虽然留恋那诗样的感觉,还是亲手把大衣为周进穿上,随着他向山下走去。霍一飞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感慨着,也只有在嫂子面前进哥才有这样的样子,为能看到这个醋意盎然却人情味十足的进哥,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偷偷的笑着,忍的很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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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呀呀,云峰又更新了,这回是完整的。

回到Nokor

Phnom

Hotel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简单的吃过些饭Amanda就沉沉的进入了梦乡,虽然这一天的行程对于周进霍一飞这样身体强健的男人来说几乎没有付出多少体力,可对于长期处于休养状态的Amanda来说,还是有些累了。

霍一飞抱着头逃出周进房间的房间,迅速,但又尽量轻的带上房门,身后几个紧随其后跟着飞过来的枕头成功的被房门拦在里面,淡淡的响声过后直接去和地板做亲密接触去了,轻笑着闪回自己的房间。

无声的靠在阳台的栏杆上,身体后仰着看着天空,虽然经历了无数的战火,天空依然璀璨清亮。霍一飞有些舍不得这几天的感觉,多少年没有感受到的爸爸妈妈一样的感情,这几天确那么真切的在身边飘着。

勉强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间的香烟就那么静静的、慢慢的烧着、着着,一缕缕的轻烟从垂着头的香烟上雾一样的飘散到空气中。左手抚上右手的掌心,早已经被无情的江湖生涯磨的粗糙有力的手,却依然是那个柔软的掌心,爸爸,只是一个太过遥远的梦,留给自己的除了这个带着烫伤的掌心,就只剩下更多的伤痕,和无情的遗弃。

对于周进,霍一飞充满了感激、儒慕、依恋,还有躲不掉的敬畏,自小跟在待人严待己更严的周进身边,挨的打倒是比小时候更多,可每每在打过罚过以后看到周进担心的脸,让从小不知父爱为何物的霍一飞总是在忍痛的时候幻想着这就是属于自己的父亲的爱,又在清醒的时候告戒自己,不要逾越。长大了才知道,那只是因为害怕失去亲近的机会。

眼泪顺着脸颊慢慢的滑下来,感觉着滑过嘴边的酸涩,却终是没有擦去。

霍一飞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的笑,心里颇是自嘲的想,要是被进哥看到自己这么莫名其妙的哭,估计立刻皮带就上身了。想着以前虽然被进哥罚的凄惨,但总是有个心疼的抱着自己,嗔怪着进哥的嫂子,那种感觉总是让霍一飞想起为自己挡了无数打,告戒自己不可以入黑道的影阿姨,霍一飞甚至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能得这样两个女人如亲生儿子般的疼惜。

早已经没有这样多愁善感,或者说早已经放弃了多愁善感的权利,霍一飞难得的任自己陷在回忆中,任眼泪带着心底最苦涩的记忆流出,直到思绪被烫到手的疼痛带了回来。

不知是不是还没有从迷惑的情感中走出来,霍一飞只是看着手指上被烫红的地方,喃喃的自言自语着……

霍一飞抬头透过那副用来遮挡熊猫眼的墨镜看去,漫天的云彩一块厚一块薄的,偶尔从云堆的缝隙里投下些阳光,温暖而不刺激,被墨镜变成墨绿色的世界里,整个小吴哥看上去都显得有些忧郁。

Amanda难得孩子气的拉着周进去坐当地人做的小船,周进皱着眉头看着那用根几米长的木头掏空了做成的小船,最终还是在Amanda期待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给霍一飞比了个手势就陪着妻子坐了上去。

霍一飞机灵的跑到不远处的荷塘边,从正在荷塘边收拾荷花的妇女手里要来了两张大大的绿色荷叶,笑嘻嘻的翻过一张荷叶扣在了Amanda的头上:“嫂子,您这一带上,让我想起小兵张噶里的鱼樱了。”

“去你的,坏小子,拿你嫂子来开玩笑,看以后你再被罚我还救你不。”Amanda红着脸拍了下霍一飞的脑袋,却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我是鱼樱,那你进哥不是成了张噶子了?”

“啊?”霍一飞愣了一下,没忍住的也跟着笑了出来,倒是被想象中噶子造型的进哥给雷的不行,以至于从Amanda的笑容里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周进一手掐住了脖子:“你要不要找根麦杆跟着游啊?”

霍一飞不敢挣扎的贴在岸边,半个身子挨在小船上,生怕一使力就把这简易的纯绿色物品弄翻了,脸上赔笑着哀求着:“进哥,您饶了我吧,再不敢胡说八道了。”嬉皮笑脸的样子象极了和父亲开玩笑的儿子。

Amanda非常喜欢吴哥的氛围,周进和霍一飞也渐渐被这里的宁静感染,准备就这么单纯的呆上了几天。

坐在Siem

Reap的北京饺子馆里,周进正和老板攀谈着,老板一口儿正宗的北京腔儿,绝对是乡音不改的典范,Amanda就坐在旁边听着,时不时的笑出声,几个人明明半个小时前还是陌生人,此刻却已如多年好友一般。

霍一飞此时正系着围裙,脸上蹭着面粉,在厨房里和大师傅一起谈笑风生的包着饺子,知道Amanda喜欢吃饺子,霍一飞愣是拉着老板生磨硬泡的让人家把他放进了厨房,也是这天的生意清淡,要不也轮不到他瞎折腾。

“您这儿子真是不错,现在哪还看的见给父母做饭的孩子啊。”老板一脸赞赏的看向周进,对于这个把自己厨房弄的乱七八糟的罪魁祸首倒是着实的欣赏。

脸上的笑意尴尬的僵了一下,一直静静的在旁边听着的Amanda先接了口:“是啊,有这个儿子倒是我们的福气。”手在桌下握上了周进的手。

“呵呵,让您见笑,就是那么个不长进的样子,总是毛毛躁躁的。”周进一愣神间已经恢复了正常,口吻中满是做父亲的骄傲。

霍一飞一脸好奇的端着饺子走过来,看着貌似谈的很投机的三个人:“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老板大笑着站起来,拍了拍霍一飞的后背才离开,“好了好了,不吵你们一家吃饭了,这可是儿子包的孝心牌水饺,得多吃点,哈哈。”

被老板的话说的呆在了那里,还没等说话,周进已经沉下脸恢复了平时的大佬气质:“傻站着干吗呢?你这饺子难道是端过来看样子的?”

霍一飞恍然,献宝似的把手里的饺子放到Amanda面前,殷勤的倒上老板专门给他们拿过来的从国内带回来的宁化府的醋,夹了一个饺子放在碟子里,才小声的说:“嫂子,您尝一个,这是一飞专门给您包的素馅的饺子,不会油的。”

咬了一口,味道真的只能算是一般,可Amanda心里还是甜甜的,象是吃了香油一样,抬眼看着霍一飞一脸期待的表情,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碟子里的饺子吃完,又自己伸出了筷子。

周进嗽了下嗓子,刻意的让所有人都明白,进哥吃醋了,难得的是,这次是吃Amanda的醋,霍一飞一溜烟的跑进厨房,拿了个拖盘端出了剩下的四盘饺子。蹭到周进身边坐下,一样不变的又伺候了周进一次,只是饺子换成了纯猪肉的。

“快吃吧。”周进柔和了声音,带着笑意的吃着饺子,心里是有些酸涩又有些开心的,这个,是儿子包给他的饺子。

回到金边已经是三日后了,准备看完皇宫休息一天就回家了。

霍一飞隐藏着心底那丝淡淡的不情愿,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时间过的能慢一些,好让他有多些时间和机会,感受下家的滋味,即使是假象也好。

陪着Amanda站在中央市场路边,周进在不远处的水果摊买着东西,以往都是霍一飞做的事情,周进这次却是非要自己去买,霍一飞歪着头看着Amanda,嘴角是促狭的笑。

“小飞,去给你进哥接把手。”Amanda被霍一飞看的不好意思,只好把霍一飞指派到丈夫身边去。

“是!”霍一飞装出诚惶诚恐状,逗笑了Amanda,才跑向周进。

引擎轰鸣的声音传来,霍一飞习惯性的转身回望,一辆看上去不算新的丰田车正冲向Amanda,霍一飞下意识的冲了过去,抱着Amanda滚向一旁,但还是被车带了起来。霍一飞拼命的护住Amanda的头,在空中尽全力把自己放到了下面的位置,嘭的一声落在地上,头还是磕在了地上,Amanda因为被霍一飞紧紧的固定在身前,奇迹般的只受到了一点点的擦伤。

周进早在听到引擎声的时候就冲了过来,但终因离的远,冲过来时只来的及抱住霍一飞昏迷的身体。车轮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肇事车在人群聚集过来前果断的离开了,周进甚至没有余力去追究,只求最快的速度送霍一飞到医院。

好在霍一飞命大,身体先着地做了缓冲头才触地,没有血块压迫神经,只是轻度脑震荡,外加全身大面积擦伤,左手小臂骨折,以霍一飞的体质总是能很快恢复的,让担心不已的Amanda稍稍松了口气。

霍一飞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国内,持续的昏迷让刚刚放下些心的Amanda和周进又都紧张了起来。

第一个发现霍一飞醒了的,是那位总是为他治伤兼打抱不平的德国大夫willon,面露无辜的对上willon,霍一飞自己也是郁闷的不行,怎么出国旅游最后也弄到医院里呢……

Amanda在担惊受怕了一路终于把霍一飞盼醒了以后,就只是抱着霍一飞不放,嘴里不停的念着“我的孩子”,任谁都拉不开,霍一飞僵硬的任Amanda抱着,终是忍不住的轻轻拉住Amanda的胳膊,小声,极小声的叫了声“妈妈”,小声到没有人能听到。

门外看着的周进面色阴沉,事过多日,还是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当时那种心一下空了的感觉,不管是妻子还是霍一飞,失去任何一个都是他无法接受的,而对于这么明显的挑衅……周进推门走进病房,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既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就来吧!

某地,高大的椅背完整的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听着手下的报告,坐在椅子上的人嘿嘿笑了笑,挥手散去了屋内的人,良久,“周进,再来过吧,时间多的很,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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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峰有话说:

这个番外整体的调子还是温馨的,不知道扬扬后面的安排,但我已经忍不住想要给小飞一个家了,哪怕只有短短几天。

之所以后面又写出了肇事,写出这么个人,完全是习惯使然,用由同学的话说,这个吧,就是个恶趣味,嘿嘿。受一次伤,叫出那声妈妈,很值得不是吗?

不管咋样,番外写完鸟,扬扬你啥时候给我那个补完了?霍一飞拉住他胳膊说“不要”,说他没事,不必叫医生。说话声音明显的发抖,赵森见他坚持,也不好勉强,只得陪他歇了一会儿。他也看出霍一飞吐血并不是受了内伤,因为血很快止了,大概是挨了巴掌嘴里打坏了。倒了杯水给他,原意是让他簌簌口,不料霍一飞接过来一口全喝了。显然刚才一番折腾,加上大量失血,人也非常口渴。

过了半来个小时,赵森看霍一飞脸色好一点,就扶着他让他在病床上躺一会儿,霍一飞却要出院。他说自己不要紧,手上一点伤回头自己来检查就可以了,犯不上为这点伤住院。

赵森正色劝他,“老弟,不是当哥哥的说你,这手腕儿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小孩儿,还不知道深重厉害,手腕子上就这么大地方,多少筋络呢,扎坏了可不得了,落下病根儿的。你还是在医院住着,看看医生怎么说。要不你嫌这儿小地方看不好,我送你去willon那吧!willlon是骨科的专家,上次我腿伤了,不是也找他看的么。”

霍一飞还是推辞,“多谢森哥惦着我,不过我还是回头再去吧。进哥不高兴,这事儿怕不能完。我得去找他,不然给他找了我,我就更惨了。”

说着自嘲般的一笑,脸色有些惨然。赵森明白他说的意思,是说这恐怕还没打完,要不乖乖的自己去领罪,给周进抓去只有打的更惨,就不好再拦。心想都说周进怎么怎么宠爱霍一飞,拿他当自己孩子似的,可是打起来也真糁人。光看霍一飞这一身给他踹得,只怕掀起衣服来,身上全都是青紫的伤痕,这还不算完,谁知道之后还有什么样令人胆颤的惩罚。

赵森有点同情霍一飞,心想伴君如伴虎,大哥身边的红人不是好当的,这孩子也不容易。看霍一飞俊逸的小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走路好像都虚弱的样子,在后面就忙赶上两步,伸手扶了一把。

晚上霍一飞在和记的场子里找到周进,周进刚刚和几个人吃过饭,还没离开,围着饭桌聊些什么。霍一飞进来,周进仿佛没看见,头也没抬。

霍一飞默然无声,在门口的墙边贴墙站了。那几个人显然都看到他,但是见周进不搭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也都不出声。学着周进的样仿佛没看见。只是聊了几句,就纷纷起身告辞。

转眼人走的净了,几个服务生都自觉的退出去。屋里就剩他两人,霍一飞一步一挨走上前,“进哥,我知错了….”

周进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挥挥手不让他说下去,顺手抄起桌上一个啤酒瓶子,指指那饭桌,“手伸过来。”

霍一飞吓了一跳,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抬起的眼眸里顿时露了惊恐。周进一手指着他打着绷带的右手,“我没工夫听你废话,那手不是不想要了吗?来来来,伸过来,伸过来!”

酒瓶子在桌上“咣”一声砸下,震得满桌子的饭菜碗筷几乎要跳起来,边上几个盘子跌出去摔个碎烂,清脆的声音直击到霍一飞心脏。一面颤颤伸出那只受伤的手,一面带了惊惧的声腔儿哀求,“进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了!下回再也不了!”

以往打个棍子藤条,不管多狠,在周进火头上,霍一飞无不乖顺的趴下,认他打的死去活来,咬烂了拳头都不哼出一声,直让他解了气儿为止。但是今天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扎的那三刀的力道,在手腕这种筋络密集的地方,异样的脆弱。饶是他精巧的控制着刀法,三刀可以说还是扎的很重很重,日后能不能恢复他自己都没有把握。霍一飞真的怕了,他知道再这么打下去,这只手会真打废的。

他情愿相信周进是一时心疼生气,不是恼他自作主张,真的要废了他。但不论他如何哀求,周进根本不依不饶。见他是铁了心要打,知道无处可逃,只得认命的把手放在桌上。

眼睁睁看着进哥抡了那酒瓶对着手指很狠砸下,锐心的疼痛击的他眼前直发黑。十指连心,那是说不出的,无法形容的疼,霍一飞感觉自己整条手臂都抽搐起来,简直不能控制。

疼痛中就听着进哥喝令他把手伸直,霍一飞左手抓着右臂极力的控制着抽搐让他打,只看着酒瓶残酷的起落,一声一声沉闷的声响,听的人都心惊肉跳。五根修长惨白的手指在这样的酷刑下本能的颤抖。瓶子很快砸烂,碎屑茬扎的手上血肉模糊。霍一飞疼得根本站不住,扶着桌子跌撞的跪在地上。

“不是不想要这手吗?不想要我帮你废了它,那只手也拿过来,拿过来!”

霍一飞满头是汗,一把抱了周进大腿紧纂着不放,苦苦哀求,“进哥我真的知道错了,进哥饶了我吧!不要再打了饶了我吧,一飞原意挨家法,进哥饶了我吧….”

周进拔起腿一脚踹在肩膀,霍一飞吃痛的松开手,跌倒地上。“养你教你,就让你把自己弄残?!一个废人我要来有什么用!不如早点打死了清静!”,周进咆哮。满屋找了一圈,不见有称手的东西,推门出去了。很快回来,手里拎了根胶皮带似的东西,黑色的,足有小孩的手腕粗。

霍一飞也不觉得如何怕了,只要进哥能饶了他那只手。见周进拎着这根胶皮带进来,就挣扎着从地上跪起,俯下身去,支撑着这个受罚的姿势。

但是右手伤的根本不能吃力,尖锐的疼痛直往心脏里挤,霍一飞忍得瑟瑟发抖,只好用小臂抵着顶住地面。还未跪稳,背上一条闷痛,仿佛滚烫的热油浇过一般。剧痛连着胶皮带甩下来的力道,一个不稳扑倒在地上。周进也不要他如何摆正姿势,只弯下身来“刷刷”两下扯了他外衣,皮带劈头盖脸往身上抡。

胶皮带打人比鞭子更疼。不撕皮肤,痛都是闷在肉里,抽过一条都是紫黑色的。抽一下,挨过的地方霍一飞到感觉好像直抽到骨头上,都仿佛能听见骨头抽裂的声音。这根本就是条软的实木根子。周进打的又急又狠,他连叫都叫不出,只是本能的抽搐,一时间疼痛铺天盖地,那只右手也不觉得如何疼了。

饶是胶皮带这种东西,打了一阵衣服裤管里也流出血来,周进方才停手,指着一边长椅,“裤子脱了!趴上去!”

霍一飞满脑都是剧痛,全然没得思维,只是机械的服从周进的命令。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膝行到那长椅跟前。要解腰带,可那手只是疼得发抖,腰带扣也拿不住,瑟缩了好久方才解开,裤子已经给血黏在身上。

咬着牙狠命的一把扯下来,只见从臀到腿,大半都已经抽成紫黑色,抽破的地方血殷殷的流。已经是这副模样,却还不能饶过。趴在长椅上就想起吸毒的那一次惨刑,这一次只怕又要受同一番罪。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疼痛,伏在长椅上这伤痕累累,一片一片紫黑色带着血的身体秋风中的树叶般瑟缩。

“给我跪好了!挺直了!”进哥一脚踹着麻木的双腿,胶皮带就像狂风暴雨一样疾扫过去。力道之狠就好像这不是有血有肉的身体,而是一截树干。

霍一飞也死命的咬着自己唯一还可以咬的左手。偶尔在抽搐中泄出几声呜咽,都被更狠毒的毒打抽回去。

“有种么,有骨气么,那怎么求我不打了?不砸了?知道疼,还是知道怕了?!也怕手废了?不是不想要么?记着,下回再不想要就拿斧子剁了!不想要哪就剁哪,不想要命就把脑袋剁了!”

几道皮带狠抽过来,霍一飞一阵抽搐,几乎从椅子上跌翻下来,给周进一脚又踹上去。

“跪挺直了!这就受不住了?你的骨头哪去了?既然要扛那就扛到底。Ou向我要人吗,我就打死了交给他,我岂不也落得清净!我跟他兜兜转转,费这个劲儿我是何苦呢!”周进打的眼睛也发红,却不知是生气还是心疼。

霍一飞只是伏着喘息,想说两句认错讨巧的话让他消消气,但是疼的牙关打颤,全然张不开口。

皮带又兜卷了风抽下来,声音愈发的沉闷。他有心想要数着,就算一百下,两百下,三四百下也好,好歹有个盼头。可是数到一百几十,再也数不下去,只觉昏天暗地的疼,像要生剥了他的皮。又好像那层皮肉都抽飞了,一下一下只是往□的骨头上抡。捱到后来,霍一飞就觉得进哥今天是想要把他活活抽死,抽烂,抽碎。

打到最后,手腕粗,车轮胎一样材质,又硬又韧的胶皮带竟然打断两截,都不知道这东西怎么能在人身上抽断,就是抽头牛怕都抽死了。

进哥的训话还在继续,他已经听不清,睁开眼都是血。模糊中只知道给冷水泼浇了一次,大约是盐水,因为浇到身上的时候他惨叫着昏了过去,后来又疼醒过来。

后来就记不大清了,只隐约记得好像听到应七在跟进哥争吵。吵些什么,没有听到,猜测是为了他。但是再想想,是不是真的在吵,他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太疼了,也不敢求饶,浑噩中只幻想着唯一可以救他的七哥在这时候赶到,平白的臆想出来。

霍一飞从椅子上跌下来,挣扎着血淋淋的左手想要去抓住什么撑起。但是这一下撞在伤口上,眼前一黑,竟如愿以偿的昏死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的醒来,还未睁开眼,便闻着医院里熟悉的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受伤的右手上一阵刺痛,不由得下意识的缩了缩,却给按住了。

霍一飞一惊,忽然想起进哥手里那只酒瓶子,此刻仿佛正对着他的右手砸来,不由猛得睁开眼。当然没有周进的影儿,willon高高的身材,穿着白色医生袍子,侧身把着他的手按在小桌子上,不知道在弄些什么,很疼。

霍一飞虚弱的叫了声,“willon哥。”

willon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眼中就满透着疼惜,大概是因为给他治伤,才最知道这伤口的严重和疼痛。没等说话,身后却有声音说,“怎么醒了?”

霍一飞别扭的转过头,应七拍着他肩膀让他趴好,笑着说,“刚我还在跟willon说,不如你多迷糊一会儿,弄完药再醒,就不觉得疼了。”

霍一飞略带着腼腆低声,“又让七哥替我操心了。”心想原来昏过去的时候隐约听着七哥在跟进哥争吵,并不是他的幻觉,真的是他赶到。也就是他拦得住进哥,不然这会儿自己就算挨完打,怕还得带着伤罚跪。这真真是救命,霍一飞不由感激,“多谢七哥。”

Willon摘下口罩,愤愤然道,“有什么可谢他?你们这些人真是,真是,让人无话可说!我在你们中国,见过先生拿戒尺打手心的,没见过拿酒瓶子砸人手指头的,拿刀扎人手腕子的!”

说的激动,高高的鼻子有些发红。应七无可奈何的咧咧嘴,霍一飞还是努力笑着拉了willon解释,“不关进哥的事,是我自己弄的。”

其实这手腕儿上的刀的确是他自己扎的,但是酒瓶子却是周进打的,霍一飞和着一块儿说,知道willon是疼惜他,想把事都揽到自己身上。Willon自然不信,“你就替他说好话吧,看看他是怎么打你的!看你身上这伤,一条一条,又青又紫,又黑又烂,我问你,这也是自己拿东西打的?”

霍一飞低了头轻声说,“是我不对,进哥也是紧张我才打的。”

应七在一旁笑,“Willon,你最好蓄着火,等会儿进哥来了,你上去揍他,我们都看着解气。”

Willon翻眼瞥他,“那你还不上来砍了我?”不再理睬他,戴回口罩坐下继续手上的工作。一动伤口,霍一飞明显又瑟缩起来,给他俩斗嘴逗得挂在嘴角的笑意,转瞬换成痛苦。

病房里没声息了。Willon顾不得跟应七吵嘴,因为他急着处理霍一飞的伤口。手伤很重,单是扎在肉里的玻璃碎片,就多的数不清。玻璃扎在肉里不是开玩笑的,很多碎片细小的肉眼几乎看不见,但若是拣不出来,夹着肉里早晚要发炎。这手会肿,会流脓,会烂掉。要取出来,就要划开一些深深浅浅的口子,弄小镊子一点点夹出来;又要用酒精擦拭这些伤口,弄力蹭的每一条口子都发白。每蹭一下,霍一飞都疼的一抽一抽的哆嗦。应七开始揽着他,跟他说些笑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但渐渐的,显然是越痛越厉害,霍一飞连勉强的笑都笑不出来,冷汗已经从额头滑下。

应七弯腰把他搂在怀里,忍不住去看willon的工作。看他拿一些长长短短的刀和剪子把霍一飞的手割开,用棉签使尽儿的擦;又看见他用小钉子似的东西固定骨折的指骨,把肉都拨开,露着森森的骨头。willon用小镊子拨着骨头茬,应七连忙伸上一手,按住霍一飞抽搐的手臂。

血已经不大流了,流的都是浅黄的脓汁之类。应七看的直叹气,回头瞧霍一飞,见他咬了唇角,也目不转睛看着willon摆弄他那只伤手,黑黑亮亮的大眼睛里仿佛蒙了一层雾气,眼睫低垂着,遮掩着心底的委屈。为了周进近乎自残的三刀六洞,却又被他这番毒打,酒瓶子生生去砸那受伤的手指。遭这罪时,怕心里早已经无限冤屈,现在看到自己的手变成这样,更加说不出的难过。

应七忍不住心疼,却笑着揉揉他头发,“别害怕,没事!没伤着筋骨啊,算不了什么,休养休养就好了。”

霍一飞只是乖顺的点头,应七凑到他跟前说,“傻孩子,你相信你进哥真的舍得废了你么,他是吓唬你呢。”又说,“不过就这一次!下回可不许这样了。在和记的地盘上,什么事解决不了?你的刀再长眼,也有歪的时候。真要扎废了怎么办?真要把自己扎废了,怕你进哥能剁了你投海喂王八!”

霍一飞委屈道,“不管怎么说这事是因我而起的,我怎么能让进哥替我去扛这个麻烦。”

应七颇不以为然,“那怎么了?谁让他做人家大哥了。噢,打人的时候打得,出了事儿扛不得?让他替你抗,这是应该的。不然你那些家法岂不白挨了?”

霍一飞不由给他说笑了,随口附和,“嗯,七哥说的是,还是七哥疼我。”应七也笑,随即又敛了正色,“不过眼下你可别去惹他了。葛老辉那批军火还没完,Ou这一死,得,凭空又添上一桩。我就说,今年不太平,才刚开头就这么多事儿。”

霍一飞一愣,以为自己听错,“ou?死了?”

应七想起来还没告诉他,“我操!这老家伙,哪里死去不好,死在H市。昨儿你挨打的时候,老家伙在宾馆门口给人崩了三枪,脑袋瓜子打稀烂!你说谁跟他有这么大仇?我问你进哥是不是他做的,他死活不认。我琢磨着,老大瞒谁,不会瞒我。可这是谁这么有本事啊?光天化日杀了人,连个影儿都没留下,连警察都说没有头绪。”说着两手一摊,促狭的笑着,“这手段,赶上你了。”

霍一飞万万没想到ou突然被杀,一时间吃惊的说话也有些失神,“七哥,可别乱说,你看着我一直趴在床上的。”心里念头不断的闪:ou怎么会突然死了。

霍一飞跟ou毫无感情,在缅甸,ou还曾一度想要害他。可是这一次出事后,他拼着右手残废掉的危险,三刀六洞的赔罪,为的都是挽留ou这条货源,这实在是跳很重要的“线”。不管怎么,总算是把纠纷平复下来,为此挨周进的家法,霍一飞也认了委屈。可是没想到,这ou还没走出H市的大门,竟然丧命黄泉,自己一番辛苦完全白费。想到这儿不由懊恼交加,心想早知如此,何必扎那三刀,惹得进哥暴怒,大打出手。

应七说,“不管怎样,眼下跟ou结仇的只有咱老大,不论是谁干的,这笔账都得从他那算。警察找他谈话去了,一时半会儿还未必回来。”

霍一飞想,警察找进哥谈话,无非是走走过场,例行公事,倒不怕。只怕ou忽然在H市出了事,他手下那班枭雄不安生,他们岂能这么善罢甘休?恐怕H市即将到来的就是一片腥风血雨。更重要的是,ou死了,他这条线就算断了,以后还不定落在哪里。扈宇人小野心大,早就在虎视眈眈;葛老辉老狐狸油滑的很,在这条线上也花尽心思。不管落在他们谁手里,对于自己和进哥都不是好事。

又想,说不定这事儿就是ou的手下干的。既然他们能把阿秋推下楼,忽起反叛,杀了自己老大又有什么稀奇。只是人在人情在,不管恩怨也好,矛盾也好,都可以扭转。人死了就彻底一拍两散了。想来ou来H市之前,也没想到他一辈子枪里来弹里去,最后却在H市这个地方葬身。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了,相对无言,Willon已经把手指的伤口缝合,揭开手腕上缠绕密密的纱布清理那三处刀伤。这三刀显然比周进打的那些要重,应七看了一眼,见那刀口肿了有一指来高,边缘肉皮翻卷起来,深红发紫,有些感染。

Willon拿薄片裹了纱布,沾着酒精插进伤口里,霍一飞立刻又咬了嘴唇颤抖,薄片在伤口里抽进抽出,来回擦拭,好像扯锯一样。

霍一飞忍受不住,纂了一团被单塞到嘴里,俯下身一声不吭。应七看着他背对自己的削瘦的双肩疼得哆嗦,心里堵的难受。

“这些事你都别管了,好好养伤是第一!总这么折腾谁能受得了!”应七帮忙按他抽搐的手臂。Willon捏着针头拨着伤口里细小的血管,一针一针小心的缝合。针口太细,一个手腕子上密密麻麻缝了有一百来针。

应七看的都额头冒汗,又替霍一飞疼,又替willon累。

Willion截线扎结,倒十分熟练顺手。对霍一飞说,“就这么着吧,不用打石膏了,天气闷,封着反而不好,就是小心些,千万别动,别碰了。肯定疼的厉害,没办法,就忍着点吧!”

说到这儿又觉得说了句废话,霍一飞似乎不需要嘱咐,他一向受伤都是这么忍着,甚至不要点止疼药。willon总觉得他的忍耐能力不可估量。

“还得打针,你去跟我签几张单子。”Willion拉应七,“别在这儿扰他,你们那些破事出了医院再说。人还躺在病床上,就想着打打杀杀,真是贼心不死。”推攒了应七出门,签过单,应七接了个电话,看来有急事,便急着走。

“你自便吧,我管小的,顾不得管你。”Willon端了药出门,在门口又忍不住停下。

“我说,刚才我看老周手上也尽是血,是不是也划伤了?你叫护士拿点药油带去给他擦擦,别当没事似的!感染了就麻烦了!”

“嗯。”应七笑笑,走过去抬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拍拍,想了想很郑重其事的说,“谢谢你,willon!”。

从医院出来,夕阳的斜照正映着外面雪白的墙壁,笼着黄黄桔色,显得很暖和。下了足足三天的大雨终于在这个傍晚放晴了,天边挂了条五彩的彩虹。天色一下子变的很漂亮,可是谁都没有心情欣赏风景。手下去提车的档儿,应七抽空掏根烟点了火儿,吸了几口。刚才在电话里,刑堂的兄弟说,葛老辉在街口给人打了两枪,所幸没事。他手下人说看着了是姚伟开的枪,两边各执一词,已经厮打起来。

应七火气,便狠狠的踢一脚道儿边的马路沿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葛老辉在这个时候被开枪,却又没死,没有这么简单。不过姚伟那鲁莽性子,为了报警的事儿挨家法,心怀不忿,会不会忍不住在这风口上动手,倒也不好说。也不容他多想,手下已经把车提过来。说来也怪,这场大雨仿佛专门下为ou的意外下的。来的这么忽然,结束的也这么突然,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默默无声的停止,卷了一地残枝乱屑,不像春雨,倒像秋雨。

Ou高大的身材,给一张白色布单遮了,只剩一个起伏的轮廓。头显得格外大,倔强的头发丝一根一根挺立着,仿佛征示着主人坚硬粗暴的性格。Ou这一辈子,刀里来,枪里去,一双手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他素来拜佛,磕头烧香,可惜妄作虔诚,佛祖显然不肯保佑这个贩毒为生的恶人。两颗子弹端正的穿了额头,草莽枭雄,称霸一方的ou就这么死了,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出来混的,早晚要还。这还是好的了,一枪死了,至少不遭罪,比断了手断了脚,半死不活,沦落到街头行乞讨饭的下场强的多。只是客死他乡,有些凄惨。不过想想,ou本来就是H市的,虽然幼年去了缅甸,祖坟还在埋这里,这也算是老家了。后来大家都说,ou这回回来拜祖,仿佛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命不长久了,特意给祖宗磕个头,求他们日后在下面多多照顾。

不过霍一飞倒觉得,ou这一次来H市,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与扈中和的交易,跟进哥翻脸,都在他计划之中。唯一他没有料到的,怕就是这两颗横飞出来的子弹。是谁打的,办案的警察也毫无头绪;江湖都上纷纷猜传:是周进下得手。Ou逼迫着周进惩罚霍一飞,逼迫着霍一飞三刀六洞的谢罪,几乎弄残了自己,周进岂能不恨?凭他的性子,又怎么能容忍别人在他的地盘上拿枪指着他的脑袋?!以他一贯的狠辣作风,不端了他全家就是客气。

Ou的人对这一说法不置可否,但是在医院里,手下小诚为ou敛了尸体,红着眼睛放出话说,此仇必报!

小诚跪了ou灵前久久不肯起来,堂堂一个大男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我从小没爸没妈,跟着ou老板长大,这十几年,ou老板待我恩重如山,如半个儿子一样。这回来H市,ou老板还跟我说,他年纪大了,精力不够用,以后这跑跑颠颠的事怕就干不了了,这次回来,给祖宗上上坟,怕这辈子就不再回来了。”

“想不到,想不到,真是最后一次!”小诚痛哭出声,“我吴诚,在这儿指天发誓,决不能让ou老板死的不明不白,就算拼了性命不要,我也要把这人找出来碎尸万段!”

小诚咬牙切齿说完,在青砖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起身,那磕破的额头血就顺着鬓角流了下来。旁人见他如此造作,心里颇不以为然,但也不得不跟着做样。

阿秋一直缩在角落,身上还披着昨天出门时ou给他披的那件外衣,肥肥大大裹着他瘦弱又单薄的身体,怀里抱个大纸包,装的都是ou的遗物。既不哭,也不说话,仿佛呆滞了似的。

大家也顾不得管他,各忙手上的事,小诚过去拉了他劝,“阿秋,去吃点饭吧。”

阿秋也不回答,无声无息跟着他走了几步,一不小心,手里的纸袋掉了,跌出样东西。阿秋和小诚都低头去看,原来是条断了的马鞭。阿秋顿时脸上发红,那天父亲抓了他在房里,就是用这根马鞭,剥了裤子抽牲口一般的狠抽,抽的满地翻滚,全不管他刚刚苏醒,身子还很虚弱。这么粗的一根马鞭,生生打折两段,ou还命令不许扔,要他带回家,挂在床头上,天天看着,想着自己是怎么挨打的。

阿秋仿佛听着父亲怒骂就在耳边,“畜生!让你跑!有本事跑到天涯海角去,永远别回来啊!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东西?除了给我惹祸,你还能干什么?!啊?你不是跑吗?跑去画画吗?现在还画不?还画不?!看你那手还能画不!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就是个废物!”

离家出走,是父亲不能饶恕的罪恶。要不是还在H市,怕他打断了马鞭都不能罢休。阿秋也早料到了。可是父亲又说那只手,手的残废是阿秋最不能接受的,他真的给父亲羞辱的无言以对,恨不得死了。

想着眼泪便顺了腮边流下,一滴一滴砸在纸包上。说来可怜,父亲最后留给他,居然就是这一顿打和这几句辱骂的话。他死的好匆忙,到现在阿秋都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很多年后,阿秋仍然记着那天,已经很晚了,ou非要拉了他出去吃饭。外面下雨,在宾馆门口,ou脱下外衣给阿秋披上,脸上刚露出一丝难得的温和。

忽然“怦怦”两声。阿秋眼前,ou的脸上忽然现了两个空洞。子弹是贴着阿秋耳朵打过去的,ou就在他面前轰然跌倒,仰面倒在雨水泥泞的宾馆门口。

阿秋惊愕的看着穿出脑袋的子弹跌在地上,一蹦一跳,泛着金属光泽。浓稠的粥一般的黑红的血在脚下缓缓延展,给大雨冲刷,好像稀释了的染料,把马路染了一片流动的红。阿秋怔怔看着父亲身边的人冲上来抢救,追凶;急救车来,警察,医院,像一幕幕画面无声的闪过,就像一部哑声电影。

应七回到刑堂,迎头撞上姚伟。

姚伟正给人架着一瘸一拐往外走,嘴里骂骂咧咧。应七夹掉嘴角的烟,一手拦住他,“干什么去啊?”,姚伟生硬的回答,“我去透透气。”

应七停下看了他两秒,方才说,“别透了,进来跟我说话。”也不管他说什么,转身径自进屋。一开门看见葛老辉头上包着老厚的纱布,缩坐在那里,倒好像受了气一样。本来就干瘦的身材这么一打扮,更显得瘦而苍老。

葛老辉面相要比实际年龄老得多,他本来叫葛鸣辉,因为长的老,大家都叫葛老辉。应七看着他那副倒霉样子,一双小眼睛还滴溜溜转着,闪着光芒,厌烦的同时,也不由一丝佩服。自从周进坐上这个位子以后,十二个堂主都被他归拢的差不多了,只有葛老辉还不住在兴风作浪。他资格老,实力厚,还真不容易拿捏的住。最重要是,葛老辉能屈能伸,一张脸皮比城墙厚,那天给周进当小辈儿的面扇那一巴掌,回头他还好意思到刑堂来晃荡。

应七微笑,“葛哥。”

“老七”,葛老辉咧着嘴,呲着牙,“你看,不是葛哥存心给你添烦,这风浪口的,我也不想再惹麻烦,吃点亏,也就算了。可姚二少不愿意,一定要来讨个说法。”

姚伟暴怒道,“操!葛老辉你要脸吗?!抢了我的货,你他妈还恶人先告状!”葛老辉不慌不忙的说,“姚伟,一码归一码,那件事你不是已经挨过板子了吗?你嫌没挨够吗?”

姚伟脸涨得通红,登时就扑上来,被应七一把拽住,按到凳子上,撞到臀上伤口疼得他一声惨叫。

应七吼,“跑这儿打架来了?!要打滚出去打!”

姚伟又疼又气,为了军火的事挨家法他本来已经很窝火,这件事后,姚伟因为报警犯了江湖大忌,一蹶不振。他手下的人见他失势,树倒猢狲散,估计姚伟自己已经成了个空壳子,葛老辉也不在乎他了,出口便嘲讽。

应七腹中好笑,心想这就叫狗咬狗,葛老辉固然卑鄙,你姚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拍怕桌子说,“过去的事儿就算了。这回咱葛堂主在街口被人打了两枪,我看伤的不轻啊,传出去,还是咱们和记丢脸。”话里讽刺葛老辉两句,说,“两位到这儿来了,我就问问吧,姚伟,葛堂主被打,外面人都说是你干的,你怎么说?”

姚伟举起自己包着厚厚纱布的手,“七哥,承你手下留情,我现在还能穿上裤子。可你看我这手,我这手都剁了,我从医院拔了吊瓶过来的。我都这样了,还能去杀人?这不是明摆着冤枉我么。”

应七笑笑,“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皮糙肉厚的。一百棍子打完,不还坐在这儿么,够抗打的。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不过你手下都出来作证,说是你,你说不是,有什么证据?”

姚伟听出话里的味儿来,“七堂主的意思,我没有证据就懒到我身上了?我他妈又不是条子办案,我哪有证据拿出来给你们看?”

应七冷然仰头,“我刑堂也不是警察局!也不是衙门口给你们断官司的地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H市乱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有心思内讧!姚伟,问问你女人许警官的床好睡吗?真是人为财死啊!那批货你还敢去拿,还让女人去拿。是不是嫌惹的祸不够?还是棍子没挨够!”

姚伟吓一跳,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葛老辉低垂的嘴角,露着阴恻恻的冷笑,应七看在眼里,装作没看见。“你死没关系,但别拉着和记跟你一起遭殃。这次也一样!开枪打人不认,马古道开片儿砍人是你没错了吧?打仗打到我刑堂了,你有种!真不怕家法啊!”

姚伟不以为然,“七哥这话重了吧,我没有挑衅七哥的意思。”倒是葛老辉侧眼看着应七,琢磨着他话后的意思。

瞧应七的话头儿,今儿怕是要跟姚伟为难。照说应七一直讨厌自己,该不会帮着自己才是。但是葛老辉知道应七也同样厌恶姚伟。并且姚伟是姚顺的弟弟,姚顺是给周进杀的。姚伟虽然装傻,周进可不傻,早晚要找个茬子把他连根儿拔起了。想到这儿不由三分得意,好在自己抢在前面挖干姚伟身上的油水,这一次总算没有吃亏。

果然应七挥手不让姚伟说话,“有没有解释?有解释就说,没解释就趴下!”

姚伟一张紫膛脸涨得通红,想要分辨,又不知道该辩哪一句好。他本来就口齿笨拙,给应七伶牙俐齿顶的说不出话。眼看着自己给不出说法,手臂粗的家法藤杖就要抬出来,这才发了慌,“七哥,这是干什么?不至于吧?”

应七一笑,“看来我这刑堂主子当的不够格。知道咱老大平时教训人时候怎么样么?不管多些人,脱了裤子打屁股,一点脸面没有。姚伟,我看着你死了的哥哥面上给你脸,别敬酒不要。想把老大闹来再打是吧?老大这几天可不大高兴,你不知道他把霍一飞给打的快半残了么?”

姚伟也不傻,听得出应七是在提过去的旧账,愈发嘴软了,“七哥,七哥,葛老辉的事真不是我干的!我姚伟发誓,我没打葛老辉,否则我不得好死。”

应七也不理睬,径自往行刑的里屋走。姚伟见此也怕了,刚才挨过一百棍子,打的死去活来,今天是别人抬了才能来这儿。这时再打,怕真的会打残废,可是姚伟不好意思开口求饶,他好歹这么大人了,又不好像霍一飞那样认个错讨个巧,何况他认错讨巧也没有用。今儿跟葛老辉叫嚣来刑堂时,他就有些胆怯,但想想应七跟葛老辉的仇怨,又想到听说周进打了葛老辉,以为葛老辉失势,至少在刑堂没人会替他说话。却没想到,应七没有拿葛老辉开刀,倒拿他开刀了!

姚伟恨死了应七,更恨死葛老辉,慑于身份不敢怎样,但说什么也不肯就范,受这个委屈。“七哥这么断,我不服!刑堂是什么地方?葛老辉是堂主,我不是,因为这个我就要受他的气?!”

“咣”一声撞开桌子,转身要走,应七忽然手一翻,一把掀翻了长桌。“给我站着!想走就走了?你逛超市呢!姚伟,有本事你就走出去,叛出和记。出这个门口,看你能不能活着走回家!”

孰对孰错,他岂有不知,但这当口儿,难道护了姚伟去跟葛老辉对挑儿不成?姚伟已经什么都不是了,ou一死,葛老辉怎样还不一定,这时候无谓去逼他造反。应七翻脸,早有刑堂的兄弟冲出来围了满屋,别说走出去会被和记的江湖追杀令追杀,就这个门,姚伟也根本不可能走得出去。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不过一时不忿。姚伟不傻,他知道今天这事,注定他背黑锅。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咬牙切齿趴倒刑架上,那下身已经打的不成样子,没法再用刑。刑堂兄弟便三下两下剥了他外衣,抽了根黑粗的马鞭,冲了光滑的背脊抽下去,一道血光飞溅,姚伟呜咽的惨叫声传的很远。

等应七走了,葛老辉才慢慢踱到他身边,弯了腰伏到耳边,“知道为什么挨打吗?因为要息事宁人;知道为什么你挨打吗?因为黑社会,弱肉强食。你这笨蛋!”霍一飞只在床上趴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挣扎了下地。多事之秋,每个场子,每条生意都不安生,一天到晚打进手机的电话差点要把手机打爆,他不得不带着伤东跑西颠,忙碌在自己的场子,别人的堂口,警局和医院之间。这天下午到医院找willon换药,willon替他摆弄伤口,感觉好久没有声息,低头一看,居然睡了过去。

Willon一面唏嘘,一面也安慰,心说总算好了点。把他那伤手拿起来,小心揭了纱布,只见手指上伤口横纵交错,有深有浅,斑斑驳驳的几乎遮掩了手指修长好看的原本面目;手腕上,三道一寸多长的刀疤并排紧挨着一起,结痂的伤口深陷在肉里,边缘肉色都变的青紫,肿的夸张,一些浅黄的脓汁从伤处渗出来,好在不多。Willon看看不要紧,才放心下。说起来,Willon不愧是德国Heidelberg大学最出色骨科专家,这样厉害的伤,在他手里也治得好。要换了别人怕束手无策,只能一刀截了了事。

恢复的也很快,到底是年轻的孩子,生命力就像窗外发芽的树叶那么旺盛;反而周进打他时候,给玻璃碎茬扎在手里的地方还迟迟不好。他跟应七两个人撕扯,一把按在玻璃茬子上,也弄的满手跟刺猬一样。

Willon让护士给霍一飞找条毛毯盖了睡,结果毛毯还没拿来,手机又哇哇叫起来。霍一飞迷迷糊糊抓起来说了句什么,翻身起来就跑了。

电话是Denny打来的,赌场有大户,一个什么集团的老板带了几个人在这里豪赌。但是Denny刚刚收到风声,桓展小区这片儿今天被警察扫了好几个场,Denny不敢做主接,问霍一飞怎么办。

霍一飞想想说,有生意上门就不能往外推,赚钱还在其次,客人见我们的场子撑不住场,会以为我们和记没实力。但是更要保证他们赌的安全,万万不能被警察扫了,这些人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很多都是和记的后台,他们要是折了,不光是赌场丢脸,这是一损俱损,对和记都是损失。

嘱咐Denny,“你好生招待客人,带人把门看好,剩下的事我来做。”霍一飞弯腰钻进后车厢里一顿翻找,拎出几把砍刀和稿把,铁棍之类,买一叠报纸通通卷了,把手下几十个小兄弟叫在一起,告诉他们,“有家伙的自备,没有的这里拿,到桓展人最多的阳光广场去晃荡着。”叫那带头的蚊子,“领着他们闹,闹的越热闹越好,但是千万别真打起来,别伤着人。”

蚊子闷闷不解,“一飞哥,咱们这不是皮子痒痒了想挨家法吗?这会儿乱死了,咋还敢惹事?”

霍一飞拍他一把后脑勺,“笨啊!谁让你惹事了?叫你们拣人多的地方搅和,让警察叔叔有活干,他们才不会吃饱撑的到赌场找麻烦。这活儿好好干,回头赌场收的钱,人人不短份儿。”

蚊子几个喜上眉梢,都说,“一飞哥待兄弟最义气不过!”蚊子抽了一把宽背砍刀,在大腿上抹两把,带着这几十人四散了。霍一飞安顿好他们,开车回赌场。泊了车,手插了兜闲步在楼下遛弯儿。

楼下有个新修的娱乐广场,一横排都是篮球架子,几个半大的男孩子争抢着一只篮球,打的热火朝天。旁边外套和书包扔了一地,书本给风吹得乱飞,也没有人捡,倒是一件印着大大阿迪达斯商标的外套给风挂跑了,一个男孩撇下众人撒腿去追。

初春乍暖还寒的天气,这些孩子也不怕冻着,打急了赤膊上阵,结着小肌肉疙瘩的小胳膊上汗水津津,散发的青春无法宣泄的雄性荷尔蒙气味,仿佛远处里也嗅得见。

霍一飞从旁边走过,饶有趣味看他们打球,就想起自己上学那会儿,班里男生也是成天这么抱个球疯跑。那会儿他跟廖宏斌都是校队的,三分打的极是漂亮,国家体育队到学校挑队员,百十人中只挑三个,两个就是他俩。两人都开心的没边儿,可惜那时阿姨吴影已经病重,家里急需要钱,别说打篮球,就是念书也没有办法念下去。不得已只得忍痛推辞。在那没有多久,霍一飞就退学去混黑社会;而廖宏斌则是老爸死活不答应,他自己年轻时候是运动员,打了好几年球受了好几年伤,也没打出点什么名堂,说什么不肯让儿子再吃这口饭。

后来小宁喜欢拉着哥哥陪他打球,其实小宁打球是幌,他看中的是打球那套装备,上万块的Kobe签名球鞋、球衣,还有护腕带在手腕子上装酷。每每哄得哥哥高兴,这些奢侈品总是要什么有什么。虽然小宁装的绝对是黄金装备,可是球却打的不甚高明,虽然不甚高明,他却跟抽鸦片一般上瘾,为了打球逃课也不知道挨了哥哥多少藤条,但总是长不住记性。

霍一飞心疼小宁,其实也不大舍得狠心管他,看这些孩子疯狂的劲儿,就想起小宁抱个篮球垂涎欲滴的模样,忍不住好笑。

冷不防空中篮球冲着头顶飞过来,那男孩见球打偏了要砸着人,想跑上抢救也来不及,霍一飞侧身退后一步,让开那球砸下来的方向,球在他脸前落下又高高弹起,霍一飞单手轻巧的接了,拍了两下,一扬手,篮球漂亮的滑过篮筐,那距离还远在三分之外。

男孩大叫,“哥!谢谢你啊!哎你要不要搭把手?我们缺个人。”

旁边的人起哄,“我们这哥们儿怕丢了宝贝衣服,回家被妈妈打屁股,说啥不玩了,哈哈哈。”

霍一飞笑着摆了个接球的手势,男孩把球扔过来,霍一飞接过来,尝试着用右手轻轻拍打。一活动伤处还是刺辣辣的疼,但比往前已经好很多了。霍一飞有心试试手腕的恢复和灵活程度,跟这帮孩子玩了一会儿,身上微微出汗,手腕伤了的骨头也愈发隐隐作痛起来。

霍一飞不敢坚持,把球还给带头的孩子。那男孩感觉找了个好搭档,十分依依不舍,追了他问,“哥,你经常在这边玩吗?约个时间再来啊。”

霍一飞笑笑说我过路的,从地上捡起外套,一抬头,看着周进站在面前。

霍一飞连忙站起来,“进哥。”

“看来是好了,有精力跑这儿打球了。”周进看着他套好外衣,朝了臀上抽两巴掌,“得瑟的你!好一点就坐不住了是不?那手再伤一下看你什么时候能好!”

霍一飞灵巧的躲开他的巴掌,只是讨巧的笑,不接他这话题,“进哥怎么过来了?还是到场子有事?”心想难道那招没用好,警察还是找上了?可是自己一直守在楼下,也没见什么动静。瞧周进的脸色,也不像有事的样子。

跟他到一边长椅坐了,周进手里两瓶绿茶,旋开一瓶递给霍一飞。打球果然消耗体力,刚才不觉得,接到水才发觉嗓子要命的渴,一口气几乎喝到见底。周进紧紧皱眉看他咕噜咕噜,怕呛了也不敢去抢,等他喝完才一把夺过来,抓着领子又补上几掌,狠狠抽在屁股上。即便是用手,还是让人发抖。

“要命呢你!那么喝把肺子呛炸了!”

霍一飞哎呀叫着,偎到周进身边,“进哥别打啊!还伤着没好呢。”伸手把另一瓶饮料够过来,拧开瓶盖送到周进嘴边,笑了说,“进哥消消火。”

周进忍了笑板脸瞪他一眼,接过了,又把霍一飞右手拽住,细细看去,纱布没有包裹到的地方,手指上初见愈合的伤口长了新鲜肉芽,显着异样的粉嫩颜色,衬在这手上却不觉鲜嫩,反显狰狞。

霍一飞本能往回缩手,不想让他看这些丑陋吓人的伤口,但周进紧紧攥着,不给他抽回去,仔细端详好一阵,才看了他问,“打疼了吗?”

一句话问的霍一飞手指轻轻颤抖起来。霍一飞好久不说话,抬起头无限委屈的看着周进。这样明知故问。哪里能够不疼?不疼会受不了到抱着他腿求饶?打都打过了,还要问人疼不疼,好像非得让人羞臊着答了,才能记着教训似的。

“疼。”霍一飞轻轻的说,手指在周进手里微微发颤,“进哥打的狠,一飞记住教训了,以后,再不这么鲁莽做事。进哥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吧?”

也亏了霍一飞真有这份乖巧,明明是自己受委屈,还反了去向周进认错,“一飞明白进哥紧张的意思,吃江湖这口饭的,这手要是废了,怕出了门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进哥辛苦栽培,一飞到什么时候,都不该用作践自己的办法做事。”

“只是,只是….”霍一飞想说,只是这祸是我惹出来的,我怎能反而躲了不出头,这样没有担当。但是话在嘴边,还是咽下去。只是说,“只是我不懂事,尽让进哥为我操心。”

周进松了他的手,缓缓靠了椅背,“ou死了。我跟ou,认识有二十年了。我还跟着唐爷做事的时候,ou就替他爸买柏枌。Ou这个人非常能干,他爸有三个老婆,十个儿子,ou不是大的也不是小的,但是老爷子活着的时候,ou在他身边做事,老爷子死了,留下的生意和钱财势力,全部落在ou手中。九个兄弟,除了fsk跟他一个妈,被他信任以外,其余八个全都让ou杀了宰了,尸首都找不到。

“ou非常疼爱fsk这个弟弟,对他比对自己儿子好,可是fsk却处心积虑背叛了他。世上的事,原本也难料。我也没料到ou会这么死。这些年,我看着很多旧人,兄弟,仇家,死了,残了,进监狱了,没有几个好下场。你进哥呢?当个大哥看着风风光光,怕哪天前脚儿刚提了家法教训过你,回头也不知道哪去了。”

手里香烟燃着微弱的火光,烟圈在空气中慢慢变淡,直至消散。“ou死了,留个儿子;我若有天死了,留下你嫂子,我不放心;你还有个弟弟,没爹没娘的,就你这个哥哥,不得好好照顾他么?一条‘线’不就是条‘线’么?至于拿手去换?我知道你下手有分寸,可你存了这个心,就不该。你存这个心,遇事拿自己去赌,早晚要像ou一样。一飞你该记着,在江湖上吃饭,什么都不是永远的,只有命是自己的。钱没了,可以去赚,地盘没了可以抢,命没了,那就完了。”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了。这两天课紧,明天有新文。

霍一飞很少听见周进跟他说这么多话,一贯周进教他的方式就是藤条棍棒,从跟了他头一天开始,直到现在,周进只会用疼让他知道自己对错。或许今天真是ou的死,让他心怀感慨,不管看上去多么强悍的人,到这时候你才发现他生命原来这样脆弱。

霍一飞扬头看着前方不远处打篮球的孩子,他想自己从没想过自己的命运,或许在身边熟悉的人忽然倒在血泊中,或者被叫去认尸的时候想过,但也只是一闪即逝。这条路踏上的太匆忙而不容选择,根本连想也没有机会去想。何况,就算想了又如何。不管是自己,小弟Denny﹑蚊子,老大进哥,堂主应七﹑葛老辉,还是对头扈中和和他儿子扈宇,踏上这条路的,都没有可能回头。Ou甚至要用马鞭逼迫了儿子接班,不是他做父亲的心狠,实在是生下来就注定了你吃这口饭,就像过去皇帝的儿子,抢不上皇位,只有被后继之君害死,哪有你甘心做个平民的机会。

霍一飞知道周进心情不好,更乖巧了哄他,“进哥对我好,我知道。我从小跟着进哥,要不是进哥辛辛苦苦调教,哪会有今天,我再不懂事,也不能辜负了进哥的期望。这次真的长记性了,过后我也害怕,手上就这么大的地方,刀子差了一点,怕就是残废。这还是当年进哥拿家法教出来的手段,不然我也不敢乱扎。真要扎废了,刀拿不了,连篮球我都打不成了。”

霍一飞笑着躲周进作势欲打的巴掌,仿佛泪眼汪汪一般把右手伸到他跟前,委屈不已,“进哥看看,这手都给进哥打成什么样子,进哥真忍心废了我。”

阳光下,霍一飞展开五根伤痕累累的手指,修长苍白的指头上深深浅浅的伤□叉错结。周进想起那天强逼着他把手按在桌子上,用酒瓶子狠砸到血肉模糊的惨状,心疼的斥道,“打的就是你!不让你知道怕处,永远也长不了记性。这回还是轻的,再敢有一次,我就用斧头剁了那手,豁出去这些年功夫我白费了。”

霍一飞却想起那天应七跟他说,他跟进哥吵架,质问他自己处置这件事,哪不妥当了?哪有错了?周进说他哪都没错,就是我容不得。

“我什么结果都能接受,最不能接受就是这个结果。”

应七冷语讽刺,“进哥,那你就是没有大将风度。做老大的当然凡事往大局考虑,从利处着手。岂能为了个小弟坏了自己的生意。霍一飞别说断只手,就是掉了脑袋又怎么,你周进还缺人用么?你养了他,就是为你卖命的。没听说哪个大哥为了一个手下断了财路,当大哥不懂顾大局?这个霍一飞比你明白呢。”

周进也不在意他故意惹自己,只轻描淡写回一句:“当大哥的不也是人么?”

霍一飞听了这话,抿起嘴角笑。应七看他掩不住的得意,就想这真是孩子,受多些委屈,随便一句话也哄得他开心。偏只这么一句话,周进也不肯来好声好气哄哄他。

周进的恐吓,霍一飞连忙说,“怕了怕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周进弹一指烟灰,盯住霍一飞的眼睛。“别怪进哥心狠,吃这口饭的不狠不行。你看ou那儿子,ou也算狠心的,把个亲生儿子牲口一样的打。可惜,他没有福分,没生得好种,注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怎么下功夫也没用。现在Ou死了,阿秋若是能因此长大懂事还好,要是还儒弱无能,怕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说到阿秋霍一飞不由一丝感叹,“总觉得那孩子是生错了地方,如果换了平常人家,也能过的快快乐乐的。”想想ou死后阿秋无依无靠,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出了这件事以后,阿秋也没有再来找过霍一飞,霍一飞也不可能再帮他。但是两人认识这大半年,虽然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总算交往一场,阿秋虽然柔弱但心地善良,霍一飞总忍不住对他心生照顾。

周进笑,“那孩子那孩子,好像你多大似的。你不也跟他差不多么。要不是为了养家,也不用出来跟我做事,挨打挨罚的遭罪了吧?换到别人家,这好孩子也舍不得打。”

霍一飞笑了凑上去,“进哥也觉得好,那下回就轻些打吧,真的很疼啊!”却想自己一再帮着给他本来没什么交情的阿秋,怕也是看着他的境遇,不知不觉想到自己:都生在个不该生的家,没有少年应该有的幸福。自己已经没得退路了,阿秋还有。自己帮他一把,就好像把他推出这里,让他也享受到该有的幸福似的。

霍一飞问周进,“不知道ou那些人什么动静,这几天怎么好像没声音了?”

周进说听说小诚带着些人回缅甸料理ou的后事,但是ou家的传统,土葬不火葬,走海路一时又走不到家。看他们的意思,ou就在H市入葬也就算了,反正他祖宗八辈都在这里,也不算不合礼数。阿秋是ou唯一的儿子,自然要留下来。就算不用他做事,至少也要在场。

照说,ou被害,一个帮伙突发事故,应该是阿秋这个儿子站出来主持大局,怎样入土为安,接管地盘势力,一切按着轨道走,就是乱中更不能自己先乱。可是阿秋哪有这份魄力,忽然丧亲,加上自己伤也未好,失足落海受足了惊吓。一连串的打击,人都有些傻了。好在大家也不指望他做什么,ou有一班精明能干的手下,为他把事情一件一件办妥当。这其中还是多亏了忠心耿耿的小诚压阵,失了老大,已经成盘散沙的这些人总算还没有树倒猢狲散。

周进跟霍一飞说,“回头哪天你约阿秋吃顿饭,探探他们的动静。”

霍一飞说,已经约了过阿秋好些次了,现在电话打不通,什么都联系不上,看来阿秋要么是下定了决心不再跟他接触,要么就是已经被他父亲那些人控制。

“少主强臣,现在就这形势。”周进笑道,“不过闹比静了好,闹了我们好做事。”拉了霍一飞到近前,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一番叮嘱。霍一飞心下吃惊,脸上也不露神色,一一点头记了。忽然想到一点,刚想问周进,难道不想查查那天老高别墅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

但转念即想,进哥的精明,岂会察觉不到异样。他有心装糊涂,其所用之意,霍一飞细细想来,也能摸个七八。

周进抬腕看看表说,“怕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吧。”霍一飞笑,“赌桌上起了兴,三天三夜都下不来。那赌鬼有在桌子上饿死的,累死的,就是没有收兴回家的。我左右没别的事,就在这儿盯着呗。近来不太平,我也得小心着点,回头出了事,这儿伤还没好,怕挨不住刑堂的藤杖啊。”

周进斥他,“贫嘴滑舌!拐了弯儿来跟我抱屈。”端详了他半晌,微笑着说,“打虽然打了,赏也得赏。为进哥差点弄废了那只手,进哥不赏点什么,不太不地道了么。这回给你个好东西,保证你喜欢。”

霍一飞看神神秘秘买个关子,猜着八成没好事,缩缩头虚着声儿问,“该不是赏我根藤条随身带着吧….”周进哈哈大笑打断他,“赏你一次获罪免罚。下一次犯错,不用打了,免得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天下还有这好事,霍一飞乐死了,连忙追上一句,“这可是进哥说的。”心里飞快的搜索自己还有哪些衰事瞒着不敢报的,趁这个机会解决。周进笑着起身其碾手里烟灰,霍一飞看着他背影,又想大约也是进哥觉得一气之下打重了,心里后悔,只是嘴上不好意思说,竟用这种方式给他补偿,也真亏他想的出。

周进两手插兜,目光往广场飘过一圈,落在不远处的篮筐,“先别美,打赢了才有,打输了以后罚加倍。”

霍一飞笑容耀眼的灿烂,抱了只篮球跟他跑到篮筐下,迎着阳光,脸上一抹青春飞扬跳脱。把JACKJONES的黑色外套领子拉到竖起,两只袖口撸到手肘,小臂上隐约露着旧伤。伤疤给阳光照着,泛一种异样的金黄,霍一飞也全然没留意。把篮球在地上拍打几下,找找手感,带了球忽然侧身几步窜到蓝底,毫无征兆,扬起腰小豹子一般的跃起来。周进出神看他手上的伤,没提放忽然进攻,翻手去挡已经来不及,篮球轻巧的落入篮筐滑下来。霍一飞笑着跳开,手上做个“承让”。

“得瑟的你!”周进笑了骂,也解了领口松了外衣,跟他防抢攻打。一人攻,一人防,转眼功夫过了十几回合。霍一飞从没跟周进打过球,不知道他篮球打的也这么漂亮。除了第一个偷袭,几乎找不到近身机会。手腕虽有伤,也忍不住使那些手上翻转的灵巧手法,这会儿也不觉得疼痛,大概是活动开了。

周进却仗了壮他几斤的优势,只贴近了拼抢,逼迫着霍一飞满地转圈,转到三分开外,周进松开他笑着回防。霍一飞拍拍球又侧身上窜。故伎重演,周进一转身就封了他进攻的路线,两人又贴在一起。霍一飞左转右转都转不出他两只手,退出两步压了三分线就投球。周进跃起了去档,哪知霍一飞只是作势,并不真的脱手,借了这个空洞一弯身,从肋下转到他身后。但就在这同时,周进已经侧身格在他面前,还是封了进路。霍一飞背对篮筐,拧了两手反转着放球,篮球在半空划个圈,落入篮筐,不带一点花哨。

两人这才散开,各自倚了栏杆歇气儿。周进给霍一飞进了球,倒好像他自己进球一样,反而显得开心。看看他那手说,“倒恢复的不错,手把儿还挺利落的。”

霍一飞装的恍然,“进哥试我来着呢。”,周进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什么,撂下后抖抖衣衫,系了衣扣。

“不扰你了,你做事吧!这几个户头儿不小,够你吃顿饱的。打点的事就不用我说了。另外,我要没记错,过几天是葛老辉生日。记得送贺礼什么的,毕竟是做小辈儿的,这也是礼数。”

霍一飞点头,对他的话心领神会。上次周进当着人面抽了葛老辉一嘴巴,这会儿安抚安抚,一来是有些过意不去;二来,也是在给葛老辉下迷魂阵,忽冷忽热,忽软忽硬,让他摸不清头脑,不敢轻试倾向任何一方。

这些摆弄人的手段,周进使的驾轻就熟,霍一飞看的也轻车熟路,学的也八九不离十。说起来,也是周进一手调教的功劳。

临走,周进又指指那手,说小心着点,别沾了水。“十马街以前给我做推拿徐师傅不错,有空儿找他揉揉,早点好了,早点利落。”晚上陪这几个“客户”吃过饭,回到家小宁噼噼啪啪从楼上奔下来,“哥回来啦!”,小宁殷勤的递拖鞋,拿衣服。霍一飞到楼上他的房间摸摸电脑,热乎乎的,唬了脸斥,“你就玩吧!功课做完了么?”

小宁讪笑,“功课昨儿就做完了,我就玩一小下,现在不玩了,不玩了,我去看书哈。”口里说着,一步步往门外蹭,脚后跟儿刚迈出一步门口,被霍一飞叫住,“回来!”,从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拎出一条两指多阔的钢尺,敲敲桌子边沿。

小宁条件反射似的立刻把两手背到身后,拨浪鼓一样摇头。“哥,哥,真的就只玩了一小下,还有八篇作文没写完呢,打肿了就没法写….”说到这儿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嘎然止住,“哥忙累了吧,我今儿去超市买的柚子茶,老板说很养神的。我去给哥冲一杯啊!”

转身逃也似的跑出去。好半天,捧着个热腾腾的茶杯回来,霍一飞接过了呷一口,柚子的清香沁人心肺,感觉是挺清甜的。一口气喝了半杯,杯子放下,仍敲那桌子边儿,“手拿上来,快点!”

小宁又沮丧又气馁,敢情儿半天都白忙乎了。又拉了哥哥撒娇,“哥,哥~我错了嘛。玩游戏,也是为了活跃神经,调动脑细胞的活跃程度,又锻炼观察能力和触觉敏锐感….”话没说完,霍一飞已经不耐烦听他再磨蹭下去,起身把小宁背在身后那手抓过来,展开了,立起钢尺用薄锐的边棱对着手掌狠抽了五下。

小宁“哇”一声失声叫起来,手掌上肿了五条鲜红的淤痕。确实是疼,但他叫声里也不乏了耍赖撒娇。毕竟哥哥没让他脱裤子拿家法,说明他还不是十分生气,打几下手掌也只是小惩大戒。小宁虽然功课上半点不用心,这察言观色的里外分寸,他分得别谁都清楚。

一边叫着一边服软,“哥我错了,我错了嘛!不要打,不要打。”霍一飞哪会听他花言巧语,抽着尺子连打了二十来下,小宁渐渐叫不出来了,疼得直抽气。再看那手,先前纵横交错的紫红棱子已经肿成一片,整个手心高高肿起,仿佛有一些透明。打的厉害的地方隐隐透了血丝。

霍一飞松开手,小宁抱着这只手掌退开两步,半弯下腰喘息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一双俊美的大眼睛里凄迷了泪光。

“哥~~”,小宁无比委屈的叫一声,想想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抱着手喘气。霍一飞钢尺扔回到那堆乱七八糟杂物中,拿起杯把剩下的半杯柚子茶喝完。

“叫你玩!多大也不懂事!那书要是不想好好读,就让给想读的人,你去上街捡破烂吧!”小宁顺着哥哥眼光看,看着地上他的书包,几本卷了皮儿的书本堆在外头,隐约露着里面的球鞋杂志和游戏光碟。小宁连忙补上一脚,把书包踢进床底下,满脸堆笑,长长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哥,让给哥读吧,好不好。哥这么聪明,一定考上清华北大,说不定还能考上哈佛。”生怕他抓了这个计较,慌忙岔开话题,“哥,今天我在街上遇着阿秋哥哥了。”

果然哥哥对这个问题比较关心,“阿秋?他,说什么了吗?你在哪见着他的?”

小宁见哥哥眉头皱起,刚才板脸教训他的神色,变了紧张,似乎这阿秋十分危险一样。不明所以,试探着说,“他没说什么呀,就问问我好不好,问你在忙什么,我说我不知道。他还要请我吃Pizza,我赶着回去打,回来做功课,就没跟他去。”小宁把脱在嘴边的打游戏换成做功课,霍一飞也没留意。

想想问小宁,“阿秋一个人?”,小宁说是一个人。

“哥,阿秋哥哥不用躲着了吗?不怕他爸找到他了?”阿秋躲在霍一飞家里这些日,两人日日相处,小宁对这个柔弱漂亮的哥哥还颇为关切。那次从医院回来,哥很快把他带走了,之后就没再见过。小宁偶尔想起来,总觉得想念。本来,偌大的家里平时基本上就只有他一个人,哥哥事儿忙,三天两头不回来是常事。阿秋在这儿住时,每天给他炒菜煮饭,洗洗衣服什么的,倒像是个家的样子。

霍一飞有些心不在焉,小宁伸手在他眼前晃晃。霍一飞收神说,“小宁记着,下回再见着阿秋哥哥,别跟他多说话,更不准跟他跑去吃饭,总之不能靠近他。”

小宁楞然不解,不知道柔弱的小猫一样的阿秋哥哥,什么时候也变了危险人物。但是哥哥吩咐了,他总是照做就是。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第二天放学,和几个哥们儿约了偷偷溜去酒吧,刚点上一杯Whiskey,便看着门一闪,阿秋和另一个人晃进来。

小宁坐在拐角,背着光,只看着阿秋穿了件戴帽子的T恤衫,帽子包了头,鼻梁上又架一副太阳眼镜,有心遮掩自己。可因为在酒吧里,这身打扮反而显得突出。旁边那个人一身黑衣,酒吧里光线昏暗,也看不清长得什么样子。两人走过来,捡了小宁旁边一张桌子坐了,小宁连忙抓了同学衣服披在身上,侧身拧过脖子,脸对向里面。朋友都在外面唱歌,看他别别扭扭拧个脑袋,一阵哄笑,说霍一宁上课睡觉睡落枕了。

小宁拧着头,听见阿秋和那人在旁边说话。

“那单子货都走掉了,钱我打到你银行卡,你收到了吧?”那人拿酒瓶跟阿秋碰一下,自己喝了两口。阿秋没喝,把着酒瓶子默默的转圈。

那人似乎伸手拍了拍他,开解的口气,“别想那么多了,不怪你,不关你的事。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缅甸?”

阿秋这才说了一句,“我还能回去吗?我回去不是死?”,小宁心里奇怪,原来阿秋还是不敢回家,可他又怎么敢出来乱转了?

就听着那人不断安慰阿秋,都是劝他不要想太多,还劝他要坚持,只要坚持就有生路。小宁想原来阿秋在H市还有别的朋友,那时候他又说没有。那人说着,不时拍拍阿秋肩膀,神情态度都十分亲密,怎么看也像熟悉的样子。

小宁忍不住好奇,偷偷用眼角瞥着打量。光影下隐约看着对方的脸,斯文白净,也很帅气。只是完全陌生,小宁从未见过。哥哥的朋友他多少有点印象,这人显然不是其中一个。

说了一会儿话,那人先走了。阿秋仍坐在原地,一杯接一杯喝酒。他显然不胜酒力,没有几瓶已经有些摇摇晃晃,小宁见他还是要酒,忍不住想上前劝劝。转念又一想,哥哥昨天刚说了不准他跟阿秋接触,又是在酒吧这种地方,若是给哥知道,就不是打几下手心能作罢的了。

想到这儿,转了身仍装作不见。一会儿听着身后噼里啪啦的响,服务生冲出来叫着,“先生!小心,小心些!”阿秋歪在那服务生身上,地上已经吐了一摊。一张玻璃桌子撞碎了,玻璃碎了一地,老板闻声过来。

小宁连忙扔了手里的衣服奔过去,接过阿秋搀着,给老板解释,“这是我朋友,我朋友。”那老板岂肯罢休,刚要索赔,給身边的人拉住低语几句什么才罢休,八成是有人认得小宁是霍一飞的弟弟。

趁着乱,小宁忙馋了阿秋匆匆离开,找个旅店给他歇了。阿秋吐过就清醒了,只是眼睛红红,看起来十分低落。说起来,小宁才惊愕的知道ou死了,还是死在H市。这件事虽然很大,但黑道白道都瞒得甚紧,外人并不知道。又想起他说不敢回家,不由疑惑的问,“那你,那你为什么不回缅甸呢?”

阿秋怅然不语,双手抱膝靠了墙,原来漂亮的大眼睛里望出的全是木然之色。小宁见他这样子,连忙岔开话题,拉着他说了些闲话。谈谈聊聊,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等小宁想起来抬表一看,已经半夜12点了。

小宁连忙跟阿秋告辞,抓了书包匆忙出门。夜里,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雨,小宁在路口等了很久,一辆Taxi也拦不到。阿秋也陪了他等,穿的单薄,給雨淋了不停的打喷嚏。小宁站的久了,也冻得浑身发抖,偏那出租车好像遇了鬼,除了载客的,就是收车的,都不肯载客。小宁冻得瑟瑟发抖,想起哥哥说过这晚不回家,索性一咬牙一跺脚,拎了书包又这返回去。这一晚就在旅店里开了房间住了,和阿秋说了半宿话,倒也没睡几个小时。第二天阿秋很早起了,小宁被他吵醒,迷迷糊糊问他做什么。

阿秋说,“今天我爸爸出殡。”

小宁吃一惊,坐起来,看阿秋套上他的黑色帽衫。心想原来今天ou出殡,难过昨天阿秋情绪看起来那么差。

Ou的丧礼拖到今天才举行。因为是枪杀,涉及黑帮恩怨,警方插手后,扣了ou的尸体以备调查破案,说什么也不肯放。最后还是小诚花了极大的气力,才摆平了警察使得ou下葬。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小诚说,ou老板人已经不在了,何苦再折腾他的遗体,让他不安宁。这件事左右不外乎那几个人,查也不用警方查,大不了他一个一个的杀,早晚要报可这个深仇大恨。

小宁跟着阿秋的搭一辆车,远远停在大门口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冲刷着抽芽的树枝,远近一片透着绿意。小宁本来不该来这种场合,但是阿秋一直神情恍惚,仿佛摇摇欲坠。他又坚持不肯让别人送他,小宁放心不下,拦了辆Taxi一路陪了他来。左右今天是周末,没课。小宁拉开车门跳下来,脚沾到湿漉漉的地面,放眼望去,广场上密密停了几十辆黑色轿车,ou在H市并没有什么势力,居然也有这样大的丧葬场面。阿秋下车,扶着车门摇摇晃晃蹲下去,小宁忙过去搀他一把,扶着他一步一步捱进陵园。

陵园斜坡上前往50米,一座凄静的灵堂,一张放大了的黑白照片端放在正中,照片上的人,宽眉深目,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仅是看照片,也仿佛觉得出那份凶恶和狠厉。小宁看一眼,心想阿秋的爸爸果然看着厉害,难怪阿秋这样怕他。两边挂了挽联,中间四个大字“沉冤待雪”,异样的醒目。小宁不自觉去看阿秋,白皙憔悴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头低着,长长卷曲的睫毛盖住了眼睛。小宁搀着他,感觉他那手臂微微颤抖,伸手纂了他手掌紧握了握,想给他一些鼓励和安慰。

小诚迎过,“回来了?”,把手里一包东西给他,“这是孝服,你去换上吧。”阿秋一宿未归,直到这时候才回来,小诚好像也不觉得怎样,好像已经习惯了阿秋这样不负责任,只是平静自然的安排进程。阿秋默默接过了,说了一句,“这是我朋友。”

小诚看看小宁,伸手跟他握一下,毫无好奇之感,仿佛稀疏平常,转身又去忙其他了。阿秋套上小诚给他的衣服,就到灵堂一旁跪了。小宁连忙拉他一把,说地上凉。找了个垫子递给他。

阿秋淡淡笑笑,“不要紧。”

丧礼依了次序进行,过了一会儿,不断开始有拜祭的人来。每人上过香,阿秋就叩头还礼,苍白的脸上也没有多大哀容,更多是木然之色。作法的道士举了各种法器,围着灵棺作法。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口中哀乐念念有词。小宁起先忍不住好笑,后来渐渐的,心底也升起哀伤。

忽然想起几年前妈妈死时的情节,也是这样一个灵堂,只是小的多,破乱的似乎随时可以塌下来。也有些道士哼哼唱唱,只是各个穷酸吧唧,好像饿得歌也唱不动。不知不觉,妈死了已经七年这么久了,可是现在想起来,一切还是如在眼前。门外稀疏的雨声,敲打着湿润的泥地,这些年总是努力不去想,努力让自己忘记,总是跟自己说,不怕。没了妈还有哥哥,哥哥比爸妈加一起对他还好,有哥哥就等于有家了,什么都不用想。

可是这会儿陪了阿秋待在这个地方,熟悉的场景,眼前就仿佛晃着当年那个刚背上书包,满地乱跑的小屁孩儿,转眼也这么大了。又想起哥哥那时候还只有13,4岁,家里再没有别的亲戚长辈,只能是他一面忍了悲伤,一面张罗主持妈的后事。回到家还要哄自己这个不懂事,只会干嚎了哭个没完的小孩。这时想想忽然觉得好不内疚,猛然想起来,哥哥说过不让他跟阿秋接触,自己却跟他大老远跑灵堂来。哥哥知道了,岂不要气死。想到这儿连忙跳起来,拉着阿秋急忙忙说,“阿秋哥哥,我不陪你了!我要先走了。”

阿秋奇怪,“怎么这么赶?这里回去车也不方便,完事我送你回去。你要是嫌闷,到外面溜达溜达。”

小宁想想,也不好说我哥不让我跟你在一起,瞄了瞄门口的方向,脑子一转编起谎,“我成绩不好,我哥领我报家补习班,今天,要去,报….”

话还没说完,门口几人走进来。小宁无意中抬头一望,顿时目瞪口呆。就见这七八个人,旁边一个一身黑色西装,架着黑色太阳眼镜,英俊挺拔的年轻男人正是他哥哥霍一飞。眼镜遮了半边脸,仍不掩哥哥青春帅气的俊貌,虽然是这身打扮,平时少见,人群中小宁还是一眼就扫到这个扎眼的目标,头一缩,登时猫腰藏在阿秋身后。

心里怦怦直跳,心说自己真是笨到了家。阿秋哥哥的爸爸是卖毒品的,哥哥是黑社会的,跟他就是买卖毒品认识的。这样的场合,哥哥怎会不到。自己被驴子踩了脑袋,才会笨的跟着凑这份热闹。现在可好,长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一宿不回家,又跟了阿秋跑到这种地方来野,哥哥不活剥了他这层皮才怪。不由偷偷摸摸自己还肿胀的手掌,又向后移动到屁股上。隔着裤子摸到这块肉,一颗心更敲的打鼓一般的响。

阿秋自然也看见霍一飞,目光直愣愣盯在他身上,霍一飞却目不斜视,径自走进来,仿佛没看到阿秋,又或者看到了却不认识他。他们这伙人进来,灵堂里ou的人纷纷起身,小诚带头迎上去,将他们半路拦住。

“周老板我们好像没有请你。”小诚手摆门外,示意请“滚。”

周进鼻梁上的黑色墨镜,遮了平静如水的脸,声音一如面色一样淡若自定,“我跟ou是多年的朋友,生意上的搭档。他走了,我来上柱香,送他一程。”

小诚盯着他不语。黝黑的脸庞肌肉一抽一抽,显然强忍了激怒,侧过头喘了几喘,方才平静说,“我老板意外被害,如今沉冤待雪,但凡和这件事有关的人,我们一概不欢迎,请你自便。”

周进这边立刻有人站出来,“小孩崽子说话客气点!藏头露尾说谁呢?”。小宁闻声偷偷抬头去看,见这人却认得,那次撞上姚顺的尸体的时候见过他,就是赵森。小诚的人岂容他在这儿嚣张,大骂“谁放屁,再说一个小孩崽子!”顿时就要往上扑。被小诚吼喝一声,脚踏到三尺前才止住。

“都给我闭嘴!闹什么闹!这是什么地方!”小诚喝。周进上下打量他一番,平淡的开口,“吴先生,来即是客,你作丧事,我来上一柱香,你不该撵我。你老板若是地下有灵,怕他也不想见这场面。你可以不懂规矩,我不能。我跟ou交情一场,今天我不来送他一程,江湖上人说我不懂事。”

小诚一声冷笑,“这么说来你还很念交情,承蒙你这份义气,我老板才客死他乡!”

这话一出,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屋里顿时骚动。Ou死前的这些恩怨,只有他亲近的手下知道,很多外人并不知晓。听小诚句句话直指周进,俨然他就是元凶,一时间三两低头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霍一飞拨开人群走上来,看看面前ou的牌位,“小诚哥,既然你一口咬定是我们干的。这是你们的灵堂,全都是你的兄弟。赶人做什么?你应该拿把枪崩了我们,为你老板报仇啊。”一边说,一边四下瞟去,就见小诚这班兄弟,人人白色孝衣下都鼓鼓囊囊。今天不会好过,看来他们也是早有准备了。

局势直逼僵冷,周进这些人既然敢来,也不会无备有患。他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进去,若是小诚执意不肯,只怕这灵堂上,就要有番恶战。阿秋原来一直半蜷着身子,这会儿忽然直起来。小宁躲在他背后,见他动弹吓了一跳,生怕这一动自己就现了行,給哥哥瞧见了,把个身子像虾米似的紧紧弓缩。

阿秋声音嘶哑,叫了一声,“周老板。”

“周老板,小诚哥,今天是我爸入葬。他走也走这些天了,就让他早一点入土为安吧。又何必在这里争吵。周老板,也是有心上一柱香,拜一拜我爸爸,小诚哥你让他上一柱也就是了。”

小诚仍然不愿意,但似乎阿秋说话了,他不好反驳。退开两步,两眼还是恨恨盯着周进。不知道为什么,小诚始终确认杀ou的凶手一定是周进,也许他常年跟在ou身边,更了解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更有理由怀疑一向心高气傲的周进绝不会对被用枪指着脑袋的逼迫,善罢甘休。小诚对ou是绝对的忠心,任何人伤了ou一根汗毛,小诚恨不能杀他全家,更何况是ou的命。他也就是没有证据,又忙于ou的后事不能抽身,否则只怕早就提了枪去跟周进拼命,又怎么能容忍他进这个灵堂,猫哭耗子一样的假慈悲。

只是小诚对阿秋也是绝对的爱护。当在这么多人面前,阿秋说了让周进进,小诚几乎咬着牙退开这一步。当在人前,阿秋毕竟是“太子爷”的身份,不论别人如何,小诚总是带头维护了这份尊重。

周进毫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去。秉司仪的拿过香火来,三支一撮,送到个人手里,一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叫,“一鞠躬!”

小宁在阿秋背后,偷偷探头去瞅。周进这些人,除了哥哥,周进他是认得的,还有一个赵森。其他人就不认识了。这些人全都一色打扮,西装墨镜,面无表情,冷的如冰铁一般。这阵势只有在电影里看见。小宁一颗心怦怦乱跳,总觉得他们来上香,这事不会这样简单和轻易,总觉得会闹出点什么事来。果然那老者叫道,“三鞠….”,话音未落,后面一个声音叫,“慢着。”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由于卡文和种种的,各种各样的原因,停了好久,从今天开始更新恢复正常。

人群里,一个矮个子男人带了十几个兄弟走出来,刀条脸挂一道疤,从左眼皮直贯到嘴角,刀疤翻着发白的鲜肉,整张脸格外狰狞和阴骛。刀疤脸声音沙哑低沉,安静的灵堂传的很远,“秋少爷,这炷香上不得,你不能让他们进来。”

阿秋默默跪在地上,刀疤脸大步迎着周进走上。“依着咱们老家的习俗,不明不白的香火接了,鬼魂要不安。”绕到他面前,挡了众人上香的路。刚刚跟小诚纠缠半天,走到这一步又杀出这么个程咬金,两边人脸色都有些开始发僵。不要说周进如何反应,ou这边也有些胆小怕事的熬耐不住。

有人站出来圆场,“基昌哥,秋少爷的意思是请周老板进来….”原来刀疤脸是叫基昌,看着模样怕也是ou手下有势力的人物,骂那人跟骂孙子一般,“操你奶奶蛋,不会放屁就住嘴,这儿轮得到你说话?秋少爷年少不懂得,偏那心术不又有那心术不正的在一边唆使不教好,太监挂龙袍,把自己当正主了!”

说着斜眼瞄了一眼身边小诚,这话说的太明显了,周进和霍一飞他们都听出来他含沙射影把小诚骂作掌权的太监。Ou这一死,在他生前受宠,掌握实利的小诚自然而然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这也平常。小诚嘴角抽了抽,冷了脸只当没听出来。

Ou手下内斗,和记无谓插手。但今天既然来了,若是上不上这炷香,周进就算占着理,也要卷三分威风。霍一飞太知道周进的性子,他除非不来,既然要来,就算最后打的人仰马翻,这一柱香也得依着他插到香炉里。

周进并不开声,这种事还不用他亲自出手;霍一飞最小,所以第一个迎了基昌和小诚,“我老大今天来了,这炷香我们上定,否则不会走,H市还没有和记走不到的地方。这炷香敬的是我老大跟ou老板二十年的交情,只有ou老板有资格说受不受,别人没有。何况你们秋少爷刚才已经应了,这位基昌哥却又出来说话,到底ou老板手下,谁是主持?还是出尔反尔,说话如放屁。”

一句骂出,小诚和基昌几乎同时抬手指了霍一飞脸,小诚看了一眼又放下手臂,基昌骂道,“小崽子嘴巴放干净点!”

小诚平静的说,“我怎么说话做事,各位都瞧着。”言下之意,方才跟周进争执,他尊重阿秋退了一边,也没有出尔反尔再说不许他们上香,说不让的是基昌。

基昌冷笑,神情仿佛是说你这小人不过是装腔作势。斜眼打量霍一飞,低沉沙声,“小孩子不要太猖狂了,你老大说话也要讲个礼貌。你们和记再厉害,H市是你们的,H市这间灵堂也是我家的。就不让你进,你倒是闯进来?”

又向阿秋,“秋少爷,你一向是孝顺孩子,我知道你不会希望你爸走得不安心,咱们自己的地方,你什么都不用顾着,别听旁人胡说八道吓唬你。你是最明白事理的,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咱们全听你安排。”

基昌话里意思,似乎刚才阿秋是听了谁的话,才不得已违心顾全大局。其实在这灵堂前,人人都要争演忠心护主的角色,一点也不奇怪。不过一个顺着演,一个逆着演罢了,可基昌腹里打的是什么鬼主意,那只有天知道了。阿秋苍白的脸上愈发没有一丝血色,低声喃喃,“我,我,我….”,这事儿着实难办,阿秋本来也是没什么主意,现在给众人逼问着,更不知道是该让周进进来,还是改了主意,愈是着急,愈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跪在地上身子摇摇欲坠。旁边走过来一个人半跪下扶住他,仰头皱眉,“真要对阿秋好,就别这么逼他,看他都什么样了。”

霍一飞迎面正看着那人,竟然是扈宇!只是今天带了架黑框眼镜,衬得白净的脸更加斯文。一身黑衣,半蹲半跪在阿秋身边,看搀扶他的动作神态,两人关系很是近密。

扈宇显然也看到霍一飞,拢拢衣服站起来,先招呼周进,“周老板。”

周进一笑应了他,“扈公子也在。”

从上次酒店的事后,扈宇在H市已经半明半暗跟周进拉起敌对战线,前一阵就是因为他跟和记争夺ou的货源,惹出这一系列事端。包括Ou今天的死,算起来都是从这件事上起,这会儿扈宇却在这里,而且同阿秋十分近密。周进立刻警觉的扫了阿秋一眼,阿秋被周进目光逼视,慌忙低下头,似乎逃避的不敢跟他对视。

周进这里人人人都看得出问题,但是赵森脾气粗暴,第一个忍不住开口,“扈宇你他妈的挺有本事啊,趁着人家内乱出来装好人了?!”

扈宇并不跟他吵嘴,“别冲着我来啊,我可什么都没说。我不过来上柱香,上完就走,这也不是你们的地方,我要捣乱也不在这儿,呵呵。”一双狭长凤眼目含挑衅,越过赵森看了周进,“进哥,各位老板,我知道这儿没我说话的份儿,不过你们看,阿秋身体不好,怕他受不了这么惊吓,你们就别吓他了。说句不好听的,上柱香就是个心意,只要心意到了,香火到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基昌哥他们怕也有为难之处,我看得出,他们也已经尽力维护了,进哥就不要强他们所难了吧,虽说是H市,到底是ou老板的灵堂,若是给您这么进来了,大家脸上也不好看啊。”

似笑非笑的嘴角斜挑着。灵堂里忽然寂静无声,仿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扈宇身上,好多人根本没有注意,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陈耀清跟着周进来,从进这个门看见阿秋心里就极度不安。那天沽古渔村别墅发生的事,虽然直到今天仍瞒得紧,但是这会儿扈宇也冒出来,陈耀清似乎有种预感,恐怕今天要大事不好,慌忙抢过话,“扈公子不看好自己家酒店,有空跑这儿来嚼舌头?你来回挑拨什么,以为有人会笨的上你的当?”

扈宇淡笑,“这话说的,我挑拨什么了?你们之间恩恩怨怨,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刚才我看你们争持了半天,人家并不欢迎,慑于你们的威风又不敢拦。其实ou被人害,阿秋已经够难受了,又何必给人家雪上添霜?阿秋是儒弱了些,可他不糊涂,眼睁睁看着自己杀父仇人猫拜耗子,心里什么滋味?”

这话说的太过了,连小诚和基昌都没有指名道姓说ou就是周进杀的,霍一飞立刻回敬,“你说什么屁话,有什么凭据拿出来,没有就别乱咬人!这儿有你什么事,轮到你插嘴么?你想说话,等拜到你家再说不迟!”

话落两边人都手按了腰,蠢蠢欲动,火药味立浓,几近剑拔弩张。扈宇道,“进哥做事这么厉害,哪能让我拿到证据,连警察都没有。进哥差点弄死阿秋,要不是阿秋恰好被我遇着,这事不一样石沉大海,永远没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进哥差点弄死阿秋?犹如炸弹扔进人群,没有一个人不被炸的大惊失色。却没一个说话,也许是过于令人吃惊,没人还有心思去琢磨,无数目光齐刷刷盯着扈宇和周进,急不可待他们揭开这个谜语。阿秋抬起头来,皱眉看着扈宇,似乎不解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反驳。

与阿秋有关的话好像一根刺,一下扎进陈耀清心里,脸色顷刻变得刷白,猛地抬手指了扈宇鼻尖,抢上两步,“你说,说什么?!”

扈宇居然冤枉周进要弄死阿秋,言之濯濯。霍一飞心里一股火腾的烧到脑门,为了这个错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一听提起他有种本能的反感。跟扈宇相识不短,不知道他还这么有无中生有的本事。

“阿秋被霍一飞弟弟带出去看烟火,在楼上给推下来,差点把脑袋摔裂。亏得命大,没死成,可是一只手就废了;被霍一飞软禁在郊外,最后给推进海里,若不是刚好老婆拉我出海,从跟前经过遇着,尸首都找不到。江湖上都知道,因为这件事进哥跟ou老板谈崩,一飞哥为此三刀六洞赔罪,可不是我扯谎吧?”

颠黑倒白,抓了霍一飞手腕的事做文章,扈宇这话着实可耻。霍一飞盯着扈宇的目光愈发凶狠,强遏着自己火气,只叫一声“阿秋!”

很简单,这件事首尾始末,阿秋最清楚不过。不过扈宇敢在这里理直气壮污蔑周进,霍一飞已经隐约感到一丝不好预兆。果然扈宇又抢,“阿秋亲口说的,难道是扯谎了?阿秋像是扯谎的人吗?他就在这里,你们大可以问他。”

扈宇句句把阿秋摆在前面,阿秋说的,阿秋知道一切。所有人都随了扈宇一齐望向阿秋。冰凉的地上,阿秋瘦弱的身子小猫般蜷缩,宽大的孝服遮了他大半的脸,柔弱可怜的模样一如既往,可是说出的话却让霍一飞觉得如此陌生。

“是,扈公子没有扯谎,是我跟扈公子说的。不过伤我的事就算了,我不想再纠缠。但是我父亲,我父亲….”

阿秋仰起头正对着所有人的目光,语调和面孔一样呆板没有生气,好像在念台词。但是原本安静的灵堂已经随了他这句回答炸开锅,大多数人显然不知道周进与ou之间背后还有这件事。基昌拦在路口,阴鹜的脸上肌肉一抽一抽,“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灵堂霎静。

霍一飞失望而冷落的目光慢慢从阿秋脸上收回。阿秋眼神焦急的追过来,仿佛想要解释。周进一直冷眼站了一旁没开过声,这会儿缓缓走上来,抚抚阿秋的头发,如安抚一个孩子般。“阿秋,看来你是想跟我们为敌了?那也没关系,江湖上本来就是这样。可是当在灵堂上,你这么说话,对得起三番两次舍命帮你的人么?”

霍一飞为了帮阿秋,隐瞒吸毒几乎被周进打死,至今都不知道留下多少病根儿;收留离家出走的他而一次次惨遭刑罚,到头来为了安抚ou自己三刀六洞;又被周进一顿酒瓶子几乎把手砸残。阿秋只不过是霍一飞萍水相逢的一个普通朋友,只因为怜惜他的遭遇,一次又一次帮他而连累自己。谁知道,在霍一飞唯一一次需要阿秋帮忙的时候,阿秋却不肯说出事实。反而帮着他的对头颠倒黑白,陷他于不义。别说霍一飞,周进都替他感到失望、伤心。周进一向自命看人不会错,却也和霍一飞一样,一直觉得阿秋不过是个软弱不懂事的孩子,没想到,他还有这么忘恩负义的一面。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对于儒弱的阿秋忽然遭此大变,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如果一旦被人挟持,他除了乖乖听话,别无选择。

只是这样一来,情势急剧逆转。本来说周进杀了ou没有证据,但是阿秋却是活生生跪在这儿的。小诚一脸冷静,这会儿也露出惊讶之色;基昌阴沉的脸更加死沉;霍一飞也再不看阿秋一眼,扈宇挑衅的眼神跟他对视,丹凤眼角挑着得意洋洋;赵森几人都把手按到腰间,随时预备应对突发的乱战;陈耀清心里更乱作一团,背上全是冷汗。一直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万没想到那天扈宇也在场,倘若他看到自己杀死老高,把这件事揭出来,自己还能活么。

这不过是一瞬间,小宁缩在阿秋身后,却是越听越对不对劲儿。他只当那人是阿秋的朋友,和哥哥也不会差,没想到不是。那人分明是找茬,而阿秋居然是帮着他说话!还诬赖哥哥害他!小宁听的再也忍耐不住,全忘了自己身份处境,猛得一把把阿秋拽转过身去,拉的太猛,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

“你乱说什么?!我哥哪有害过你?!那个破楼只有两层高,笨蛋也摔不死!你是倒霉撞着石头才摔破头的!我哥还救你来着!”

小宁恶狠狠抓了阿秋喝问。阿秋一脸惊愕,好像早忘了身后还有这个家伙,突然的动作着实吓了他一跳。小宁一张嘴如放炮弹,霹雳扒拉吼了一堆,还想再说,忽然觉出有点不对劲儿。周围忽然静的异样,再一想,就仿佛能感到百来人的目光都焦集在自己身上。

这时才想起来,这是在灵堂!立马又想起来自己刚才还在躲着哥哥,顿时脑门发烫,简直不敢抬头,不敢去看哥哥看见他是个怎么反应。直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就想自己怎么就改不了欠嘴?!

这一次彻底完了,哥哥最恨他搅合自己的事,背着他跟阿秋跑到这地方;还不知进退的冒出来乱说乱话,在这样要紧的场合,真不知道哥哥要气成什么样子。小宁动也不敢动,僵着脖子保持那个姿势,等哥哥一把拎了他后脖领踢出去。哪知等了半天,后脖嗖嗖冷风,却始终没有等到哥哥的手,倒是听着一个高声喝问,“这孩子是谁?怎么在这儿!”

阿秋拉拉小宁,小声解释,“他跟我来的。”小宁给他一拉不由自主抬起头来,偷眼打量哥哥,隔着太阳眼镜看不清他表情,两手插兜冷冷站在那,似乎也没有叫他的意思。扈宇皱眉侧头看着阿秋,神情似乎十分意外,翻翻眼斥道,“你知道什么,别在这胡说八道!”

“我当然知道!”小宁最经不起人激,头脑一热什么都顾不得,倒豆子似的霹雳扒拉,“阿秋哥哥住在我家,从头到尾都是我照顾他的!我哥要害他,早弄死了。随便下点老鼠药蟑螂药,就算不毒死,拉,也拉得够呛!”

扈宇撇嘴笑了一声。霍一飞摆下手,招呼道,“小宁过来。”把他拉在身边。基昌追过来,“他跟你什么关系,偷偷摸摸藏在灵堂做什么?”赵森伸手一把推他胸口,“站远点!你唬谁呢?!”

霍一飞拉一把小宁,自己站前面,平静道,“是我弟弟,怎么了?你没听见你家少爷说是他带来的?”

扈宇嗤之以鼻,“既然是你弟弟,当然是帮着你说话。”意思是小宁的话根本不能作准,就算他说了什么,也是为了帮霍一飞撒谎。

小宁给霍一飞塞在身后,还忍不住探出头来插口,“那你和阿秋哥哥的关系也不疏远啊!昨晚三更半夜一起去酒吧,又卖货又收钱什么的,那么神秘一定没有好事!还诬赖到我哥身上!”

这回轮到扈宇吃惊了。昨晚他和阿秋在酒吧谈的话,怎么落到这小鬼耳朵里?说小宁是碰巧遇上的,就是告诉扈宇,怕他也不会信那个邪。扈宇回头去看阿秋,目露凶光,寒意逼人,看他反应似乎觉得是阿秋摆了他一道。但是阿秋神情只有比扈宇更惊恐,几乎就要扑上来按在小宁的嘴不让他再说下去。虚弱的身子不住发抖,满面惊恐,好像小宁的这几句话能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最奇怪的是,阿秋惊惧的那一瞬间,第一个紧张去看的是小诚。好像他最怕听到这些话的是小诚。

小诚却是替阿秋出头,小宁这几句话将阿秋逼成这样,虽然不是很明白,八九也能听得出小宁是说阿秋和扈宇之间有什么勾结,更不能让他说下去。小诚两步抢出来,直奔了霍一飞身后小宁,“霍一飞,你弟弟难不成也是和记的人?我们江湖上的事,你让这个小毛孩出来胡说八道,大放厥词?!攀污我家少爷!我看你们是不来上香的,是成心来捣乱的吧?!”

小诚身后几十号兄弟都跟了“呼啦”围上,到底占了人多,几乎把周进等人重重包围。若是真打,双手难敌四拳,周进这些人就是再厉害也要吃亏。本就肃剎的灵堂在剑拔弩张下更好像空气都要凝了,随时触发成为“战场”。

小宁见闯了大祸,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但当在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不能认了孬种,闪身从右边又窜出来,抢到小诚跟前,“你才大放厥词!你们勾结一起耍阴招!”小宁激动之下,伸手拉了小诚一把,这一下却没拉住,小诚本能后闪,右手随势挥了出去。小宁原本拉着他,给他一躲就站立不稳,为躲小诚这一拳,却是整个人扑倒在他身上。两人贴在一起,根本就是瞬间的事,连站在跟前霍一飞都没看清楚,外面人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听着霹雳啪啦的声音两人都滚倒在地。不知是谁高吼一声,“干!操他妈动手?!”

满屋的人好像听到命令,顿时吼声叫声喝骂声四起,立刻有座椅板凳飞上半天,砸飞一地木屑。明晃的砍刀和棍棒都不知道从哪抽出来的,ou的人早有准备,但事起仓促,忽然打了起来,绝大多数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周进的人也是有备而来,但根本没人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打起来,连谁先动的手都没搞清,针麦相对的两帮在灵堂上就像垛干木头,一个火星儿蹦起来,就是收不住的恶果。小诚,基昌,扈宇包括周进的人都在吼,吼自己人停手,但是根本控制不住,越来越多的家伙劈头盖脑横抡,已经有人倒下。

忽然一声枪响,子弹飞到棚顶崩裂一条细缝。听到枪响混战人群终于安静下来,几乎与此同时有人跑进来,拉住小诚几句耳语。

小诚转头透过窗户去看外面,灰蒙蒙的雨帘中,隐约看得见十多辆警车四下停驻,不少便衣的警察来回走动。显然警方也料到ou的葬礼不会平静,因此早早就放队守在山下。

霍一飞双手持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小诚门面。“都住手!这是你们老大葬礼,你们有点心,都不希望在这儿闹事儿吧?!外面全是警察,打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小诚也不想打,“都他妈停手!这是什么地方?!老板尸骨未寒,你们有没有尊重过老板?!”

但是没有多少人听他摆布,基昌第一个跳起来叫嚣,“操他妈的!和记太猖狂,压根儿没把我们这邪热放在眼里!他妈七、八个人就扫平这儿了?我基昌脑袋别在裤腰带,倒要见识见识你周进的本事!”

拎一条铁头稿把子迎周进上来,一手指了他胸口,“操….”,一个字崩在嘴边,周进只提起一只手来,闪电般抓了他指着自己那手向后一扭,“啪啪”两声清脆的骨折脆响,基昌手腕子在背后垂软的耷拉下来。老混子基昌也不是软货,断手只横咬了牙,那手同时往后挥,一米来长稿把子忽的横扫过去,周进才不得不退着躲闪开。

稿把子呼啸着飞出去,基昌一手紧纂那只断手,转回身满头的冷汗下,那张阴鹜的脸几成黑色,痉挛般不停抽搐,凶恶的基昌有把眼前这男人脖子拧断的心。周进抬手推在基昌肩上,几乎没什么表情,“好些年没人跟我动手动脚。有身份的人,自己尊重点!”

满屋的人看着周进一出手扭断基昌手腕,竟没一个冲上前。仿佛这个话语不多,黑色长风衣裹身,举手潇洒冷峻狠酷的中年男人,只凭一身说一不二嚣张跋扈气势就能把这百十来号人震慑。自己刀枪棍棒样样在手,一人吐口吐沫也淹死人,到这关头怎竟不敢说话,眼看着他绕过基昌到香案前,拈起案子上三支香,划火机点了,补了最后一鞠躬,上到案前把三支纤细的香稳稳插在香炉里。

周进扶起仍跪在地,瑟瑟发抖的阿秋,让他受伤一般的眼睛看着自己,“不管怎样,我跟你父亲交识一场,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不过从今往后,希望你好自为之。节哀顺变。”

阿秋逃避的低下头。

扈宇一手拉开枪闸,堵在门口,“周进你们太嚣张了!断人家的手就白断吗?前后你欠了ou老板两只手!”

基昌抡了稿把子扑上。

一片混战。Ou,周进和扈宇三派人扑在一起,这次再也分不开。任凭各种型号的子弹梭子般横扫,打到哪里要不是血肉横飞,就是墙灰土灰扬尘一片。片刀,稿棍,拆散的座椅横梁在天上地上交织一片。霎时间,合着惨叫、喝骂的各种声音完全淹没稀疏雨声,在这片半山腰上,一百来号黑社会、毒枭、和各路土匪瞬间打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小宁虽然经常打架,那都是在学校里几个不学好的学生斗殴,牵扯到几个流氓地痞已经是了不起的“大战”,换到这里怕捏死只蚂蚁都不够。混乱中小宁想捡一根棍子防身,刚弯下腰,眼前一片白晃晃的刀光晃过,小宁本能拿手去挡,腥黑的血擦过胳膊崩了他满身满脸。就在眼前,一个人脑袋给砍刀削去一半,人坐在地上,身子顺势倒向小宁,白花花的脑浆子和着黑血流他一身。作者有话要说:

补全了

小宁瞪大眼睛只本能外后躲,“哇”一声尖锐的惊叫,淹没在混战中却听不到自己声音。冷不防肩膀被谁扣住,也不知反抗了,被那人一路倒拖,躲到根粗大柱子后面。小宁扶了柱子哇一声吐出来,大腿被狠狠踹了一脚,就觉有把砍刀塞在手里。

“拿着!”霍一飞低喝,“这儿什么地方?你也乱闯!跟我出去!”小宁抓着刀不住的抖,不知道是惊惧,还是极度的恶心,吐得两手都软了。霍一飞手里没家伙,一把拽过地上躺着个人,浑身是血,也不知是死是活,肚子上斜插把刀,霍一飞“噗嗤”一声拔出来,血泉水一样的。霍一飞迅速撕开衣服握住刀在手腕上缠两缠,手上伤虽然已经愈合,毕竟还不是那么灵便。

一手拖着小宁肩膀往外硬闯。如果没有小宁,就算对方多少人霍一飞也没什么可怕,这种场面总是见得多了,何况他们今天来了就做足准备,根本不可能被这群殴吓倒。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想到小宁会在这里,此刻第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要救他出去,弟弟比自己性命重要,又气又急,霍一飞已经有些红眼。

从柱子到门口不过十几步的路,眼睁睁看着大门在眼前,才绕过柱子,无数砍刀劈风抡过,小宁也不是没打过架的菜鸟,刚才是吓坏了,这会儿回过神来,紧纂着手里的刀躲躲挡挡,一时也没人伤得他。屋里屋外到处是人,比刚才多得多,显然周进带来的根本不止这七、八个,多少人刚才都不知道躲在哪里,这会儿全杀出来。哪是敌,哪是友,小宁根本就不认识,但是依着平时打架的经验,他知道这时候最要紧不能让人靠近跟前,否则一给围住踩也踩死了。两手抡着刀拼命的砍,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的全是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反正极度紧张下,也不觉得疼。

砍出不过几步,只听得头顶一阵冷风,小宁连忙回身举刀去档,谁知这下却不行,对方一把宽刀活像关公的青龙偃月,两刀不偏不倚格在一起,小宁被震得虎口生疼,一个把持不住一屁股跌在地上,那人的刀顺了就往下砍。若换别的孩子这下怕就吓得认命了,小宁却机灵,眼看砍刀砍到脑门,他拼命往前一蹭,两脚正踹到那人脚上。

那人冷不防吃痛,整个人扑过来,小宁慌忙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躲开。死里逃生还没等喘过一口气来,眼前忽然见着明晃晃的刀光闪,刀锋已经劈到眼前,这回他有通天的本事也难躲过。这时候小宁也不知道害怕了,本能的反应,只是不死心的举手去挡,手还没拿起来,一只手抓住刀刃捞起,同时踢脚狠狠踹在那人胸口,才看清这人正是扈宇。

小宁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空手入白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只见哥哥那手全是血,淋淋沥沥往下淌。愈发的慌,下意识想扯衣服给他扎住。扈宇吃了一脚根本不认输,一跃翻起横刀下劈,霍一飞一把推开小宁,腿上给他划了一刀,裤腿登时给血打湿了。扈宇一脚迅速补在伤口上,顺势叩他手肘往地上按。

霍一飞飞脚踹在扈宇膝窝,自己也退开两步,腿上剧痛。扈宇喘了粗气又逼上来,嘴上却好声好气的问,“怎么了一飞哥,不要紧吧?”一把刀电般越过霍一飞直捅到小宁小腹,霍一飞手肘插到中间,向下狠剁,让开那把刀,两人撕打一起。小宁跳起来将脚下一根棍子踢过,扈宇正踩着上面,不能控制的后仰,霍一飞顺势抓住他手腕,膝盖狠狠连顶腹下,扈宇一口一口喷血,手里的刀被霍一飞按了反逼向自己。

哥哥眼睛发红,打架的狠劲儿小宁从未见过,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凶狠的时候。看到哥哥抓扈宇的头发咣咣往一张桌子角上撞,扈宇满头是血;也看到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一条细长匕首,一刀刀往哥哥浑身乱扎。小宁要上前帮忙根本就不能够,他自己也满脸是血,

模模糊糊就听哥哥吼,“有能耐冲我来!你敢动我弟弟一下我杀你全家!”

扈宇含糊的对骂,听不大清,小宁忙摸一把手上血,那手冷不丁给哥哥抓了。小宁未等回头看,两个子弹贴身过去,扈宇不知在哪又抓了枪。

霍一飞抓了小宁劈开人群闯出屋子,冲进雨水中。里面已经打的差不多了,扈宇还追着他不放,刚才小宁在灵堂说的话,扈宇不知道他知道多少,看来是决心要在这时候斩草除患。一路冲到半山腰,雨水稀沥,满地泥泞,小宁脚下一滑滚了出来,重重撞在根粗大树桩上,浑身都痛。强忍了站起来,一回头哥哥却不见了。小宁忙又往回跑,腿疼得发抖,手脚并用爬出几步,就听见山脚下震耳欲聋的警铃“哇哇”大响。

小宁更急,拼命爬上山坡,山上已经给着装的警察包围。其实整个混战也不过几分钟的功夫,早在山下候命的警察一听见动静就从四面包抄上来。黑社会再能打,到底打不过全副武装,端了冲锋枪的警察。何况也没那必要。

警察抓起的人一拨一拨送走。多数是带了手铐套上头套,反剪着胳膊押上车;但也有的,警察客客气气的请着。小宁看到赵森和陈耀清,但是没有看到哥哥的老板周进。找了一圈,也没有见到哥哥。走出几步,忽然后脑一痛,眼前一黑摔倒地上。

最头疼的可能要数警察,百十来人的口供恐怕要活活录上几个晚上。从警局出来天也已经黑了。陈耀清本来张罗先吃点饭,周进显得很疲倦,让他送自己回家。

劳斯莱斯穿梭在繁华初落的夜色中,周进抿了大衣领子靠在椅背,双目微阖。车窗摇开,风吹着他头发不时拂过额头,华灯映了脸色,比平时苍白,拒人千里的冰冷更加浓厚。一路上陈耀清尝试试探他口风,周进满面倦容,只“嗯”了几声,在他脸上陈耀清看不出任何自己想要的信息,心里愈发的忐忑。

快到家时,陈耀清说,“进哥,你别担心,一飞大概是有事,走时匆匆忙忙的。他让我给你带话儿,明天来见你。”

周进点头,“嗯,他弟弟没事儿吧?”

陈耀清也不知道小宁有没有事,霍一飞走的时候也没说,就随口回答,“没事,不过恐怕要挨揍了。”不露声色微笑道,“那孩子也皮的没边儿了,给他哥闯出这个大祸。”

周进笑笑,似乎并不以为意,“男孩儿打小皮点,长大才机灵。”

陈耀清看着周进略显清瘦的背影闪进大门,转手拦了辆出租车,车带着他掩入浓浓夜幕。与此同时,霍一飞也在家门口拦辆taxi匆匆出门。

小宁并没有回家,刚刚已经确定了这个事实,但是霍一飞还是不愿意相信,车上他不断烦躁的抽烟,那司机抬手想指禁止吸烟的指示牌给他看,一扭头正看着霍一飞伸手到怀里掏烟,手腕上一只鹰状刺青清清楚楚。司机透过反光镜,看到霍一飞微咧开的衬衫,隐约露出里面皮肤,狰狞的刀疤还没完全愈合,慌忙转头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在墓园霍一飞就发现小宁不见了。从灵堂冲出来时两人还在一起,只一转眼功夫,再回头就找不见。霍一飞心里一阵下沉,但还没有真的害怕,以为小宁给身后追兵追赶,一时跑的远了。那时警察已经围上来,混战基本收手,一般不会有人唬到当着警察的面砍人,何况是个无关紧要的孩子。最担心的扈宇也给警察押上车了,霍一飞躲着警察在附近搜找。让他越来越惊慌的是,周围树林草丛里根本没有小宁的影子。

没找得太远,周围全是警察,而且小宁也不可能跑的太远,又惊又吓的,他至多凭一股猛劲儿冲出来,冲到草丛里很难再跑得动。霍一飞心里发凉,回头又去翻地上躺着的伤员和尸体,很快有警察冲出来扭住他,不由分说七手八脚塞进警车。

到车上一看带队的是曹亮,警队督查,和霍一飞兵兵匪匪,是多年的熟人,也算是半个朋友了。霍一飞连忙抓住他衣服,“我弟在外面没找着,曹督查,通融通融!”

曹亮拦着他不给他出去,“我说,大哥!你别闹了!你看外面什么情势了,我能让你下去吗?除非我不想混了!”曹亮皱着眉头解释,“这次我的任务就是看住你,出去你别想了,再说你还出的去吗?你看你这伤!你弟长什么样?我叫兄弟帮你找。”

霍一飞哪里肯依,两相纠缠,最后曹亮把枪都拔出来。霍一飞也知道这事儿终究是没法商量,只是心急如焚,眼睁睁看着车窗外警察和医生清理现场,不时抬出来的活人死人中,心里就一阵冰冷的慌。

从来没有这种感觉,霍一飞一向遇事冷静,多少次死里逃生心脏都不多跳一下。但今天出事的是小宁,尽管努力遏制自己不去想,但是心里明白,说不定小宁就夹在这些人中间!霍一飞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旋转,脚下一软,歪在座位上,身上烧一般的疼。直到这时,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刀伤才开始叫嚣着疼痛。抓刀的那手全是血,刚才抓了曹亮一身。大腿上被扈宇划的伤口最重,肌肉往两边翻裂,血顺了裤腿滴到脚下。

曹亮让手下脱了衣服团团按着止血,加大油门奔出墓园。车子颠簸,震着伤口剧痛难当。霍一飞早已经痛的昏昏沉沉,过度失血很快昏迷。作者有话要说:

再说一遍,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但是请不要搭理捣乱的人,不要接茬任何话和任何行为。您的支持和帮助我都记得,但是相关杂务晋江编辑自会处理,大家无视就好。

建群本意是给大家交流有关文的意见,但是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关这件事想说的我都说了,所以不想再说什么。有关是是非非也好,什么也好,请跟文的朋友不必陪着我纠结,只愿您看文开心~文下好期待大家有关文的意见。开了博客,可以到那去交流,与文有关意见我都好欢迎

最后一句话真的很不好意思说,就是可能这个月停文了。因为要做论文的题目,非常多的书要短时间看完,实在难以抽出时间顾及两边。也藉此机会让大家彼此都冷静一下,有事留言,或者单Q我。

一路开到医院缝针。打过麻醉药倚了床头,昏昏沉沉。两个警察拿鸡毛当作令箭,强逼着还在缝针中的霍一飞左一句右一句问口供。惹得人急火,本来就心情低沉,真想大打出手,想想又忍住,毕竟这时候,实在不太平。依着程序没有罪证,录过口供就可以放人了,除非警方有意刁难另当别论。曹亮看霍一飞受伤不轻,让那两个警察盯着点,自己先回队了。他一走转头霍一飞就拔了胳膊上扎的针管子,甩掉那两个警察,奔出医院。这中间,也只来得及跟同在医院的陈耀清说一声。

直奔回家,远远的灯关着,屋里没点亮光。霍一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拨打小宁的电话,无论如何不开机。静下来,霍一飞想,小宁要么是落在扈宇,阿秋这帮人手里;要么就是还在墓园,因为曹亮说抬出来的活人死人里都没有这么个孩子。许是混乱之下滚倒在什么地方,因为偏僻一时警察也没找到。

因为强拔了针,药劲儿过后,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仿佛同时烧起来。霍一飞也不敢再吃止疼药,吸毒的缘故,一概麻醉药都不敢乱吃。但是伤痛如火如烙,折磨得人更加心烦气燥。

夜已深,乌云蔽月,没有半点星光。霍一飞只叫了Denny、蚊子几个近亲的兄弟,还有廖宏斌,在墓园里偏僻的地方四处搜寻。里里外外翻个遍儿,几人大声叫着小宁名字,然而全没有半个人影,也没有一句回应。蚊子忧心忡忡说,“一飞哥,估计在这儿找下去也没结果,条子干事稳得紧,有人他们不会落下。我猜着,肯定是落在那帮王八蛋手里了。”

Denny机灵,赶忙背后狠狠踢他一脚,低声骂,“用你废话,老实儿干活得了!”本来霍一飞的精明,怎会想不到这点?Denny知道他是关心则乱,病急投医,有点希望就不放弃。这会儿他心情不好,乖巧的就别去多嘴。几人又去里外仔细搜找一圈,还是不见影踪。大雨初停的空气中,残着血的泥土飘着血腥味。路灯映着霍一飞的脸愈发惨白,廖宏斌安慰他,“你别这么担心,小宁这淘气鬼,说不定怕你责罚不敢回家,躲到哪去了都说不定。”

可心里也明白,小宁再皮,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孩子。这样跑出去哥哥得担心成什么样,他再怎么样也不能没一声交代就躲出去。

安慰的话苍白无力。四目对视片刻,霍一飞移开眼,烟头扔在地上鞋底碾了。“回吧!”霍一飞招呼,冷风里声儿有些颤,廖宏斌还想再找找,看他倚在车边,大腿突突的抖,靠上去一摸才觉出里面厚厚的绷带。皱着眉头推窜他进自己车里,那裤腿已经浸了渗出的血。

廖宏斌没问,知道他瞒了自己,刚才那么上下的折腾,霍一飞只字未提过有伤在身,许是不愿给他知道,许是急的都不记得这伤了。廖宏斌也不去埋怨,也没追问这伤怎么回事,车上翻出半瓶消炎药,是平时感冒吃的。一把倒出来,匆急下拿牙咬开几块,均匀洒在大腿伤处。药刺激了伤口,霍一飞咬着牙转过脸。

“如果是绑了小宁要挟你,肯定要打电话来,他们跟小宁无冤无仇,犯不上对个孩子下手,绑小宁那一定是要向你讨好处。”廖宏斌拍他肩膀。

霍一飞摇头,“你不知道….”蜷起指节紧咬在齿间,抵着腿上火烧烙烫一般的剧痛。小宁在灵堂揭露阿秋和扈宇之间勾当,扈宇当时便起杀心,一路死命纠缠,不惜一切都要要小宁的命。真要落在他手上,哪里还会留半刻,凭扈宇的狠毒手段,抓到小宁怕第一件事就是杀之而后快。

霍一飞痛苦的闭起眼睛,此刻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思维,更不知道如何面对。拼命让自己不往坏处想,可是脑里眼中不断闪过的,都是小宁横尸街头的惨状。指甲什么时候抠进掌心鲜血淋漓,自己都毫无察觉。兜里那个电话已经快要攥碎,心如油煎的盼,又如坐针毡的怕,一时想对方打来电话要挟也好;一时又幻想小宁已经没事,是自己躲掉了;一时,又怕那电话响起来,里面传来的是无法改变的噩耗。

霍一宁!自己唯一的弟弟!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七年前阿姨吴影临终时,已经瘦骨如材的两只手紧攥着自己,一句一喘的嘱托,一生一世都如临耳边。

“小飞,阿姨是不行了。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阿姨把小宁交给你了,你,你如论如何,要帮阿姨照顾他。阿姨跟了你爸这一场,也就留下这么个孩子。”

如今自己是怎么照顾弟弟的?把他照顾到仇家的手里?!这就是自己对阿姨的承诺?!如果不是因为他霍一飞,小宁平白怎么会招惹上这些人;如果做哥哥的平时多一点时间陪弟弟管弟弟,他也不会到处跟人乱跑;小宁今天若是真的出事,来日九泉之下别说自己没有脸去见阿姨,只怕连自己都没脸见自己!

回到市区霍一飞让Denny几个先回去了,廖宏斌坚持陪他回家。不知道是不是下了雨的缘故,屋里异常凄冷,廖宏斌熬了碗汤,两人都勉强喝了两口,和衣就在沙发上睡了。

睡到半夜廖宏斌听到动静,模糊的醒来,找不见霍一飞,顺着灯光摸到厨房。霍一飞倚着灶台低头在弄他腿上的伤口,映着灯光,廖宏斌看那四寸多长的伤口上,横着几道粗糙针口,有的地方都绽裂了,流一些粉红的和着血的脓汁。霍一飞拿药棉倒上酒精,按在那伤口上就使劲儿擦,看的廖宏斌嘴角都跟着直抽。霍一飞拿卷纸咬在嘴里,倒是十分镇定,好像疼的不是他似的。

廖宏斌忍不住冲上去抓住他,“你有病!再怎么样也不用这么祸害自己吧?!”

霍一飞给他拉的磕了伤口,一阵呲牙咧嘴,倚了墙角无力说话,“沾了雨水,怕感染,不擦不行。”

无语。廖宏斌才明白他不是自虐,伤口感染是要命,可这种弄法也要命啊!难道人是钢铁做的,就不怕疼?廖宏斌侧眼打量,霍一飞脸上冷汗打湿了额发,一缕一缕乖顺的贴在额头,脸色苍白,腿上伤口狰狞。不觉辛酸,这个人前风光的家伙,谁知道他在背后是过着这样的生活。也舍不得再骂了,找个杯子倒杯水替给他,“喝点热水,驱驱寒。”

霍一飞没接,“给我根烟吧。”

“得了吧你!就是有事儿的时候才不能祸害自己,你要是倒了,小宁怎么办?你不用管他了?”

霍一飞吁口气,有些无奈看着他,“疼的厉害,烟止疼。”廖宏斌才抽了根递给他,嘟囔,“真的假的?”。两个男人守这厨房整整抽了一宿烟到天亮。霍一飞是伤疼的睡不著,廖宏斌也熬着两只兔子眼睛陪了他。也想了一宿,可是都想不出一点办法,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也让手下兄弟各路关系去打听,现在唯一可以,怕也只有干巴巴等着这个电话。

第二天到祠堂,周进正在和几个堂主说话。霍一飞进来,看应七、武楠和赵森这些人都在,不敢插言,先到一边站了。

就听武楠在说,“那也不一定,昨儿这一闹,今天我听到不少风声。大家都觉得ou把咱们得罪深了,这骨头不好啃。我看他们在H市,也未必有什么出路,剩下的话,也就扈家那小王八蛋吧。”

应七笑,“你别瞧不起他,那小王八蛋有点能耐,敢跟咱们进哥叫板啊!”周进蹙着眉头不说话,一屋沉闷气氛,也就应七在档口还开周进两句玩笑。赵森冷道,“一人吐口吐沫不淹死他!”

很多人都在问,这小王八蛋是打哪冒出来的。扈宇不是才来H市,但显然这些人开始并没有注意他,因为他一向装的老实。就是上次在酒店闹一回,因为很快被周进“镇压”,迅速的卷过,这些人就算知道,也没把他放在眼里。但昨天灵堂的事,扈宇两边挑拨,精心安排,和周进叫板毫无惧色。一个后生仔有这个胆识,这种手段,和记上下怕也要刮目相看。别的且不说,沾着和记的名声,扈宇这次算是一战成名,现在出去大街上打听打听,出来混的没有不知道这个不怕死的人物。

武楠沉吟,“我听说这小子有点靠山,上面新换几个人,和他都有点关系。要不也不敢这么嚣张啊。”

霍一飞知道他说的是父亲张明山,心里一紧。应七也说,这一次警察卡我们卡的紧,和以前作法根本不一样。黑道白道之间的潜规则,政府表面上堂皇其事的铲除黑社会,暗下吃着这些人的供奉,有些生意甚至达到五五分成。官匪勾结,各地黑社会莫不如此,和记和周进要不是有深厚的高层背景,在H市也没有办法只手遮天;反过来那些人如果缺少黑帮的供奉支持,在政界也混不开。这就好比一根绳上两只蚂蚱,彼此谁也离不开谁。也正因为是一根绳上两只蚂蚱,自从H市政界风波,高层换代后,不少周进的朋友像李局、古局这些人,离开的离开,退线的退线,而后居者以张明山为首,却和T市扈家关系暧昧。扈宇便是这个后台,才敢到H市闯荡。

周进见话往这儿扯,霍一飞就在跟前,很是尴尬,拦住话头,“行了行了,这都几点钟了,你们还不走,别让人家都等着。”

应七问,“那你不走?你不去老葛这脸上可挂不住啊。”今天是葛老辉老娘做寿的日子,同是社团弟兄,就算底下不和,这面上总要捧场。周进没答,应七回头看眼霍一飞,知道周进怕是有话要跟他私下说。几人都陆续离开,屋里没人,霍一飞才上前。

周进看看他面容憔悴,眼睛熬的通红,问他,“找着你弟弟了?”

霍一飞犹豫道,“没….”,吐出个没字,周进一声冷哼,“你是怎么当哥的!”

霍一飞当即屈膝跪倒,“一飞知错,没管教好自己弟弟,跟进哥添出这么大的乱子,阿宁小他不懂事,这事都是我处置不周,惹出大祸,我全权承担。一飞做事不利,向进哥领责,请进哥正家法。”

两手一抬,手里奉了刑堂那根粗大藤杖。周进早看着他在一边站着,却没看见手里还拿了这根藤杖。周进却不接他的藤杖,双手抱膀,靠着椅背。霍一飞双手高举刑具,低头不敢对视,只觉得周进锐利的目光逼在身上,心里也是一阵恐慌。想到手里藤杖的厉害,之前忧虑,焦急,短时间里都换成对疼痛的恐惧。毕竟身上还是左一条,右一条刚缝针的伤口,伤上加上,只怕又是一番死去活来的滋味。

静的落根针也听得见的屋里,仿佛听着自己撕裂的呼吸和怦怦心跳。等了一阵,周进始终没接那藤杖,霍一飞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吸口气。

周进惩治归拢人的狠辣折磨手段手段,打还不算,临死前也让你受足罪。几斤沉的藤杖双手高举过顶,地上一跪几个小时,一动不许动。等他松口的时候,要么连人带藤杖整个倒在地上,要么那手放都放不下来,一动骨头啪啪的响,几天都回不了弯。相比这慢功磨人的处罚,再狠的打法都比这好受。想到进哥又拎出这个法子来处置自己,霍一飞只觉得眼前都有些发黑。

手很快就捧不住了。手上因为强夺扈宇的刀,锋利刀锋横割手掌深深的裂伤,连伸展都费力,更不要说捧着这根粗重的藤杖。纱布还没来得及换,到现在渗的尽是结痂的血。霍一飞估计周进看见他的手怕是更加恼火,但此刻也无处掖无处藏,唯有努力把手臂伸直,期望乖顺讨巧,进哥看着心里痛快,下手才能轻些。

藤杖压的两只手臂不住颤抖,霍一飞习惯性的咬了唇角,汗水很快顺着眉角滑落下来。果然让人痛苦是不一定亲自动手的,周进抱臂靠着椅背,也是一言不发,眉头紧皱好像在筹思什么。霍一飞心里愈发没底,知道周进阴沉不出声的时候,多是极度气恼。他不说话,自己也无从搭言拆解,哄得他慢慢消气。

手却愈发捧不住藤杖,两侧肌肉僵硬的疼痛,受伤的手已经像烧起来一般,举不到半个小时,两手不受控制的哆嗦,手臂仿佛有千斤重,只往下坠。霍一飞咬着牙根儿勉强提着,呼气吸气都跟老牛似的沉重。大腿上那条伤也叫嚣着抽痛起来,一呼百应,浑身伤口都跟着叫嚣。冷汗从额头流到后背,流过有伤的地方,刺激的伤口蛇咬一般痛痒难忍。

忍的左右摇晃,冷不防周进飞起一脚,踹在他大腿根儿,踹的甚重,霍一飞当即痛的弯下腰,藤杖险些脱手,拼命抓住,一边扶地努力直起身来。

“跪稳当了。”周进放下手站起来,在他跟前站住。霍一飞僵硬的支撑着自己酸痛难当的双臂,犹豫了一下还是不舍得放弃这次机会,低低哀叫道,“进哥….”。两手瑟缩着举直,伤痕累累的小模样着实可怜。本来周进若是抬手便打,霍一飞已经决心咬牙忍了这场责罚,知道他也心情不好,多半也替他为小宁失踪这件事心烦,趴下让他打一顿,只要他能消气,外面又有所交代,自己就算吃苦受罪,也总能熬过去。

可是周进罚他这么跪着,本来已经满身伤口,再举着那沉重的藤杖,实在是受不了。霍一飞抓着机会,慌忙开口,宁愿惹火了周进劈头暴打,也好过这样受罚。

周进听着他哀求,平平淡淡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抬脚归拢着他的姿势。膝盖并拢跪直,手举的更高,也更颤抖。霍一飞目光追着他脸小声叫,“进哥….进哥….”,却也不敢再多说,怕真的惹恼了他,怒火下说不定把他打成什么样。自己还好,小宁怎么办。

“不是请我正家法么,家法都拿不起来?”霍一飞手臂又在瑟瑟发抖,周进一脚提起,踢着他小臂,疼的他一张脸扭曲,身子蜷着,两手还尽力维持高举的姿势。这般乖巧举动似乎让周进有一丝满意,口气略微显得缓和。

“手举直了!别摇晃,这点力气还没有?既然有心请责,就像个样子,跪这儿自个儿好好想想罢。”

霍一飞眼角瞄到他抬腕看表,等他吩咐罚跪的时间,不料周进看看表又放下了,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一会儿,看得霍一飞僵挺着大气也不敢喘。瞅了一会儿似乎还觉得可以,拿起衣服披上推门走了。隔着门板听见他咚咚下楼的声音,霍一飞方才惊觉抬起头,果然屋里已经没人,惶急的想叫他,下楼声儿已经听不到。

晾他在这儿罚跪,手里举着家法,是周进最狠的罚法,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一跪至少也要几个小时,每每被罚霍一飞都是跪到晕倒,抬起来后膝盖疼的撕心裂肺。拿了家法来到这儿,他也做足了不会好过的心理准备,可是却没想到进哥会在这时候故伎重施,让他在这儿罚跪。小宁下落未卜,霍一飞分秒也要争的去找弟弟,连药布都顾不上换。这是最要紧的时间,周进却罚他在这儿磨时间跪着。又不敢强自起身,捧着那跟要命的藤杖,一会儿,霍一飞眼前一阵阵晕眩。

关心则乱,换在平时他的聪明机灵,稍微揣摩周进心思就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罚自己在这儿跪。但是这会儿他一见周进走了就想到小宁,其实就算放他出去满街跑,大海捞针,他也根本没处去找。可是跪在这里磨时间,眼睁睁看着一分一秒过去,越是什么都做不了,越满脑胡思乱想,想来想去只觉得心慌意乱。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慌乱手上更没有力气,两臂酸痛难当,膝盖也早跪麻了,静悄悄的祠堂缭绕着香火,一身伤痛的霍一飞捧着藤杖身心煎熬。

跪了一会儿慢慢冷静下来,他还是理智的想,进哥一时半会儿多半不会回来,自己还不知道要跪多久,想出去也没有可能,除非抗刑。不然就要减轻痛苦,凭着以往的经验,尽可能缓慢呼吸,让肌肉不那么僵硬,手抖的不那么厉害。一边咬牙努力的把手伸直,等它疼的痛的麻了,完全僵了,反而会好受一点。

同时也在心里从头到尾捋清楚思路和对策,做不到的果断放弃,如果是落在扈宇手里,那就根本不用指望。要被害到现在也早害死了,再焦急也没有用。唯一还可以寄期望的就是绑架,不管是小诚、阿秋,基昌还是甚至可能是葛老辉,对方抓小宁无非是要挟自己,只要他们有所求,小宁就暂时保得性命。

想要找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就是找到也没用,逼急了反而害了小宁。他们要要挟自己,早晚总要出面联系。想到这儿似乎觉得豁朗许多,但毕竟还是难安,心里七上八下举着那藤杖,头两个小时还能勉强挨得,等太阳转过山头,热辣辣的阳光穿过窗子,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灼热的温度更烤得人头晕目眩。熬了将近四个小时霍一飞脸色煞白,满头虚汗,手早就撑不住沉重的藤杖,身子一歪跌在地上。地上凉,给激一下又清醒一点挣扎着爬起来,过不多久又跌倒了,反复几次,最后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晕过去。

醒来是被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手机踹在裤兜里,歪倒时压在身下,震动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异常尖锐。霍一飞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想起那次在破楼也是罚跪的时候来电话,果然就是血光之灾,手竟然抖的按不下去。

接通了却是周进的声音,“起来罢,打车到德州饭店,现在过来。”周进显然是气已经消,至少也消了大半,因为口吻中带着明显的笑意,“怎么样,能起来不?”

霍一飞松口气,抓紧机会撒娇,“进哥….”,话没等说出来被他打断,“不愿起来就继续跪着,愿意起就赶紧的,别磨蹭,快点过来。”说完啪就挂断。

霍一飞倒疑惑起来,进哥这么急着找他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事?自己现在这状况,不知还能不能撑起一点力气去做事,但是进哥既然叫了,不管怎么样总要赶去。

一起身才发现自己腿完全不听使唤,起的急了,都忘了已经在这冰冷大理石地上跪了整整四个小时。腿早就麻得没了知觉,一活动才感到万针齐缵般的钻心刺痛,一阵激烈掠过疼得他不由自主向旁歪倒,连忙伸手去扶住墙,不料手根本抬不起来,骨节一动啪啪生疼,这一下失了重心,整个人五体投地趴倒地上。

Denny正好敲门,敲了一下穿堂风把门吹开,Denny一眼撞见霍一飞连忙侧头,一边报话,

“一飞哥,进哥说你要出门,让我送你。”一边犹豫是该进去扶他一把,还是侧身避嫌。毕竟受罚的事他未必喜欢给别人看到。

过了一会儿霍一飞却自己摇摇晃晃出来了,Denny连忙搭上一把手,扶他走了几步。又说托徐亮的手下打听小宁,他们说也没见什么消息。这也料到了,虽然没有好消息,好在也没噩耗。霍一飞点点头说我知道了。Denny小心的试探,“一飞哥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霍一飞笑笑,尽管这么多辛苦和灾难,他还是努力让自己坚强和充满信心。

。到饭店服务生领去房间,敲敲门进来,一间及其宽敞的超大包间,足有直径两米的豪华圆餐桌上堆满菜肴,但是整个房间只有三个人,除了周进和应七,还有一个霍一飞没想到的人,张明山。

张明山西装革履,打扮斯斯文文,手里一瓶刚开的红酒,起身正弯腰斟酒,应七把着酒瓶和他客气推让。霍一飞进来,在门口不由愣了一下,在这儿看到他着实有些意外。没想到进哥急着叫他来见的会是他。但随即立刻想到小宁,一股寒意涌上心头,难道小宁竟是落在父亲张明山的手里,所以进哥才一定要他来这儿?

周进摆摆手叫他进来,Denny自觉退出去,顺手掩上门。张明山是争不过应七,笑了把酒瓶给他,周进笑道,“你是大哥,他是兄弟,让他倒酒应该的。”

霍一飞不容多想,连忙走上去。一走动还没缓过劲儿的双腿又酸痛钻心,这场面自然半点不能流露出来,咬牙强自忍着。叫过周进、应七,到张明山跟前,也很客气的叫了一声“张局长。”

张明山堆起笑容,连说“好,好!”,看到他笑容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僵,父子在这样的场合见面不免显得尴尬,霍一飞倒从容一些。张明山抬起头注视了儿子片刻,目光中也露着关切的神色,似乎觉得他脸色不好,赶忙拉开椅子让道,“来来来,坐,坐。”

霍一飞很有规矩的回头去看周进,周进笑道,“自己人一起吃顿饭,不用客气。”给他一个眼色,霍一飞会意的拉了另一张椅子,挨了张明山旁边。

说是一顿便饭,随便吃吃没有拘谨,但是这样的排场,显然不是吃顿饭这么简单。饭也根本吃不出滋味,桌上也只字未提小宁的事。倒是聊了不少闲话,说起来还是初次坐在一起吃饭,推杯换盏,说说笑笑,仿佛也聊得甚是投机。霍一飞满身伤痛,之前一直折腾还不大觉得,这会儿安安静静坐下来,只觉每一处伤都在叫嚣着抽搐,膝盖愈发的刺痛,手臂也酸痛难当,小小抬动一下都磨的关节生疼,坐在这儿根本就是在受罪。只是全心牵挂弟弟安危,只觉得再痛苦也可以忍受。知道这一顿饭非同小可,这是事关小宁性命的交易。

过盏布菜,伺候长辈们吃饭,一动胳膊饱受折磨的手臂更加痛楚难忍,小小的动作都不知道要费多大了。霍一飞极力掩饰,但周进拿眼一看,也就知道他举那根藤杖罚跪并不敢偷懒。

陪过三杯酒,周进把他酒杯按下,让他换了果汁。“他不舒服,不要喝那么多酒。”周进轻描淡写解释,努努下巴指满桌菜肴,“你多吃点菜。”。霍一飞放下偷按着胃的手,心想进哥怕早就看着他又在胃痛。夹了口笋丝咽到下去,并不舒服,胃里抽搐的疼痛,但想到还有很多很多事等着自己,要坚持不能垮,就勉强咬着牙往下咽。

张明山看在眼里,张罗说,“这家师傅台湾菜做的真是地道,咱们H市好好台湾菜的不多,咱们一次吃个够!”几人一笑,各自张罗吃了几口菜。张明山侧头看看霍一飞,凝视了他一阵,夹了几块明鱼堆给他。

应七咂咂嘴角鱼汁,叫道,“张局长,看不出你对吃还真挺有研究,莫不是局子里经常这个吃吃喝喝,把咱们政府官员都污染腐败啦,哈哈哈。”边说边哈哈大笑。这句玩笑开的真有些过了,好在张明山也不在意,只是擦擦嘴角淡淡道,“嗯,这也不算腐败,民以食为天,都得吃饭么。”

“玩笑,玩笑。”应七笑,“哪有那么多死理儿,你们当官儿的要吃饭,咱们百姓也要吃饭,只要有饭吃,大家坐下来混混呵呵吃一顿饱的,不是挺好?你说是不是。”

应七这话顶的也忒明显些,话里分明是说张明山和T市扈家同流合污,表面还装出清高模样。霍一飞心里不由得沉了一下,下意识放了手边的汤碗。周进似乎也觉得应七这话说的有些狠,打句圆场“老七别胡说八道的!”

又说,“张局长太太是台湾人,张局长疼太太,台湾菜自然要懂些!”一句说笑,算是把刚才的话盖过去。霍一飞不由怔怔,就想起那次在医院看见他对有病的太太千娇百宠的样子,心里不觉黯然。

吃完饭,周进和应七先走,剩下张明山和霍一飞两个,张明山取过车来,霍一飞拉开车门就跳上去。

车子在宽宽窄窄的道路上七转八转。

张明山摇着方向盘,不时抬头看反光镜里,霍一飞糁白的脸。

“脸色不好,还不舒服吗?”张明山翻出几片药,又找出一瓶水,“你是感冒吧?我看你冷似的,总是抖。”递给霍一飞。霍一飞并不接,也不动,明山拿着东西停在那儿,过一会只得又放回去。

“你挺有福气的,跟个好大哥,我看得出来,周老板真的对你挺好。”张明山直视着前方,“不过这次就算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你的。小宁也是我亲生的儿子,我再怎么也不会害他死。”

霍一飞霍地转过头,死死盯着眼前这张所谓父亲熟悉又陌生的脸。张明山忽然给自己的儿子这样的眼神看着,下意识惊愕转过头。

“你把我弟弟还给我!”霍一飞猛得扑上去,凶狠抓着张明山双臂,无比的愤怒,焦急和伤心此刻迸发到极点,情绪已经失控,霍一飞抓着张明山手臂暴红了眼睛嘶吼,“把我弟弟还给我!把我弟弟还给我!你有家有业,不是已经过得很好了吗?你还折腾我们干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不停搞我们?”

张明山给他抓的拿不住方向盘,车在不宽的街道上来回打横,道边拥挤的人群尖叫着拼命躲闪,张明山挣不脱他更急,喝骂“你疯了?!”抽出一只手来,一巴掌重重抡过去,抡的霍一飞半边脸偏转,一口血吐在前面的挡风玻璃上。

霍一飞根本不为动摇,转回头还是死抓着张明山不放,张明山一只可以活动的手狠狠抽了霍一飞十几个耳光,脸颊很快青肿,口鼻都是血,但是霍一飞好像根本就不感觉。两人疯狂的争执,车子一个横滑,咣一声撞上马路道伢,冲劲儿直顶进旁边花坛半米才停下来。

静下来。霍一飞默默擦了擦嘴角的血,声音颤抖,“你要抓就抓我,抓小宁没有用,进哥顶多全力保我,不会再帮着我管家人。今天他也是看着我才插手,你想要更多,就把我留下。”

张明山懊丧的砸了一把方向盘,转头看了车窗外只是喘气。看看手上都是血,抽出条手巾抹了一把,扔到地上。多少年没有打过儿子了,当然也没见过儿子,这一次重逢,父子都已经像陌生人那么生疏,不知是因为改变、内疚、还是关系的疏离,两人说话都客客气气,更不可能有从前那样呼来喝之。这会儿却在在十年后终于第一次大打出手,车厢里到处喷溅一把的点点滴滴的鲜血,看起来格外刺目。

张明山从兜里翻出一把钥匙,“帝国大厦后面那栋黄楼,三单元5楼2室。”钥匙放下,张明山拉开车门下了车。霍一飞看了一眼那钥匙,只迟疑片刻抓了也跳下车,头也不回小跑离去。

帝国大厦后面果然找得到一栋破旧黄楼,抓了钥匙一路狂奔,五层高的楼几乎是连贯带爬上去,簌簌灰尘扑了满身满地,门是生锈的,钥匙好不容易插进去,拉开门屋里并没有人,霍一飞心里惶急飞快挨个推门,推开到最后一间小屋,屋里光线昏暗,一个勉强有光的角落,小宁两手抱着腿蜷缩在地上,听到动静惊慌的抬起头,背着灯光不是看的很清楚,但隐约还是看得见哥哥的脸。

小宁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身体虚弱,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两步,未等说话,眼泪先夺眶流出。走到哥哥跟前,伸手搂住哥哥结实有力的身体。在人手上,随时都会没命,从未经过什么劫难的小宁,只凭一股机灵劲儿强撑到现在,如今回到亲人身边,大难不死,有惊无险,脸贴在哥哥胸膛就无声的泪流满面。霍一飞手痛的抬不起来,由他搂着自己一会儿,方才勉强抬手放下小宁紧搂自己的手臂,是非之地不敢多留,拉着他匆匆走出这个房间。

出了巷子口两人拦一辆出租车,刚坐下来小宁冷不防被哥哥按住,没能反应过来,上衣哗啦一声扯开,衣扣掉了一地,领口拉过肩膀下面,小宁惊恐的伸手去挡,以为哥哥要在这出租车上就打他。这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落在人家手里的时候想的很是明白,回到家哥哥再怎么打他,也咬牙承受,这回长了记性,以后再也不敢胡闹了。可是现在到底是在人家的车上啊,当着陌生人的面被扯掉裤子打屁股,小宁羞愧的抬不起头。不敢强违拗,小声哀求,“哥….哥….回家,回家好不好….”

霍一飞全不理会,一把按翻了他在腿上,衣服两下撕扯下来,其实他现在胳膊疼的还不得了,小宁要是挣扭,霍一飞按他不住。但小宁犯错心虚,也不敢太过挣扎,那司机看两人在后面拉拉扯扯,小的似乎在挨大的欺打,想要劝说。但刚才上车的时候瞄见霍一飞嘴角带血,看样子不是个善茬,想想还是不要多事,转过头权当没看见。

小宁半身给哥哥按倒,腰上一凉,裤子也给解开。登时满脸通红,吓得惊慌失措,不停的哀叫,“哥!哥哥不要!不要!哥饶了我!饶我一次!饶我一次求求哥了!”

哀叫中就觉得裤子给扯了下来,一下子褪到脚踝。小宁再也叫不出声,脸上烧的发烫,紧紧埋在座椅里不敢出声。哥平时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打他,也都是关门在家里,从没有在外面当人就这么扒裤子的时候。哥真的是气急了,难怪他这么生气,自己也实在是太过分了。这两天哥不见他,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小宁满怀愧疚,也不怨哥哥这么当众给他没脸。只是毕竟羞愧难当,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

等了一会儿巴掌却没打下来,小宁胆战心惊的想,难道哥哥是在解腰带?在车厢里小小的空间只怕也舞不开,过一会儿哥哥却把他裤子提上了。小宁有些不解抬起头来,却见哥哥脱了自己外衣给他披上,坐在那惊魂未定,诧异的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哥哥只是急着看他身上有没有伤,这几天有没有挨打。回到家,小宁自己翻出客厅桌子下的藤条,两手捧了一步一步捱到哥哥房间,瞄一眼哥哥在床上,连忙低下头,悄声走过去,到床前小心翼翼的跪下,咬咬嘴唇,把那根让他胆战心惊的藤条高高举起来。

“哥,我错了,你打我吧。我,我,我该打。”

小宁低垂着脑袋,下巴快要顶着胸口,举着那根藤条手也不自主颤抖,说话也有些打颤,“哥,我知道错了,哥生气就打我吧,我….该打。”咬着牙说“我该打。”心里也知道自己的确该打,但是主动捧着那根藤条请罪,捧到哥哥手里等它狠抽自己的屁股,未免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哥哥并没有伸手去接,也没说话。小宁心想哥哥怕是真的气坏了,气的话都说不出,尽可以想象哥哥气到浑身发抖的模样,两只手越发哆嗦的厉害,低着声连连道,“哥我不是有心的,是阿秋哥哥,阿秋他….我不,我不解释了,我不顶嘴,我错了,哥别生气,哥别生气了,哥打我吧,我认打。”边说边咬起牙伸直手,把手里的藤条往前递了递。

可是藤条还是没有被哥哥拿下来,小宁两手举的笔直,举了好一会儿,手也酸了,只当哥哥这是在惩罚他,也不敢抬头,低眉顺目咬牙忍着。岂知举个小小的藤条也是个力气活,没有多久两手已像灌铅一样沉,又酸又痛直往下坠。咬牙勉强抬一抬,没有几秒钟又沉下去,抬一抬,又沉下去,反复几下小宁就受不了,呲牙咧嘴快要哭出来,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以往哥哥从来没这么罚过自己,这一回,这一回他真的什么狠招都用了。

小宁忍受不住,放弃的想要哭求,转念又想想这一次自己闯出的祸害,尤其是失踪这两天,哥哥要为他担受多少惊怕,如今受一点苦也真算不了什么。更重要的是,他有心罚自己,求也没用,惹火了哥哥打的更厉害。左右权衡又忍了一阵,举了十几分钟,实在是再也受不了了,两只手直哆嗦,连腰都跟着酸痛,冷汗不知道什么时候顺了眉角留下了。

小宁心里一横就豁出去了,壮起胆子叫了几声“哥”,抬起脸瞅着他哀求,不料却看着哥哥背向他蒙头倒在床上,根本没看自己。静待片刻,似乎全没动静,小宁心里一颤,又试探着叫了几声“哥”,还是全没反应,这下真的有些慌,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哪知跪了久了膝盖麻木,一下没有站稳,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床上,小宁手舞足蹈的挣扎,带掉了霍一飞身上搭的一条毯子,小宁惊讶的发现哥哥似乎全无知觉。

这下更急,跑着绕过床边去看,只见哥哥侧身埋头倒在床沿,脸上渍渍的虚汗,脸色苍白,眉头紧蹙,低沉沉似乎在沉睡。呼气沉重,小宁伸出一只手指,摇摇哥哥的肩膀,“哥….哥?”

以为哥哥睡着了,不料一碰他又很快醒来,“饭吃完了?没病没伤算你命大,回你房待着去,这笔账我回头再跟你算。”

车上霍一飞已经扒了小宁检查过,还是不放心,又到医院仔细查了没有事,这才算谢天谢地。回家煮了一锅面,让小宁先吃,自己就跑上房来。小宁哪有吃饭的胃口,看见哥哥上楼,一溜烟也跟上来,拿着藤条在那跪了半天,不料却见哥哥这样。他虽然说算账,小宁这会儿也不那么怕了,更害怕的是哥哥的样子,好像很痛苦似的,显然至少是生病。

小宁说,“哥,你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病了?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拎着那个毯子给哥哥盖上,碰到他皮肤吓了一跳。“哥你怎么这么烫?!”

霍一飞推开他,有气无力道,“还不是你折腾的。你别管我了,管好你自己比什么都强,去去去出去吧。”一低头看着地上的藤条,停了停。小宁顺了哥哥目光也看着他带进来的那根藤条,登时十分不好意思,喃喃认错,“哥我错了,你别,别生气,别为我害病。”

霍一飞抿嘴瞟了弟弟一眼,这会儿要教训他,根本没有力气,但这次非得打他顿极狠极狠的,让他长足记性。死里逃生,这次都算是命大了,哪有回回这么走运!这么想着却是头痛欲裂,身上一阵子发冷,话也说不出,身上肌肉抽搐似的酸痛。但见小宁还有拿了藤条来认罚的心,毕竟心底有一丝安慰。

伏床昏昏晕晕阖上眼,身上好过一阵,难过一阵,尽管难受,但也沉沉睡着。太累太疲倦了,伤痛,心里的煎熬,为小宁不知道要怎样的担心焦急小宁,只怕他这次出事,自己都不敢想;在祠堂跪了一下午,只因心里太急一口气撑着,刚在车上又给张明山打那一顿,到终于平平安安把弟弟带回来,这一口气泄了,整个人都轰然倒塌。

睁开眼时天已黑,小宁找来廖宏斌,两人合伙给霍一飞抬去医院。到willon那里吊了一宿吊瓶,第二天清早,高烧退了,迷迷糊糊听着廖宏斌在旁边压低声音说话。

“你也真不像话了你!不让你瞎跑不让你瞎跑,不就是怕出事么?你一天没事瞎跑什么?看你哥为你急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他也不活了。我说你从小到大不少挨打,怎么就不长个记性!”

廖宏斌鼓足腮帮子一手指点着小宁脑袋低声教训,小宁两手背后,靠墙,扁嘴耷拉了脑袋也不吭声。霍一飞静静的看,小宁低着头的小毛寸剪的漂漂亮亮,脸庞棱角分明,长睫毛向上卷翘,身上斜斜披着他的阿迪三叶草,愈发显得身材高瘦挺拔。霍一飞不由得想,弟弟什么时候长的这样高了,平时在身边都没有感觉,这样看也是半大人的模样,只是小嘴扁着,抿着那委委屈屈,一看还是小孩子的神气。

廖宏斌整天吊儿郎当,居然也做起教训人的模样,“你说你也挺大不小,咋就没有正事儿呢。想你阿斌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霍一飞抿嘴忍着笑转过头,这小子好意思跟人家想当年,他不记得自己上高中那会儿三天两头跟人打架,回家挨打打的屁股开花,廖爸爸一心要儿子继承家业,可惜注重吃喝享乐的廖宏斌宁死不做他家吃苦的生意,两父子常闹别扭,直到现在廖宏斌还常常挨他爸的拐棍,三更半夜离家出走,到霍一飞家一住两个月。

廖宏斌干咳两声,似乎自己也觉得说不通,转了又说到霍一飞身上,“你,你不用跟我比,就看看你哥,你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赚钱养全家了,哪像你这么不懂事。我跟你说你就得瑟吧,就折腾你哥吧,等哪天他有个好歹,看谁管你!”

伸手杵着小宁脑袋使劲儿点了点。小宁一听也慌,慌慌张张抬头寻了哥哥去望,“我哥没事吧?”

廖宏斌说知不知道你哥被你拖累,被人砍的一身刀口子?他什么时候打架这么吃亏过?还不是为了你!拖着伤啊,还要到处找你,半夜带着人到处找,恨不得把H市土翻出三尺来。

霍一飞听他说到这,这些事不想给小宁知道,咳嗽两声,廖宏斌看他醒了,不顾再跟小宁磨嘴皮,过去摸摸他额头,“好多了啊。你属小强的?好的这么快?”

小宁却不敢上前,一边墙角贴了墙边站着。廖宏斌劝他,“别生气了,刚我替你骂他了,以后他不敢了。”霍一飞看看小宁那副低眉顺目模样,怕是经了这次险事也吓坏了,其实有些心疼,嘴里还是恨恨,“就欠打,回家拿了藤条去替我打,打的他爬不起来,看还有没有下次。”

小宁真的给廖宏斌按下打了一顿。只当哥哥生病打不动他,逃过一劫,不料哥哥不打,阿斌哥哥却打。小宁跟廖宏斌混的比和哥哥还熟,平时嬉皮笑脸,没什么怕处,但阿斌哥真的板起脸,他还是有些怕的。阿斌哥哥脾气好,轻易不生气,连他也气的要得动手的时候,那自己也真是作的太不像话了。

阿斌哥一手提了哥哥的藤条,按翻他在沙发上,三下两下解了腰带,两瓣儿白白净净的小臀瓣剥落出来。隐约有几条伤痕,那是从前淘气打狠了,留下的痕迹。小宁紧张的抓着宽大沙发皮面,也顾不上羞愧,身后皮肤触到空气中嗖嗖的发凉,心就不由自主缩紧起来。藤条不等他反应就抽落下来,落在肉上“嗖”一声,火辣辣的疼痛登时在后半身蔓延开来。

小宁惊痛的“啊”叫,廖宏斌喝他,“别叫了,你还有脸叫,你哥为你吃苦一百倍也不止。”抡了藤条朝着臀上腿间肉厚的地方连着狠狠抽了七、八下,几条肿胀檩子立时浮了出来,映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刺眼。廖宏斌孩子性格,却是极疼小宁,和自己弟弟没两样,但霍一飞管的少,打的多,廖宏斌总带着他,几乎从未动过手。这回这几藤条真是没有轻饶,气他太没有轻重,更是担心害怕,事后想想更觉得后怕,若不打他顿狠的长足记性,胆子越来越大,真不知道以后会闯出什么祸来。

“别乱动,趴好了!阿斌哥疼你,这回也不帮你,不打你是真不像话!”拿藤条拨正小宁两条腿分着趴稳,瞄着没伤的地方嗖嗖连抽。藤条刮着柔软的臀肉钻心的疼,小宁头次给廖宏斌按下打,还是打屁股,小裤衩也给拽下去,满怀愧羞,咬着牙不好意思叫,挨了二十多鞭,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

又想起那天要不是跟同学去酒吧,就不会撞见阿秋,不会跟着他跑,惹出大祸。说起来他也是一片好心,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害得哥哥病倒,如今连最疼自己的阿斌哥哥都按了他罚打。藤条抽下去活像一条条刀子割般,撕裂般的疼的肉也抽搐,强自咽在嘴边,一边抽抽噎噎,一面心里也委屈起来,更觉得难以忍受,索性放声惨叫。

这一叫更疼了,不知道是不是阿斌哥下重了手,小宁挣扎着伸手去捂,疼的直抽气,呼呼哧哧哀求,“阿斌哥,别打了,别打了,好疼啊。”一边挣扎扭着身子,转回头看见自己的臀瓣,青紫斑驳檩子交叉错叠盖了半个屁股,明显肿的好高。廖宏斌抓了他手给扭回来,使劲儿按进沙发里。

“再动?!还不长记性,打你就好好反省,下回不做坏事就不用挨打了!”低头一瞅小宁后身,连臀带腿紫青交叠的可怜模样,自己手也软了,兀自放狠话,“告诉你霍一宁,你哥没那么多时间管你,把你交给我管,我也不能成天到晚惯着你,你给我趴好了,不许动。”没想到小宁真依了他俯身趴好,也不再挣扎,低埋着脸低低的抽咽。廖宏斌又高高抡起藤条狠狠抽了十几鞭,藤条着肉,肌肉一阵痛楚的抽搐,小宁挣扎着抬起手拽过跟前一个棉花抱枕堵在嘴边,挨打的臀上抽了出血印子,交叠的地方皮肉几近破裂,血珠细密的渗了一排。廖宏斌见真的打的差不多了,自己平时挨老爹打,狠的时候也不过这样。看小宁的模样又怪心疼,又训他几句,收起藤条放回到架子上。

回头只见小宁怀里抱着那抱枕,不停喘气,声音甚重,肩背轻轻颤抖。衣衫单薄,汗水渗透过来塌湿了衣服贴在背上,勾勒了一个少年瘦削但挺拔的身材。廖宏斌抱了胳膊倚墙看旁边看半天,只觉得又生气,又有些好笑。在小宁身上仿佛看到自己的模样,但自己家庭富足,老爸有钱,生活无忧无虑,霍一飞现在论钱论势比他多得多了,可他赚得是性命钱,是随时没命的那种。只是霍一飞从小娇惯小宁,小宁在这样物质优越的环境下长大,想什么有什么,他只知道哥哥混黑道还挺风光,根本不知道其中的辛苦,就算知道,那也只是表面知道,没吃过苦的孩子不会真正领会。

廖宏斌有时候觉得霍一飞太娇惯小宁,惯的他永远跟个孩子似的长不大。但再想想天下家长养孩子的心情大约也都这样,自己吃过苦,决不让小孩再吃,就算再怎么辛苦也要给他最好的。没爹没妈,不过大弟弟五岁的霍一飞就充当着又当爹又当妈的角色,这说起来全要怪他那个混蛋爸不是东西,把好好的一个家拆散。相比起老爹每次打过自己,一边气的跺脚,一边还是颠颠的大半夜跑出去买药,才知道身边平常的看不到的东西到了别处是多么珍惜。

廖宏斌叹口气,翻出伤药拿着蹲到沙发边,药棉浸了消炎盐水一点点沾伤口。盐水碰上伤处肯定是很疼,小宁哆嗦一下想要挣扎,半扭身子看着廖宏斌,想想又把手放下来。

廖宏斌撇嘴,“我打了你你讨厌我也平常,不过你先别乱动,先把药擦了。”一手按住腰,一变擦药到伤口上。小宁下巴抵在沙发上,低道,“没有。”扭回头来说,“阿斌哥哥,别生气了。”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廖宏斌放下药盒子,“是你,你啊!唉,算了,反正回来了就好了。”摇摇头又拿起药来,小宁小声带着委屈,“阿斌哥哥要是还生气,就再打吧,反正我该打。”

廖宏斌戳他头,“你得了罢,给我耍这个心眼儿,刚才你不说这话,信不信我真打?”作势就要去拿藤条,小宁果然告饶,“阿斌哥,阿斌哥!”说说又委屈起来,“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次我的事会不会连累了我哥?”

廖宏斌一愣,说你什么意思?小宁趴着不语,想起那天张明山拉他走时说的话,“你别闹了,快走了吧!你不管自己也要管别人,知不知道这次你惹的祸,把你哥害死了,你把人家的事都给搅合黄了,这笔账都得算到你哥头上!”

这话本来早忘了,在医院遇到哥哥的老板,就是周进,还有很多人来,说话还把他和阿斌哥都撵出去,小宁忽然想起来,不由有些担忧。

廖宏斌也不知内情,想想也想不出什么,教训他,“你哥的事不用你操心,管好自己就行了。”

霍一飞在医院住的几天,周进每天都来看他一眼,主要也是商量社团的事。H市地下毒品市场本来很秩序井然,Ou在H市被杀引起很大冲击,媒体大肆报道,由于影响极坏,警方也迫于压力,不得不加大警力大幅打击,即使有所谓的“地下默契”,在这个时候和记还是受极大影响,不仅是毒品,所有生意包括那些带“灰的”都不得不暂停下来。

另一方面,ou毕竟是金三角最有实力的大毒枭,货量货质都不是别家轻易能够比拟,他死后儿子无力继承,大部分实力被手下四分五散,这些人各找下家,H市原本蛰伏的鱼兵蟹将都找到时机,一时间,风起云涌。前几天城西杀出一匹黑马叫丧彪,手下兄弟各个能干,一夜之间断了一整条罗曼道,转天又被两个神秘杀手分尸街头。如此事情,日日有所上演。

别以为黑社会喜欢打架,黑社会更喜欢赚钱,维持他们生财的就是这铁血打出的秩序。周进不说,但霍一飞知道他心很烦躁。

“小宁的事,谢谢进哥。”大恩不言谢,其实周进对他的帮助,也真不是一句谢谢可以够的。不料周进却笑笑,“这事你不用谢我,不是我找到张局长,是张局长找我的。”

霍一飞愣住。周进说,“我叫了些人在外面打听,也没什么信儿,那天在葛堂主饭局上遇见他。说起来,这件事还全靠他从中周旋,要不真挺麻烦,你那弟弟倒挺厉害的,落在人家手里还把人两个手下扎了,一个脾扎裂了,差点死了。”摇头笑笑。“ou那手下,小诚抓的人。”

霍一飞有些走神道,“是他?”倒也没很意外,之前也想到的,灵堂上小诚与自己处处刁难,他抓小宁完全说得通。只不过当时也在他身上找,没有找到。小宁说过扈宇和阿秋走的很近,小诚是阿秋的人,若是人在他手里,张明山通过扈宇,自然可以把人要出来。不过霍一飞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只是不管怎么样,那天扈宇红着眼要杀人,最后能帮忙要人,张明山似乎确实起到很大关系。

那天在车上他激动的斥骂张明山没人性,要他把弟弟还給自己,没想到这件事原来是他帮的忙,一时心中难言。周进拍拍他,似是对他说,也像是对自己,“毕竟是自己亲生的骨血,虎毒不食子。”

霍一飞警觉道,“他…张…他…真的,没跟进哥要什么交换?”周进反而饶有意味看他,“你以为有什么交换?”

霍一飞不语了,愧然说,“不管怎么样,都是我不好,看好小宁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周进笑笑,“这回倒说的不错,那天跪了半天家法,可想明白点什么?”

霍一飞早已经明白周进罚他的用意。说是罚,其实是拌着他不让他出门,他连着折腾两天,体力精力都已经透支,而且心慌意乱,容易给人抓住马脚,到时候非但救不出小宁,搞不好自己都折腾进去。留他在祠堂,明着是罚,暗着是给他一会时间休息,小宁的事交给进哥去做。这事过后周进没有再提,惩处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想到这儿又觉得进哥既然早有谋划,这事不可能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也许他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了愧疚,觉得欠了什么;又或许怕他被亲生父亲算计心里难过,因此不肯告诉他真相。被父亲算计很伤心很酸楚,但知道没有任何亲缘的周进这样待他好,这样处处为他打算,自己又何其幸运。

霍一飞扶了周进大腿慢慢跪了,依赖的偎依在地。“对不起,进哥,给你添这许多麻烦。我没做好事,受罚是应该的,进哥照顾我家里有事,只罚了一顿了事….”抬起眼,一双明亮俊气的漂亮眼睛望了周进。

周进笑,“还知道是照顾你有事,格外饶你!不然就该打到老七那,大棍伺候一顿狠的,打你个皮开肉绽,爬不起来,抬出去给人看看。”霍一飞撒娇,“我已经爬不起来了。”索性跪偎在地。

周进道,“上次说过再有犯错,饶你一回打,这么就兑现了。咱俩两清,打今儿往后,你给我小心着点。”霍一飞才想起来上次因为ou的事打的太凶,后来进哥后悔心疼,在球场说的一句。自己早忘了,想不到进哥还记得。这当然是句玩笑,霍一飞明白周进不打他一方面怕是看他伤成这样,左一条疤右一条口,就是罚也罚的差不多了,一副可怜模样也够惨的。

另一方面,其实霍一飞真的没错,所谓处罚无非给外人看。因此小惩大戒,举一下午藤杖也够呛了。听说那天葛老辉还拿这事点了进哥两句,其实周进岂能是受人左右的人,他做什么事心里最有数。

周进笑道,“滚起来罢,别在地上凉着了,还上瘾不成。”拉他起来,“有件事,你去给我做了。上次谢老三想在我这儿出货,你还记得罢,我跟你说过,他要一亿二千万,我看数目太大没敢给他。不过现在我改了主意,我决定给他。你去带,别人我不放心。”

霍一飞颇诧异,“进哥,你缺钱?”如果不是周转不灵,凭周进的谨慎只要他稍微觉得不妥,都不会轻易出货,更不要说一亿二千万这么多。当初他拒绝了就是觉得太过风险。

周进摆手,“这你别问。”凝重叮嘱他,“记着,任何人不能露给一点。警察盯得很紧,机灵点!”他很少会这么郑重其事的叮嘱霍一飞小心,因为深知霍一飞做事的能力,一定最大程度办妥。还是甚重叮嘱,今天的事显然非同平常,周进在这时候急着出这么大一批货,正如霍一飞说的,很明显他需要一笔钱。

这么大的数目,霍一飞想,进哥各项生意基本都上轨道,很少用着大量现金,现在世道混乱,外面鱼珠混杂,大的小的都出来捞一把;政府又追的凶,很多老大顶不住压力纷纷出国“旅游”去了。周进要在这时候顶住自己跟和记,不得不做一些筹划。照说老板吩咐做事,不该问的不能多嘴,就算是霍一飞和周进这样亲近的关系,周进不多说的,他也不会去打听。但是毕竟担心他冒险,还是忍不住劝,“进哥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条子盯得很紧,这时候出货,万一….我怕进哥你没那么容易脱身。反而几个赌场紧一紧,也能出不少油。世道不好,大家一起捱过关。”

沉默片刻,周进嗤鼻笑笑,“捱过关?谁能跟你捱过关?不趁火打劫就不错了。赌场也要紧紧,不过赌场也好不到哪去,自己养自己勉勉强强。出这批货是蹚路,如果好走,我还想多走几次。”

霍一飞见他主意已定,而且也是实情,这时候哪怕明知是暗礁,为了掌住船也别无它路,只能闯。谢老三又叫谢麻子,估计是青春期长了太多的青春痘,留下满脸豆痕。长相五大三粗,貌似憨厚,其实满腹心机。他在城北混不到五年,大大小小帮会社团都被他明打暗拢归拢下,靠的是手段阴险。霍一飞没跟他打过多少交道,但对他的名和事听过不少,和这样一个人做“生意”,要分外小心。

这天找去城北,谢老三和几个人露天支着桌子打麻将,远远霍一飞的车过来,谢老三警惕的摸著腰间上别的手枪。走近了一看下车的是他,有点意外,咧嘴憨憨一笑,“一飞老弟,咋有空到我这儿晃荡?”

霍一飞套件阿迪黑色三叶草,领子拉起来,摘下太阳眼镜挂在衣领上,双手插在裤兜里闲步到谢老三跟前,在他旁边椅子坐下,笑道,“谢哥打牌呢?”一边看眼前这副牌,地和一张,挺不错。凑在他耳朵边低声,“上次跟进哥说的事,进哥挺有兴趣,不知道谢哥还想不想?”

谢老三一喜,捏牌的手抖一下。对面扔出张八筒,谢老三呵呵大笑推牌,“和了!和了!”也侧头压低声,“老弟,你是为这个事找我?这人多耳杂,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谈吧!”

谢老三没想到霍一飞会来找自己。他在城北做拆家,收益虽丰,一般也出不到这么大数目。这次抓了条野路子,入货到内陆,他想来想去想到周进,可是周进一口拒绝,这件事只得不了了之。不料峰回路转,今天又提起来,两人坐下详谈,说到价格,周进的货是一等原装,市价500元一克,霍一飞表示绝不会降价,否则免谈。

谢老三脸上憨态,心里很快转了七、八个弯儿,市上各号货色价格他是心里最有数的,500一克实在不便宜,不过他似乎真的很渴求这批货,几乎没有还价,拍板儿定下来,霍一飞却不肯跟他做一次交易,他说,“一亿多的货太多了,行里规矩,一次肯定不能全出,至少也得先试试样。”

霍一飞这么做是想牵着谢老三,分两次,看看情势,顺便也看看谢老三的反应。谢老三呵呵道,“上次跟进哥说,进哥没答应,只怕对我谢老三还是有点信不过。这回进哥愿意跟我做生意,是信过我。照规矩一次出是多了点,我这也是撞上路子了。这么着吧,照你说的,先出二千万,试试样,老弟觉得呢?”

倒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谢老三一脸诚意,霍一飞左右思量,觉得他没什么必要捣鬼。心想自己也许是太多心了,如果交易这么顺利完成后,真是件好事。

谢老三道,“老弟,你不用疑神疑鬼,我谢老三是吃这口饭的,跑的和尚跑不了庙,我不会傻到跟你们和记作过不去。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们做生意,这一阵子不太平,我知道进哥也想出货,不然他不会叫你来找我,对不对?”霍一飞看他黑黑的脸上隐着精算,心里你倒很聪明。谢老三又拉了他,看看外面挂在正头顶热辣辣的太阳,“一飞老弟,难得来城北,一定要在这吃了饭再走,渔民刚打上来的新鲜鲈鱼,清水清蒸,保证你吃一顿,天天往我这儿跑。吃完饭,咱们去好地方溜达溜达!”

谢老三那几个手下听见要上好地方“溜达溜达”,各个一脸□。霍一飞婉言拒绝,说下午还有事要办。谢老三颇为遗憾,拍大腿道,“那也行!回头成事,再庆功!”

霍一飞开车到小宁学校。今天是吴影忌日,下午小宁没课,霍一飞接了他,绕到花店买了花和冥纸,车子拐出大道驶向那熟悉又陌生的边郊小路。

小宁端端正正坐在后座,不太敢和哥哥说话。哥哥从医院搬回来一直没大理他,这几天他似乎很忙,早出晚归,小宁知道危机未过,放学就回家乖乖写作业,好几天了,电脑没敢开一开。今早吃饭的时候哥哥忽然板着脸叫他一声,小宁吓了一跳,屁股正紧时,哥哥却说今天是妈妈忌日,放学去接他扫墓,叫他等着。

小宁吐口气。对于妈妈他已经记忆很模糊了,吴影死的时候他还很小,一开始没了妈妈,晚晚哭,哭到天亮,哥哥就陪着他不睡。后来渐渐的就习惯了,也敢自己睡觉了,到了今天,只有翻照片的时候才能会想起很小时候的回忆,那感觉怪怪的,不会哭,只是很难受。

小宁别过头看车窗外的风景,车子掠过的两旁,田地里种着高高的玉米,风一吹沙沙响。到了墓园照例摆好供品,小宁把怀里一束白菊放在妈妈碑前,白菊映着照片上的笑颜,很好看。哥哥点了纸钱和元宝,火焰很快茂盛的燃烧起来。

“跪下。”霍一飞吩咐,小宁依言跪在墓碑前宽厚青石板上,石板咯的膝盖有些疼痛。霍一飞也跪了他旁边,两个孩子端端正正望着面前墓碑,谁都一言不发。小宁怔怔看着照片上妈妈美丽的容颜,风把白菊花瓣吹得飘扬,等了好久,哥哥始终没说话。

小宁心下诧异,但想到哥哥还在生他的气,不敢贸然回头问,又坚持了一会儿,只觉得膝盖已经很是刺痛,天热,阳光火辣辣的,耀得额头汗津津冒出来十分难受。小宁满怀诧异不明白怎么回事,怎么跪了这里不动?也不说话?铁皮桶里的纸钱烧的差不多了,哥哥从身后膝行两步上前,填一些纸钱,引那火又旺盛的燃烧起来。

小宁以为哥哥总算要说什么了,想不到他双手笔直垂了身侧,挺直在地上,仍是沉默无言。从后面看他的背影,像一座山,既在他无助的时候依靠,也会在他调皮惹祸的时候镇压责打的他皮开肉绽。跪了这半晌,小宁已经明白了,哥哥竟是在妈妈的墓碑前陪他罚跪!慌叫道,“哥…哥!”

霍一飞不答。小宁声音开始发抖,“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胡闹了,哥罚我,哥罚我好了,哥不要…”

“我错了。”霍一飞冷淡平静,“我辜负阿姨嘱托,管不好弟弟,连他安全都保证不了,阿姨面前我无话可说。”火热的阳光下,霍一飞这句话好像冰锥刺到小宁心里,小宁受不了这么重的苛责,胸口一酸眼泪夺眶涌出,“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我被人抓去,让你到处找…哥罚我,哥打我我都认,哥不要怪自己…不怪哥都怪我…”

越说越难过,愈发断断续续的抽噎,背后看不到哥哥面容,但见他脊背挺直,跪立在风中丝毫不动。小宁内疚的无法言语,再想哥哥失去自己这几日的恐慌,起先害怕哥哥还要再打,小心翼翼跟他打太极,到现在只巴不得哥哥抡起藤条伺候他屁股,再狠再痛都再也不逃避。

可是他却不打了,只陪了他在烈日下罚跪。薄薄的一层牛仔裤什么也抵不住,石板咯的膝盖钻心的疼痛,牙齿几乎要咬不住的打颤。但想感同身受,自己受的痛苦毫不减低也一样应受在哥哥身上,哥哥也一样会痛吧,一样疼痛难熬吧,难道他不是血肉之躯?阳光愈烈,没有树荫遮掩,水泥地被烤的发烫。汗水不知什么时候流的一背,不知道是热,还是疼。小宁提起手掌塞到嘴里咬着抵痛,跪不住,石板也给阳光烤的滚烫,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头晕目眩,歪一歪险些倒在地上。

小宁扶了腿咬牙跪起来,颤声道,“一宁知错了,一宁答应妈,一定听哥的话。妈,哥没有错,妈让哥起来罢,让我跪,我错了,我不听话…”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模糊了视线,“可,我不是有意气哥的。我惹事儿,我惹事儿是想让哥多看看我,让哥记着我,我自己在家真的没有意思,别人家都有一家人,咱家就我一个人…”

霍一飞双肩明显颤抖,身后,小宁满眼盈泪,强自忍着在眼圈打转儿,膝行几步到哥哥跟前,“我认,我认,我存心的,我存心要惹出点事儿让哥关心我,我错了,哥打我吧,哥打我吧,哥不要跪了哥没有错。”拼命拽着霍一飞让他起来,尽管跪的要虚脱,手上并没有力气。

“霍一宁!你别哭了!像什么样子!”霍一飞吼,方才转过头来,眼眶早红了一圈。小宁抿抿嘴松开手,偷偷提眼角看,见哥哥转回头看了妈的照片,许久一声叹气。

小宁嘴角一歪,心想哥哥到底还是经不住他打心理战,只要一说到这个,哥一定心软。果然他叹道,“小宁,哥确实没什么时间管你,哥不是不想管,是真的很忙。今天叫你来,不是罚你,我跟你一起跪,因为我觉得自己也有错。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管教弟弟,我说的话你可以不听,但是你自己对阿姨说的,希望你记得。哥在外面有很多恩怨,哥怕你受牵连怕你有事你明不明白?”

小宁哽噎,“我懂我懂!”更不放松拉了哥哥起身,不提防被他劈手重重打开,霍一飞道,“真要心疼你哥,就管好你自己!别让我为你操心。”

哥哥又那么笔直的转过身去,烈日当空,墓园安静无人,两兄弟就在吴影墓碑前一块青石板上这么跪了一下午。燥风乱扫,吹得满脸沙尘。小宁起先哭,认错,说的感天动地,其实还是想方设法哄哥哥消气罢了。跪得久了,腿从刺痛钻心,到慢慢麻了木了没了知觉,想起前前后后这些事,想这死里逃生的危险,也觉得不怪哥哥要重罚自己。

自己从来这样不乖,让哥哥操心。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是为了故意引起哥哥的注意,让他关心自己,小宁其实没想过,可是谁知道心里是不是不自觉的就这么想了呢。哥哥这样惩罚他,一并惩罚着自己,带着他到妈妈的墓前长跪,小宁知道他是要这个弟弟长足记性。所谓言传身教,这大概就是身教吧,做哥哥的为了让弟弟懂事,为了让他有记性保护好自己,不惜要如此用心良苦。不过看小宁内疚的无以复加,这一下午似乎也的确比一百棍子管用。

回去的车上,霍一飞告诉小宁,“帮你申请了英国的签证,念完这学期,去英国接着念吧,还要念大学。”

小宁一怔,万万没想到哥有这样的安排,想去英国念书是他早说过的,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想摆脱哥哥的管束。想完也就忘了。小宁试探的搂着哥哥的肩,“哥,我不舍得离开你。”

“去吧,早晚也要去的。”霍一飞抬头看反光镜里的弟弟,“希望你跪了一下午,吃了苦,能记住今天的教训。就算记不得自己受罪,也记着哥跟你受的罪。”

小宁惭愧低头。“哥没有时间管你,交给别人又不放心,H市太乱,你也不听话,早晚越学越坏,到时候我怎么跟阿姨交代?乖乖去念书罢,哥有空就去看你。”霍一飞说的坚决。第一笔价值二千万的货走的还算顺利,当晚谢老三在洛宾饭店张罗吃饭,吃的就是他大吹其吹的那种清蒸鲈鱼,算是小庆一功。谢老三叫上不少人,张罗说要多和和记的兄弟交流交流,总是盛意难却,霍一飞这边除了一起做事的手下,还有周进其他手下陈耀清、徐伟等等也都招呼在一起,几十人在饭店吃过饭,照例又到酒吧high~。

谢老三那几个好几天前就憋了□的手下,不等屁股坐稳,各自搂了漂亮小妹跑出去开房,剩下的有人在唱ktv,有人喝酒,有的当在人面就在和漂亮小妹做前戏,引得旁人一阵阵起哄的□。满屋乌烟瘴气,霍一飞逢场作戏,带个长头发样貌清纯的女孩在身边,谢老三笑道,“小妹妹,你要把握机会哦!你身边这一飞哥是人见人抢的珍品。”

那女孩腼腆的一笑,灯红酒绿下更显得笑魇如花,谢老三支开她,和霍一飞坐下,倒上两杯酒。“怎么样,你看合适的话,明天就出第二笔。钱我都准备好了,货一到手,我就在瑞士银行转户,保证安全。”谢老三端杯看着霍一飞。

霍一飞探身也拿起那杯酒,略停,谢老三目光隐约露着急切,霍一飞看在眼里,笑道,“合作愉快。”拿杯跟谢老三碰了一下。谢老三喜上眉梢,也笑道,“合作愉快!”招呼那侍应,“来来来!再给我拿三瓶那个什么Laf~~(lafite),最贵的那种,都记在我账上!”

女孩喝了几杯酒,挽着霍一飞胳膊,“一飞哥,他们抽烟,我有点头晕,你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霍一飞低头看一眼,女孩一脸稚嫩,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和弟弟年若相仿。那天撵了小弟去英国,这几天他总在跟自己磨磨叽叽不愿意走,心里有点难受,推她说,“你自己出去罢。”

女孩松开手,颇似委屈,摸不清客人脾气又不敢硬来,这女孩似乎刚出道的样子没什么经验,霍一飞想想又站起来,“走吧走吧!”,也想出去透透气,心想到外面拿钱打发她回家,不让她白出台一场也就是了。女孩见他起身连忙上前搀扶,挽着他出门。一出包间迎面两个人正急匆匆走过来,走廊人多拥挤,两人躲闪不及险些撞在一起。

霍一飞退一步及时闪开,那女孩却止不住脚迎面相撞,惨叫一声,捂着脸蹲下来,霍一飞拉她起来,只见血从指缝间滴滴答答往下流,估计是撞破了脸。屋里听到外面叫声,门拉开,十几人哗啦涌出来。

霍一飞侧眼看这两人,都穿T恤牛仔裤,一个黑色帽衫套了头,带着副太阳眼镜看不见脸,另一个黝黑矮小,面对对方人多毫无惧色,指那女孩骂道,“三八瞎叫什么!妈的扇烂你的嘴!”

“帽衫”在旁边拉他,似乎在劝他不要多事。陈耀清也跟出来,看见“帽衫”愣一下,低声道,“那不是阿秋么。”他声音很低,但在霍一飞身边,霍一飞听了一怔,仔细去看,包装严实的帽衫果然就是阿秋。

小个子冷目道,“别都看我,是她撞上我的,想仗人多啊?”他一说话就有人认出来,“我操我以为是谁,原来是缅甸癞皮狗,ou都死了你们还赶快不滚回家,赖在我们J市等死啊?”

不料帽衫遮住脸的阿秋,小豹子一样扑上去,“你说什么!再说一句!”他直扑上前,身后那小个子拦腰将他抱住,霍一飞档在前面,眼角一瞄看到阿秋长长的袖管里竟藏了一把寒光匕首,他这么扑上来竟是要杀人的打算!隔着太阳眼镜仿佛也看到阿秋那双漂亮大眼睛,目光诡异异样,全不似他原来儒弱的模样。

阿秋自然早认得是霍一飞,才会匆忙的拉着小个子想走,霍一飞拨开手下兄弟,一手扶了那女孩,“我们出门,你们横撞过来,把我这马子撞一脸血,你见到了。撞了人应该有点礼貌,跟我马子说声‘sorry’,就算了。”

说了把那女孩推在面前,满屋登时静了,所有人目光都集了在她身上,这走廊连着大厅,正是客满的时候,熙熙攘攘的客人都纷纷转了头望这边的热闹。矮个子瞥一眼那女孩,嗤之以鼻,但显然还是顾及着对方人多,不敢再贸然挑衅。

阿秋摘下太阳眼镜,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灯光下,脸显得更加苍白,瘦削了许多。一双小鹿般眼睛,毕竟闪烁了些惶急,道,“我们道歉可以,你们也得道歉。”霍一飞的人哈哈大笑,简直把他当个笑话。阿秋懊恼交加,冲了那些人上来,“你们嚣张什么?别以为杀了我爸就厉害了!没了我爸的支撑,看你们和记能狠到什么时候?”

矮个子一脱手没有拉住他,可是单薄的阿秋能有什么杀伤力,众人只顾了耍猴一般嘲笑,根本连躲也懒得躲他一躲。霍一飞和那女孩站在中间,阿秋扑向他身后,霍一飞心中一动,就是一瞬间的功夫,拉了那女孩胳膊拼力往右侧一闪,退出一尺多去,众人都清楚看了阿秋擦过的同时手上多处一条匕首,正对的是女孩脖子的方向。这刀虽然没伤着女孩,却实实在在在霍一飞手臂上划了一条深深血口。

“我操!小兔崽子够狠啊!”真是大跌眼镜,谁都没想到斯斯文文的阿秋会出手就杀人,霍一飞要不是早看着他那凶悍模样也会相信他的伪装。

反应过来的十几个人早一哄围上,这些人原来以为自己耍人,万料不到反被个小白脸耍,真正火惹起来了,阿秋哪能是对手,不到片刻功夫已被七八双脚踩趴在地上,带头的一个推开众人,上去踏住他肩膀一脚一脚发狠了剁。

那边矮个子抵死纠缠,甩开两次差点跑出去,被霍一飞揪了头发一脚踢在左边膝盖,只听一声脆响膝盖骨头爆碎,矮个子没等叫出声来,蒙头给按在地上,但听拳打脚踢,矮个子根本不服气一边嘶吼一边叫骂。

真打起来,看热闹的早跑了没影了,服务生本来找了经理来,到跟前一看打架是霍一飞这些人,掉头又急忙跑了,还把叫他的服务生臭骂一顿。旁边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子看闯出大祸,蹲在墙角吓得浑身发抖。

“行了都别打了!”霍一飞皱了眉吼一声,众人立时住了手,矮个子吐出一口血吼骂,“妈了个X,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有种出来单…”话没说完,被霍一飞抬起一脚踹在嘴上,牙碎了一地。

“跟我嚣张!嚣张!”霍一飞狠踹了几脚,蹲下指了他一字一顿道,“就以多欺少,怎么了?你有什么不服气?”

矮个子满嘴流血,嘟嘟囔囔说些什么却也含糊不清,霍一飞起身搂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告诉你了给我女朋友道歉!”说一句踹一脚,那矮个子再抗打也支撑不住。阿秋听到这句话却神情复杂的抬起头来追看,只见霍一飞一脚一脚踹矮个子,失叫道,“你别打他!住手!住手!霍一飞你住手!你冲我来啊,你恨的是我吗!我在灵堂说那些话我知道你恨死我了,你冲我来,你打死我好了!”

霍一飞忽然松开手,转身到阿秋面前一把提了他按在墙上,腾出右手“咣咣”两个耳光,阿秋登时重重甩出去。

“你还有脸跟我说话?!”

不提灵堂还罢了,提了灵堂那事只让人心寒。霍一飞只觉火往上涌,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万没想到在阿秋这个小阴沟里险些翻船,阿秋在那个境地出卖自己,害他们于被动,而今天看他出手伤人的凶悍样子,只怕这只小绵羊根本是只披了羊皮的狼。

霍一飞当初见他儒弱可怜,不知不觉当作弟弟一样保护,阿秋不问道上事,因此也很少设防。谁能知道这个昔日善良的孩子不过数日就变成这样,工于心计到拿刀子偷袭一个坐台小姐,制造混乱以脱身。

谢老三早听着动静,一直躲在里面装醉避嫌,到这会儿才追出来,假作大舌头,“什么事?什么事?”往地上一瞅,再明显不过,拉道,“一飞,老弟,算了算了,都喝多了,喝多了,算了算了,来这就是开心的。”一看他身边那女孩满脸是血,皱眉叫妈妈桑,“快快,快给我们换一个!”唯恐她的血碰到身上。

妈妈桑看看那女孩满脸是血的模样,脸色登时阴沉下来,瞬间又换了微笑,连道,“是,是。Aded,Vivy快过来,快来快来。”拉过那个女孩塞在身后,转头低斥,“你惹得好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霍一飞知道,这女孩子陪不好客人,回头都是要挨打的,更不要说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于是摆手说不用了,看着那女孩笑笑,“她挺好,不错。你们玩,我们自己找节目了。”搂了肩膀一直出了门,这才松开,给她拦了辆taxi,拿了钱作医药费一并塞上车。女孩扒着车窗想要说什么,车子一溜烟开走了。Denny从屋里追出来,远远看着出租车开走,只霍一飞一个人留下,叫他,“一飞哥,没事吧?”

霍一飞摇摇头说没事。“怎么不在里面玩?”

Denny不答反问,笑说,“怎么让她走了?不是说她挺好的么,你这么为她出头,她肯定爱死你了。”

“别胡说了。”霍一飞心不在焉斥了一句。Denny看他似有心事,犹豫一下跟上来,“一飞哥,照你的吩咐看了,那秋少爷真不是两个人,我看到扶他们的几个人都是坐在一起的。一飞哥,怪啊,既然是他一起的,怎么眼看着他挨打不帮手。”霍一飞听而未答,过了一会儿,谢老三和陈耀清等人出来。陈耀清知道霍一飞带走那女孩不过是托词,对对一个妓女行善颇不以为然。他也看出阿秋另外约有人,拐角坐的四五个人明显是在等他,陈耀清远远看了一眼,只作不见。和霍一飞说起来,道,“那秋少爷一副斯文样,看不出还挺厉害。”

霍一飞苦笑,“先我没看出来是他,要不闪开就是了,毕竟交结一场,何必跟他打呢。”陈耀清知道他是怕徒惹麻烦,这件事再闹大起来便不值得,拍拍肩以示安慰,“谁他妈知道是他,黑灯瞎火的乱撞。我要不看他衣服,也没看出是这位小爷。”阿秋和他爸ou这一帮近来没少给和记惹麻烦,阿秋虽然没做什么,说道添乱他也算是活祖宗,陈耀清边骂边笑,骂了几句,看霍一飞一点反应也没有,直直的看了他,不由有些愣。正要说话,霍一飞却道,“清哥眼眼尖,那衣服还是我送的,我倒没看出来。”

阿秋穿的这件黑色帽衫是他逃难的时候,霍一飞买了一并塞上车送到老高那儿,虽然只是一件衣服,他多年江湖上混的本能,看过就记得很清楚。这衣服阿秋只在老高那穿,陈耀清从未见过,怎么会认得。

陈耀清也极聪明,只听他一提衣服,立即意识到说漏了嘴,无意之间将一件天大的秘密说露出来,饶是他心机深重,镇定沉稳,这一瞬间也只觉得脑里轰得一响,想要找些话来弥补塞堂,但哪里还有涂抹余地,只怕越解释才会越黑。

足足僵持了半分钟,陈耀清极力镇静下来,但想霍一飞已经抓了由头起疑,如果他真要揭穿自己,大可以暗下去查,不用别的,只要问阿秋,阿秋一定会说出来,那天自己去过别墅,和他在别墅见过面。证据确凿,自己有无数张嘴也无从分辨。可他为什么当面问出来,难道会笨的让他先有准备应对?还是有心引了他跑路,从此销声匿迹,以霍一飞在和记的受宠似乎又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一瞬间在心里已经转过四、五个念头,试探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陈耀清话说的很技巧,可以理解成装傻不懂,也可以理解为试探霍一飞,打算如何处置,他虽然极力掩饰慌张,但目光紧追霍一飞的脸,其实根本不能控制慌乱。毕竟所有的事都是从阿秋跑掉开始的,是他不敢承担,最后害得周进损失了ou这个重要拍档。

这件事周进可能心疑,但是没有证据,他要笼络人心,不会随便质疑自己手下,但如果今天由霍一飞揭发出来,陈耀清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清楚的记得上次因为表弟那件事,自己被家法之后周进足足冷淡了他半年时间,要不是碰巧遇上霍一飞吸毒,也许至今还在冷宫被雪藏,更不要说这回更加严重。都不用别的,只要周进以后不再信任他,他就永无出头翻身之日。一时间陈耀清手心全是冷汗,手揣在兜里已经按了刀柄,假如霍一飞步步紧逼,只有当机立断孤注一掷。

却只见他望了望自己揣刀的衣兜,转过身去,慢慢向前踱了几步,陈耀清一时僵持,不知是否该追上跟前。霍一飞电话忽然响起来,不知是谁打来的,陈耀清侧立在路灯下,风吹头皮格外的清寒。

霍一飞放下电话,转回头几步外看着他,“清哥真以为能瞒着进哥么,当时出这么大乱子,进哥没动我一下,他心里已经很清楚这事与我无关。清哥也是进哥一手提拔的,他也希望你好,别看公司这么多人,这么多兄弟,真正能信任的有几个?”

陈耀清终于耐不住,“霍….一飞你到底什么意思?”当着人多不敢大声。这节骨眼儿上,谢老三的车先取来了,谢老三坚持先送他们,这一寒暄,陈耀清也不得再问霍一飞,只有暂时作罢。

霍一飞开了车直奔周进家。电话是周进打来的,电话里没说什么事,但口气很急,让他立刻买两张去德国的机票送家来。霍一飞在快售口买了票到家,敲开门周进正拎了皮箱往外走。

Willon也在。

“你嫂子病不太好,我跟willon这就走。”周进把钥匙扔进霍一飞手里,“你看家。”

霍一飞不及多想,连忙接过皮箱上车。在车上掏出机票递给周进,周进接过慢慢展平,夹在护照里,脸色凝重,俨然是大事当头前的镇定。Willon在用德语将电话,说的什么根本听不懂,霍一飞一路狂飙,闯过一个接一个红灯。

“不用这么赶。”周进看表,11点半,飞机是凌晨1点的。“赶得上就行。跟谢老三谈怎么样?”

“明天出货。”霍一飞轻描一句带过,看似平常轻松,这时候什么麻烦都不能再烦进哥,尽管这件事麻烦重重。周进道,“你嫂子有事,我必须得去,这件事就全交给你了,用人用钱全由你调派。这也是个烫手山芋,办好了,你因此上位;办砸了,让你提脑袋来,也不知还有没有命,你能来,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命见你。”

周进竟在这时作出这么重的许诺。他比谁都清楚每一步走出可能的结果,但是这路还要一步步走下去。霍一飞道,“进哥放心。”就这么一句。没有别的废话。他也知道自己肩负的担子何其沉重,尤其进哥不在H市,半壁江山担在自己肩头,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但和记有事,不论进哥在不在,他都责无旁贷。

Willon撂了电话说,刚做完一个手术,暂时稳定了,让周进不要那么担心。其实那边大夫还说要家人尽快赶过去,这半句willon掩了没说。

周进仿佛自嘲般笑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夫妻也做了半辈子了,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谁都明白,医院忽然要病人家属来意味着什么,嫂子病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就算今天,也早在意料之中,可是想到这很可能是最后一面,自己也见不到,霍一飞心里还是有种掏空的感觉。但知道这时候不能想这个,市道动荡,需要他沉稳冷静镇定应对,全力帮社团顺利过关,根本容不得顾及感情。

送走周进和willon,霍一飞返回家草草睡了一觉。小宁还在磨他不要去英国,怎么说也不听,说得急了,霍一飞拽过他按在床上朝屁股抽了几巴掌,喝乎道,“非得有人抽巴掌才舒服!想去念书,还是想挨打?想挨打拿藤条去!”

小宁挣扎的翻过身,两手圈住哥哥脖子拉他倒在床上,小宁撒娇耍赖,“哥,我不去,英国雾大湿气重,我关节痛,过去要得关节炎的。”

霍一飞哭笑不得,“你多大的屁孩还得关节炎。”小宁委屈道,“那还不是哥罚跪跪的,落了病根儿了。”

霍一飞笑骂,“少胡扯了!”,心道我不比你跪的多了,还没关节炎呢。由了小宁拉着他在床上偎蹭,说各种想都想不出来,莫名其妙的理由,都是他不能去英国的道理。霍一飞知道小宁不愿走,想哥哥是一面,不愿学英语怕到外国辛苦是一面,舍不得他那小女友Nancy也是其中之一。想想真要送了他走,怕自己也是牵肠挂肚,也不由得心软,就由着他撒娇耍赖,只是不管小宁说什么,霍一飞只当听不见。

晚上6点半,按着事先的安排,霍一飞让徐伟带人跟谢老三在市中心华凯酒店交款,自己亲带了Denny到大浦港口出货。徐伟在周进手下,一直帮霍一飞做事,是过命的兄弟,这种事自然非要信得过的自己人不可。徐伟不爱说话,但做事沉稳果决,让人放心。并且如今交款也不用现金,黑社会也玩高科技,电脑给贩毒的提供了更大的方便。像这种酒店,里面遍布无线网络,收钱的会带笔记本电脑,点一下网页,钱在银行转账,半秒也不用不到,看起来是再轻松也没有了。交易完电脑砸烂摔碎,就算警方抓上来,也找不出证据。

当徐伟坐在酒店一楼的咖啡厅喝咖啡时,霍一飞也跟Denny两人开车在环北高架兜圈,后座两个硕大手提密码箱,里面是价值一亿元之高的100%纯度原产海洛因。霍一飞没照老规矩自己交款,让手下带货,因为这两箱货是重中之重,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即使冒着失手被抓立毙之险也要亲带。

Denny开车,跟霍一飞说,“一飞哥,你有什么打算?这次赚这一笔,我X可以娶亚洲小姐了,他妈的买架飞机都够了啊!我准备去马尔代夫买栋别墅,白天呢看太阳,晚上看月亮….还有女人!哈哈,真过瘾!”

霍一飞笑骂,“你他妈几岁,有点出息行不行,这就想着养老了?”但知大事当前,车里空气都似乎凝重,Denny也是见惯大世面的了,但换谁带一亿元的货去交易怕也难免兴奋紧张,掩着不说,却也要说说笑笑方才镇定。

霍一飞始终平静如常,多少年的磨练,越在大事前心里越不会起一丝波澜。只留心把所有环节在心中过滤一遍,便不再想,只转头望了窗外的风景。

快七点,天蒙蒙暗,沙尘暴天气,吹的半边天血红,剩了半边脸的太阳像个半瘪的气球,无精打采挂在西天。过了交通高峰,高架上行车渐少,很快霍一飞和Denny都同时看到,一辆灰色桑尼,一辆宝马,一前一后跟了自己的车大约一百米左右。

Denny望向霍一飞,“条子?”

从头顶反光镜,可以清楚的看见后面黑色宝马,近距在一百米内,车里一男一女,是不是条子,不敢肯定。霍一飞没什么表情,平静的吩咐,“转下环,让他们过去。”Denny一脚踩加速,车直线提到近一百迈,忽然右打方向盘,“呲”一声滑出道轧,转向一条岔道口,刚转过弯,后面宝马车掠过车尾一路向前,并没有半点犹豫或者停留,很快只剩一个黑影,从车里已经看不见了,Denny不由嘀咕,“难道不是条子?”

霍一飞看看表,刚好指着七点,说,“继续绕圈,如果是条子,早晚跟上来。”江湖中人在血雨腥风中过活,神经极度敏感,霍一飞也希望是自己看错,毕竟这么大的事,不能因为一点疑神疑鬼随便改变。

Denny点头,慢下车速沿环路继续兜风似的慢行。转了一圈多,天渐渐暗了下来,这时候已经七点多了,外环高架属于城市里比较偏远的地方,除了来来往往车辆,基本见不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辆半旧越野吉普悄无声息跟在车后,这越野吉普毫不起眼,到底什么时候跟上来,跟了多久,就连霍一飞的敏感机警,也没有留意。但察觉的时候,之前已经失踪很久的灰色桑尼也若隐若现出现在眼前。

Denny手心冒出汗来,紧盯了两车前后相距自己的方向紧声道,“一飞哥,他们不会是想在这地方夹击我们吧?”倘若这两车在这地方动手,势必还有接应,车上一亿元的巨额毒品,犹如一颗定时炸弹,真要出事必是死路一条。霍一飞断然打断他,“不会。”Denny不敢多说,过一会儿听到他道,“警察不会在马路上动手,打起来谁活谁死还不一定。况且就算抓住,车上只有货,抓不着交钱最多只能算藏毒,咬不死人,他们没那么笨。我看….”

转头张望后面的越野吉普,却没有再说下去,Denny道,“一飞哥,这次动静这么大,我怕不保险,不行就换个日子,不差这一两天。”

霍一飞点头,“看看再说。”电话贴在耳边,“看着谢老三了?留意你周围,没有摄像头?照不到?换个地方继续喝咖啡。没事。听我电话。”一句话没说完,Denny一个急刹车,猛打方向盘,只见前面一辆超重型运货车迎面而来,两个大灯却是灭的。这会儿都快八点,路上早已经一片漆黑,今晚连个星星都没有,货车掩藏在夜色里根本看不见。

Denny大骂,“X他妈!”两手一顿狂搂,货车已经以倾倒之势轧压过来,“擦…”金属摩擦声音难听刺耳,霍一飞的车几乎是紧贴着货车车头勉强蹭过,急速下根本不及刹车,甩一个圆弧贴着货车旁侧直冲出百米。Denny惊魂尚且未定,听霍一飞叫道,“掉头!跟这货车走!”

这可是高速路!车在疾行下转头,Denny街头飙车出身也没有这么玩过,但听他这句话也不及想,左脚换刹刹车后急转,车轮磨地的声儿难听的人一阵牙酸,宽阔的马路足足甩了大半个圈,撞翻路边的栏杆“叮咣”乱响。千幸万幸,车子转过180度大弯,车头换车尾,车尾换车头,踩高油门搂出二十米,跟进货车跟前,掩进了它笼罩的阴影。

与此同时,Denny和霍一飞都眼看了后面跟他们的那辆越野吉普车擦身而过。这一次看清楚了,里面一人开车,后座并坐了两个男人,车过的时候两人还望这边张望一眼。

Denny长吁大气,半天说不出话来,迅速关掉前后灯,亦步亦趋跟在货车后。两次甩掉尾车,这一次还仗着这辆大货车突然冲出来,看这车后面没挂牌照,是偷着走夜路运货的那种黑车,连大灯都不敢开。Denny看见货车司机神经紧张的伸出车窗前后左右探头探脑,在寻找车祸撞翻的倒霉蛋,心中大骂,“X他妈,没睁开狗眼就他妈开车乱撞,老子险些没命。要不是有事急赶,今天不揪掉你的狗头让你知道上道的规矩,我不叫Denny!”

但其实也多亏了这玩意在前,掩盖住后面的车,目标黯淡了许多。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警察已经跟上来,几乎可以肯定,这一辆是甩掉了,但是还有没有别的车尾随,谁都不敢保证。

静下来,Denny说话还是有些喘气,“一飞哥,咱们够小心了,条子怎么会死盯上咱们?”话问出口,心中已不可避免的想到那一层,“谢老三急着做这笔买卖,一次出一亿元这么多,倘若他存心在背后捣鬼,设这个计摆我们一道,再走下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这笔生意太容易,容易的让人不由得起疑,连Denny也总隐隐感觉不妥,但他只是做事的手脚,没有绝对做与不做这种权力。只是现在情势,让人不能不想,是否太过大意轻信,因为事关重大,已经足够小心,直接参与这次交易的人一共不过四、五个,都是最可靠的亲信,如果这样警察还能收到风,不得不怀疑这风是不是有人存心放出去。

天阴起来,风刮不断,似乎是要下雨,前方黑沉沉的天,一直压到头顶,仿佛在为这夜增添压抑。

从车窗只能看见车里反光映出的自己的脸,看不到窗外黑甸甸夜色。霍一飞道,“去年圣诞节的时候,谢老三跟B市胡高局吃过一顿饭,从那么以后经常走动。胡高局注资在谢老三公司有三亿,收钱无数。我私底下查他,这一年确实有不少人接了谢老三的拆,他要货,不是假的。”

“不过今年H市这么乱,谢老三没有本事独善其身,他后面,肯定有人在。他要货要的这么急,我估计也是两边周旋。”

Denny听懂得他意思,更惊,“一飞哥说的是…?那更麻烦,除了警察,万一谢老三兜不住事惹恼了他,咱们倒冤枉当他的替死鬼。一飞哥,这桩生意太不好做了,真要…我Denny掉脑袋都不算事,一飞哥也难自保,进哥同和记都会有麻烦啊!这事太险,要不要从长计议?”但想这件事总总内情,利弊优劣,一飞哥不是没想到,不是草率,却为何要贸然犯险。

霍一飞傲然淡定,“前怕狼,后怕虎,顾及众多怎么成事?出来混哪一步不是在刀刃上走?这件事不简单,早就料到了,但货要出,钱要拿,今天不干明天还不是照样要干。他们有招数出,我们就见招拆招,上内环,往市里开。”

电话里告诉徐伟,“马上换地方!你告诉谢老三,换地方交钱,去大浦坐船到新岛,新岛那边有很多麦当劳肯德基的快餐店,那里面有无线网。”

霍一飞把交钱和送货的位置对调,让交钱的到郊外,自己带货反而去市区,这是险中求全的做法。这时大约九点多,城市里人们刚吃过晚饭,闷热天气没人愿意呆在家,各种小摊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人流熙攘,固然不容易发觉旁人跟踪,但也方便甩掉跟踪的人,倘若有冲突,警察是不敢在闹市里乱开枪的,伤及市民不是闹着玩,黑社会哪有这顾虑?市里反而占足便宜。最重要的是,一直跟着他们在高架绕圈子的警察,已经认定这帮人会选择地点偏僻的地方交货,现在他们跟丢了,打死都想不到要往反方想找,只需三五分钟,等他们反应过来,想再跟上来几乎已经没有可能。

Denny也极机灵,听霍一飞一说就明白他的用意,觉得这确实是好办法。吃了这颗定心丸,手心湿淋淋汗也消了,有霍一飞这样的主心骨在旁,真的什么都不必惊慌。

这里离市区已经甚远,跟在这货车后面一阵,没有再见可疑的车辆在左右,看来警察被他们刚才那一下弄懵了,一时半刻并不跟得上来。到一个路口,货车转了往更偏僻的方向,Denny转下环道,拐上通往市区的直路。两旁路灯渐渐明亮起来,车流多了,车来车往仿佛有一种马路上特有的“嗖嗖”声,道边不时看到行人走动,也有三三俩俩在吃路边摊子的,烤肉串,年轻情侣手拉手逛街。已经进了市区。前望后看,似乎真的不见有车跟随,Denny和霍一飞都松了一口气,心说幸亏当机立断,跟了那货车往市里走,条子还没跟来,估计是追不上了,看来现在轮到他们气急败坏。

徐伟电话打来,报告他已经搭船到了新岛,没看见警察尾随,两人在新岛找了一家肯德基,现在正坐着啃鸡腿,电脑就在旁边。电话里听见那边冰块哗哗响声,那几个兄弟等的耐不住,肯德基又没有啤酒,百无聊赖拿可乐冰块解闷。

霍一飞心里骂这些人没心没肺,但也感到一丝安妥,这种安逸似乎预示着危险的远离。离约定地方已经很近了,如果不出意外,最多20分钟货送到,那边收钱,即大功告成。

Denny也吐出一口气,虽说没看到“胜利”二字,但悬着的心已经落下大半。饶是确定了警察不会跟上,两人还是谨慎的在市区绕了大半圈,到现在并无异动。这一桩买卖做的成了。果然是富贵险中求,像自己那样畏首畏尾,难怪发不了财。心下一松,手就有些浮,拐出一个路口的时候没留神红灯,一马当先冲出大半米,急忙刹住车。

这下已经来不及了,马路对面两个交通警察一前一后走过来。Denny一拍方向盘,骂道,“X!”但这刻说什么都没用,两个警察很快走到跟前。

霍一飞正视前方并不看他,沉声道,“别慌!闯红灯而已,让他们开了罚单就走。”Denny摇下车窗,一脸惭然的嬉笑,“警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手哆嗦一下没刹住车,我认罚,我认罚。”便伸手去摸钱包。年轻那个交警一边开罚单,斜眼撇他一眼,训道,“你中风了?手抽筋!手脚不好使就老实在家待着,少出来晃荡。你一哆嗦,车就闯出一米多,这前面要有个老太太,就的让你撞翻了。他妈的光赔钱就够你赔的,我还得罚你。”

Denny眼皮底下肌肉直抽,强自忍着恼火,哼一声不再说话,只盼他开了罚单赶紧走。这警察絮絮叨叨,他身后那个老的前后看了看车,上前道,“你俩下来,例行检查。”

Denny一怔,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霍一飞闻声立刻向前望,从这个角度,勉强能看见这条路口停了不少车,竟是路障。警察在这里拦路查什么,此时霍一飞根本连惊慌都来不及,只是想,目标应该不会追是他们,不然不会只让这么两个小警察上来。但是警察翻起车来,一定会看到后面两只密码箱,倘若执意要打开怎么办?就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人还是东西,这时是应该夺路先逃,抢一线先机;还是博命一赌,赌他们不会翻密码箱,险极反过关?须得当机立断。

警察见他俩不动,已经不耐烦,伸手来拉车门,“下车下车,你俩,快点下车!”根本没有时间容他二人考虑,Denny转头望向霍一飞,颤声问,“一飞哥,怎么办?”是生是死都在他俩一念之间,霍一飞抬头瞟正在拉车门警察一眼,断然道,“下车。”

宁赌自己一条命,保车上一亿元高额的毒品万全。市道动荡之时,这笔货对周进之重,要到他冒如此之险出货的地步,这时候恐怕经不起损失。霍一飞宁愿赌那百分之五十,赢则有惊无险,输要人财两空,人在江湖,走的每一步路也莫不如此。真要拿起放下一条命也如这般果断没有犹豫,方才能淌得聊这滩浑水。

Denny望他道,“一飞哥,我跟你。”便推开车门,霍一飞点点头,这一切尽在无言之中。这一把若赌输了,Denny至少是重从犯,就算不死这辈子也出不来了,但他还是义无反顾这一句“我跟你”便是信了自己,跟了自己,是生是死都陪自己。这就是男人间的兄弟吧,Denny年纪不大,跟着霍一飞三、四年,却也重情重义。若没这番情义,人在悬崖边走只有更险更累。两个警察拉开他们探进车里看一圈,当然一眼便看见后座两只硕大密码箱,车里再无他物,两个警察看了看,年长的伸手拎起来。

霍一飞平静的站在三步之外,看着两人在车里弯腰捣鼓,很快拎了箱子出来。“这里装的什么?”年长警察转头问。霍一飞面不改色,说,“衣服,警官,我搬家。”说着边望了身边Denny一眼,Denny笑道,“警官,他搬到我家跟我一起住。”

“嘿嘿”一阵邪笑,嘴角习惯性的半歪挂着奸□意。年长警察仔细看看Denny,挑染的橘黄色张扬头发,半掩半露银质耳环,穿紫色T恤很瘦腿的牛仔裤,看这副打扮,德行就不由得撇撇嘴。再看霍一飞,黑衣黑裤裹塑挺俊身材,浅茶色太阳镜架在挺直鼻梁,半遮半掩明朗俊气的脸。

Denny嬉皮笑脸的搭茬,“警官,查什么呢?不是搬一起住也犯法吧?通融一下吧,过两天我们就去荷兰领结婚证了,回来请两位喝喜酒啊!”

那警察闻言忙不迭松手,皮箱撇到地上,赶紧拿手在裤子上蹭几蹭。查车查到俩同性恋,由衷的恶心,好像两人身上有艾滋病毒,唯恐沾染上一点。

霍一飞走上去不着痕迹把皮箱拎起来,放到旁边水泥沿儿,问道,“警官,我看你们设了路障,不是又有什么案子吧?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我们也想当好市民。”

这警察看来真的只是个低级交警,虽然年纪不轻了,应该已经做在警队很多年,却完全不认得霍一飞,两人照面没有任何反应。不过也没有搭理霍一飞的试探,只说,“警察做事不要瞎打听。”

Denny眼角瞄着霍一飞身边的密码箱,心都要蹦出来了,只觉得脸上肌肉发僵,装出来的笑容都抽搐,那警察要是稍微仔细多看一眼,怕就立刻看出眼前这两个人有鬼。看这警察低头又看了看箱子,似乎也在犹豫是不是有让他俩打开看看的必要。警察也是懒,不然让人打开密码箱看看又有何麻烦,但是他不想跟这两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同性恋多废话,后面塞的车还有老长一排。

手插兜小步原地绕两圈,扭头叫他的同僚,“阿南,看好没有?快点!”撇下这箱子,转头往回走。看了半天,还是嫌麻烦,没有要两人打开看看,因为要找的也不会在这密码箱里。

Denny脚下一软,几乎没有跌倒,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过关。一直不露声色的霍一飞见闯过这关,也是闭起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轻轻的把箱子往脚后挪挪。

不料警察走出几步,忽然又站住了,转回头在半米之外端详着两个人,停顿了约一两秒,道,“X,还是打开看看吧。打开看看,快点。”

转磨了半天,到底还是要打开看看。

其势是一步悬崖,这口还没有送出来的气,半秒内又咽回肚子里。在警察的逼视下,Denny不得不咬咬牙,转头弯下腰,假作要开箱子,急忙的看霍一飞眼色,明知道进死胡同已经没有退路,还是指望他燃眉下能想出办法。但霍一飞低头垂目,并没有任何反应。警察这么说了,还有什么办法?如果执意不肯打开,立刻就会看出不对。可是这么一打开,那还有什么遮拦?慢慢两大箱高纯海洛因,怕这个小警察都要吓的说不出话。

难道今天真的这么背运,好不容易甩掉追兵,却意外的折在这两个小警察手里?这一局赌错了么?不该跟这两个警察打心理战?趁刚才还有一线生机就应该夺路横冲,放弃这笔生意不要,哪怕抢到警察之前把货扔出手,没有证据都抓不了自己。但此时此刻还容得犹豫考虑吗?即便是决断错了,怕这也是天意。

霍一飞伸手慢慢拨开密码锁,提起箱盖欲抬起,那年轻警察车前车后看了一圈,最后也只拎了另一只密码箱出来,一边说,“没别的玩意,就俩皮箱。”忽然脚下一滑,警察大骂,“X!”脚下站不住,一个屁股蹲重重坐在地上。

这边年长警察见他摔了,笑骂,“真他妈笨。”撇下霍一飞,走过几步去扶他。Denny低眼一瞄,看到霍一飞手放回兜里,手指间夹着不知是什么薄片,路灯下闪闪发亮,只觉心下一稳。

年轻警察果然吱哇大叫,“X,疼!疼!崴脚脖子了!X,疼,好像骨折了!”老警察拽他两拽,都拽不起来,骂道,“怎么这么笨啊!好好的平地也能摔倒,X,还指望你来了能快点,你他妈又撂倒了。”

Denny死里逃生,这一口气还不敢出来,就看俩警察一个扶另一个摇摇晃晃站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忽然停住了。一个胖胖官儿模样的警察背手走过来,到跟前看一眼,问,“咋了?”

年轻的说,“我崴脚了。”刚开口胖子打断他,“行了,又演哪出啊?不想干活吱声!走吧走吧走吧!”看看街前街尾乱七八糟,眉头拧了个大疙瘩,“能不能提高点速度,磨磨叽叽,你回头看看车都排到哪了!查完没查完?查完让他们赶快走。”

两个警察异口同声道,“查完了。”

胖警察挥手,“完了就快走!”,甚是不耐烦,霍一飞低头道,“是。”手一扣,箱盖重新锁好,拎了和Denny一前一后很快上了车。胖警察在边上高傲的扬头,一脸鄙夷看着两个帅哥在自己面前灰溜溜走掉。Dnney未待踩动油门,只听“啪”一声响,两人都下意识回头,胖警察肥肥的胖脸在半空定格,脑袋右侧露出一个血洞,喷泉样的鲜血正像一朵怒放鲜花绽涌,后面一个小孩子手里牵着浅粉气球一跳一跳,血大半喷在气球上,登时成了红色。

没等他二人反应,“哗”的一声侧面玻璃爆出破洞,霍一飞一把扑住Denny抱头缩倒,玻璃碎茬溅得他们满身都是。外面到处是大人孩子惊恐的尖叫,霍一飞吼一声,“快走!”Denny踩足油门,两人趁乱迅速冲出,掉转车向转上旁边一条小路,开出不到二百米,但听“怦怦”两声沉闷的击在车子旁侧,竟是直追了自己过来。

车子被迫在地上打滑,对方开了两枪没有紧跟着再打,似乎并不招摇。车外远近不见有警车,也不见太大的异动。大多数人都争先恐后往警察中枪的方向追看,吵骂惊叫交杂一片,街头街尾乱作一团,没人留意身边就有人正在开枪。人群里闪出两辆摩托车,都是驮着一个人,一左一右迅速跟上。

Denny大叫一声,“一飞哥小心!”右边摩托车已经风驰追上,后面驮那枪手,手枪藏在袖管里,黑洞洞的枪口直对了Denny脑袋。

Denny狠狠一咬牙,猛的转舵向右一拐,拿车身去撞,摩托车不是对手,几乎翻倒,骤减速落下,但片刻后又很快追上来。霍一飞拉开车窗,瞬间手枪递出击中前轮,摩托车应声而倒。手枪这种东西射程并不高,在高速开动的车上命中更不容易,亏是霍一飞有这样好的枪法方才能一枪一个准。但也不敢打人,闹市上动静太大,恐怕引来警察。对方也不敢大张旗鼓开枪,枪上都装着消声器。

可见根本不是警察。是道上别的帮派黑吃黑。只是对方胆大心细,敢选在这样的地方下手,吃准了霍一飞不敢张扬的弱处,实在不可小视。摩托车不止两辆,足有七、八辆,还有其他的车,一干人在这狭窄的闹市路道上展开无声追逐。

对方枪手很快把霍一飞两人包围,摩托车小巧灵便,故伎重施根本防不胜防。Denny手脚并舞,车如游龙,左右摇转,极力的躲开对方贴上来射出的子弹。倒是对方不时有车中枪。但霍一飞和Denny只有两支手枪,根本连换子弹都来不及,对方却是人多弹足,四面夹击,霍一飞二人腹背受敌,就算抵挡一时,早晚也支撑不住。真没想到这帮人这么有心计,竟能算到这里,霍一飞一颗心直往下沉,知道对方都能摸到这里,只怕徐伟也有事。此时也管不了他,惊急情势中,心下不乱,脑中思路反而明朗清楚:千方百计全力周旋,只要护这两箱货周全。Denny驾车跟摩托车乱冲乱撞,车早已经撞的不成样子,但听“怦”的一生闷响,右后方向明显一沉,子弹终于打中轮胎,车子顿时如瘸一条腿的老人,跌跌撞撞向前滑出几十米,Denny使足力气踩油门,但爆了一只胎的车根本无法控制,摩托车立刻从后面追上。

围了霍一飞二人的车四面急攻,子弹近距离暴击,打穿坐垫棉絮乱飞,车子根本已经失控,围上来的人肆无忌惮便要抢后车座货。与车并行摩托车上,枪手手里M76长枪管直逼了车窗插进,直抵了霍一飞脖颈,那边人手已经伸进来。霍一飞身子往后一退,也就是二厘米的退处,让开枪口,同时左手猛地攥了伸进车窗的枪管。那枪手万万没料到有人敢伸手夺枪,就这一愣神的瞬间,枪被霍一飞攥了重重向前一带,这人来不及松手,整个人被带离摩托车飞出来,与此同时霍一飞抓了枪管顺势一挥,直挫在伸手夺货那人手腕,只听一声惨叫,人已被甩到数米开外。

霍一飞冲开车门,大声叫了Denny道,“拿好箱子,跟我下车!”此时车子已完全失控,向前直冲。动静已经越闹越大,只怕立刻会惊动警察,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霍一飞翻出车就第一个打滚,直扑仅剩的那个摩托车司机。那人急行中不及反应,霍一飞左手夹住他脖颈,手肘用力,从左往右顺势狠命一掰,但听“咔一声响,这人哼都没哼一声,脑袋软软垂到肩上,脖子彻底扭断,摔在道路中间。

Denny却没这么走运,翻出车后四、五辆摩托车直围追上。霍一飞应付一个司机还可以得手,但四、五辆摩托连带枪手围击,根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但听枪弹擦着身“嗖嗖”过,Denny抓着皮箱就地一顿翻滚,勉强躲着,子弹尽数崩在柏油路面暴出一串串银灰火花。然而对方多人,四面包围,躲又能躲到哪去,眼见就是束手待宰,霍一飞抢了摩托车斜冲进重围,怀里掏出短匕,经过一个身边刀光一挥,鲜血顿溅。对方虽有M76这样的机枪却不敌对方短匕欺身,脖子割断一头栽倒在地上。霍一飞接连撂倒两人,冲到Denny跟前,一脚挂挡,车身斜倒,Denny拼尽全力挣扎着跳上车,车轮滋滋尖叫着打转狂甩一个弯,冲开追围上来的敌人,几乎是半倾倒着向前直冲出百米。Denny生死关头,也不由赞道,“一飞哥车玩的太High了!比我玩车的还专业啊!”

霍一飞叫,“少废话了!”后面的人见追不上,气急败坏终于齐齐开枪。惊声四起,人群一乱套更有利于二人逃跑。对方也在身后不断追,霍一飞和Denny都尽可能缩低了头,摩托车划着巨大的S曲线狂飙过所有障碍,开的太快,饶是M76只怕也无能为力。后面警察大响,但纷纷在出事的地方停住,此时霍一飞二人早已经看不见影儿,这些准备黑吃黑的家伙却倒了霉,正作了刚才开枪袭警的凶手。就算他们大叫前面有人贩毒,急于抓人立功的警察谁会听?

Denny一手搂着霍一飞的腰,头垂在肩背大口喘粗气,半天道,“一飞哥,太….刺激了!”听的霍一飞啼笑皆非,这孩子心性儿快跟小宁不相上下了,这会儿还顾得刺激过瘾呢。大风迎面吹得张不开口,Denny伏在他背上气喘吁吁说,“我这辈子经过这样的场面,也算不白混一场啊!”

霍一飞侧头笑骂他,“你还有脸说,好好的开车不行,闯红灯!你害死我了你!要是办砸了差事,回头我挨五十,送你一百!我要挨一百定送你二百,免得你吃亏!”

Denny连连惨叫“不要!”两人说笑间,都没有留意跟前。但人在危险中,对身边的气息似乎有种格外的敏感,霍一飞忽然一抬头,飞驰而过的瞬间,其实根本看不到黑洞洞的枪管,他几乎是本能直觉的猛转车向,子弹“嗖”一声贴了身边擦过,重重打在地面。Denny一句话还没说完,卡在嘴边,下意识抱头,子弹把左臂擦出一道老长血口,手一软皮箱几乎没掉在地上。

从子弹的打向来看已经很近了,袭击的人就埋伏在跟前,但掩在路边各种建筑物中完全找不到。此时找也没有,霍一飞咬了牙只是前冲。其实对方埋伏的范围并不大,眼见他毫无退意并不生怯,更紧逼狂扫。此时车已风般驰过他们面前,子弹转到从后面追上,霍一飞大叫着Denny“小心!”。

可惜已晚,两颗子弹直穿肩胛,登时血涌,霍一飞回头去档,同样也打中手臂,一阵辣痛,

淋淋的血从袖管直流出来。两个人□裸落在对方枪弹下已经无法躲避,霍一飞下意识的扬起手里皮箱要去替Denny档,但几乎又是在同时,他想起这皮箱里装的是何等重要的货物。毫无疑问对方枪力打到皮箱立刻就会暴碎,五千万的“货”会洒满这条街道。霍一飞会毫不犹豫拿自己的命拼,可是他现在要护的是Denny的命。取舍之间,只是半秒钟的犹豫,子弹已经再一次袭过,这一次却是打在背心。Denny身子一歪便要倾倒,霍一飞反手紧紧扣着他,那中弹的手已经疼得没了知觉,但铁钳般抠着Denny不放。

抢了这片刻,摩托车已飞过子弹能够射及的距离。但听身后枪追,虽然撵不上,霍一飞仍不敢丝毫放松,咬牙极力飙驰。后脖颈上暖暖的流质,顺着后背缓缓下流,空气里仿佛闻见腥咸气味,也不及回头去看一眼,身后的Denny是生还是死,但觉空气里都是燥热,胸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痛苦的烤炙燃烧。

凌晨12点11分,从欧洲的瑞士银行收入一亿人民币转账,足额足数,没有差池,同时两箱货交在谢老三人手里,钱货两清。

霍一飞疯一般的抱着满身是血的Denny冲进附近一家私人小诊所,枪伤太招摇,不敢去公立医院,离wiilon的德仁医院太远,也赶不及。

半晌,带着两片熏黄眼镜的烟鬼大夫哆哆嗦嗦撩开门帘,颤道,“不行,不行,打着肺子了,血都止不住,我这儿没有血浆,麻醉药也不够,人疼得直抽抽,只怕挺不住!赶快送大医院吧!”

霍一飞燥恼的扔掉烟蒂,骂道,“别他妈废话,能去大医院还上你这里?我用手抠也抠出来过!他没那么娇气,你只管弄。”撩开门帘进去,满屋都是血腥,Denny侧身蜷在床上不停抽抖,一只白炽灯映的他脸色惨白惨白。霍一飞只觉一颗心响被重击般抽搐,缩起来的难受,几乎窒息。他自己也中了两枪,虽然不是要害,子弹当时穿了出去,但也剧痛难当。头晕目眩,挣扎的挨到Denny跟前。

大夫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在后面,霍一飞低声虚弱,“要血?他是O型,我也是O型,我给他输。”这大夫大吃一惊,连忙摆手,“你?不行不行,你自己还在流血!”

霍一飞骂你他妈怎么这么多废话?!是不是想死?大夫看他身有枪伤,手腕还有纹身,怎么看也不是好人。他这小诊所招呼这种人也不少,知道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除了自认倒霉之外,也不敢再说。霍一飞逼了他,“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少唧唧歪歪,听见没有!”搬起Denny脑袋压到自己腿上,强按着道,“别动!想活命就忍着!”

大夫翻出手脖子粗的两根针管,扎上血管,抽了霍一飞两大管血。严重失血下,再抽出这么粗的两管来,霍一飞只觉脑中嗡嗡响,眼中看出的东西都左右直晃。大夫把抽出的血换进输血管,一边用冰块冰着,翻正Denny身子,揭开衣服,背心上一个深深的血洞现在眼前。

霍一飞咬咬嘴角,摒开满脑杂七杂八的各种乱念,配合大夫按着Denny的身体,手一碰到伤口Denny立刻强烈的挣扎,嘴里含血,叫声呜咽。大夫惭愧的抬起头,“我麻醉药不够。”看霍一飞并不理他,咬着牙试着探镊子进伤口。Denny更加抽搐,四肢痛苦的蜷缩,高一声低一声嘶哑惨叫。那大夫急得跳脚,“想想法子让他别叫,大半夜的什么人都招来了。”这是枪伤,私下处理是违法的,大夫摄于胁迫不敢不答应,但更怕张扬出来,把他小诊所的执照吊销。

Denny满床打滚,按都按不住,霍一飞手上无力,只得用手肘顶着他后腰,一手攥着湿漉漉反而头发板住脑袋,也哑了嗓子低吼,“叫什么?!不能忍着点吗?!挺大的人这点疼就受不了?!是不是也要我像阿秋那样,拿柏枌给你止疼啊!”

也不知Denny听没听到,仍是抽搐,但挣扎毕竟是小了。霍一飞示意大夫快些动手。那大夫做惯了外科,看这场面也双手打颤,颤颤探到伤处,Denny顿时又嘶哑惨叫起来,霍一飞顾不及去找东西,拿起手指就塞进他嘴里,一下子被他牙关咬住,一阵钻心的痛。

大夫硬着头皮翻起Denny伤口,血肉模糊,枪口大约有一厘米左右,镊子探下去,触得到子弹,这大夫满头是汗,小心试着夹起。一连串动作已经使得Denny整张脸都痛变了形,满脸都是冷汗,牙关直抖,死命咬合着嘴里的两根手指,血从嘴角淋淋漓漓的从外淌,也不知是霍一飞手上的血,还是他肚里的血。

大夫颤声说,“你扳扳他嘴吧!那样要把你手指头咬断的!”看霍一飞亦是一脸冷汗,咬着嘴角瑟瑟发抖,强自忍着那手给伤者紧咬,半条手臂都在抽抖。牙关咬的手指骨“咔咔”直响,人在极度受痛下由于神志不清,牙关扭曲,坚韧的牙齿能把钢管咬断,更别说两根手指头。大夫不由得急得去拉霍一飞袖口,“快松开呀!他能把你手指头咬断啊!”

不防被他重重甩开,霍一飞指了他鼻子咆哮,“你给我闭嘴!干你的活!你救不了他,我一枪崩你了!给他陪葬!”

大夫噤若寒蝉,瑟瑟索索拿起镊子埋头去抠子弹,心惊胆战的听着耳边“咔咔”的骨头裂声,不敢想象这个二十来岁模样,一脸帅气的大孩子怎么能忍住手指被生生咬断的疼痛,照顾另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镊子在伤口里一阵抠摸,总算把夹了弹头出来,Denny泄口气般软软的歪倒下去,霍一飞抽出自己血淋琳的手指,重重靠了床头,也是一口一口喘粗气,脸色比Denny还要惨白。

大夫忙着扎针,把事先预备好的血液打进输液管,输入Denny体内。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随着殷红鲜血缓缓流入,Denny苍白的脸色似乎渐渐回转起来。

大夫方才试探的说,“我帮你包包吧。”霍一飞没有再说,跟了他坐下,大夫拿过他两根手指,心里一阵惊。手指血肉模糊,触手软软,也不知是不是断了。大夫拿出盐水小心冲开上面血污,感觉那手一抽搐,抬头却见霍一飞别着头,嘴角紧抿,没有太多的表情。拨尽手上的血污,露出白森森骨头,无名指第一节第二节有可挤压感,果然是断了,应该断的不是很彻底,属于裂断。他这小诊所设备不全,处理骨折更没有好办法,只得简单包扎了一下,还是建议他,“快去大医院吧!你这不行,耽搁下去这手就保不住了。”

霍一飞只是反问,“他怎么样?能保住命么?”

大夫皱眉摇头,“不敢说。得观察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而且我这儿设备不全,消毒不够,肯定要感染。你们还是尽快去大医院吧,你也是。保命要紧。”

霍一飞点点头,撩起窗帘看看窗外。夜幕深沉,隐约听着车来车往的响动,此外无他。霍一飞摸出一支烟点了,半倚着靠门边粗糙墙壁,看着床上的Denny。烟草在指间燃着微弱的火光,不时照亮手腕上那只展翅的银鹰。约摸过了一个来小时,一瓶血输尽了,Denny脸色慢慢回转过来。这时天也微微见亮,蚊子带了一个人,一前一后匆匆进来,霍一飞抬头,是应七。蚊子奔到霍一飞跟前,上气不接下气,“一飞…一飞哥,你没事吧?我接到你电话,怕你有事,我就…去找了七哥。”这件事霍一飞不让惊动任何人,蚊子虽然觉得他跟应七堂主的关系,不必顾虑,但现在说来还是有点怕他怪罪。

应七皱眉看着床上Denny,俯下身问他,“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紧?”Denny迷迷糊糊只哼了两声,应七按了他肩膀,拿袖口蹭净Denny嘴角的血迹,“撑住了,是条汉子,以后江湖上就有你Denny的名号了!”掏出车钥匙递给蚊子,吩咐,“赶快开车走,别耽误了。去德仁医院,willon不在,你找他助手林青。”

蚊子接了连声称是,招呼那大夫帮忙,两人搀扶着抬Denny出门。霍一飞在后面叫住大夫,“你回来!”翻出一叠还浸着血的钞票,“拿好钱,管好自己的嘴,倘若出去胡说八道,这就是你棺材钱!”

那大夫做梦没想到还有钱拿,正担心这帮人会不会用完他,杀了灭口。看这小帅哥还有良心,连忙接过来塞在口袋里。应七笑呵呵看了霍一飞,“行啊,搞这么大阵仗,算你机灵有本事,等你进哥回来,可以讨赏了。”

霍一飞无可奈何,“七哥…”知道应七是拿话损他。应七捏起他那两根手指,只见血从绷带里渗出来,蹙眉瞪着他,“几天没挨打,皮又痒了?上次为了那手打成那样,你还不记得!”看见Denny嘴角有血,又看着他手上这伤,就猜了七八分。霍一飞黯然道,“Denny还是个孩子,假如有什么事,我怎么向他的父母家人交代。”

心里毕竟内疚。当时车上激战,一念之余,为了护全货物,任由Denny中枪,险些丧命。这是情非得已下顾全大局之选。但这么一条命险些就没了,不知道Denny当时说,“一飞哥,我跟你”时,是否知道他的性命到底不如这一箱货值钱。

应七拽着霍一飞到医院重又包扎一番,听医生说无名指外指那一截骨头到底断了,黑了脸拽起他来,到没人地方朝屁股狠狠踹了两脚,“可是老虎没在跟前哈,你就得瑟罢!把手指头给他咬断了,你就安生了?裤子脱了,给我趴下!”就手抽出架子上放着半截竹子拖布把,敲打病床床沿,“是不是就欠打你?!”

霍一飞才讨巧笑着蹭了应七衣角,“七哥,别,饶我一次吧,我记住了,以后再不这么冒失了!”应七斜眼瞪他,霍一飞掂抖自己满身尘土,狼狈不堪的模样,“七哥看我都这样了,够惨的了,七哥舍不得再打的。”

“我疼你都是白疼!”应七冷哼,扳过他胳膊按倒在床上。他当着动手,霍一飞也不敢真的跟他扛,趴倒在床,屁股刚好翘在床沿,应七拎起竹把朝着臀上腿间重重抽几下,一阵火辣辣疼痛传上来,霍一飞“滋滋”吸气。臀上不轻不重,也浮了几条浅红檩子出来,但力道毕竟是比周进平时打的差远了。霍一飞知道应七不会当真打他,害怕来来往往的人看见,更撒娇的连连惨叫,“七哥,七哥,疼!七哥我知错了,饶我这次吧。”

应七喝唬,“是不想我把裤子给你扒了?!”抬脚踢的他两条腿规矩的拢跪,整个人俯趴下来,唯有屁股翘得高高。应七抡了竹拖把着实狠打了二十来下,抽在肉上,隔着裤子都“坯坯”有声。心里是真的有些气了。这是想来后怕的事,手指头咬断了怎么得了,若是耽误了时间,都怕不能接回去。

打的狠了,霍一飞反倒没声音了。回头就看他两手抓着床垫,脸埋在臂弯,侧头咬着一边唇角,一声不响一副认打认罚的乖巧模样,什么气也消了大半。又看他鼻翼两侧微微的汗浸,脸色白里泛青,全不是色,哪还打的下去。走过两步,半倚半坐床边,停了一会儿,举手往屁股上重拍两下,“行了!滚起来罢!刑堂大棍你都不怕,你多有刚儿!”

霍一飞趴着不动,只抬头看了应七的脸,“谢七哥。”应七点点头,翻出烟卷,点了吸一口,一串烟圈散出来。

“疼不疼?”

霍一飞微笑摇头。应七说,“大人教你都是为你好。越是做大事,越要小心谨慎,不但小心别人,更要小心自己。Amanda(周嫂)这次,不知道过不过得关,假如真有个三长两短,进哥那更要乱一阵。他没工夫顾你,你自己要顾自己。”

霍一飞乖乖点头,心思并不在此。把今天送货的事跟应七说一遍,应七蹙眉道,“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前阵子听说葛老辉又倒腾一批枪。奇怪的是,这批货一直没在市面露面,我还以为他倒腾进N区了呢。”

如果这事真的葛老辉干的,霍一飞也没什么奇怪,“葛堂主不满意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一有机会,他一定要与我为难。”

应七呵呵笑,“嗯,那还不是当初你招惹姚顺,他记恨着你,巴不得看你挨打。”话虽如此,两人其实都明白,葛老辉要搞这么大阵势出来,就怕不只是要和霍一飞为难这么简单。眼下内忧外乱,ou死后,货源的变动,H市各个蠢蠢欲动的势力都在想抢一杯羹,再加上外来的扈宇野心勃勃,短短半年触角已经伸到很多大小帮派;和记内勾心斗角,也不安宁,周进自家又有事,在这种时候,如果葛老辉早存异心,只是一直在寻找机会的话,这就是他的天赐良机。

霍一飞知道,周进迟迟忍着不动葛老辉是因为他不比姚顺,葛老辉厮混江湖多年,实力深厚,关系网庞大,如果不能一举剿灭只会后患无穷。而且葛老辉为人小心谨慎,这么多年,进进退退他始终在利弊横度的犹豫之间,他年纪也大了,霍一飞猜着,周进的意思是靠到他老了,死了,到时候不用自己动手,更落得齐美。

但现在,恐怕是葛老辉开始等不及。从上次周进当众扇他一巴掌那件事后,葛老辉表面唯唯诺诺,更加低调小心,其实后背活动越来越多,这些霍一飞也有耳闻。其实他一直猜不透,周进扇葛老辉那一嘴巴,真是一时之气,还是种试探,试探他到底是什么底数?周进的心思,就算是再熟悉的人也很难琢磨。不过这一次,葛老辉所作所为倒是给了他一个灵感。

霍一飞试探说,“葛堂主对我有什么意见,教训就是了,难道我还能不听着。这么闹是不是过火了点,真要出了岔子,能是我挨顿打这么容易?”

应七弹他一脑蹦儿,“行了,我不过是说说,我可没说是他干的,别给我乱造谣。没凭没据,说这也没用,胡说八道的传到你进哥耳朵又要打你。”

霍一飞只得缩头笑笑,“是,是。”应七毕竟避讳,他主持刑堂,怎么着不好带头去挑内讧,霍一飞也知趣,不再说,不过心里已有数。

说话间有人敲门,进来是徐伟。应七说,“你们聊吧,我还有事。”霍一飞送他到门口,回头把门关死,附近没人,徐伟问,“一飞哥,你没事吧?我先回公司,找不见你,电话也没打通,蚊子说在这儿我才找来。”

霍一飞摇头说没事,“你们怎么样?”徐伟吁气道,“都没事,出来时候才撞见。谢老三挨了一枪,也不要紧,擦破大腿一点皮,我送他去医院包扎完,他就回家了。”

霍一飞听了蹙眉,想一会儿问他,“他没说什么?”

徐伟沉吟,“我也觉得有点奇怪,照理谢老三他遭人偷袭,还挨了一枪,不可能没什么想法啊?除非是他自己心里有数。不过如果是谢老三自导自演的话,那更怪了,交钱的时间他不动手,都完事了还有什么用?就算打死我,钱也拿不回去。”

霍一飞冷哼一声,“怕是他自己也搞不定,好在没差点把我们拖下水!”

徐伟暗暗吃惊,听明白他的意思,心说难道这其中还有第三人?但看霍一飞不说,便不去问。霍一飞拿了两张十万块信用卡给他,叫手下做事的兄弟各个都安抚安抚。又叮嘱他,明天买点鲜花果篮什么的,去谢老三家里看看,既然一起合作,他是长辈的,总要有点礼数。“你就说我避避风头,就不亲自来了,虽然说出了点状况,但是好事多磨,下次有这样的机会,还希望继续合作。”

徐伟点头,告辞去了。霍一飞倒下身子,歪歪斜斜靠着床头叠的被子。麻药过了劲儿,两根受伤的指头愈发抽痛起来。靠床头躺着,臀上也刺辣辣的疼,霍一飞跳起来又褪掉裤子,照着镜子看看,一片都红肿起来,隐隐浮了几道泛紫的檩子,难怪这样痛。这要在周进眼里,根本就不算打,更不算伤,这几下打完该要做什么还做什么,该坐该站,该跑腿儿的,一点不能耽搁,自己也早这么锤炼出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得矜贵起来,一点小伤也觉得坐卧难安,难道真是久了没挨教训,人也娇气起来?

躺不下,翻倒被子抱着趴上面,就想进哥如果在跟前,看见他这没精打采,萎靡不振模样,非得吹胡子瞪眼,不揪起来按倒地上罚跪才怪,指不定就大棍拿来,照了屁股伺候,到时可就没有现在舒舒服服趴床的美事喽。得意的是他现在看不见,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几时能得这么惬意。

想到进哥又想起彤嫂子。进哥匆匆赶去,她能不能挨过这一关?其实周进这么急匆离开,撇下和记这么乱都不顾,霍一飞已经难掩心中不祥的预感,只是不敢想,怕阿彤这一次真的再也坚持不住。她向来疼爱自己,想不到却连最后一眼也见不到;更怕的是她走了,进哥怎么办?现在虽然天涯海角,好歹有个念想,真要撒手人寰,连个想的人都没有了。这么多年嫂子身体不好,常年在国外养病,周进身边也没断过女人,但霍一飞知道任何一个都是逢场作戏,谁都取代不了阿彤位置。

去年去德国看她的时候,嫂子还曾经悄悄拉了自己说,让他多劝进哥,接触些女人。“我说他不听,你跟他近,你说他肯听的。我的病是好不了,早挨一天晚挨一天,总是要撇下他。我不放心他一个人,临到老了,要是孤孤单单没有个伴儿怪可怜。遇上那好的,细心的女孩子,就留下。”

自己调侃她“嫂子比上古代的贤良淑女了,做主给丈夫纳妾。”阿彤只是淡淡笑,“男人身边总得有个女人照顾不是。”后来进哥进来,就不敢再说,进哥不让提,听到了打他嘴巴。其实天下女人,怎么会愿意给自己男人亲近别的女人,只是阿彤知道她自己的命自己也不能掌握。霍一飞心事重重的掏出电话,拨了周进的号码。响了很久周进才接,听到是他,就问货怎么样?

霍一飞作轻松说,“送完了。钱接到银行,已经叫人分七份转到不同账户,账户和密码我都给进哥发过去了。挺顺利,没有条子跟,谢老三也挺高兴,说跟咱们做事沾光带运气,下次还想再合作。”

周进声音疲惫,半晌只点点头,“顺利,那就好。公司有没有事?”

霍一飞想着葛老辉那事,却只是说,“就这么两天,想掀波翻浪也不够时间。进哥放心吧,公司和外面都消停,估计是天太热,好几天不下雨,人都晒蔫了!”

周进才勉强一笑,“少贫嘴了!这一次帮我大忙了,答应你的,回去应诺你。我还得耽搁几天,估计下月回去,你好好看家,有事给我打电话。”说着便挂断,霍一飞急问道,“嫂子怎么样?要不要紧?”周进只回了两个字:“没事。”

千不愿万不愿,小宁出国的安排还是被霍一飞提上日程。先是IELTS考试,拖拖拉拉半个月,最后还是挨了哥哥一顿皮带才报上名,领回来一堆书,霍一飞就看他每天抱着愁眉苦脸,几天过去了,一本书还是翻在那一页,气得揪着他领子拎出门外罚跪。

隔着门板,小宁委委屈屈的抽咽,这回不敢再说不愿走了,但所行所为分明还是不愿意。霍一飞看他这样恋着自己,一时也心软,又怕他出去吃苦,出门在外怎么不比家里事事照应。但转念想想,小宁15,6岁,正到乖张叛逆的年纪,自己没有时间管他,偏偏外面又有许多游手好闲的,冲自己名声,整天溜须拍马捧着他。小宁日夜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别说不用功学习了,没出去惹是生非还要靠他打的狠。而且他也这样大了,出去受点磨练,吃点苦,知道了世道艰辛,才能真的长大。自己从不盼他怎么出类拔萃,怎么人中精英,那样一生太辛苦;只希望看着他长大懂事,早一天能自己完全照顾好自己,到时就算哪天横尸街头,也能闭眼。

更重要是从上次的事,霍一飞开始理解周进常年把嫂子扔在国外,这种事如果再发生一次,他真是死的心都有。若再想到市道混乱,四伏危机,和自己的即将筹划,更是非把他送走不可。

霍一飞自己翻电脑,找出几个IELTS培训班,来去比较一番,选个离家最近的,下午亲自押着小宁去报名上课。

小宁在门外跪着足两个半小时,早已经连叫屈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望眼欲穿巴巴盯着门口,盼哥哥早点出来。冷不防门拉开,小宁一口气吐出一半,赶忙又缩住,跪直起来,垂手低头收眉敛目。霍一飞从他跟前走过去,叮叮当当一阵,敲桌子道,“过来吃饭!”

小宁扶着腿哎呦哎呦站起来,看哥哥没有扶他一把的意思,只得自己挨过来坐下。吃了两口,听霍一飞说下午带他去报IELTS培训班训练班,顿时又是一脸黑线。想想还是讨好他,“哥,别生气了,吃点饭吧,我听你话,好好上课。”

霍一飞胃疼,只捧着半杯热水喝。小宁一瘸一拐着去帮他拿碗,霍一飞看着又不由得莞尔,虽然小事,也觉得心暖,什么脾气也没了,只叫住他说,“不用了,哥不饿,你快吃,吃完好走。报了名如果不上课的话,去给你买两件衣服,上次你说要什么了?”

小宁喜道,“是nike,Jordan亲签的限量球衣,全H市就一件,不知道还有没有。”说到高兴地方,也不记得腿痛了。

这天看来运气不错,训练班要下星期才开课;衣服还没有卖出去,毕竟一万多块一件衣服不是人人能消受。这件球衣小宁早就朝思暮想,既然出国已成定势不能改变,买件衣服也算聊以安慰吧。回来小宁抢着要开车,他振振有词,“到英国就要自己开车跑了,不让我现在熟悉熟悉,撞了老鬼子怎么办?”

霍一飞想想也是,而且总觉得小宁就要走了,有点格外惯着他的意思,便把钥匙给了他。小宁常常偷开哥哥的车,倒也熟练,踩油挂挡,转上外道,小宁瞅着两旁一家家店面,“哥,苹果今年出一款新本子,超薄的很漂亮啊!哥,手机进水之后一直不太好使;哥,学校要考试了,要手表看点儿的…”霍一飞只作看窗外风景,也不理睬他,小宁忽然道,“哥,你看,那不是‘多多菜’馅饼么!好久没吃过了,以前你总带我吃!”

霍一飞往外瞟一眼果然是那个老饼店,门口还是一排烟熏的旧桌椅,分外熟悉,人也还是那么多,远远的,香气似乎飘过来。说开过去买点吧,正好做晚饭。小宁“嗯”着刚打方向盘,就听“咣”一声响。霍一飞不用看光听声就知道是撞车,心一哆嗦连忙去驾驶座上的小宁。

好在撞不厉害。车头和迎面的车刮了一下,小宁吓得脸煞白,自己吵着闹着开车结果把车撞了,哥还不得狠狠修理他?偷眼看他脸色发青,更如临大难,却没想哥哥更担心的他有事。

正看撞的那车上跳下个人来,一心恐惧顿时化作满腔怒气,推开车门也跳下去,正要问问他开车长没长眼睛,一看人一愣,这不是张大鹏么?

张大鹏似乎也受足惊吓,脸色惨白,胖胖的脸像个泄了气的气球,看见小宁只是抓着他喘粗气,“你,你,你,霍一宁,原来是你。”

小宁奇怪道,“你怎么了?撞个车,不用吓成这样吧?”

张大鹏瘪瘪嘴,“别提了!我爸,赌博,让警察给抓了!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我都说过他多少次,不要去赌博,不要去赌博,他就是不听!”大鹏捶胸顿足,“说什么场子安全,安全个屁股!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正找你!我听说是管北角龙溪酒店的场子,那是不是和记的地盘?你,你哥不是和记的人吗?能不能,帮帮我啊….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也不敢告诉我妈。”

小宁只是惊讶,“啊?!”

管北角。龙溪酒店。霍一飞匆匆赶到时已经晚了。两组警力忽然冲上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警方带走了大部分赌客和所有参场的经理,荷官,看场的兄弟。现场一片混乱,剩的人正在整理地上杂物,清理打翻打烂的桌椅板凳,理出来的筹码还有客人扔下的钱包衣服等等堆放在一起。霍一飞进来,只看见徐伟指挥着几个人在做事,看到他纷纷停下招呼:“一飞哥。”

“什么时候冲进来的?”

“3点35。因为古部长带来的那几个人在里面包间赌球,当时正好是上半场球刚刚结束。条子一来就直冲上来,外面兄弟已经报信儿了,但是根本来不及。”

霍一飞踢踢地上的废屑,往里走几步,最里面装修豪华的包间,两扇软门已经打的不像话,海绵的地方冒着黑烟,霍一飞上去踩灭,“当时谁看场?”

“盛哥和小奇哥都在,他俩认了持牌人,都给抓去了。”霍一飞又问损失点没点算出来?有多少?”徐伟说蚊子找那会计去算了,刚回一条短信说,不算客人损失,现金至少有一亿多。

霍一飞闭一闭眼,只觉得胃一阵抽痛。定了定神,咬咬牙道,“听着,你们几个都过来。阿明﹑文雨,去把北角这边的兄弟都找回来,管赌场的人也都找来,到这儿集合,就说我招呼;南子你两个,马上把今天所有在场客人的清单列出来,哪些兄弟看场的都列出来,出的小姐也写上,一个不要拉!徐伟,打电话让蚊子催会计快点,另外让他别走,所有人用钱去他那支取,留下单子以后算账,这事让他看住了。毛毛,带剩下人,把这儿赶快清理出来,要紧的拿走,剩下全部烧掉!小心,别引火!”

这些人都乱作一团,领了事,赶忙应着各自去忙。霍一飞又打电话,找周进的律师胡安威,大致情况交代一遍,胡安威愁眉道,“这事可有点麻烦!主要是抓了现行,我尽力,你也得有准备,剿出去的钱怕就拿不回来了。”

霍一飞叮嘱,“钱都是小事,赌场也先不忙,最重要先保客人没事。这里什么关系都有,不管花多少钱,这些线一定要保住!”

挂了电话,胃里一阵钻心的绞痛,徐伟倒一杯热水递给他。霍一飞接着,忽然问他,“耀清哥呢?”

徐伟说打电话告诉清哥了,他去了马来做事,现在正想办法往回赶。看他脸色苍白,显然是胃痛的厉害,劝道,“一飞哥,你先喝点水暖暖吧!刚才也找不到清哥,急匆匆的给你打电话,你说这两天不舒服的,但出这事…”

霍一飞摆摆手,让他去忙。倚着墙边仰脖,一杯水都喝下去,滚烫的热水烫的嗓子生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货”一波三折好歹出出去,今天赌场又被扫。龙溪酒店这个场子是周进几个赌场里最大,日营额最多的一个。除了霍一飞,还有陈耀清和周进另外两个手下凡盛和小奇一起在打理,另外他们经常轮流压场的赌船也是挂在这个赌场上,是重要的经济资源。周进每年把大把的钱花在上下打点,白道上基本上没人查管;若论黑道,轻易更没什么人敢来这位大哥的赌场捣乱。尽管如此,他们看场还是一贯小心谨慎,因为每日接的都是各类社会名流,政府要人,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旦出事赌场断了客源是致命损失。今天凡盛和小奇两人都在,还是给条子闯进来,看来他们是早摸准了。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扈宇和小飞的对话,添了点东西。

可照理说,就算条子接到风,也该知道这上下关系,至少往上得先通个气儿,不该这么贸贸然闯啊。难道是这帮人迷糊不懂事?还是上面的人已经罩不住了?政府里风云变化总是难以预测。还是,根本是有人安心的预谋策划?

万事如麻,但总要理个头绪。一会儿阿明和文雨把人找来,多了人手,手上工作快起来,这时电话也打通了,霍一飞又匆匆下楼。这一夜都在活动,找尽了所有能找的关系,到凌晨四点的时候,从警局陆续接到消息,一些不太要紧的赌客先放出来。霍一飞事先安排妥帖,手下人分别驾车去接,除了送回遗落在赌场的衣物和钱之外,也都各自安排先吃一顿压惊饭。霍一飞一家一家去陪,挨个敬酒赔礼,不管怎么说,总是赌场的不是,给他们添了麻烦。自然,按着江湖规矩少不了每人也得赔一份钱。

大部分客人都是相熟的,虽然不满,也碍着不好发作,毕竟这些人不是普通生意人,他们是黑社会。等拿到钱就更加去愁展颜,一笑算了事了,少不得还要说几句谢谢他们帮着周旋的客气话。但是个别蛮横想借机起刺儿,霍一飞就连恐带喝,一边安抚一边吓唬,恩威并济,总算压打下去。

这一忙就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扣押经理和荷官陆续放出来,跟着看场的几个弟兄也放出来。赌场这边人基本算没事。只有凡盛和小奇警方扣着不放,他俩认持牌人,警方虽然还没有正式立案,还是不肯轻易放人。

霍一飞安慰他们几句,打发了都先回去,只留了两个人细问。这两人脸色苍白,都说条子X他们的疯了,好像咬死了他们似的,虽然没严刑逼供,可也跟用刑差不多了。

另一个赶忙又说,“一飞哥,我们什么都没说!我们懂义气的!”霍一飞随口夸赞两句,给他俩一人两万块钱,嘱咐回家躲起来,没什么事少出门,这两人连连点头,一溜烟去了。

这时律师胡安威把文件带过来。两人一番分析,胡安威说,“别的方面恐怕都没办法打,证据确凿。现在就只能攻警方做事程序,他们没有按着正常程序申请搜查令,希望能在这上找到破口。”

霍一飞点头,“这样最好。上面我也找了,这事有点麻烦,因为他们之间也有矛盾。如果能在警察办事程序上找出岔子,给他们点压力就好办得多。胡哥,这事就交了你了,你是进哥御用大律师,如果你做不了,别人也没指望。”

胡安威摆手,“这就别客气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张局,成局那些人保出来。也怪了,政府一向官官相护,怎么这回倒铁面无私起来?”

霍一飞叹道,“我刚才说的矛盾就是这个。没事,这事我搞定吧!我一定争取今天把人保出来。”胡安威看他说话就按着胃部,脸色煞白,满脸都是冷汗,劝道,“你倒是不要紧罢?也别太着急了,场子四个人管的,出了事,也不能都是你一人担着啊!”

霍一飞只是强笑。凡盛﹑小奇被抓,陈耀清不在H市,除了他担待还能有谁?何况这个场子,是周进最要紧的几个场之一,现在出事,损失这么大,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这几天就在犯胃病,但着急上火,越发疼得厉害。

胡安威还想劝他几句,但看他又接电话,就摆摆手示意自己先走了。霍一飞起身起身送他下车,才又坐下。这电话却是小宁打来的,问他能不能帮张大鹏爸爸的忙。

霍一飞蹙眉说一句,“大人的事不用你们操心!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想想又问他,“张大鹏还在家?”小宁小声说是。霍一飞说,“那别让他走了,这么晚了,你俩洗洗睡吧,让他放心,他爸没事。”

想到张明山,心情复杂。

没想到这次事会牵到他。刚才翻看徐伟找回来的录像,今天下午的营业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只有包间古部长请了几个所谓的朋友,其中一个就是张明山,从上午就一直在了。赌额很大,从上午到出事三点多的时候,他带来的那几个人有两个已经输了几千万。徐伟从名单记录里把名字调出来,一个叫成安,另一个叫董世铎,和张明山一样,都是政府的官员,应该也是朋友。不过到下午两点来钟的时候,这两人似乎和张明山起了点争执,之后几把筹码都骤然加大,三把就输了二千万,跟着没多久警察就冲进来。从楼外面的录像看,警察是全荷准备扫来,外面的人根本不及通报,里面也完全不够时间撤退,没有例外,张明山和同屋的人都被带走。

龙溪酒店是在管北角,地点偏僻远离城区之外,这里政府管制上和市里分属不同的系统。H市庞大,城区和城区之间距离很远,管北角这边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抓的是什么人。但是政府上有很明确的禁赌明令,这是很大的事,一旦传出去的话影响会非常坏。不知道他的仕途之路,会不会因为这次意外受到影响。

小时候的记忆很清晰,父亲曾是个嗜赌如命的人,不想这么多年,他和他的名字一样都已经完全改变,这嗜好却还没变。霍一飞展开手掌,依稀看得见点点的伤疤,是从前父亲输了钱拿他出气,烟头烫的伤。怔怔的看着,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听着有人敲窗,抬头一看,是扈宇。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扈宇一手撑伞,一边捋鼻头,笑着,“下雨了,上你车躲躲呗,一飞哥。”

霍一飞睨眼看他。扈宇一脸诚意的笑容,好像两人全没有那些天大的恩怨,他就是霍一飞一老朋友,真为这人的厚脸皮感到佩服。

“啪”。霍一飞旋了车门锁,扈宇缩着脖子钻进来,带了一身雨水。“还以为一飞哥上次的事记恨着我,不让我上车呢。”

霍一飞淡笑,“我没那么小气。你都敢来,我还不敢放你进来么。”回头看他,“别兜圈子了,找我什么事?”

扈宇道,“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还不是为着张局长。他老人家真是越活越风流,一把年纪了,吃喝嫖赌还这么来瘾,我劝他多少次,只说没事,没事,说开赌场的都牢靠的紧。这下可好,晚节不保了。”

霍一飞冷笑,“我赌场一二十年没出过事,他来一次就惹给我这祸,我还怀疑是不是他暗地捣乱呢!”

扈宇正色道,“一飞哥,有句话不该我说。不过你要看着上次你弟弟的事上,就该知道他没有存心害你。虎毒不食子,他就算对你们兄弟不好,但是不会存心害你们。我不怕说,你弟弟捏着我的把柄,上次我是要非整死他不可,但是张局长来跟我求情,我还真不好拒绝,我跟张局长,那是谁也离不开谁。”

霍一飞只是波澜不惊,“那么我该听人劝,吃饱饭了。扈公子跟张局长这么要紧,他出了事,你不急着救他么?”

扈宇叹道,“所以我才恬脸来找你么!”

霍一飞早知道他来意,只作着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想来沾我的光!”也是含笑了看着扈宇,意思明显,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好处?给了你我又有什么好处?扈宇看他竟是愿意考虑,真没想到会这么轻易,他俩之间不说血海深仇,也恩怨不轻。今天他来也只是做个试探,霍一飞会不会起火,拔枪一枪子儿崩了他都不好说。却没想到他会隐忍不发,当然,不是对他有什么仁慈,扈宇明白他要从自己身上谋得更实在的好处。

“我不会白沾光,作为等价交换,我也送你一样东西。”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盒,打开来,是一节断了的小手指。“贵公司葛先生的侄子,前阵子借东城韩老大韩铁马的名义,弄了一批军火,却没给交出来。韩铁马跟他追究,要闹起来,葛少爷自己砍了手指头赔罪,把这事压了下去。”

扈宇把那小盒子在手里晃了晃,“军火的事想必一飞一定有听闻了,但是这根手指头还算独家吧?我知道算不上什么证据,但是对一飞哥来说,能确定一些事,比较有用,送给你。”

霍一飞伸手接过了,端正放在车前台,笑道,“扈公子果然有本事!可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和这件事撇清关系呢?你操纵着谢老三来跟我买货,想在他身上抽油,那谢老三也不是好惹的,不吃你这一套。扈公子,你怕不是教训谢老三,差点牵连了我罢?”

扈宇吃了一惊,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自己操纵谢老三的事来,这件事自己做的这么隐秘,想不到竟会落在他耳中,怔了一下,立刻竖起右手手掌,一字一顿,“我扈宇指天发誓,绝对没有搅合你们交货,那天死的那个警察也不是我打的,我要是有半句虚话,正好外面下雨,叫我出去给雷劈了。”

霍一飞只是笑笑,扈宇奈何道,“一飞哥,你想想,我没有理由做这件事啊,我找谢老三的目的就是要钱,而且他已经答应给我三成,是,我是想要更多,但是我也不会去搅合他呀,搅合黄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一分也拿不到了!”

话一出口也即刻后悔,意识到霍一飞不过是抛这话出来,试探他的反应,自己太激烈了。顿了顿,笑道,“不过一飞哥真够神通广大的,这回事居然给你打听到。”

霍一飞一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的事,扈公子不也打听的清清楚楚么。”扈宇抿嘴点点,望了窗外雨帘,“是,是。得了,我不在这儿讨你烦了,先走了,一飞哥。”便拉车门。

霍一飞从前坐伸过手来,“扈公子,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礼物。”扈宇微微一怔,便也伸过手去,两人轻轻握了握,都笑的意味深长。扈宇转身跳下车,也没打伞,早有随行的车贴过来。

雨帘在他远离的身后越下越大。

当晚,正阳楼,霍一飞请着办事的政府朋友吃饭,从他们嘴里透露,这一次最麻烦的其实还不是赌场,是古部长那一伙。管北角和市区分属不同的系统,这边新换的警长,已经盯上贪污腐败的张明山等人很久,这一次分明是借此开刀。据里面透出来的消息,警方查老古这些人的账,很多银行号都挂在赌场,就昨天一天,成安和董世铎就在赌场亏了五千多万,现在都是公款账号,难怪两个人咬紧了张明山不放,原来是临死抓他这根稻草。

那人劝霍一飞,“这事你得赶快了断,因为明天就必须得诉案,到时候就不好办了,你现在帮他们,就是帮你自己啊!”

晚上回到赌场,Denny也在,怀里揣着个热水袋正在和蚊子对账目。霍一飞叫了他,“伤没大碍了么?不行还是回家歇着去罢,这儿有人忙。”

Denny一笑,脸明显瘦了一圈,“一飞哥,我没事!”蚊子道,“一飞哥,你叫我查的事我查清楚了,想都想不到,你猜那个成安是跟谁认识的?”压低声音悄声道,“跟葛堂主!”霍一飞淡然不语。Denny和徐伟都跟着惊呼一声,徐伟道,“又是葛堂主!”自觉失言,连忙掩口。蚊子掩不住神,“一飞哥,怎么这么巧,这回事从头就是那几人闹的,如果是葛老辉的朋友,不到葛老辉那玩儿?白白把钱送给咱们?是个人都知道葛老辉跟咱们不对付!”

Denny在旁直跟他使眼色,蚊子白话的起劲,也没瞧到,冷不防霍一飞站起来,一把拉过他按在桌角上,拎起旁边一条凳腿儿重重抽了两计。

“没大没小的,葛老辉是你叫的么?老老实实做你的事,胡说八道什么?!”

蚊子抱着屁股跳起来,看远近跟前人多,连忙闭口。回头看凳腿儿把桌角抽了个豁儿,屁股上却没怎么挨着,又暗自吐吐舌头,只呲牙咧嘴叫疼。

徐伟笑道,“蚊子哥哥,让你多嘴,干活去吧!”几个人打趣蚊子,一哄散了。霍一飞叫住Denny,耳边低声道,“替我去总库一趟,把所有古部长和他带的人的账目都提出来,连带着钱,都拿出来。”掏出钥匙给他,Denny一惊,“一飞哥,这,这不合规矩啊。照理赌场的账目得有你跟清哥,盛哥和小奇哥四个人联名才能动…”

霍一飞摆手说,这你就别管了,如果谁问起就说是我要的,再问的话就告诉他是进哥批的,让我去拿,我让你去的。赶快,我急着要。

Denny听他这么说,心里转个个儿,也明白是要做什么,不由得担心,“一飞哥…”想劝他别惹这个麻烦上身,但想想说也无用,眼下除了这样也没有别的法子,除了他,也没有别人在,扛这个事,因此说了一句“一飞哥…”想想还是咬牙,匆匆去了。

这晚直到快天亮,霍一飞才掩了一身疲倦回家,小宁也没睡,听着动静就跳起来。这一晚上家里开了锅似的,电话一个一个不断,声色匆匆的找人,送走一拨,又来一拨;张大鹏也睡不着,床上翻来覆去念叨,爸怎么不好,怎么让妈担心,又说到爸平时总是冷淡他们母子。

小宁劝他,“你就别抱怨了,看看我,我从小就不知道我爸长啥样。听人家说,他把我,我妈和我哥撇了,自己走了。”撩起窗帘,看门口停着等得足有七八辆车,“我哥把我带大,人家都说我是孤儿,可我还不是过的开开心心的。我要什么有什么,比他们都强。”

张大鹏笑,“是,要什么有什么,要女人还有女人。”小宁作势拿枕头打他,张大鹏打着滚躲,肥胖的身体,一动就喘粗气,“对了,你真的舍得走啊,那Nancy怎么办呢?”

小宁撇嘴无言。张大鹏摸肚子,“饿了。”

小宁也觉得饿,折腾了一晚没睡。两人到厨房里捣鼓饭菜,煮了两碗面条,捧在床上正吃,小宁听见门响,跳起来去看,是哥哥回来了,连忙捂着嘴打着呵欠迎上去,却见哥哥不是一个人回来,还有个男人,乍一看去,好生面熟。

霍一飞看他没睡,蹙眉轻斥,“还不去睡觉!不用上课了?”小宁说,“一晚上好些电话,又来砸门,现在还在外面等呢。”

霍一飞哄着他,“行了行了,现在没人吵你了,快去睡吧。”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冷不防后面一声,“爸?!”张大鹏正拿手背抹着嘴角的残汤,吃惊的看着霍一飞身后的张明山。

小宁这才想起来,这人不是张大鹏他爸,那个张叔叔么,难怪看着眼熟。可是张大鹏不说他爸被抓了吗?怎么现在跟着哥哥回来?张大鹏嘴一扁,眼泪在烟圈里打转,“爸,你也真是的!怎么又去赌钱?出这么大事,妈要是知道担心死了!”

张明山有些讪讪拉过儿子,抚了抚他头发,又皱起眉头说,“行了,爸没事,爸跟你这个哥…哥哥有点事说,你们先去吧,啊。”小宁察言观色,看哥哥脸色有些苍白,想他这时候请客人到家里来,一定是有事讲,连忙拉着张大鹏回屋,“去睡觉吧,一会儿还得去上课。”心想:张大鹏还说他爸爸对他不好,看着挺好的啊,看见他眼里的担心都去了一半儿。

他俩走后,霍一飞倒了两杯茶水,“坐吧。”

从前天下午到今天凌晨四点,张明山悬着一颗心从死到生走了一遭。原以为这次真死定了,这两天眼皮直跳,就知道没有好事,可是怎么没想到会应在这上面。从换了这个身份后,张明山其实已经很少碰赌,他相信算命先生的话,赌桌对他是个害星,挡着他所有运数。

和姓古的等人去玩,也是为了应酬,却没想到这次真正落在他老对头手里,管北角警署局长李得权,跟他多年宿怨,说起来还得追到太太高洁身上,而成安和董世铎两个王八蛋咬着自己不放,也是张明山没想到的。

说实话,张明山很怕自己在政府里摆不平。他深知自己今天的地位如何得来,扈家千方百计的捧他,不是因为他家外甥女儿高洁,更不是因为他张明山,是两边休戚相关的利益。如果有一天这棵摇“权”树变得没用了,会怎样?想也想到了。

从警局出来,正是下了一夜雨水,冷风萧瑟,张明山不由自主打个冷战。那办事的中间人来接,拍着他肩膀,一边晃出两根手指做手势,“张局长,一飞哥为了办你的事,可拿出这个数啊,也够意思啦,这也算破财消灾,你们都好!”

张明山问成安等人怎样,那人笑说,有一个不好,你就定不了魂,不过你可以放心了,都好。这件事警局不会张扬了,不过张扬也无所谓,不管怎么说,反正都已经没有任何证据。

说了将一本纸簿递给他,张明山接过潦草瞄上两眼,合起本子来,压在胸口深深的吸气。

想不到这个儿子竟有这样的神通广大,他知道扈宇在这件事也千方百计,使了浑身招数,却还是搞不定。更想不到是,他会愿意花这样的大气力救自己,虽说父子亲情,可他父子俩,真是,真是…

霍一飞礼貌而客气的倒水,斟茶,招呼他坐。“都这时候了,别叫大鹏跟你走了,明天他们一起上学就成。”

“赌场的事,真是非常不好意思,是我们的疏忽,不过你也看到,我们也尽力周旋了,现在你们也都没事,剩下的就是你们自己了。我想你们为着自己的前途,也会小心慎重了罢。”

场面上的话,客气,周到,也疏离。张明山默默抬头,说“谢谢你。”霍一飞一笑道,“不客气,那是我们应该做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听说你拿了八千万来帮添补亏空,又上下活动,要不然,也没有这么容易解决…”

霍一飞打断他说,你别误会,我这都是为了赌场,要你们没事,我赌场才没事,我不是为了你。张明山给他顶的沉默不语了,过了半晌,低声说,“我知道你恨我当年那么待你们。”,满心的愧疚,伸过手小心翼翼抚了儿子的脸颊,“上次打疼了你,还疼么?对不起。”

霍一飞忽然想起他刚才抚摸张大鹏那份温柔呵护,怔怔着,片刻才侧头去躲开,强笑说,“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上次是我误会你了,小宁的事,真的要谢谢你。如果这次算我帮了你的话,就算是还小宁那个人情吧。”

张明山叹着放下手,“怎么说这么生分的话。”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初晨的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抚照在墙上硕大的照片,吴影揽着两个孩子瘦削美丽的笑颜。伊人如昨,仿佛就在身边,而摸上去也不过是冷冷的画纸罢了。张明山环视着这屋子,问怎么不把你妈妈摆这里?霍一飞淡淡说,我没有她的照片,也不记得长什么样了。

张明山哑道,“别怪她,她…”终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十几年来一家人的恩恩怨怨,知道是不可能在三言两语间化解。

“你恨我,恨得对!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和你妈意外的结婚,那时还是小孩心性,突然就冒出个儿子来,真不知道怎么当这个爸爸;后来和吴影一起,也是处处不如意,这么多年,我欠你们兄弟的,我知道是没法偿还了,你有出息,把弟弟照顾的很好,爸爸应该谢谢你。”

张明山黯然沙哑,“这些日子我总做一个梦,梦见我坏了事,坐了牢,没有一个人来看我一眼,只有你来看我。小飞,真要有那一天,你真会来看我的罢?对不起,是我自私,我好不容易有今天的名誉地位,不敢让家人知道我过去,可是这次的事,我知道你不管怎么恨我,心里还是认我这个爸爸的,不然你可以杀了成安他们灭口,让我去坐牢,不用损失这么多,是不是?”

是不是?是不是?霍一飞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些话,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茶杯,清晨的房中,到处都是清冷。

张明山颤颤伸手,仿佛尝试着想搭上儿子的肩膀,“我欠你阿姨的,再没法补偿了;欠你的,毕竟还有机会,给我个机会,咱们毕竟是亲生父子啊。”

霍一飞没有躲避,他手才慢慢搭在儿子的肩头,触手分明的骨骼和紧实肌肉,二十年了,好像没有这样温柔的抚摩过他,而一转眼,他都已经这么大,再也不是幼时稚嫩,看见自己惊恐的躲躲闪闪的样子。张明山怔怔看着,这十几年如此陌生,再见时自己都不记得他的模样,就算现在近在咫尺,就算把他揽在怀中,仿佛都不能确定还是不是那个属于他的孩子。

片刻之后霍一飞终于还是起身躲开他的手,说我帮你添点茶吧。张明山方才回神,抹一把脸,笑笑,“不用了,我也得赶回去,你忙了一宿,睡会儿吧。”

到门口又站住,“对了,哪天我想去你阿姨坟前拜一拜,能陪我一起去么?”霍一飞平静点头说,“好,没问题。”两天来就只睡了这么一个囫囵觉,还没到中午,蚊子忽然跑来砸门,进屋来脸色都白了,扶着墙直喘粗气,“一飞哥,Denny,Denny…”

霍一飞心里一惊,忙问Denny怎么了,还以为他枪伤又有了反复,蚊子道,“刚才在医院,忽然闯来几个清哥的人把Denny带走了,我们问怎么回事,他们也不说,把我也打了”蚊子把自己胳膊一指,霍一飞才看见他手臂上瘀青瘀紫肿了几条伤痕,“他们有十好几个人,进来就打Denny,还把他带走,一飞哥,他们要干什么啊?我怕Denny,他伤还没大好…”

话没说完,霍一飞抓了外衣夺路出门,蚊子慌忙跟在身后,急急忙忙赶回赌场,到二楼一拐角,就见陈耀清的手下兄弟,十来个正堆在门口,其中就有刚才到医院打人的人,看见霍一飞和蚊子一起来,面露尴尬,但是也不能不打招呼,一个讪讪上前道,“一飞哥…”

霍一飞脚下匆急,在他面前顿了顿,冷冷看一眼,那人连忙低头,霍一飞也顾不得跟他算账,推开他往里走,这人连忙后退几步拦住,“一飞哥,一飞哥,清哥交代了让我们在这儿看着,不让…不让任何人进。你看,你看…”只看霍一飞面色不善,心里忐忑也不敢再说下去,霍一飞睨眼把眼前这些人看一遍,压一压火只说,“给我,滚开!”

这些人虽然是给陈耀清办事的,可是谁敢得罪和记的红人一飞哥,可明知道看不住这门必定受罚,但霍一飞往里闯,谁也不敢挑头再拦。推一推门却是锁死的,隐约听着Denny痛苦的呻吟声,蚊子正待砸门,霍一飞拉开他回退一步,一脚踹的门锁稀烂。

进屋就见Denny趴倒在地上,地毯一片血迹斑驳。陈耀清让人直奔医院,当时Denny还在听医生的话每天去打消炎针,那些人闯进不由分说抓了他就一顿拳打脚踢,直毒打到完全没了反抗,才拖来这里,脱下裤子,两个人拿着藤条一左一右猛抽,也不知打了多少,臀腿之间尽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一片。

屋里除了陈耀清,还有满满一屋子的人,看来除了当班做事的兄弟以外,所有人通通被陈耀清抓到这里来看他执行家法。霍一飞看到这场面登时明白怎么回事,但顿一顿,还是咬咬牙强自隐忍了心痛。

上前道,“清哥。”

陈耀清拉过他,“这两天辛苦你了,我紧赶慢赶往回赶,谁知道又遇上流感隔离检查这回事,在机场又耽误了两天。”

霍一飞打断他问,“清哥,Denny怎么了?”陈耀清才一叹说,“我也是刚回来,一回来就赶忙去查账,谁知道又在账上看着亏漏,那边兄弟说有人来拿过帐提过钱,我问也问不出,查了半头才知道是他,问他怎么回事,这小子死不认账,说是你让他做的!我说哪有这种事,账目一向要我们四人联名才能动,一飞哥怎么可能不知道这规矩?监守自盗,还胡乱攀污!眼里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这一番话厉害,当在堂口上上下下兄弟的面,利害规矩说的清清楚楚。霍一飞只得起身,“清哥,Denny不敢撒谎,的确是我让他做的。”

陈耀清自然毫不意外,却只是做着吃惊的模样,“一飞,你?…不不不,这可不是小事啊,你就别替他扛了,私动账目是犯大忌的。”

霍一飞慢慢扶起地上奄奄一息的Denny,在他趴倒的那片血泊中跪下,平静的回答,“赌场出事,因为这几个赌客和警方关系纠结,警方咬着不放,我必须拿钱补他们的缺儿,才能尽快平这件事。当时清哥不在,凡盛,小奇被抓,找不到别人来商量。事不容缓,我只能犯规矩做事,也没跟进哥打过招呼,这事我让Denny去做,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账里出的钱,我霍一飞没有得了一分,所有出入,有目可查。不过,私动账目始终是不对,不管任何借口,一飞懂规矩,当着堂口上上下下的兄弟,我不会推诿这个责任,清哥在这里最大,主持大局,规矩是要分明的,但请清哥饶了Denny,打我。”

不要说别人,连陈耀清都大出意外,万万没想到霍一飞会这么轻易认错,还自愿认罚!照他想,霍一飞捏着自己的把柄,今天这么得罪他,就算不当众掀抖出来,至少也绝不会认账。

陈耀清正是要拿这个机会将他一军,也捏他个小鞋儿。可没想到他会这样老实任欺,十足愣了几秒,才吞吞吐吐道,“一飞,你怎么…你怎么…唉,你这不是叫我为难吗!”

他也真是为难,现在霍一飞当场认了,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他想不追究也不行了,这回是骑虎难下。Denny挣扎着嘶哑声音,“一飞哥,不…不关你的事啊!为什么…要人这个错?为了赌场做事有什么错?当时赌场大难这些人在哪里,现在事都平了,回来…回来找你算账,凭…凭什么!!”

霍一飞喝斥,“你闭嘴!”让蚊子带他出去,当下拨解腰带。陈耀清按住他道,“要不这样,既然涉到帮规家法,咱们去刑堂,请七堂主主持,看看应该怎样?”

霍一飞抬头说,“赌场的事,赌场自己处置,没人能说什么话。眼下赌场乱,和记更乱,怕七堂主也没空管咱们。一飞私动账目,无视帮会规矩,一飞认打认罚。”转头向了众人,“众位听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希望各位引今天的事做教训,别去做那犯规矩的事,否则家法面前,任何人都没例外!”

当下干净利落,解开腰带褪了外裤。

陈耀清缓缓坐回到椅子上,一双眼睛深处深深埋藏的阴冷,眼眸深处迸发冰寒的闪光。忽然很有这样一种冲动,真想接着这个由头,一顿乱棒把他打死,事后只说失手,就算周进再气再恨也无可奈何,因为自己是在替帮会行家法。看着这个小师弟顺从屈辱的跪伏在地,看着他年轻漂亮的身材﹑麦色健康紧实的肌肉无遮无拦□暴露在空气中,从身上迸发着那种青春逼人的傲然气息,陈耀清几乎是不可遏止的咬牙,“既然这样,就别怪我对不起了!”

一摆手,手下看他的眼色提了刑具上前,手里藤条已经换作腕口粗的棍棒。这持棍的叫阿材,因为跟在陈耀清手下,对日趋渐红的霍一飞眼红又嫉妒,自认为也没少受他们那伙人气。今天得了这样机会,真是老天爷都帮他解气。阿材一双牛眼珠子突出,撸胳膊挽袖,提起棍子来,却不忙打,拿那棍头从地下的人儿臀峰到腿间轻轻划过,似乎能感觉到来自皮肤的战栗。

阿材由衷感到快感,挑起棍头掀翻霍一飞上衣下摆,大半身子都赤露在满屋人眼睛中。胆小的不敢去看,都心说这阿材真真是太不知死活,怎么就敢这么□霍一飞难道就不怕报复?

又好奇忍不住偷瞅,和记龙头跟前最红的红人,他们和气也厉害的一飞哥也有被按在地上受着屈辱家法的时候,可不知是什么模样。

后背去看,霍一飞双肩轻轻颤抖,亦不知是对即将到来疼痛的恐惧,还是对这无上屈辱的极愤。但他终于没有说话,只把双手撑地,那么笔正挺直的规矩的跪稳。阿材拿棍子在那臀上比了又比,极尽侮辱之事,对各种盯着他的目光惬意万分,直弄的够了方才双手拿棍兜风扬起,狠狠的抽落下去。

“嘭”的一声闷响,霍一飞身子随着棍落晃一晃。满屋里静的逼人,百十来双眼睛都只看着那棍子翻起落下,带着呼啸风声和一计计着肉的沉闷声响,砸的所有人心惊肉跳。

棍子是实心的梨木,阿材无比嫉妒和愤恨霍一飞,使足浑身的力气抡打。木棍沉重,着落身上宛如砸在骨头上一般。霍一飞只给打的摇晃不止,不过数下已是满头冷汗,从臀到腿犹如火烧油烫,皮肉都掀翻了一般。

这时也顾不得人前受屈难过不难过,不可抑制的痛楚伴着棍落直冲咽喉,霍一飞极力咬牙细碎的强忍,便是再重的家法,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些手下兄弟面前叫苦叫痛。只跟自己说你什么苦没吃过,多少年还不是这么打过来的,不至于娇气的挨这两下就熬受不住。可是那棍子仿佛长了眼,每一下只往伤处脆弱的地方着落,极狠极重,重的似乎眼前的他跟那打手有父仇妻恨一般,每一棍下来都不像是棍子在打,好像斧子在剁,剁的臀后大腿几近麻木,下半身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周进平时打他,再狠也都是皮外伤,再气还让人巴巴的去刑堂取藤杖,只怕失手下打坏了骨头,除了吸毒真正惹火他那次,怕都没有现在打的厉害。疯狗咬起人来,倒比老虎更凶。陈耀清目不转睛看着他的狗奴才下手,无情棍棒之下,整片皮肉顿时青紫瘀肿,一条条层叠的杖痕竟都尽是黑色;霍一飞浑身颤抖,不堪忍受的痛楚疼的他只是抽搐,汗水打湿的头发,像一只湿淋淋的无助的小兽。不由牙越咬越紧,整张脸都似乎邪恶的狰狞,仿佛看到这小师弟今天就在这乱棍之下杖毙,再也无法那么得意洋洋的威胁自己,再也无法站起来跟他一争天下。他死在这里,受尽痛苦后血肉模糊的死在这个小屋。

但这也不过是镜头般眼前一闪而过。一念之后,陈耀清也立时清醒,霍一飞是周进的宠儿,是他不是儿子的骨肉。那姚顺因为得罪霍一飞,至今死的不明不白。意识到阿材太过火了,更怕他失手真的打死了他,慌忙厉声喝止,冲到跟前,看一眼霍一飞半蜷缩在地上,手指还在微微抠抓着地面,才一掌扬起,抽的阿材半边脸青肿。

“混账!谁让你这么下死手的?!”伸手去扶霍一飞,一碰到他身子一阵颤,只见从臀到腿已是血肉模糊,浑身尽是冰冷冰冷的冷汗,翻过身来,霍一飞脸色惨白,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向了众人,“我们…北角赌场,绝…没有…不干不净…犯规矩的事儿在…!你们…记着…”

陈耀清抱着他冰冷柔软的身体,清楚的感觉他一阵阵战栗,又不由有些心疼。这时依稀看到霍一飞还是当年小孩子的模样,想起从前带着他玩的时候,总总往事,对刚才自己如此的恶毒无情,又不觉愧疚起来。霍一飞说了那句话,软软昏倒过去,陈耀清连忙叫人抬他出门,送往医院。徐伟和蚊子他们都给拦在门外等候,看见霍一飞血淋淋给抬出来,蚊子冲上去一把凶狠的推开,手指指着那几人,气得浑身哆嗦,照以往他鲁莽的性子冲上去就要干架,但眼下,还是先顾霍一飞,跺跺脚,和徐伟两人半抬半抱着他匆匆离去。血在身后滴滴答答淌了一地,陈耀清知道打重了,心下也是揣揣,只想周进回来,可怎么跟他交代,深坐在沙发里蹙眉不语。

晚上手下从医院探出消息,说霍一飞伤得不轻,但好像没有打坏骨头,应该没大事。陈耀清这才吐了一口气,匆匆买点鲜花果篮,赶到医院,找到病房前,护士说病人已经睡了,谢绝来访,让他明天再来吧。

陈耀清掏出二百块钱扔给那小姑娘,推门进去,看霍一飞果然睡着。伏趴在床上,脸冲了里侧,上身搭了一条毛巾被,□出来臀和大腿,都缠了厚厚药布。陈耀清走过去,仔细的看,只见露在外面几条杖痕已淤成煤炭似的黑色,高高肿起,血似乎要从旁边渗出来,隐约可见几条血丝,衬在修长好看的腿上,尤其觉得可怖。

霍一飞惨白惨白的脸,鼻尖眉角湿漉漉的冷汗,头发一缕缕贴在上面,嘴角却尽是残破。陈耀清知道他忍痛时总是习惯咬自己的嘴唇,是从小看进哥拿藤条调教他时就养成的习惯。

这么严重的伤,显然是很疼的,他能这么快睡着,只怕还是打了镇定剂之类的缘故。陈耀清在屋里扫一圈,目光落在床头旁一个玻璃瓶子。拿手轻轻一拨,瓶子落地“啪”一声脆响,霍一飞果然惊醒。

凛冽的疼痛顿时袭来,不由得蹙眉,咬着自己唇角缓缓睁眼,陈耀清弯腰愧然道,“吵醒你了,今天的事,清哥来给你赔罪。”

霍一飞有过了两秒,才能反应过来陈耀清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面前,对于他这虚伪的道歉,也不着恼,也不难过,只勉强一笑说,“清哥,这是说哪的话,是我有错要挨打受罚也是我愿意的。”

陈耀清叹气,“这一次,你怕是恨死我了。但是我真的不是有心要为难Denny,我没有必要整他一个小孩啊。你知道,这样的事,当时兄弟们都看着的,我总不能当没事发生,我叫Denny来,也是想让他跟你撇清关系,哪知道反而把你牵扯进来,当在人面前,你又都一股脑自个儿扛下。其实你这又是何必…不过Denny有福气,跟了你这样的大哥。”

霍一飞道,“清哥既然都知道,又何必绕着弯儿来问我。”

陈耀清一愣,脸上登时有些变色,霍一飞濯濯的眼睛,极有深意注视着他,好久一会儿,忽然皱起眉一阵干咳,陈耀清连忙上前搀扶,咳嗽阵痛了伤口,霍一飞脸也更加惨白,倒在陈耀清怀里虚弱无力。

缓缓的说,“清哥,一飞不敢有怨言的,这件事的确我有过错,清哥不罚,我也应该去刑堂领罪。赌场出事,不管谁的责任,咱们几个脸上都不好看,这点家丑,我也不愿意到处张扬,清哥这么处理,再妥帖不过。一飞愿意领这个罚,给下面人立下严规榜样,就算受点苦心里也高兴。其他的事,不必说了。现在赌场混乱,一飞一时半刻怕是起不来床,所有的事,还得清哥全权照应着。虽然出了这么大事,但上下兄弟团结一心,共同努力没有过不去的关卡。”

陈耀清心情复杂,听着他这么说,一时无语。霍一飞又说,“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跟进哥交代,出了大纰漏,我不敢说。清哥帮我跟进哥说一声吧。”

陈耀清点头,“嗯,好。”强压着心里烦乱又安慰他几句,看他愈来愈疼得厉害,浑身渐渐颤抖,说话都很艰难,连忙叫来医生。本来用的是够量的药,能让他睡上一阵,但是被陈耀清弄醒了,霍一飞因为吸过毒,不敢用止疼药剂,所以清醒下剧烈伤痛的折磨格外厉害。

陈耀清在这儿陪了一阵,眼看着他疼得抽搐,一身一身湿淋淋的冷汗,浸透了的床单很快撤下来。后来徐伟带人回来了,陈耀清不便再久留,随即离开。

出了医院,一阵清风吹过,扫尽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初夏的午夜果然清爽。陈耀清甩甩头,又感觉精神起来。忽然一辆车开过来,在他面前停下,陈耀清一愣,只见车窗摇开,探出一张脸来,嘴一呲,露出一口黄牙。

陈耀清怔道,“葛…堂主?”葛老辉推开车门笑着招呼,“阿清,回来啦,呵呵,来来来,上车上车。”

陈耀清心生警惕,心说这老东西忽然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犹豫一下,还是上了车。车上没旁人,只有个司机,葛老辉手里夹着雪茄,映着他的金牙闪着光泽。

“这阵子忙哈,赌场没事了吧?我总说过去看看,碰巧在这儿见到你。”

陈耀清笑笑,“是啊,是挺巧。”葛老辉明知故问,“怎么你从医院出来,谁住院了?”,陈耀清看看他,一字一顿说,“霍一飞。”

“嗯?”葛老辉瘪瘪的嘴抿着,牙缝里露出笑声。“霍一飞。耀清哥,厉害呀!”转过头来森森看着陈耀清,“听说你,把他的小弟打了。原来还把他也打了,威风得紧!你那奴才拿霍一飞百般戏耍侮辱,耀清哥,你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啊,你就不怕落个姚顺的下场?”

陈耀清淡道,“如果得罪霍一飞就要死的话,葛堂主应该比我早死一万遍了。而且姚堂主什么下场了?那和进哥又有什么关系?”

葛老辉一阵意味深长的长笑,“呵呵呵,是,是,说的是。”车子转个弯,后面一辆越野悍马斜冲上来,司机骂一声操,便要抢道,葛老辉拦道,“唉,别别,让他过去。人家什么车,咱们什么车,能撞得起么?”

陈耀清脸色一变,葛老辉拉着他的手,温声说,“我呢,你别怪我多嘴,霍一飞那小孩,不是你看着那么好惹的。说个最简单的,你在老大跟前,日子比他久吧?怎么咱老大就把他捧得跟明珠珍宝似的,什么建功立业的好事,都让他去做,嗯?你别以为今天打了他,他在你跟前服软,就是你赢了。这输赢啊,还不好说。”

笑道,“说起来,你们做事,也不容易!天下脚下臣难当嘛。做好了是应该的,做不好罪加一等。就算你做的再多,也未必落好。其实啊,老哥哥跟你说句体己的话…”越发拉着他贴近,陈耀清心里怦怦乱跳,挨到他跟前。

半晌,葛老辉才轻描淡写般道,“条条大道通罗马,你又何必一根树上吊死呢?”

陈耀清嘿嘿一笑,“葛堂主是说自己吧。”葛老辉森然冷目,“难道你不是么?”陈耀清大怒说你说什么?!葛老辉一声冷笑,“耀清哥,你有没有想想,霍一飞被你当众那么侮辱,他为什么不揭穿你,忍着你让你打?你以为他是顾全大局啊?!我告诉你,他是聪明人,他知道现在揭不动!”

陈耀清激怒之下,耳听葛老辉这番话里有话,即刻又冷静下来,心里迅速翻思,自己暗下的活动,怎么会被他知晓?难道竟是对方把他给卖了?葛老辉却揽过他笑道,“哎,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看,说说肚子就饿了,咱小四开的饺子馆就在跟前儿吧?你跟我去尝尝!香着呢!”

那司机回头笑道,“老大,您爱吃饺子,我跟您说,这跟前儿的正德阳饺子,馅儿大味鲜,比小四做的还好吃呢!”

葛老辉笑骂,“哪有的事!人家有料咱也有料,人家请名厨咱也请名厨,样样不比人家少,怎么就不如别人了,我就不信!”

Denny这回可吃了大苦头,陈耀清那一顿藤条打的他皮开肉绽。打小由奶奶带着,虽算不上富裕但也是娇生惯养长大,一个巴掌没有挨过,更别说这等皮肉之苦,从小到大也只有他欺负人家的份儿。起先挨打的时候,直恨得咬牙切齿,还没觉得那样痛;敷过药歇息过来,只觉得连臀带腿一块块肉好像生生割裂了一般,火烧火燎钻心的疼,拿镜子照着一看,只见整个臀腿都变成紫色,打破的伤口小嘴儿似的咧着,两边肉因为充血高高肿胀,看起来“沟壑纵横”,惨不堪睹。

Denny拿镜子狠狠在地上摔个稀碎,想到陈耀清的狗腿子怎么七手八脚把自己踩按到地上,还要扯开腰带扒掉裤子,□裸的给他们看,更轮着番拿藤条恶毒抽打,不由又是疼痛,又是羞愤。

蚊子劝他说,“你就别委屈了,你就挨这么几下,能算得了什么,一飞哥不比你惨?”

Denny追问“一飞哥怎么样?”他记得后来是霍一飞进来,把他抱出去的。Denny知道这种事不会轻易了结,一飞哥救了他,恐怕自己难以轻易脱身。但问起来,蚊子总不肯说,这下自觉失言,终于再也耐不住Denny追问,索性空斗倒豆子,一五一十抖个干净。连陈耀清怎么让手下百般羞辱霍一飞,怎么用梨木棍子下死手,打的怎么厉害,全说个遍。

Denny脸色铁青,愕然不语,蚊子说,“这回我一点不夸张,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果然亲眼看了才知道。Denny支撑着下地的时候,霍一飞还在趴着床上,臀上腿上涂着厚厚的伤药,藤条和木杖打人的威力果然是不一样的。Denny走过去,在床前默默跪下,叫一声“一飞哥”,眼眶就有些微红了。

霍一飞笑道,“怎么了?”Denny颤声低泣,“一飞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办不好事。那天去拿帐,他们不给,我只得说是你让拿的,没想到,陈…哥能把那些人都找去跟我对质,我…我…”

霍一飞道,“你说的没错,是我让你拿的,不用别人对质,这也赖不掉。”Denny愤愤难平,“一飞哥,我连累了你,害你让那陈耀清欺负!他们算什么东西!打我就算了,连你也打!”对自己和霍一飞被陈耀清打这件事,他心里愧疚,也委屈,更看不得的是霍一飞受了更大的委屈,此事对他莫于奇耻大辱。

霍一飞轻轻一笑,“怎么?这点委屈就受不住了,那勾践还卧薪尝胆,才越甲吞吴呢,我都没叫委屈,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你比我挨的更狠了?”“起来起来吧!人在外面混,你想一点亏儿也不吃,那是没可能的,这回一飞哥让你受苦了,回头补偿给你。但是记着,以后在清哥他们面前,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能有一点怨言!人家没有错,是咱们错,明不明白?”

Denny点头说明白,扶着床站起来,坐是不敢坐了,屁股一挨着东西就刺辣辣的疼。霍一飞笑问他,“怎么?还是什么事想说,吞吞吐吐的。”

Denny心思给人看透,咧咧嘴有点不好意思,想想还是说,“一飞哥,其实,有件事我还是没看懂。我知道你的性子,为了大局委曲求全你会做,替我们这些兄弟出头你会做,但这么忍气吞声的由人欺负,绝对不会。上次酒吧的事以后,我看陈…清哥他对你好像很有点什么顾忌似的,虽然我不知道什么事,但是他那一阵对我们格外热情,以前他不会那样。可是怎么这一次又…这么狂起来了?!”

这话说出几秒,霍一飞才慢慢侧过头来,深深看着他。Denny低头,“一飞哥,我说错话了。”霍一飞道,“没有。Denny,你怕不怕挨打?”

Denny疑惑,“一飞哥?”霍一飞说,“如果不怕挨打,一飞哥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你去做。”拉过他,在耳边耳语一番,Denny愈听愈面绽笑容,不由得眉开眼笑,霍一飞道,“先别这么得意,这事可不比前面,就算出了漏子,也不过挨顿板子了事。这回要是出了差,你小命不保,到时候我也自身难保,也救不了你。”

Denny也正色道,“帮一飞哥做事,挨顿板子也罢,什么风险也罢,我都不怕,我都愿意!何况,我出来混,也是想建功立业,一飞哥,总之我跟定你!”

咧咧嘴,又换回平时小痞子似的坏笑样,嘴角一个迷人的小漩涡。

霍一飞在医院躺了近两个星期,又搬回家继续休养,借故这一次的伤,推说起不来床,把大小事情都交给陈耀清去做,自己不声不响的缩躲起来。陈耀清也乐得他清闲,左右这时候赌场的事故也已经处理差不多,剩下的,都是些场面上的过场。

损失非常惨重,这不仅对赌场,对周进这边经济都是个巨大打击。场子重建一时半会儿怕是无能为力,也只能把这个曾经金碧辉煌的酒店大门一锁,“停业整顿”罢。对于所谓内奸,查来查去,也都只是查个空穴来风,无凭对证,毕竟风头还未过,帮会也不敢太过大肆动作。

相关事情陈耀清都在电话里详详细细跟周进做了交代,只是对于霍一飞,既然替他撒谎,说当时他取帐,是经过了自己,凡盛和小奇四个人签名才动,而且陈耀清还着实花了一番功夫,把这个签名和程序给补上,自然也就不提代行家法,打他的事了。陈耀清知道,凭他对霍一飞的了解,只要自己不说,霍一飞也不会把这些糟乱事拎扯到周进面前,这种时候再途惹他心烦。

至于那天在场的人,其实全部都是陈耀清下属,自然是听他的安排。这么说来,打人一场就算是白打了,轻轻松松几下,一件大事如此轻易就瞒天过海。当然就算周进回来以后真的翻起来,他也不怕,因为是为了帮霍一飞掩饰过失才隐瞒不报,有理,有情。

陈耀清有点无力顾及霍一飞,眼下他有个更头疼的事。那天葛老辉抓他去吃饺子,提起一件事情,让陈耀清十分坐卧难安。

葛老辉说,“公司年年从国外往N区,T市走私汽车。今年国家开大会,这世界各国各地方,到处的人都来,用车的就更多。这个差事多年来是老大揽着,但是现在他没在家,你替他主事,这么说吧,我想干这个活,你觉得如何?”

陈耀清当时心里一颤,怎么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葛老辉笑着说,“老弟,你别多心,我不会害你,你也知道这事我害不了你。差事总要有人去做,是不是?不瞒你说,我这一阵子来缺钱缺的紧,前两天打死了那个交警,前后活动又花了很大一笔钱;我又在投标两个工程,都需要钱来周转,要不我也不能来找你要事干。”

陈耀清心里明白,葛老辉这是挟着他的把柄来向他要挟。他私下里打听到自己那么多事,又隐瞒着不张扬,在车里说的那些话,是想方设法在拉拢甚至威胁自己这个周进手下大弟子,挖到他自己的脚下。

陈耀清不喜欢葛老辉,虽然他们都有共同的对头,但是陈耀清觉得,霍一飞再讨厌,毕竟也是他从小看大的,不至于到那个地步。而且如果不是整天看着霍一飞的话,陈耀清其实也还是过的很好的,周进对他也很好,很重用,他在帮会公司里也是有权位有实惠。即使是现在这个情况,陈耀清也没有动过背叛周进,另投他主的心思,因此葛老辉拿着他的把柄,用那些事来威胁他,让他十分的恐惧。

不过葛老辉第一次开出的条件,倒不是十分难以接受,陈耀清回到家躺在床上反复的想,公司的买卖,说白了周进也是仗着大权私霸着,并不能摆上台面,让公司人去做原本没有错。

自己只是给他事做,至于做成什么样是他的事。其实,自己被葛老辉捏住把柄,就算不答应他也逃脱不了,答应了他,反而可以把他拖下水,从此大家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不能轻易放开谁。

当然这都不是关键,更吸引陈耀清的是葛老辉给他的条件,两份二亿多的标书,是他亲眼看了。其中一份上大笔一挥,写的是自己的名字。

与其说葛老辉威胁了他,不如说引诱了他。陈耀清知道,自己得罪霍一飞不轻,就算周进现在不追究,日后这摊子早晚要到霍一飞手里,到时候他能不秋后算账吗?自己是该为自己绸缪点退路了。

他在这件事是十分的犹豫。

一连几天,阴雨连绵。小宁每天除了学校里上课,晚上还要去IELTS补习班补习两个小时,霍一飞每天晚上便开车去接他。一年到头难得有这样清闲的时候,再加上小宁快要走了,尽管伤还未大好,霍一飞也尽量陪他。到傍晚,提前把晚饭做好,晚上回去再顺路捎点爱吃爱喝的,兄弟俩丰丰盛盛吃一顿晚饭。

这天小宁走前说晚上想吃鱼翅火锅,霍一飞早早去了超市,拎回两大兜鱼翅和各种海产海鲜,看看自己也犯起馋,却找不到上次进哥往鲍鱼里放的那个配料。正侍料的时候,听着“咣咣”敲门。霍一飞心里嘀咕,怎么今天没补习就回来了,一边拉开门来,不由得怔了。

门外站的是阿秋。

阿秋还是穿着那件黑色帽衫,帽子包住头,衬得脸庞更加白皙。亚热带国家生活的人,难得有像他这么白皙的皮肤。自从上次摔了头以后,阿秋总是戴着帽子,或者穿帽衫,不知道是掩饰伤疤,还是因为头上受伤,避免多见风。

阿秋一见霍一飞,伸着敲门的手嘎然停住,懦懦了嘴唇好一阵才说,“我可以进来吗?”

半晌,霍一飞没答。阿秋知道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是不被欢迎的,急急的抬起头,褐色眼睛带着诚惶和不易捉摸的无奈,僵了一会儿,霍一飞侧一侧身,还是让他进来。

“坐吧,随便坐。正好我在弄饭,晚上一起吃点吧。”

阿秋坐下又站起来,问小宁没在吗?霍一飞说他上学去了。阿秋“哦”了一声,勉强笑,“你弄饭吗?我帮你弄吧。”霍一飞很自然的一笑,“不用啦!等着吃就行了。”

“一飞哥。”阿秋在背后叫住他。“你,你不问我来是干什么吗?”不禁声音颤抖,霍一飞反而全然无事一般平淡,只平和的慢慢坐下,问他,“那你有什么事吗?”

心里知道他一定是有事的,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怕阿秋在灵堂那件事后,没有什么脸面再回头来找自己。这转眼几个月过去了,除了上次在酒吧撞上,还起了争执,以外他既没找过自己,也没给小宁打过一个电话。却不想阿秋说,“其实,其实,前两天,我在医院看到你了。”

“前几天我去复诊,在医院看到你了,你没看见我。我知道,你受伤了,还…要不要紧?”

霍一飞淡淡说,“没事了。”阿秋抬头看着他,一双褐色的大眼睛里神色难言的复杂。好久才说,“你要,要小心点身体,别总弄伤了自己。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想,是想跟你说对不起。这一阵子来的事,我知道我错…上回在酒吧,我说那些话…其实我不是…那个心…”

霍一飞平静的说,“那天在酒吧,两边起了点摩擦,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们俩吃点亏,可是也把我兄弟划了几刀,也差不多吧,那事就不必提了。”

阿秋略带着绝望抬起眼,“一飞,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那么帮我,可是我恩将仇报,我害你。在灵堂,我说我爸爸是你们杀的,我还把你弟弟带去害得他差点出事,这些事想起来,我也原谅不了我自己。本来我已经想着,这辈子这也不能见你了,可是那天在酒吧,在酒吧…在酒吧…我真的忘不了以前的事,我也忘不了你…”

言道此处,已经泣不成声,扶着霍一飞腿跪在跟前,苦苦的哀求,“一飞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和你行同陌人…我不是有心要撒谎的,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没有别的选择。你生我气…你打我…打我好不好…”

说着,竟然真的从衣袖里掏出一条长鞭,这是ou在家里时教训他的那条马鞭,阿秋来的时候,是揣着它在身上。

原来他今天是来“负荆请罪”。不知从小在缅甸长大的阿秋,是不是回国这数月,学会了这句成语典故。霍一飞看着他伏在脚下,漂亮的大眼睛泪水迷离,凄凄眸眸,“我做错了,你打我…你打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真心待我好,我真的不想跟你一刀两断,就这么再也不认识了…再也不认识了…”阿秋十指苍白的手指,捧着黝黑马鞭,不由得颤瑟,这情景依稀仿佛又回到一年前,缅甸ou的家里,自己看到的那个孱弱的小孩,在父亲权威下瑟瑟发抖的微弱模样。霍一飞没接那马鞭,也没有推开阿秋。“我记得我曾跟你说过,‘你现在觉得你爸打你罚,可等到有一天他不在的时候,你才会记起他的好来。’有些时候,你想挨一顿马鞭,都未必挨得到。”

阿秋哭道,“我已经没爸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今天活一天,都不知道明天在哪里…”

霍一飞一把推翻他在地上,冷冷道,“半年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不是一心想飞出牢笼,做自由的鸟儿吗?怎么不飞了?!”

阿秋伏在地上呜咽不止,只是说,“求求你…求求你…”霍一飞慢慢俯下身,拾起地上的马鞭,这沉甸甸的东西落在手里仿佛就带着一股血腥气味,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黝黑的发亮。一米来长的鞭梢,霍一飞两手徐徐捋开来,“既然今天你心甘情愿带着这鞭子来挨打,那我就成全你。秋少爷,你不把裤子脱了么?”

阿秋略带些愕然转回头,没等开口,只觉腰上一紧,跟着“叱拉”一声,臀上顿时觉凉,霍一飞竟是伸手把他的外裤扯了下来,下意识想要挣扎,但今天这顿打,是他自己讨来的,怎么能够去反抗?不由满脸通红,两手紧紧抓了衣衫的下摆。

但听着“嗖”的一声,霍一飞抬手便打,根本没有丝毫犹豫,臀上一连挨了四﹑五鞭子,肉瓣儿如同割开般疼,阿秋才暮然反应过来。

也许他心里料错了,以为霍一飞不会接那鞭子,他不会这么轻易原谅自己。阿秋带着鞭子来负荆请罪,也只是在心中忐忐的期望,一飞愿意打他一顿,就了却过去恩恩怨怨。没想到他拾起鞭子便动手,可是阿秋不能知道,霍一飞是因为愿意原谅他而打他,还是实在太恨他,恨他忘恩负义,出卖自己,差点害死小宁,一切一切,霍一飞早恨不得亲手把他打死在这里。

鞭子夹着风声“嗖嗖”抽落,每落在肉上都宛如刀子割了一下,剜心般疼。自从父亲死后,阿秋已经许久没吃过这鞭子的苦头了,数下之后便以满头是汗。霍一飞出手这样狠,也是他没想到的,以往以为父亲打的就是最狠辣残酷,今天才知道根本是小巫见大巫,也许这鞭子的威力本就是这么厉害,只不过自己还不知道。疼痛交加之下,心里愈发混乱不堪,想要咬着牙忍住痛楚,又怎么能忍得住,钻心的疼痛直往喉头上冲,顶得他几乎要扯直喉咙几声干嚎。

霍一飞提着鞭子只照那截□的肉体狠抽,一鞭也不落空,鞭落如割如烙,阿秋痛苦的抓着地毯,极力熬受了二十来下,再也挨熬不住,两只手胡乱的伸到在身后乱舞乱摆,霍一飞一把抓着他的手,“啪”一声扭回身下。

“好好趴着!别动!”阿秋浑身颤抖,微微仰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呜咽的,瑟缩着一点点摆正身子。没等趴稳当,鞭子又抽下来,只觉比刚才更疼,钻心剜肺,这一次再也受不了了,叫出的声音都变了调,“不要…不要…原谅我…你原谅我…求求…不要…!”

身体不能遏止的本能的挣扎,翻滚到霍一飞脚下,一双湿淋淋的手下意识抓紧着霍一飞裤脚,“不要…不要…原谅我…”满头尽是冷汗,头发弯弯曲曲黏在一起,身后从臀至腿,乌黑紫肿,已经打的皮破肉绽,血顺着伤口一滴滴滴洒在地毯上。

霍一飞才停下手来,抬起脚踢开他,目光之下,冷冷如冰,“你不是带着鞭子来讨打么,怎么,这就受不住了?就这么点诚意,就要我原谅你?”

阿秋伏在地上只是喘息不止,伤痛牵起了旧疾,一声声干裂的咳嗽。好久好久,他两只手颤抖的撑地,麻木的双腿极费劲的蜷起来,摇摇晃晃,在地毯上跪起。上身伏地,臀腿紧绷着,紫青斑驳的伤口身后看去一览无余。阿秋颤声说,“…对不起…我说道歉..对不起…请你…你打我吧…”

其时已经是在极力支撑,马鞭如此之重,只怕是挨父亲ou的打也没这么厉害过,但听着鞭声呼啸,直冲自己抽过来,阿秋忍不住抬头去瞅,还未看清,背上一阵凛痛,马鞭如毒蛇一样狠狠咬进皮肉里面,阿秋只惨叫一声就扑到在地上,鞭子已经不只捡着屁股大腿,劈头盖脸乱抽乱打,疼的他连叫的力气都没有,只像张纸片一样满地翻滚。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每次滚开后,又被霍一飞抓着衣领拎回来,逼迫对着他,扬起的鞭子就狠抽下来。

不知道打了多久,仿佛又一次被他抓起来,等了好久没有鞭子落下,不知是不是打够了,阿秋软软塌倒,气若游丝般的,“一飞,你原谅我…是不是…?”

良久听不到答复,阿秋挣扎着仰头,急道,“一飞你肯原谅我了…是不….是…是不是…”依稀听着他不带什么感□彩的回答,“我没有怨恨过你,也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阿秋嘶力的挣扎道,“对…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你…你帮我…帮我很多…很多…”

霍一飞说,我帮你的时候,只是不忍心看一个无辜的小孩子受苦;帮你,没有指望过你给我任何回报。所以我也不恨你,只是很心寒,因为当时帮的那个小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了。虽说是人从境走,但我还是很痛心,原先天真纯净的孩子被现实污染沦落。

阿秋听着这话,嘴角一阵抽搐,各种心思乱作一团,浑身更加的痛不可当,脑中嗡嗡直响,昏昏沉沉下,只听得似远似近的声音问:

“是谁杀了你爸爸?谁下的手?”

眼前仿佛又摇晃出父亲庄重严肃的脸,深深的眼窝永远带着决绝和凶狠,那是一个高大强壮的身躯,自己无比畏惧,但也无意识的深深依赖着。

这感觉直到父亲死后才明白。自己曾经那么深深恨的,怕的,做梦都恨不得远远离开他的人,为什么眼看着他在自己身边死了,会至今都难以接受;为什么每晚梦到,挨打后发烧病了,他在身边端茶拿药,掖被添衣;为什么总想起小时候那次,他带他到山坡去放风筝,也是第一次因为风筝断了飞走了哭闹不止,挨了他的巴掌,但是那天晚上回来他不是又专门拿纸给儿子糊了一个么,还画的五彩斑斓十分漂亮,自己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画画。

原来真的像霍一飞说的,“现在你觉得他打你罚你,折磨的你难过,可要是有天他不再管你了,剩下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你才会记起他待你的好”。还没有从丧父的创痛中醒来,又被他手下一群野狼们逼迫的朝不保夕,命如弦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举目望去,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人真正可以依靠,父亲在的时候打他罚他,可是不会要他的命;现在呢,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日日夜夜盯着自己的脖子。

阿秋不由失声哭,但觉身下一痛,狠狠的撞在地面上,似乎听见熟悉的厉斥,“哭什么哭?!”鞭子就又卷起来抽落下来,阿秋痛楚的惊叫,“不要!…不要…爸…!不要”

父亲永远不能容忍他的软弱和眼泪,什么委屈,苦难,挣扎,只会用鞭子打下去。他为什么要变得那么严厉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做什么都不如他的意,他要自己历练,继承家业,自己偏偏不爱。他便打,没脸的打,残暴的打,自己怕他,不敢抬头睁眼看他的眼睛,更不要说亲近,连生平最后一次反抗――离家出走,却是直接害了他客死他乡。如今再想要回头,再没有机会了。

喘过一口气来,双手紧紧攥着面前的袖管,想要说,但说不出,脑中一片茫然。很久才断续的呜咽,“爸不要打我……小诚为什么要这么做…?爸对他很好的…为什么要害他…?…他要什么我全给他就是了…我没想过要和他争…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良久。霍一飞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是小诚?”但阿秋已经抽搐着昏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趴在霍一飞床上,灯影晃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微微动一下,身上顿时如同裂开了一般,火烧火燎的疼,阿秋“啊呀”了一声,肩膀给一只手按住。后身略有几滴点滴的清凉,似乎药水点在身上。霍一飞道,“别乱动了。扯坏了伤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阿秋才想起什么,略略一偏头,只见自己果然赤身裸体,衣服尽打破了,此时一丝也不挂,顿时满面羞红,埋头掩埋在臂弯中。霍一飞拿清水清了伤口,点点药水,略作了包扎,说,“先忍一会儿罢,我叫人送你去医院。”拿纱布包裹的伤处,好几处都隐隐渗出血来,打的确实太厉害了,不然也不会一直打得他神志不清昏迷过去。阿秋看着霍一飞收拾东西,拿来一套自己衣服,连并那根马鞭,一齐放在床头,不由得更加羞愧难当,也不知怎么开口。

霍一飞放下东西在床头坐下,看了他一会儿,问,“你怎么知道是小诚杀的你爸?”

阿秋大吃一惊,惊愕的抬起头来看他,霍一飞平静但坚决的目光对视了自己,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赖是赖不掉。可是那会儿痛得浑浑噩噩,自己说了什么,自己都记不得。

阿秋诚惶的转过脸,喘几口气,顿时又不止的咳嗽起来。霍一飞也不管他,面前一尺的地方一言不发看着,阿秋咳了很久,渐渐平静下去,屋里一时安静的没有声息。

“是扈宇说的。”阿秋轻轻的说。

仿佛清夜冷雨中的一声无奈叹息。“爸突然走了,原来他手下的人,全都想抢那个位置,抢不到的,也想要捞一些实际的好处;小诚,一直帮我应付他们,我以为他对我很好。可是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他跟他的人说,上一次幸亏没把我摔死,要不现在没了我这张牌在手,好些事情还难办的多…”

“原来是他…要我死,是他把我弄成这样,我真没想到,小诚以前对我那么好,每次爸打我,都是他替我揽着挡着,我一直好感激他,我做梦也没有想到…”

“我每天待在他跟前,我好怕~~我知道他有意拖延着不让我爸入葬,是为了把这些人都拖在H市,不能□去跟他争夺。虽然他现在留着我,可是等他一切做妥了,他还会留我吗?我不答应扈宇,又能怎么样?但是我知道扈宇也不真想帮我的,他本来想跟小诚一起,想要他手上的货,可是不知道怎么又谈崩了,才找上我。”

阿秋似是喃喃自语,两行眼泪划过脸颊,无声的流进枕头里,“我不答应他,又能怎么样?我再也没有别的依靠。我想要找你,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愿再见我。”冷冷清风把窗帘吹的呼呼作响,这房子还是他曾经住过半个多月的,如今早就物是人非,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吧。

隔了许久霍一飞忽然淡淡的开口,“人家说虎父无犬子,这话说的真是不错。秋少爷,你很聪明啊,用这种方式来利用我。你把所有事都推到小诚身上,又把小诚推到扈宇身上,知道我跟扈宇过不去,你想借我的刀除了他们两个?”

一句话,两个人心中刚升的一丝温情,霎时无限冰冷。

是不是这样?是不是一次有目的,有预谋的表演?昏迷,梦呓,痛苦和无助都是顺水推舟的装模作样吗?阿秋无声的转过头,褐色的眼瞳里泪痕已经干涸,显得格外的空洞无神。他慢慢的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裹着那张薄薄床单,扶着墙摇摇欲坠。声音沙哑,“我来给你道歉,是真心的。”

霍一飞道,“这我信。”阿秋说,“我觉得对不起你,想给你赔罪,是真心的;想让你帮我,也是真心的,不过如果你没提起来,我没有往这儿想。”抬眼望他,“你打我,就是为了从我嘴里问话?”

这个问题,霍一飞久久难语,阿秋顾自摇头,“我知道不是,你还,还不是那么恨我的,是不是?”

所谓“和记”,当然不是市中心盖一栋办公楼,挂上黑社会的招牌,明目张胆的杀人放火。黑社会再猖狂,也不能跟政府叫板。和记是江湖上诨称的叫法,它实在的名字应该是胜和—天际,台面上,这是很大,很厉害,国家上下都叫得出的企业集团。那些办公室里来来去去的男孩,女孩子,尽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各个光鲜亮丽,明艳动人。

至于背后的作为,就少为人知了。实际上和所有黑道帮会一样,除了黄、赌、毒,一切有利益,来钱快,高利润的所有生意,和记无不涉及。走私也是其中一目,手机电脑利润微薄,他们不会做的,军火是极度暴利,但是风险过高,做的最多还是汽车,各种国外偷的,盗的,车场里私出来的各色名车,每一批车下来,利润数亿。

这是公司的生意,但是正如葛老辉所说,因为绝对暴利,周进作为老大大权在握,总是独力揽着,要么自己做,要么给亲信人做,武楠、应七等等,利益、人情都尽收手底。偶尔他周进也会把它下放给如葛老辉,以示自己不分亲疏,一视同仁,那时候葛老辉毕竟和他还没闹得那么厉害。葛老辉自己也做,对这个行当也很熟悉。

T市,以街头小吃著称。夏日炎炎,到了夜晚整条街都是大排档,从街头热到街尾,麻辣串、烤羊肉串的、冰酸梅汤、各色糕点,冷的热的都混在一处,大人牵孩子,情侣手拉手,从小的头饰发卡到大的衣服裤子满地摆的都是,市民喜欢这样的热闹,短暂的喧嚣可以让人忘记白日里的烦恼。

一张破桌面摆了几溜长凳,虽然破旧,倒也干净。四五个男人围了一桌,每人叫一碗冷面,吃了几口,旁人都放下,只有中间那个吃的欢,左手端碗右手拨筷子,咕哩吐噜一碗掀到底,掏出纸巾来抹抹嘴,笑道,“这家面条做的真好吃!不愧是老字号。”

旁边的人叫,“老板,他妈的,夸你的面好吃呢!”老板连忙抹抹手连声道谢,远远看着中间那男人,嘴边一颗闪亮的金牙。

他手下暗自嘀咕,怎么老大什么山珍海味不爱吃,偏偏喜欢吃这破东西。瞧他一起身,连忙都放下碗筷,扔下钱匆匆走了。一辆宝马商务靠停在道边,几个人一闪身掩在暗色中,迅速的了上车。

Denny连忙压低手里柳橙汁,“一飞哥?”霍一飞扔下烟蒂在脚下捻灭,扯出一张一百块,压在桌角,和Denny一前一后迅速跟在后面。

开出闹市区,转上人渐少的地方,车行驶在路上“嗡嗡”无声。小心谨慎防备了一路,到现在葛老辉终于松下一口气来。在酒店吃过饭,路过这片大排档,他还非要坐下来吃一碗面条不可。此刻有些微累,双目轻阖,嘴角挂着一丝异常得意的微笑。毒品的事算计霍一飞虽然没成,但是赌场一闹,把他折腾的够呛。那事中自己收获了一笔,也大大削了周进实力,如果这次做再成,除了和陈耀清做下的扣儿少说有七、八千万,他暗自加的这笔货,就有二亿之多。这是巨款,如今周进在亏,自己在赚,这就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

要不然葛老辉不会这么热心。前阵子闹成那样,照理周进至少要回来看一眼,但是他都没有回来,葛老辉知道阿彤的病恐怕是很不好,不然没有什么再能这么绊住他。这似乎是个天赐良机,仿佛看到那已经望了很久的曙光。两人面和心不合,已经很久了,这些年愈发斗的厉害。自己搭上fsk,占了上风,但很快周进又帮ou弄掉了这条线;后来周进和ou弄掰,周进损失,到现在孰上孰下,还当真难说,但周进的性格,岂能久容他人在他的位置旁虎视眈眈?自己也不能甘愿久居人下,如果想要有所图谋,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

利用这一次买卖,第一吞贪公司巨款,第二,葛老辉还有更阴毒的心思,他要借此闹出事端,彻底把公司拖垮,那时再去谋周进的性命,便有九成胜算。葛老辉一生谨慎,没有十全的把握他是不干的。

幽幽黑夜,这车装着一个腹暗的,歹毒的阴谋,悄无声息的行驶在城市中间。拐过一个街角,前面现出两扇大门,车略停了停,只见大门打开,幽灵般的闪进,后面只看着两盏红色尾灯,在黑暗中闪着蛇信般的幽光。

待葛老辉完全进去了,霍一飞方才跟上来,周围仔细看一圈,Denny说,“一飞哥,这好像是废铁场,他们到这儿做什么?”

霍一飞笑笑,“卖车。”

Denny不解道,“卖车?你是说,葛老辉他是要…?一飞哥,亏得你想到让我去打探,一路跟他到这里,要不咱们都蒙在鼓里,不知道他背后搞这勾当!那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要不要跟他进去?”

霍一飞淡淡摇头,“回去吧。”Denny发愣,“啊,回去?”这下可真不明白了,为什么要回去,难道跟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抓葛老辉的证据吗?没等他问,霍一飞电话“嗡嗡”的震动。

“你在哪呢?”一听就是廖宏斌的声音,霍一飞报出地点,那边说,“我在你家。”

霍一飞笑道,“你又被打出家门了吧?”这小子不务正业,整日游手好闲,吊儿郎当的,惹得他老爸发火,给暴打出家是常事,每次都是到霍一飞这里避难。

不知道那边说些什么,就听霍一飞笑着说,“得了得了,客厅靠墙的柜子二层有药,让小宁帮你先擦点。我现在就回去,凌晨到吧。”撂下电话,跟Denny摆摆手,“走吧。让兄弟们还继续看着他,一举一动都看住了,但是不要动,所有的事,像这样给我报上来。”

Denny云里雾里,也搞不清霍一飞葫芦里到底想卖什么药。

回到家确是凌晨,廖宏斌早睡着了,霍一飞拉开自己门,就见他抱着毛巾被,一个“大”字趴在床上,~zZ的呼噜声比谁打的都响,就这样,还在电话里呲哇乱叫死活要去医院,怎么也没看出点疼的样子。

霍一飞上去朝着屁股“啪”一声拍下,廖宏斌睡眼惺忪的惊叫一声,两手抱住屁股如临大敌,待看清是霍一飞,气得火冒三丈,跳起脚来要跟他拼命。“你妈!我刚睡着,疼我半宿睡不着觉,你还来折腾我!”

霍一飞笑说,我看你睡的挺香呀。我回来了,好歹起来欢迎欢迎我。也懒得脱衣服,就势歪倒床上,廖宏斌问,“怎么大半夜的往T市跑?是不是专程为了给我买葡蓉蛋挞去了?”T市最出名是葡蓉蛋挞,霍一飞笑道,“嗯,是,真拎回来两打,放客厅了,自己去拿吧。”

廖宏斌真的爬起来,想要下床又止住,“鬼。你有那么好心才怪!”回头看他,一身风尘带着满脸的疲倦,不由得关心,“怎么了?这么累。”霍一飞闭起眼睛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说,“忙嘛,折腾一晚上,有点困了。”

他有他的心事,廖宏斌知道,但是不说。挨了床边半歪着,摸出一支烟点起来,“赌场还没搞定啊?不是说没事了么?你也轻点忙吧,还想赚多少钱?钱够花,就得了。你看我,我家老爷子整天拎鞭子在后面追着,他就不知道他忙忙碌碌一辈子,一个脑袋天天琢磨个财啊、利啊,没有我一天活的潇洒。还非得逼我跟他一样。”

霍一飞笑起来,“还有脸说啊,这就不是挨打的时候了,你这么有种你在家扛着,别跑啊。”廖宏斌横眉,“咋的,你挺幸灾乐祸呗?”一掌呼出,两人床上床下一顿打闹,被褥床单弄的乱七八糟。末了廖宏斌喘着粗气,捂着屁股趴弯下腰,摆手在后,“不行不行…有伤,有伤,甭闹了。”

其实霍一飞身上又何尝没有伤,那一顿恶毒棍子打的岂是这么容易好的,笑骂,“别装模作样了!”歪歪斜斜靠着床头,跟廖宏斌要过烟来,吸上两口,才觉得换过口气。但是身下骨头隐隐作痛,浑身上下也没有一处不酸疼。

“我真羡慕你。”

“嗯?”

霍一飞看着天花板,“人为什么都不知足?你看我好,我看他好,争来争去,你说他们知不知道争的什么?如果能让我选的话,我真希望这么安安静静待在家里,一天有三顿饭吃,不饿着我就高兴。争争斗斗一辈子,有什么好的结果?等到有一天死在哪里都不知道,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廖宏斌淡笑,“你有什么烦心的事吧?”

虽然这么说,但是并不追问。帮派里面的事,不方便外面透露,廖宏斌也从来不去问他多一个字,只拍拍他的肩膀,这是兄弟间最无声的安慰。

这两下拍的霍一飞很轻松,好像心里一团一团的各种事情都暂时放下。一摞被子,两兄弟各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相互损着,很快迷糊过去,连澡都没有洗。

廖宏斌慢慢听着他没动静,自己身上的伤却愈发疼痛起来,足足挨了四、五十下藤条,能是闹笑话的?眼看着太阳升起来,外面越来越亮堂了,愈发一点睡意也没有。趴着翻腾了半天,忽然想起来是霍一飞折腾他醒的,这小子自己倒睡熟了,真是岂有此理,摩拳擦掌,到他身后面照屁股重重一掌。

这是这件事前霍一飞最后睡的一个安宁觉,从第二天开始,一切变的愈发混乱而难以收拾。第二天其实是廖宏斌生日,他那个漂亮的大眼睛女朋友,着实花着心思把精致奢华的法国餐厅布置一片华贵。水晶酒杯满溢血色红酒,座成的金字塔状,托着上面深紫色硕大蛋糕,棕黑如丝带般挽着精美的“Joyeux

anniversaire(法文:生日快乐)”。廖宏斌一手挽着白裙拖地,公主般优雅美丽的女友,满脸春风得意,嬉笑哈哈,早把昨天被老爷子痛打屁股的惨事丢在脑后。

廖爸正是因为不同意他这门亲事,看不上比儿子更会奢侈浪费的准儿媳妇,偏儿子不听话,说他一句有三句等着,气得火冒三丈拎起藤条。可惜儿子记吃不记打,一顿藤条根本毫无成效。

因为是霍一飞为朋友主持Party,廖宏斌也常常和他道上的朋友混,因此各色人物都来捧场,道一句贺,场面闹的很大,从下午到半夜,真是热热闹闹过了一个生日。半夜12点整,餐厅彩灯一色熄灭,21根晶莹剔透的彩烛一齐跳起火光,廖宏斌憋足劲从头吹到尾,居然都吹灭了,众人顿时起哄般笑叫起来,重金属音乐一奏,整个屋里颠倾狂欢。

Denny也在,趁这喧闹的时候,使个眼色,和霍一飞两人到卫生间。Denny说,这几天一直跟着葛老辉,除了那天晚上,他前前后后共去了那地方三次。另外,昨天看到他跟T市海关的几个官员喝酒,一直到深夜才出来。

霍一飞点头,默默记在心里。又说,“这边儿都是大男人,太闷了。找几个女朋友来,好好热闹热闹。”

Denny笑道,“一飞哥平时不爱这么闹啊,今天主持斌哥party,搞的这么热闹。”

霍一飞也笑,“party么,热闹点好。”

霍一飞在这边儿玩,葛老辉和陈耀清也不寂静。葛老辉尤其不寂静,但是今天他拉着陈耀清在H市某家高档酒楼包间里吃饭,整屋只有他们两个人。

“听说前两天霍一飞跟他一个什么朋友过生日,玩一晚上,闹得半条街都没消停。不是说伤还没好么,我看这也挺精神的嘛。比以前还精神了,以前倒是很少看他这么玩。”

葛老辉把牙剔出一条青菜丝,抹在桌上。陈耀清呵呵笑,“借着由子歇着吧,上次赌场出了不少力,结果还挨罚,对我能没有情绪么。既然做多错多,还是什么都不做好。”

葛老辉笑起来,“那最好是你希望的嘛,霍一飞不在跟前,不是更加方便?怎么样,第一批货的账我都算好了,上出下进,定金都是半开,一共100辆,只在定金上就收一亿。以前都是收水价,现在走行价,至少能翻上二分之一,这多出来的钱,就是咱俩啦…老弟,你这个岁数,有这样的身价,可真是年轻有为啊~~”

一边说,一边亲密的拍着陈耀清肩膀。陈耀清接着他的账簿,心里“咚咚”不停的跳,也不知是因为害怕,恐惧,无奈,喜悦,还是兴奋,百味集杂。

但不管怎么说,走到这一步是回不了头了。陈耀清小心谨慎的走每一步,处处也留着自己的后路,比如在公司对这个的账上,他就决不肯亲自签字,只是凭己之力给葛老辉尽行方便。饶是如此,依然能够一进账便是五千万。

龙马码头,工业发展急速后,沿海建的一片简陋不堪小型工厂,高高的炊筒冒着黑烟,源源不断带着异味的废水,一股一股注入大海。空气里飘着一股难言的气味,海风凛凛,在港口空洞的上空打卷,风声轰鸣。海轮靠岸,巨大的装卸机载着成行成列高摞的一只只集装箱,缓慢而沉重墩放在柔软的沙滩上。从这里运出去,便算是通过了海关,拿到市面上,这些没有关税的私货一转手便卖上大价钱。

旁边四、五个挺胸腆肚的男人中间站着瘦小的葛老辉,一双小眼睛里散着精光。陪着这几个海关胡侃乱侃,一边不时四下打量。源源送出的集装箱犹如长龙,葛老辉心跳如鼓槌敲撞,咚咚响声,掩埋着胸下异常的兴奋。

待大数目的过了,留下五只集装箱放在原地,葛老辉吩咐,手下七手八脚,很快把其中的一只打开,剥开其他填充物,簇新,早已经安装完好的黑色奔驰跑车夺目的晾在几人眼前。

葛老辉拿过钥匙,笑着递上,“杨局,试试顺不顺手?”

这车扬起一路海沙,漂亮的飞驰出人们视线。葛老辉手下们迅速把剩下四只也一一拆开,货过了,礼也上上了,这一笔买卖九成就算达了。

货过海关的时候,钱已经通过转账汇入上面来家的账号里,这也是葛老辉亲自与上面接头交算的。二亿定金由公司预付,不用他管,只要把这批车接到,再顺利卖进N区各个下家手里就ok。已经在和记定了货,交了的钱,葛老辉自然打不到主意。但是没关系,余下数目已经足够他吞贪。今天这一批150辆车里,有30辆是他的私货,葛老辉拿公司的钱为自己买了第一笔单,30辆名车没有一分钱本钱,这一笔他能够赚上近一个亿。除了上下打点,剩下的也足也令人乍舌了。

手下的兄弟给老大献媚,在酒店摆庆功酒。大家都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喝了几杯之后,葛老辉声称还有它事,提早走了。陈耀清害怕招摇,也没有待太久,其时天色还早,出了酒店他自个儿开了车四下闲逛。

这车也是葛老辉刚带回来的,宝蓝色法拉利快跑,非常漂亮。上手适感和速度都没得说,转上两圈,陈耀清不由得兴起,转上外道踩大油门,挂挡,车如扬风飞驰。

风把微长的黑发吹乱,抚了清瘦煛然脸庞,白皙的皮肤更加苍白。还是这条熟悉的道,陈耀清想起数年前他常和朋友们在这儿赛车飙道,不少漂亮的小姑娘天天跟着心目中的帅哥们,就在这道边摇旗呐喊助威,现在已经换了严实的三白两红标准路栏。

那时□是摩托车,最好也就是几辆日本车,现在开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顶级跑车,然而耳边的欢笑,叫喊,都变成呼啸风声。那时候还是个小屁孩的霍一飞,整天跟在屁股后,递衣拿水,从小霍一飞就很乖巧会看眼色,会来事,陈耀清愿意带着他,把自己侍候的很舒服。

很快看着他在一帮后起之秀中崭露头角,摩托车逐渐落伍,飙车族们纷纷转玩跑车。自己还没来得及适应,15、6岁的霍一飞已经成为路边那些女孩子们追捧的新对象。但是霍一飞从来不在他面前玩车或者上道,尽管如此,陈耀清还是渐渐讨厌了赛道,很久,再也不玩这项游戏。

脚下的路就像这车下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的这么远,回头时,根本找不到出发的方向。

而华灯初上,霓彩缤纷,光怪陆离,更把眼前照的一片茫然。

二环区一带是葛老辉的地盘,陈耀清泊过车来,靠在路边,那酒吧看场的小弟都认识他,连忙上前招呼,替他泊车。陈耀清和人约了谈事,这一趟街走出几步,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停下脚回头看一看,却也看不出什么问题。但他毕竟是老江湖了,没有一分钟便猛然意识到,抬起头由近及远细细看去,果然,酒吧间间或夹杂着好几家,门口看场的人都是很陌生的面孔。

Jsedyy门口换了两个黄毛,一个青茬,20岁左右,黄毛手上刺着刺青,手指间夹着香烟。远远看见他,三个人都起身招呼,陈耀清仔细的看了看,仍然没有印象。

抬手招招,黄毛跑过来,欠头道,“清哥。过来玩哈~”

陈耀清问,“你是新来的?以前的polly呢?”那黄毛笑着说,“清哥,我叫阿波,是刚来的。polly他妈让他上学去了,在五新口那,小虎和涯子都跟他去那边了。我接plloy的活,会好好干的。”

陈耀清看看阿波,阿波抿嘴一笑,一双大眼睛很清澈。

半晌,陈耀清点点头。酒吧换个看场子的原算不上什么大事,也许是过于敏感了,陈耀清心里很不安。其实他们江湖上的人,对危险有一种格外敏感的嗅觉,哪怕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闻到。陈耀清的敏感绝对没有错,不过他回到车上摸出电话,拨开葛老辉的号,却是一阵忙音,随后“…Sorry,

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关机。陈耀清皱起眉按下去,不知道葛老辉无缘无故怎么会关机。

这个月高风黑的夜晚,一间花园别墅门前“咣咣”砸门。主人在屋里看电视,佣人披着大褂,嘴里骂着,迷迷糊糊去开门。映着月光,看这人并不认识,心下便起了疑惑,开了一条缝又欲关上,这时只见一只手闪进来,抓着她头发猛地往下按去,一块浸满药水的药布登时捂在嘴上。

佣人拼命的挣扎一会儿,很快软了下去。门推开一半,几个黑衣打扮的男子悄无声息踏入。屋里灯火通亮,外面有什么动静难以看见。屋里女主人只穿着丝绸睡衣,□丰硕性感的胸和大腿,歪在沙发看韩剧。一个笑声未停,只听门“咣当”一声,重重撞开。

女人正要骂,“你可算能死回来!”话在嘴边怔住,惊道,“你,你们是什么人?!”只来得及问这一句话,但听“啪“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顿时噼哩叭啦的玻璃碎片往下落,女人惊叫着去躲。灯打碎了,屋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只觉得脖颈上一凉,低头只见寒光闪亮的匕首卡在脖子上。女人大叫,“不要!不要杀我!你们疯了,知不知这是葛老辉的家,抢劫抢到这里来!”那人一掌扇过去,打女人一个踉跄,低喝,“少废话!保险柜在哪?!”女人捂着脸大叫,“不知道!不知道!”脖领子给人从后面提起来,愈发的大叫,“我不知道!你们要钱自己去找!”

正僵持中,听着小拖鞋蹭地趿拉趿拉声,葛老辉五岁的小儿子,手里攥着棒棒糖,趿着拖鞋下楼来,稚声叫,“妈妈,怎么了?为什么没有灯了?”孩子乍巴了小腿儿摸黑往下挪,女人方才满脸惊恐,声音带着颤抖,“bobo~bobo…不听话!谁叫你出来的,赶快给我回去…看我不打你屁股!”

中间的男子上去把孩子抱起来,孩子用两只手,摸抱他人的脸,“咴儿咴儿”的笑。男子抱着孩子逗了逗他,转身上了楼梯。女人惨叫着要扑上去,却被后面抓紧头发,狠狠按在地上。二楼有一截平台,男子两只手,把五岁的孩子高高举起来,甩到平台外面的上空。

下面是一只开阔的玻璃大鱼缸。

女人挣红了眼睛叫,“你们要什么我给你们就是了~~!”

足有半人来高的保险柜打开,里面100多万现金,各自名贵首饰,还有成打的票据通通被翻出来,扔满地尽是。抢劫的这几个人似乎很有目标,多余的东西一样不拿,除了卷走现金之外,只在票据里翻走了银行账户和几张证件。

女人搂着孩子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孩子嘴里还含着那根棒棒糖。末了临走,一个拉了其中领头的,耳边压低声,“Denny哥,那女人和孩子怎么办?”

Denny摇头,“要的是东西。那女人是死老葛心爱的老二,一飞哥没说让杀,给他留着罢。”

陈耀清再联系上葛老辉时,做梦也没想到那电话是从警局打出来的。葛老辉也做梦都没有想到。那天他跟陈耀清等匆匆吃了一口饭,便急忙离开,是因为当天和海关的官员约了吃饭。

这个场合原本若是合作的话,应该叫上陈耀清一起,吃个饭,就算认识了这些朋友,以后做事多多方便。但是葛老辉只是借故离开,根本未提,对陈耀清,他决不肯把自己重要的圈子介绍给他认识一点,虽然收买人,又不肯交心,这就是葛老辉的为人。

那顿饭后,先把几个官员一一送走,葛老辉最后结账。这时推门进来两个着装警察。葛老辉虽然做贼,但是半辈子的老江湖,任何警察都不足以让他心虚。就算是正在N区走私,但看见警察眼皮也没稀得抬,正伸手去摸兜里的信用卡,不想两个人却是径自向他走来。

一个警察面带微笑,客气道,“葛先生吗?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有点事想请你到警局协助调查,希望你能合作。”

所谓协助调查,是警方对疑似嫌疑犯采取的态度,期间可强行扣留扣留48小时。警方也能以情节严重为由,暂时禁止传唤律师,禁止保释。虽然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葛老辉到底是多年的老江湖,并不惊慌,料想是警察在没有实际证据下惯用的招数,当下心里只是迅速的寻思,N区还有哪些要紧的人没有打点到,以至于要给找他这个麻烦。

到警局给安排了一间口供房。两个年轻警察,看着便是新毕业的模样,拉开椅子摆好桌子,一本笔记簿放在桌上,一板一眼同他录起笔录。

葛老辉问,“你们带我来干什么?”

那个戴眼镜的警察略带腼腆,翻一翻文件说道,“今天下午堆填区发生一桩谋杀案,警方怀疑可能涉及到你,所以扣留你48小时,如果你想证明自己清白,请尽量配合我们的口供。”

葛老辉不由得勃然怒起,一掌重重的拍在桌上,“你说什么屁话?!”今天下午葛老辉正在码头接货,那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和什么杀人案扯上关系的,条子这分明是在胡说八道,就算是葛老辉双手染过无数血的屠夫,也难以忍受条子这么明目张胆的陷害,心中大骂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狗都他妈是畜生,说什么公民警察,天天吃着国库,养成肥虫一样,操他妈只有诬赖陷害良民的本事,今天胡诌到老子身上了!

那警察给他一下吓得一哆嗦,两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连退三步,另一个回手慌张的连按警铃,迅速负荷的警察推门冲进来。

葛老辉看他俩这從样不觉好笑,心说警察就这德行,但想情势紧迫,状况又不明,这种情况下还是少惹是非为妙,因此低头说了几个“sorry”,道了歉,那些警察恐吓几声又退出去了,这些条子对他还似乎颇为客气。

不用再作什么推想,葛老辉已经知道事情很不妙,警察挨拿不着边的什么杀人案来审问自己,扣押48小时,这根本是存心的,是存心要把他留在这里。后天第二批货就要送到,而自己至少要到后天晚上11点以后才能离开,根本没有办法□去接货。若在平常,他大可以找公司代行,可是现在这批货里有自己40辆私车,这件事若是被人知道,恐怕就离死不远了。

这是谁干的,到底谁在捣鬼?照理帮会的势力再厉害,也不能从H市千里迢迢伸到N区的警局,就算是周进也很难。可是除了他还会有谁?近两年来葛老辉也不顺,糟事频频,光为了走私的货已经出了不止一次事。上次因为姚伟那个白痴被捅进局子,算是倒霉到家了。但是这一回,似乎格外有些不对。

滨海的别墅门口,车停下来,一个挽着长发,身着白纱连衣裙的美丽少妇先下了车。开门的佣人招呼,“少奶奶。”泳儿微笑点头,温和道,“不客气。这些东西麻烦你先拿上去。”便把手里的几个礼袋递给佣人。

扈宇才下车,泳儿试图去挽着他手臂,扈宇右手一抽,头也不向前走了,仿佛身边根本没有这个太太的存在。

泳儿心里一颤,当在很多佣人的面前,只能笑着遮掩过去。扈宇临到门前,堆起笑脸。照着镜子自己看满意了,方才敲敲门进去。

父亲扈中和正在沙发坐着,手里端着报纸,听得他进来并不抬头。一边扈中和的二老婆,扈宇的继母,也就是他叫二妈的,正在拿着水果刀削苹果,见到他忙放下水果迎上去,微笑说,“阿宇,你回来了。”看见扈宇身后的泳儿,伸手拉过她,亲切道,“泳儿,一起回来的!”

泳儿笑着小声叫了句,“姑姑。”扈宇的二妈是她的娘家姑姑。扈宇上前,在茶几前三步远站住,恭恭敬敬的低头道,“爸。”

扈中和这才抬头,“嗯”一声,扈宇反手拉过泳儿,笑着说,“泳儿也跟我一起回来的。她本来有点不舒服,我跟她说一定要来,爸就算不想我,也想儿媳妇。”

扈中和看见儿媳妇脸上也有几分笑意摆摆手道,“好,好,泳儿啊,一路折腾累了吧,让你姑姑带你去洗洗澡,先休息休息。厨房弄了饭了,等会儿一起吃。”

泳儿只是谦逊,说不要客气。二妈拉了她手道,“走吧,大热天的,你走这一路风尘仆仆的,进屋先冲个凉换件衣服,再下来说话。”便拉着她两人一起上楼了。扈宇才在沙发上坐了,扈中和放下报纸,冷冷看着儿子的脸。

扈宇有些心虚,“爸,怎么了?”扈中和喝一声,“你给我跪下!”

一声吼得扈宇一愣,不觉丧气,多长时间不见一面,见面就来这一套,耍他父亲的威风。棱了眼睛目视前方,半晌既不站起来,更不跪下。

扈中和抓起茶几上报纸,卷上两卷劈脸抽过去。“我说话不好使了?!让你跪下!”

扈宇一甩头站起来,两步到茶几前“咚”的一声跪下了,低头垂手一言也不发,扈中和摸起那报纸卷又朝了他重重的扔过去,“你还不服气是不是?我问你,你这次回来是干什么了?你是带着媳妇来看我了?”

扈宇也不否认,“我回来办事。”

扈中和推开茶几站起来,到他跟前,“你办什么事?!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在H市好好的做事,通融好各方各面的社会关系,打好基础,这是你要干的事!你想搂钱,都随你,但是你搅合周进他们那些事干什么?嗯?!上次你连累得我还不够是不是?是不是!”

扈宇立眉轩起,扬头反驳道,“爸!你想打进H市,不摆平周进怎么能行?!何况我这次是在帮他,我在帮他铲除内敌,他还得感谢我呢。”

扈中和咬牙拿手直指扈宇的额头,半晌才压着声音,“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瓜!你以为那周进是什么人,什么人!他在江湖上耍手段的时候你还没出世呢!你想借刀杀人,当心人家把你当刀借了!”

扈宇冷目道,“说来说去就是不相信我。我什么都做不成么,就连弟弟都照看不好,就是个废物。”他旧事重提,扈中和心里一颤,扬起手来停了好一停,才重重的甩下去。

“啪”的一声,扈宇晃了晃。扈中和咬牙,“反了你了,给我拿家法来!拿家法来!”扈宇翻起身来就往以前放藤条的地方摸去,正碰着二妈和泳儿闻声下来,看见他把藤条拎出来,二妈跑上拦着。

“这是干什么?好好的怎么又闹起来了?难得回来一趟的,快不要闹,阿宇去哄哄你爸爸,跟他认个错。”

扈中和刚要转头说你不要管,一回头看着泳儿身子一歪,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泳儿看到公公又要打丈夫,心里一急,高跟鞋脚下踩了个空。

扈中和只得作罢,当着儿媳的面,总要给儿子留些颜面。当下忍了火,说没事没事。末了把扈宇拉到身边,铁青了脸道,“趁着现在还没事,老老实实给我回H市去,别在这边折腾!”扈宇平静的说,“我已经找了欧阳叔叔了,事已经办了。”足有几秒钟,扈中和似乎怔住,慢慢抬起眼来,扈宇面色平静看着他,极其坦然。扈中和提起手来,一掌扇过去,抽得他直摔到身后的沙发上。

扈中和一字一顿的咬牙,“你怎么这么有主意…!”藤条早就放下了,抓起来扑上去劈头盖脸的猛抽。夏天穿的单薄,扈宇□的胳膊上登时浮起几条血檩,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二妈和泳儿都阻拦不及,泳儿脚踝又崴了,站不起来,勉强走两步,摔倒在地上,抱了扈中和的腿哭拦,“爸…爸不要打了,阿宇年轻,还不懂事,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您教他!不要打…求您…”

扈中和又追上几下,再有气,儿媳妇在前求情,小太太又在跟前,总不好意思弄得大家都没脸。泳儿一瘸一拐,伸手去搀扶丈夫,扈宇脸上一层汗,隔着衣服看不到伤,但想必这几下挨得不轻,脸都有点白了,倒也不强争,由着太太搀扶着他,慢慢挨上楼去。

厨房精心做了不少好菜,但这一顿饭谁都吃的没有胃口。扈宇没下来,泳儿草草吃了几口,端一份送上楼去。扈宇只说,放下吧,侧身卧在床上头也不抬。泳儿手里拿着伤药,在床前徘徊很久,还是轻轻的放在床头,转身出去了。

听着门关上的声音扈宇才慢慢坐起来,一动身上伤口凛凛的疼。屋里没有开灯,一片黑暗,扈宇拿起床头放的伤药看看,又放下了,平着躺在床上,疼,但也不是难以承受,倒是这么躺着很舒服。远远望着窗外,这间屋自己从小住到大的,结婚后就搬出去,算起来有大半年没住了,现在躺着床上,又好像从前的时候。

扈中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两人对望一眼,扈宇只当没有看见。扈中和沉着脸问,“上药了没有?”

不吱声。扈中和看见伤药放在床头,还有餐盘端着饭和几样菜,都一动没动。训斥,“起来,把你的饭吃了。”扈宇说,我不饿。

扈中和拨拨盘里的菜肴,有点微凉了,在床边坐下,“打你两下还委屈你了不成?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多大麻烦?”

过了好一会儿,扈宇冷笑一声,“又何必那么虚伪,你自己不想打进H市么?不想进H市就不会安排我到那边做事了。不就是上次连累死了阿亮,他只不过是小崽子的表弟,你就这么紧张,比对我还紧张。我也差点让周进弄死,怎么不说问问我。”

扈中和脸沉的如铁,僵冷如冰,一时竟没有回应,扈宇道,“葛老辉那个老王八蛋,他以为我是好耍的,摆我这一道我决不甘心!还有吴诚那条吃里扒外的狗,利用我杀了他老大,就想过河拆桥,他居然把五百万的货给葛老辉!里外里我倒成全他们两个了。我要不弄死这两个狗娘养的,我扈宇两个字倒着写!”

扈中和冷笑,“是,你扈大少爷最有本事!”

他想的是什么,扈宇知道,也明白。“我现在做这件事,跟周进只能说是互相利用,他不想除掉内患么?葛老辉野心勃勃,在身边早晚要咬人,周进想除掉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我帮他这个忙,他还不得感谢我。”

扈中和一掌抡到他脖子上,“你知道个屁!自作聪明!你是跟周进在说话么,你能说上话么,你只不过是在他一个手下说话!做的这件事,周进知道不知道还不一定!对,他是想除了葛老辉,等你帮他除了葛老辉,他再反过来咬你一口,说是他干的,到时候领着和记同仇敌忾,替兄弟报仇,这才叫过河拆桥!”

扈宇不由得一怔,扈中和说,“那次和记堂主姚顺死,江湖上已经有一些闲话了,要不然周进为什么一直忍着葛老辉?葛老辉勾搭那个什么诚你以为他就一点也不知道?ou死的这么蹊跷他不起疑心?他自己还被冤枉,为什么不查清楚要个清白?张明山他们调进H市这一批,上面变动很大。上面变动大下面变动就大,站不住的社团要垮台,有实力的要上位,现在外面乱!哪个帮派要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自己乱起来,不用人家打,自己四分五裂就玩完!所以周进才不对葛老辉下手,葛老辉也知道周进不能轻易对他下手才这么有持无恐的折腾!你倒好,人家正愁找不到刀来杀人呢,你自己送上去了,还觉得挺聪明是吧?”

扈宇分辨道,“爸,这我料到了,不过你不用担这个心,我有准备。我手上拉着的是霍一飞,要是赖上我,那霍一飞呢,跟我合作就是里通外敌啊。你不知道周进多维护霍一飞,他不会让他来背这个黑锅的。”

扈中和冷笑,“做大事的,逃命时候连自己儿女都能往车下推,一个手下罢了,再看得起又能怎么样。”

扈宇看着他,嘴角轻歪也是冷笑,说,“就算是亲生儿子也未必疼护,就算是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也有可能像自己孩子那么疼惜,看谁摊上那样的好福气罢。”

扈中和给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手举在半空,半天也抽不下去。手拳起来,一根指头发颤的指着儿子,“扈宇你给我听着,你记恨我不要紧,泳儿是无辜的,你对她好一点!我让她嫁给你,是生生委屈着她,也是替你遮羞!以后再让我知道你跟那些男的来往,我打折你的腿!我别以为我在吓你!”

父亲忽然说到这件事上来,扈宇登时又气又羞愧,又不好意思直白申辩,一张脸直憋涨得发紫,“说…说什么呢!”扈中和问,“你把ou那儿子带在身边做什么?我不止一次听到人说他跟你在一起!”

扈宇高声大喊,“我跟他在一起做事!不然还有什么?!”扈中和手指他,“你不用不承认,今年底我要是还没看到泳儿怀孕,到时候别说我让你没脸,给你下不来台!”

扈中和转身摔门出去,扈宇看着他走,门在身后摔上,好一会儿,抓起床头的饭碗朝门口重重砸过去。

黄昏的海港夕阳西斜,余晖洒的海面一片金辉,碧波万顷,映着红桔般艳丽的颜色,摇摇曳曳直到无边无际。陈耀清独开一辆车,手下开车跟在后面,停在靠台,离沙滩大约五十来米的步路,陈耀清戴竖立起衣领,提起手提箱,推门下车来,海风迎面。

葛老辉使尽了浑身解数,到底没有能把货到的时间拖到自己脱身以后,只隔了这么几小时,他还是不得不找陈耀清来。若是在H市,凭葛老辉的势力早就大摇大摆从警局出来,什么事能扣得住他?可是这里到底是N区,虽然也认识一些官员,毕竟不能够那么好用。直到今天下午,葛老辉才通过律师打出电话来。陈耀清接到电话心里就是一沉,葛老辉无故失踪两天,果然是出了事。

他生怕葛老辉会连累了自己,葛老辉在电话里说,自己被警方扣住,到半夜才能出来,货接不了了,这事恐怕得让他去跑。

挂下电话,陈耀清暗骂,真他妈是废物,早没事晚没事,这个时候有事。自己跟葛老辉合作,这事千万隐秘,倘若露出半点非得死路一条,因此陈耀清真不想出这个头露这个面。但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他底下的小弟去办,一来事情隐秘底下人不能知道,二来自己也不放心。因此没办法,还得亲身上阵。

一艘小艇飘飘荡荡靠在岸边,小弟跑过来招呼,“清哥,船来了。”

上一批货葛老辉已经把海关卡口通通打点好,因此走的很顺。这一笔便结账,陈耀清比葛老辉更格外小心些,因为上家不会过海关,他亲自搭游艇到海上,老规矩一齐看了货过关,这边交钱,齐活,以确保万无一失。

开出半小时左右的距离,远远已经可以看着那些沉重的货轮压着海面,看似缓慢但其实速度相当快的向着海岸移动。天色已经暗了,天还是那么热,海浪滔滔,暗流中掩藏着汹涌。

与此同时,这片海域上还有另外一条船。

Denny把马达开到十足,雪白的浪花在船后延展一条直线,风把头发都吹的飞起来,Denny满怀欣赏眺望海面,“一飞哥,海上日落就是好看!小的时候我奶奶说,大海上太阳落山,海里的妖怪啊就都要出来了,看见谁家的小孩儿在水边玩,就要叼去吃掉。所以叫我千万不能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到海边玩。”

霍一飞笑笑,白衬衫浅灰太阳镜、英俊的侧面手腕上鹰状纹身映在海面上,细碎的海浪打着时而清晰时而破碎。“老人说的没错,到太阳一下山,这海上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如果说妖怪,海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但宽广的海面上每天来来往往的妖怪的确很多。又开出百十来米远,拿手拱拢遮额前,只见迎面而来的小艇,Denny回拉马达,游艇渐渐缓慢下来,终于停住。

船上下来日本人,一共三个,一溜的小个子,霍一飞摘下太阳眼镜揣进裤兜,微笑了迎上去。

握手,霍一飞自介,“宫崎组长,有礼,我叫Jessns,替葛哥来接货的。”

被叫的宫崎中年男子礼貌的点一点头,伸手相握,旁边那人笑道,“是了,是了,葛堂主已经跟我们讲过,他来不了,请一个兄弟过来帮忙。”

陈耀清焦急不安,船早就开在预定的地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迟迟不到。起先陈耀清还没大上心,手下在望着来往货轮兴奋的讨论怎么走私,他靠了座位,对着海面,心下琢磨和葛老辉这件事起始终末,和下一步打算。

想的入神,时间其实很快过去大半,陈耀清无意中发觉天都暗了,连忙提起手表一看,已经快七点半。原来定七点在这里碰面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到,难道是出了什么差池?他不由急起来,站起身来凭着栏杆,远远眺望,海面上一望无际,只见重吨数的货船成排成队,来往不息,除此以外,哪有其他船的影子?这时候天快黑了,连附近的渔船也要急着收网,夜里多数涨潮,有经验的渔民不敢在夜里漂海打鱼。

陈耀清匆忙掏出手提电话,可是举在面前,额头皱的更紧。葛老辉现在警局,怎么能联系上他?和上家根本没有电话,上下家之间为求安全,是不留电话联系的。就算有,那也是葛老辉有,联系不上同样没法向他要。只是之前根本没想到会有纰漏,海上靠着简单的技术定位,碰头交货付款,从来是这样的规矩,上面也一向守信,况且前天已经叫过一批货了,都毫无状况,怎么偏偏自己一出场就出事?

又等了小半个小时,连几个手下也觉得不对劲儿,“清哥,是不是有什么事?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陈耀清顾不得再多,翻出葛老辉律师的号码拨过去,竟然是关机。对方一阵忙音,根本打不通,这时连律师都找不到,更联系不上葛老辉,电话擦着耳边,慢慢放下来,陈耀清把着船沿,现在虽然弄不清是什么情况,但是明显是事儿不好,他知道这种情况明智的就应该赶快离开,留下来恐怕要多一分危险,但是这件事关系重大,倘若出了纰漏真不知后果会如何,眼下是等还是不等,怎么办,委实难决。

巨大的货轮满载了货物,缓缓靠近港口,装载机轰鸣起来,一只只卸着巨大的集装箱安放在地上。海关例行检查,但显然里面即使如此显眼的装着汽车,他们仍然看不见。霍一飞的小船泊在远处,风中几个男人们静静的站着,既没有谈话也没有交流,沉静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只远远望着货船上运下集装箱,一只只顺利送过关。

霍一飞拿出手机说几句话,那边人电话也响了,那个宫崎组长转过身,难得露出微笑。

“Jessns哥,一起吃点饭吧!我那只船上做好了中国餐,请你们一起尝尝手艺。”指着不远处的油船。

霍一飞淡淡笑说,你们远来是客,当然是我做东,不过新货到岸,琐事繁多,不如请你们住一宿,明天我请大家到处玩玩,一并吃饭。

亲身押送这一批货,足可见其重视,现在货到钱收,一切顺利,宫崎岂不高兴,眼角下鱼尾纹散开,夹在纹理里特有的日本式阴郁也随之散。宫崎笑道,“那就不必客气了,我们登陆也是个麻烦。Jessns哥,我跟你虽然是初次合作,但是见过面,我知道你是和记的红人,今天我们一起做事,就交了朋友,以后还盼我们有更多的机会。”

说着伸出手,两人握了握。日本人都非常有礼节,即使是一个走私汽车的黑社会分子也不例外。霍一飞一边伸过手来,一边怀里摸出太阳眼镜,架在鼻梁。

海风悠悠,拂着细碎头发和黑色西装的衣角,海风十分清爽,不知道它是否明白这里正在进行的是什么交易。数亿元的走私车,没有关税,明目张胆的通过海关,让走私的黑社会们赚取暴利。这些车源源不断进关,给国内汽车生产以致命的打击。有人说,如果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人们敢于博命,黑社会吃的就是这口饭,富贵险中求,不管是毒品也好,赌场也好,走私也好,只有有利润,有钱,一批又一批的人前仆后继。但是是谁为他们打开了赚钱的方便的大门呢?一个社会若在犯罪,只怕不能把错归结到一两个人身上。

两边人都分别握手,和每一次合作一样,今天的交货安全顺利,没有一点波澜,正是大家所求。

天根本早已经黑透了,晚上没有月,格外的黑,踌躇难定中又等了将近一小时,完全没有任何动静,连那些川往不息的货轮都好像消失不见了,望远望近,哪里有其他人的影子,黑乎乎的海面上根本就只有他们一只小船。呼呼的海风吹的小船摇摆不止,放眼望去,海天之间空旷的无边无际。

陈耀清再也克制不住,拿起手机狠狠摔在海里,手下惊叫,“清哥!”陈耀清怒道,“葛老辉到底搞什么鬼?!把我骗到这里交货,他想干什么?!”

那手下还是说,“清哥,会不会出了什么差池?葛老辉没有道理要这么做啊,按例今天也的确是该收货。”

这话还没落,另一个手下接了电话,满脸惊慌道,“清…清哥,义文说他刚刚查了才发现,葛老辉给咱们的账号根本是空的,一分钱也没有!”

“空的…?!”陈耀清大惊,登时心如沉冰,葛老辉耍了他,到此已经毫无疑问!他让自己来这里收货,可是根本就没有人出现,靠港的货轮根本不是他要等的那些,这时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自己跟海关接触,如今连账号都是空的!难道还不是一个局?!

陈耀清第一个想到,葛老辉可能是嫌走私的钱还不够,贪污公司的钱也不够,他还想要吞了货,再栽赃到自己身上。这一手太狠毒了,他利用了自己不够,还要过河拆桥,这也难怪,自己出卖进哥,再被葛老辉出卖,就算是被他陷害,进哥又怎么会信他,果然是天衣无缝,而自己居然傻等到现在,真是被人卖了都一无所知。

急火交加,几乎要跌倒。

寒嘘几句,日本人返程离去。要说起来,整个碰面也不过十几分钟的事,来和去都匆匆,神秘而不留痕迹。霍一飞没吃宫崎的饭,但是今晚他在酒店真真正正摆了酒席。

酒桌上请的,有帮助今天货物进港的海关官员;有N区的警察局长;有今天做事的兄弟,出力的所有朋友;也有扈宇,和他T市请来的欧阳叔叔;还有张明山。

霍一飞跟随周进多年,不仅是学能力本事,也跟着他积攒下广泛的人脉关系,要做今天这样的事,其实并不是没有门路办到。而加上扈宇和张明山在其中的疏通打理,就更加顺利了。当时扈宇请T市部长欧阳常帮忙,联系N区的警局,想办法把葛老辉扣在警察局里,不让他轻易跟外界联系;葛老辉在N区也有路子,长时间扣留难以办到,扈宇也不会出这样的力,但是以凶杀案这样平常的借口扣留48小时还是容易做到的。

这就够了,霍一飞知道葛老辉自己去不了,一定会让陈耀清替行。但是陈耀清不解内情,葛老辉又不会详尽详实的告诉他,所以陈耀清完全不知道自己早已经做足手脚,跟日本人约定的港口和碰面地点,都换到千米之外,他又怎么能等得到呢?

而冒充陈耀清接货也只是陷阱半壁。在扣押葛老辉的同时,霍一飞安排了Denny装成劫匪到他小老婆的家里打劫,拿到葛老辉储存账户和他的私人证件。若是平时,劫到这些东西也没有用,因为没有密码,但是这一次张明山却肯帮忙,通过他的关系用这些东西套出密码,把交易所用的钱一扫而空。霍一飞就是拿着这些钱和证件,和日本人交易,用葛老辉自己的钱买下货以后再劫走,对葛老辉来说,这次损失是双料的,他不仅要对外赔货,还要对内赔钱。

这样的安排,真可谓是天衣无缝了。

当时霍一飞一直托伤休养,不肯露面,但是又常常高调带人出去玩闹,陈耀清和葛老辉也都知道他不是养伤,也暗中留心他的举动。但是葛老辉自信自己对霍一飞的了解,其实他之前截毒品也好,祸害赌场也好,也都是对他和对周进进行试探。霍一飞的态度让他很放心,一如既往,他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也极力的维护着社团安稳。

葛老辉知道,霍一飞只听周进一个人的话,他这样的态度显然是周进叮嘱的,内忧外患,他早知道周进在这时候是主张以和为贵,但是他谨小慎微,还是要小心的试探过才下手。

也许真的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半辈子跟人勾心斗角玩心眼儿的葛老辉,想不到自己会折在一个后辈手上。

葛老辉是到午夜11点才被从警局里放出来。出了警局的门就听到小老婆家里被劫的坏消息,葛老辉怒骂,“畜生活得不耐烦了!”其实心里已经极度不安,刚要上车冷不防被人截住,陈耀清从背后冲上来抓住他脖领就是一拳。

“X你妈葛老辉!用不用玩的这么绝?你整死我难道自己就逃得掉了?!”

葛老辉脑袋直懵,他的手下和陈耀清的兄弟都七手八脚将两人拉开,葛老辉手摸着后脑勺转身冲过,一巴掌把陈耀清扇在地上。“你他妈疯了?!”这一肚子的气,全都撒在陈耀清头上。

陈耀清骂,“你他妈才疯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批车里夹了四十辆私货,搞社团的钱我都当没看见,你还想搞我?!你让我接货,货在哪?你给我的账户,钱呢?!”

……

葛老辉愣在当场。

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霍一飞正在周进的房间沙发上整理一大叠文件,闻声抬起头,一掌兜风抡下来,抽得他半个身子歪了歪,眼前一片晕眩。霍一飞一手撑着沙发,勉强直靠了沙发背,但见葛老辉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恼羞成怒已极,双眼通红,宛如一匹发怒的豺狼。

葛老辉已经气急败坏,几近失去理智,虽然早就想过这么毒打这个可恶的小崽子,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但是根本没有打人的快感,只有怒不可遏。霍一飞被他抓在手里,一连掌抡,斜一斜身吐出几口血,漓漓答答滴在地上。

足足十七八下,俊气的脸颊早就青紫高肿,葛老辉是疯了般的厮打,霍一飞也没半点反抗,由着他打得吐血,葛老辉才忽地松手。失去重心,霍一飞歪歪斜斜后退两步,靠在墙壁。

血都黏着了头发,贴在额头,葛老辉尚不解恨,扑上来抓着他的衣领,自己胸口犹在一起一伏。“小王八蛋,你阴我?!”

霍一飞只是侧过头,提起手来嘴角抹一把,只见指间猩红的血淋淋漓漓。喘了口气,虚弱的说,“葛堂主,你说什么?我有什么地方礼数不周到,请葛堂主教训就是…”话没说完,葛老辉一掌打断。“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还真够毒!难怪姚顺也要折在你手里!你对付姚顺也是用这一招哈,装可怜让周进替你出头!霍一飞,你算什么东西!周进养的一条狗而已,你那么忠心不知道能得什么好报哈?!”

葛老辉手指狠狠戳在霍一飞脸,压低声音吼骂,一张消瘦的脸皮蜡黄发白,骂人的同时嘴唇也直哆嗦,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更多的是恐惧。霍一飞吞了他的货,断是不肯交出来,这么大的一笔亏空自己如何补得上?如果追查起来,势必要查到这背后的勾当,贪污公司款目中饱私囊,这叫做金手指,这还了得?!查出来是要剁手指头的,他葛老辉在江湖上,如何还有立足之地?

如今的事竟然就只有忍气吞声,自认了倒霉。虽然眼前的霍一飞丝毫不反抗,由着他打,但葛老辉打他,丢脸的却是自己。自己没有办法,没有能力,被这个小子逼的走投无路了狗急跳墙般的咬人。霍一飞虽然被打,可他根本是占足上风,自己在这挥舞拳头只像个跳梁的小丑,反来增添他的光彩。

葛老辉是气得昏了头了,略作清醒,松开手退开两步,侧身靠着沙发,兀自喘气。外面的人听见动静,敲门问怎么回事,霍一飞擦了擦嘴角的血说,“没事,忙你们的去。”

葛老辉横楞着眼睛看他一眼,眼白大于眼瞳,无比阴森。扯了两张纸巾一边抹手上的血,一脚踹开门。那几个人还趴在门口听动静,慌忙闪开,就看葛老辉脸色异常难看,头也不回离开。

连忙进屋去看霍一飞,只见他脸颊青肿,犹带血迹,地上倒了些东西,那叠文件散了一地,显然争执过,不便多问,忙下手收拾。霍一飞看着葛老辉瘦小的背影走远,嘴角一勾,若有若无微微的一笑,摆摆手说,“别管了,让扫地的大婶来收拾收拾。”

第二天早上周进打来电话,说上午的飞机,下午应该到,让他去机场接。

霍一飞听着便跳起来。屈指算来,进哥走了有近两个月了,这两个月社团里搅合的是天翻地覆,没有一天安宁。霍一飞怕周进担心,也不敢一件一件的告诉他,也不敢问嫂子的病怎样。眼下突然说要回来,估计应该是有所缓解,至少不是命在旦夕。但也难说,也许进哥听到这边的风声,实在按捺不住了。

飞机有些误班,到将近五点才降落,远远看着周进一件天蓝色衬衫,高大的身材在人流中也颇显眼,身边身着白丝深V领修身裙,长卷发垂腰的袅袅女子,边走边摘下太阳眼镜,大眼睛虽然因为病容略失神采,映着傍晚灿阳,却还显得顾目流盼。霍一飞吃了一惊,撇下车一路小跑冲过去,那女子显然也看见他,难掩喜悦笑容。

“小…飞?几年没见,我都快认不得你的样了!”

霍一飞跑到跟前,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下看了好一看,才张开手臂紧紧拥住她,舍不得松开手。“嫂子!你怎么回来了?手术没事了?这次回来是不是不走了?”

万没想到嫂子阿彤也跟着进哥一起回来了!她去德国治病有三年了,虽然总是常常念着想回家,但是那个病根本不能离开医院一步,想不到这一次却可以回来,这么说病是有转机了?就要好了?阿彤果然连连点头,“嗯,没事了!不回去了!”

周进说,“这个手术做的还不错,那边医生说可以先回来养一阵子。”

霍一飞喜悦难言,一时只觉得两手都在轻颤。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不知老天怎么突然开始眷顾他们了?做梦也盼嫂子病能好,一是自己也想念她,二来,进哥一个人在H市多么孤单,他怎么不需要女人的照顾。嫂子也是他日夜惦念,难道真是这份情义感动了老天,也终于守到拨开乌云见晴日。

松开阿彤,霍一飞望着周进,“进哥。”只觉得俩月不见,他好像也熬瘦了,但精神清爽,想来是嫂子初愈的缘故。伸手把他拎的箱子接过去,笑道,“进哥怎么把嫂子接回来,都不告诉我,害我一直在这里担心。”

周进淡笑不语,只细细看了他一眼,就见他脸边尚未消去的青肿。霍一飞连忙侧身,阿彤把他拉在自己这边,边走着边仔细端详,微微笑着摇头,“瘦了,是不是进哥又欺负你了?跟嫂子说,嫂子替你出气!”

霍一飞一听便压低声,“嫂子你这么问,我怎么敢说啊。”阿彤笑着轻轻拍他后脖颈,“还那么贫嘴!”感觉拍他这一下,手都不够用,不由道,“也长高了。我有,二年没见着你了,上次还是你去看我,见那么一回。孩子长得快,要是在路上遇到,说不定都不认得了。”

说着话上车,周进淡笑了安慰她,“这回不就好了,日日在你眼前看着,那惹事气人也都让你看着,想眼不见为静都不行。”

霍一飞不由吐舌头,安置行李,发动车子,转出停车场转上国道。阿彤离家三年,未见故土,此刻看着道边花草树木也觉得亲切。霍一飞看她这样高兴,却觉得心酸,有家不能回,孤孤零零待在异国他乡一待就是三年,这是什么样的滋味?好在这一切终于可以过去,既然病情有转机,那就有盼头了。

一路说笑,很快到家。周进这座房子也是在阿彤走后换的,背山面海,很漂亮的地方。在阿彤眼里,或许新鲜而陌生。对抛弃的旧房子阿彤应该很留恋,但她并没有说,也没有提起来,只显得新鲜好奇,走上平台,凭栏远远的眺望,起伏的海浪有如和善的老人,温柔平和的抚慰沙滩。

海风吹着阿彤长发一缕缕飘着,那张美丽平静的脸上,淡淡微笑难以捉摸。不知道是喜悦,还是伤感。周进不让她多想,拉她进屋里。霍一飞安置了行李,便到厨房帮Sllopi摆弄准备饭菜。

没一会儿阿彤进来,手里拿着些什么,头发已经挽起来,插了根发夹,换上平常家居的衣服,Sllopi手里洗着菜,砸嘴道,“啧啧,难怪周先生只惦记周太太一个,如果我是男人,有这么漂亮的老婆,对别的女人也看不入眼呀。”

阿彤一笑,霍一飞笑道,“Sllopi作证,嫂子可信了,进哥天天念着你,对别的女人二眼不看。”对阿彤说,“嫂子进屋陪进哥歇着去罢!我们弄好了叫你。”

Sllopi领会他意思,扬起厚厚的嘴唇哈哈笑。取笑的话,阿彤抿一抿嘴,也不跟他俩计较,放下手里纱布和药水,拉过一张椅子,把霍一飞拉过来按下,拧开药瓶沾着纱布,沾了一些药水,用药棉慢慢拭匀了,轻轻贴在他脸颊青肿的地方。

药水沾着伤处有点微微刺痛,随即清凉,阿彤不声不响的替他上药,也没说什么,也没问这伤是怎么回事,霍一飞想,嫂子心细,大概早就看到他脸上的伤,多半已经担心,但霍一飞和周进这些社团里的事,她知道不方便,只要他们不说,她也不好奇打听,也不多嘴去问。

霍一飞接过那块纱布,说嫂子我没事,跟人练拳挨了一下,转天就好了。

阿彤就知道他是撒谎,只笑着把他推出去,“你呀,还是出去罢!厨房不是你们男人进的地方,我来做饭,看嫂子几年没下厨了,手艺有没有落下。”

霍一飞不肯,阿彤拉过他低声道,“去跟你进哥说说话,他还有事要跟你说。听话,快点去!”

拍拍他肩膀,示意快点过去。霍一飞心里抖了一下,嫂子让他过去,多半是进哥在招呼了,想起今日来社团里的这些事,还有葛老辉这一桩,还不知道如何交代,心里不由得忐忑。

周进正在沙发上有一搭无一搭拨电视,霍一飞走过去叫,“进哥。”一月未见,的确有好些话要说,周进把遥控器放下,说跟我楼上去,转身先走。霍一飞跟在他身后,心里多半有数。到楼上卧室周进前脚进屋,他反手带上门,便在他面前轻轻跪下。

“怎么了?”周进缓缓坐了床边。这话是明知故问,霍一飞垂头也不出声。

周进才问起社团的事来,问他,“这二个月给我看家,看的怎么样啊?”霍一飞低声老老实实答一句,“看得不好。”,拿眼角偷偷瞟着周进的神情,正撞上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不好么?你挺厉害啊霍一飞,葛老辉弄的货你也能吞的掉,这下他得损失多少?难怪他气得揍你。”

进哥就是进哥,瞟一眼就知道他脸上那片青肿是葛老辉打的。霍一飞想,先甭管自己对与错,挨了葛老辉打,进哥看见一准要心疼。他不明说罢了。自己对付葛老辉,就像当时对付姚顺一样,进哥不会真的生气,端着架子教训下而已。偷眼看他,脸虽然绷的紧,眉宇间不是恼火的样子,就愈发没有顾忌。

扬起头来,看着周进的脸,“进哥,你前脚刚走,葛堂主就来截和,要不是他枪上没有准头,失手打死了警察,那一亿的货就鸡飞蛋打了。道上失手,他又来祸害赌场,前前后后赔了老多。七哥说,葛堂主私下弄了一批军火,市面上根本没有看到,他是留着自己用呢。那么多枪,他想留着干什么?反正进哥不在…”

这话意思不言而喻,不想周进不接他的话,只道,“你别给我岔话题,背着我给帮里堂主下手,你还有理了?!走时候是怎么说的?看好了赏,看不好罚,如今你也知道不好,还费什么话,把那藤条给我拿来。”

抬手指了指后面衣柜,竟是要打。霍一飞回头看,三指来粗三根拧在一起的藤条端正摆在柜子顶头,暗棕色的藤身仿佛还凝着血迹,肉皮上不自禁的跳了跳。上前两步,蹭着周进跟前撒娇,“进哥,我知错了,进哥饶我这一回罢,嫂子还在下面等着吃饭呢!”

周进沉脸,“再墨迹,今天不想起来了?”霍一飞心想进哥不会为了葛老辉真打他,多半还是因为赌场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怪他没有看好。

其实这些事真不是他的错,进哥再不讲理,也不会当真的狠打,霍一飞也不是很害怕,他拖着不肯动,一半也是看周进脸色不坏,就顺藤爬竿的撒娇耍赖。周进抬起脚不轻不重踢开他,拍了床沿,“拿藤条来!”霍一飞只得不情不愿的起身拿过来,送到周进手里,又贴了床边跪下,半身就伏在床沿,又是可怜又是无奈。这副小模样,斗智斗勇折得葛老辉半死的那份精明干练,早不见踪影,倒像是个犯错的孩子,又委屈又不甘愿的接受家长处罚。

周进又道,“裤子!”

霍一飞脸上顿时一阵红,只得又起来低头去解腰带,牛仔裤并着里裤一并褪下来。周进打他也不是每次扒个干净,偏偏今天就要较这个真,待他规矩好了,重又趴回床沿,背后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动静。

霍一飞皮肉下意识的绷紧,汗毛不由自主直竖起来。却不知进哥在做什么,等了好一会儿,藤条才毫不留情的瞄上臀后皮肤…

但听着藤条抽在肉上“嗖嗖”声音,打的着着实实,足足二、三十下,周进停下手,霍一飞攥着床单的手心里尽都是汗,臀上宛如刀割,火辣刺骨,一道道割过的地方肌肉叫嚣般阵阵抽搐。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和进伤口里,好像浇上盐面一样钻心。

霍一飞扶着床沿一阵喘息,半天才直起腰来,一顿藤条抽的他彻底没了神气。没想到进哥会打的重,挨过两下方觉出他下了手劲儿,慌乱中连忙把手指堵在嘴里,两根手指也咬出了血,有些麻木。霍一飞直直的跪着,只任由裤子褪在膝弯儿,也不敢抬头,从打的狠道上断的出进哥怕是真气了,自己还嬉皮笑脸跟他耍赖,真是找死。

可是他一向察言观色,瞧周进的脸揣摩他的脾气,从来没有看错的时候,这一次却失误。周进打完,提起藤条往大腿上一抽,喝令,“跪直了!”

大腿上浮起一条白印,迅速肿起来,血往上一涌绽起一条血檩子。霍一飞疼得直咬牙,努力的挺直起来,周进拿藤条一头辍在他肩胛。

“是不是我一直惯的你,越来越猖狂的没边了!知不知道葛老辉和姚顺不一样!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没有一刀砍断的把握,不能去轻易燎搔他!把他逼的狗急跳墙,他就只能扇你几巴掌了?!你还嫌自己不早死是不是?一点没有轻重!”

霍一飞点头称“是”,心想进哥还是惦着自己,还是惦着葛老辉打了那几巴掌,虽然挨打挨训,心里反倒不难过。但这个神色半点不敢表现出来,周进指地道,“给我跪着,好好反省反省!”

霍一飞便扶着麻胀的腿开始被罚跪。床下是地毯,但外圈是木头铺的地板,虽然比大理石好受多了,但跪久了还是针扎一般疼。周进就在屋里看着,霍一飞一动也不敢动,低眉顺目,口鼻观心,俨然如同雕塑一般纹丝不动,这样才合进哥的要求。

这样的姿势不要说跪,坐着一会儿也受不了,安静下来,臀上伤口愈发凛凛发痛,疼起来心里就好像是有只爪子在挠。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厉害,虽然打的不轻,但他到底也算是挨惯了的,但是前不久挨过陈耀清一顿闷棍,那棍子打的不见外伤,可是都伤在内里,虽然已有近一个月了还是迟迟不好。如今伤上加伤,就格外厉害的多。

忽然想起来进哥刚才看那么久,是不是在看他臀上未消去的黑青印子?自己倒把这茬忘了。想到这不禁犹豫起来,赌场那件事,这一阵来自己和父亲张明山之间的纠纠缠缠,和扈宇之间的交易,这些事又该怎么跟进哥交代呢?

跪了有两个小时,Sllopi在外面敲门,习惯性的大嗓门,“sir,可以吃饭啦!”

霍一飞吐口气,心想Sllopi这磨蹭鬼可算来招呼吃饭了,进哥不管怎么样不能不让他吃饭,就算不让他吃,嫂子在家,他自己也要去吃。自己总算能动一动,两腿早跪的一点知觉都没有。

周进说知道了,弯腰好像捡起藤条来,他低头也不敢去看,视线里就看着藤条的梢似乎在床边抹了抹,抹过的地方残留血迹,霍一飞看着也不禁为自己唏嘘。

周进走到门口,一手拉了门,又转回头说,“先起来!吃完饭回来接着跪。”随手关了门。霍一飞身上一软险些栽倒地上,双手扶着地缓了半天,腿上通了血,又有如万针齐攒般钻心的痛,所幸屋里没人,霍一飞呲牙咧嘴抽了一会儿气,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

手往后面一碰,火辣辣的刺痛,已经过了刚打完那会儿撕裂的疼,但后臀连着腿滚烫滚烫,霍一飞咬着牙挪动几步,找到屋里的镜子,照一眼,只见臀上紫青的檩子横竖叠着,不少地方破皮渗血,难怪这样疼。

霍一飞咬咬嘴角,感觉甚是无奈。有什么时候是不用挨打的?身上不带伤的?但想怨天尤人,别说容不得他怨,根本没那个空暇,眼下还是满屋里找找,翻出包湿巾,拭了拭伤口外的浮血,便尽量小心的提起裤子来。

就算是再小心翼翼,厚硬的牛仔裤划过伤口还是刺咧咧的疼,无疑是打肿了,裤子紧紧绷绷贴在肉皮上,稍一挪动就好像钝刀在上面挫。这种苦头他也吃惯了,虽然疼,但也不觉怎么,扶着墙小心一步步挪出来。

出了门口脸上立刻换上笑容,把伤痛深深的掩盖在笑意之后,阿彤看见他,就伸手招呼,“小飞快点过来,烧鸭、鲜笋裙翅和鹅肝,还有香橙排骨汤,都是你爱吃的!薏米松仁粥和玉米浓粥,喝哪个?”

霍一飞扶着栏杆站在楼梯,看着阿彤和Sllopi在忙碌,Sllopi端菜,阿彤在摆,进哥在一边观赏,一边说些什么大约是品头论足。这样的场景,霍一飞忽然觉得如此熟悉,这人这事儿,仿佛嗖然又回到四、五年前的时候,嫂子都是常常这样和佣人忙碌,进哥也总是麻烦的挑肥拣瘦,不过容嫂退休换了菲律宾人Sllopi,Sllopi爱说话,嗓门有大,屋里有她更热闹。

自己14,5岁的时候,差不多天天都蹭在进哥家里,阿姨过世不久,家里忽然只剩下他和弟弟两个人,异常的清冷。起先要照顾小宁,后来小宁和他同学,有一个廖宏斌的一个表亲弟弟,常常混在一起,多数到廖宏斌那边去住,只撇下自己一个,就更冷清的没有一点声音了。嫂子那时身体就不好,一个月里半个月都在医院,但是只要她回家,一定把霍一飞叫过去,又做他喜欢的东西给他吃,这些烧鸭啊鲜笋啊鹅肝啊,的确都是他那时候爱吃的,薏米松仁,还是霍一飞胃肠不好,阿彤特意翻书查来的。

阿彤没有孩子,当年不到八岁的儿子夭折后,阿彤伤心过度,身体每况愈下,根本不能再怀孕。虽然她嘴上不说,可是哪个女人不喜欢孩子呢,因为自己不能生,便把聪明伶俐的霍一飞当作了自己孩子。霍一飞那会儿还小,但是聪明懂事,乖又讨巧,换了谁也喜欢,阿彤更爱惜的紧,有她在,霍一飞在周进棍下也讨了不少的便宜,因此对这个嫂子,也是又尊敬又依赖。一转眼也是四、五年了,嫂子在德国一住就是三年,自己真以为她这辈子都不能再回来,忽然又回来了,好像梦一样。

阿彤大病初愈,脸色尚且苍白,脸庞也消瘦的没有一点肉,但心情特别的好,整个人都格外精神。摆好菜,又跟Sllopi说,“去开瓶红酒吧,今天我第一天回来,以后就能在家吃饭了。”

周进拦道,“你能喝酒吗?这一路折腾的也够呛了,消停点吧!”虽是这么说,还是让Sllopi去酒窖找来一瓶打开。这酒有个名字,叫做Lafite,是坚韧坚强的意思,送给阿彤,倒也恰到好处,她这几年来和病痛抗争,从来也没有放弃,看似柔弱的女子其实内心只怕的确比堂堂男子汉更加坚强。

阿彤看到是Lafite,认得这个意思,便慰然的一笑,接过来抬起头来,望了周进一眼,周进也看她,简单的一个微笑,夫妻苦守的爱和幸福都无息无声。

周进说,“得了,你Sllopi去弄,别忙活了。”阿彤也不跟周进辩,只浅浅笑,我在床上躺得还不够?活动活动没坏处的。

Sllopi翻来开瓶器,阿彤架起来轻巧一旋一拧,瓶口就拧开了,浓郁酒香立时在空气中蔓延。

霍一飞插嘴说,“嫂子,这真是好酒啊,进哥为了找这瓶酒送你,翻遍十村八店,才从人家老板手里硬抢来一瓶。”

纯属造谣,其实这是周进自家私藏的,霍一飞从来嘴巴甜,胡乱一说来哄嫂子开心。周进不理会他,阿彤撇嘴笑笑,意思你就胡说吧,这么甜的嘴怎么不见哄来几个女孩子,解决你的终身大事,便招呼着大家坐下。

这下轮到霍一飞心里打抖,瞟一眼周进就看他拉开椅子坐了,抬头仿佛带一丝不可捉摸的意味看着自己,只得咬咬牙,也拉开椅子,屁股一沾凳面疼得他吸口冷气,脸上肌肉不可抑制的扭了扭曲,慌忙转头掩饰。

阿彤全没留意他的动作,两手端酒杯,瘦的苍白的手指捏着高脚杯颈,笑道,“我们先来喝一杯吧!感谢进哥送我这瓶Lafite,我会记得Lafite是坚强的意思。相信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阿彤是细心的女人,一向会把生活布置的精致又井井有条,回家第一天就精心烧了这顿丰盛晚饭,虽然离家三年,但是她手好像变得更巧了,饭菜和汤都盛香无比。只可惜霍一飞没有这个享福的胃口,坐在椅子上当真如同坐在针毡,一股股火烧般的疼痛不时从身后传上来,激的他拿筷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阿彤自己其实没有什么胃口,长途奔波,又吃药,很有些恶心,并不饿,但看着他们吃,似乎也就非常开心了。看霍一飞还觉得是从前的小孩子,总觉得他吃不饱似的,把那大块的贝干,骨排一块块夹到他碗里。

“多吃点,看你瘦的,怎么有精神做事呢?你进哥啊也不知道照顾照顾你。”

周进笑,“他还要我照顾啊,我还没人照顾呢。”阿彤不由失笑,“你多大了,还要人照顾?跟小孩子似的。”夹了一块儿鸭脯放到他碗里,笑道,“这块儿鸭脯是给你的,别说我没照顾你。”

霍一飞更吃不下,火烧火燎的疼,疼的他没有胃口,但怕给嫂子看出来,勉强忍着。这时Sllopi捧着只硕大搪瓷碗小心翼翼端上来,只见碗口热气缭绕,显是刚才炉子上拿下来,Sllopi夸赞道,“最要紧就是这碗汤,从五点钟熬到现在,看这白芷都开了花了,很功夫啊!就是烫的紧,小心,小心。”

边说小心,一边往桌上放,霍一飞忙帮她把地方腾开,一不小心碰掉了筷子,Sllopi只顾讲话,不妨脚下正踩在这根儿筷子上,当时一滑,汤碗还没放稳,人就要摔倒,吓得她啊啊大叫。

霍一飞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脚下一档拦住Sllopi摔倒的趋势,拿手一扫,把掉了一半儿的汤碗拦着,只溅起了一些汤水,多数溅到霍一飞手臂上,少数碰着Sllopi,痛的Sllopi直咧嘴,连连摆手道,“sorry!I

am

sorry!对…对不起啊…”

霍一飞这一动弹扯到伤口,直疼的头上冒汗,几乎站不稳,一手扶了椅背,要喘过两口气才说,没事,没事。Sllopi低头只见他手臂烫红了好大一片,急道,“有没有烫伤了你?快去洗洗看!”

霍一飞只说没事,使个眼色安慰她,Sllopi看他的样子分明是疼,呲牙咧嘴的,不知道他刚刚挨打这糗事,只当烫得他厉害,哪能当没事,就说一定得快去洗洗,汤里油大。

霍一飞下身疼的厉害,动一下就冒冷汗,知道血一定渗出来了,好在是暗黑色的裤子,不然这会儿就一目了然了,Sllopi拉他去洗手,霍一飞又怕坚持不去给嫂子看出来,只得硬咬牙推开椅子,迈一步臀上火烧一样疼。

他转过脸立刻咬了嘴唇,小心拿衣服掩着,勉强撑着平常的样子走路。到盥洗间疼得手都抖了,解开裤子,却褪不下来,血渗出来和裤子黏在一起,硬生生坐了这么久,大半血都半干涸了。

霍一飞试一试拉不下来,却疼得直冒冷汗,随便接了点冷水洒上,拽了一条毛巾塞在嘴里,一咬牙一使劲儿,只听撕喇一声,裤子连着血和肉一齐拽落下来,他脚下一软,整个人跪扑到地上,吸了几口冷气,只觉得胃里好难受,翻江倒海,扶着马桶盖儿干呕两声,吃的一点东西尽数都吐出来。

吐完以后胃里抽筋儿一样的疼。想来是刚才咬牙硬吃,吃拧了气儿,这不争气的胃又在不合时宜的叫嚣起来。

霍一飞皱紧了眉,扯破一条白毛巾,一半儿沾水把伤口上干涸的血擦了擦,深红的伤口就□出来,他打算用先用毛巾包裹着挨过这一阵子,刚一抬头有人推门,霍一飞惊的慌忙拉起裤子,阿彤拉开门来。

“嫂…子…”霍一飞吓了一跳,两下把裤子拉好,给阿彤一把拽住,“别乱动!你小心点,不要又碰了!”只见靠着腰部分的伤痕紫青斑驳,阿彤拽住了略微往下拉一拉,猩红狰狞的伤口蹭得更模糊了,看着触目惊心,阿彤忍不住打了霍一飞一巴掌在背上。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

霍一飞“哎呦”一声,顺势挣开,撑笑道,“嫂子,嫂子,别打,好疼啊。给我点药吧,弄一下就好了。”一边还是去拉裤子。虽说是自小在阿彤眼前长的,当她和当年的阿姨一样,但到底现在是大人了,怎么好意思像小时候那样让她给上药,再说这身的伤,她看了定要心疼,霍一飞不愿给她看到。

阿彤却不理会他的挣扎,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拿来一条宽松的睡裤来,“先换上这个,这里没地方,到屋里趴下弄,这儿得好好擦一擦才行,要感染了。”

阿彤说话没有大声的,温温和和,但霍一飞也没法拧着她,女人要比进哥更难糊弄。何况伤也实在疼的厉害,再坐回那椅子上吃饭,简直是要命。

阿彤递给他裤子,转身出去,把门带上了,霍一飞靠着墙勉勉强强换过来,扔下的牛仔裤一看尽都是血,团了两团塞进洗衣筒里。

一瘸一拐,勉强算捱到楼上卧室。其实刚才他撑着上楼下楼,又坐下吃饭,也忍住了,还不是疼的那么无法忍受,不过人就是这样,再苦也能捱,但是一松了气就坚持不住了,霍一飞知道有嫂子在,就跟心里有了个依赖,感觉就像有人给撑腰似的,下意识就觉得实在是不行了,一定要躺下休息休息。

但到屋里他又扯着裤子不好意思,就抢阿彤手里的药,道,“我来我来,嫂子先吃饭吧!”知道阿彤不会依,找理由说,“嫂子,进哥一会儿看你不吃饭,在这儿磨蹭,他要生气了,他生气还会打我的,嫂子快去吧!”

阿彤好气又好笑,瞪他一眼,说,“他不会!”攥着药不给霍一飞,推着他一直到床边,霍一飞无可奈何趴下去,还是挣扎,“不…不用了吧…”

阿彤板脸道,“老老实实的,快趴好了,还乱扭,看你不又扭裂了不疼是不是?我看着你打小长大,光上药不知道给你上了多少回,还有什么害臊的?”不由分说,一把抓了宽松的睡裤拉下来,霍一飞只得老实趴了。这一折腾又挣出不少血来,阿彤细瘦的手指,慢慢的翻下睡裤,便见那横纵交叠的血檩,黑紫青肿,有几道特别深的,皮肉绽开了,血拥到伤口的两边,肿的愈发夸张。

阿彤看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霍一飞多么机灵,不用看也知道她的心思,叫了声“嫂子”想说点什么分她的神,一时倒不知该怎么说。

阿彤轻声道,“别动,忍一会儿,就好了”,拿干净的棉签沾了蒸馏水,一点点擦掉他伤口残留的血迹。

霍一飞顺手拉过床上的抱枕,搁在下巴下面枕着,嫂子的手不亏轻柔,擦了血涂了药,也不觉得怎样疼,别说比进哥,比willon也强多了,要是养伤都这么舒服,那还真是过的惬意。末了又拿纱布薄薄的盖了一层,方才给他提起裤子。

阿彤叮嘱道,“你好好待着,别瞎动,听着没有?”拿手试试他额头,好在不热,热就是感染发烧了,虽然没有发烧迹象,也是小心点好,就说,“你先待着,我让Sllopi给你拿点粥先喝了,再吃药,不然又要胃疼。”

霍一飞点点头,阿彤轻声掩门出去了,没一会儿Sllopi端了热粥进来,看霍一飞正老老实实的趴着,一副无精打采模样,不禁摇头。霍一飞倒痛快的把粥喝了,但看他喝了粥就捂着嘴,好像生怕吐出来的样子,Sllopi连连摇头叹息。拿眼睛瞟就瞟得到霍一飞下身的伤,Sllopij在这里半年见惯了周进打他,但总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总拿藤条打Jessns,Jessns不是很乖很出色的吗?周先生不是很喜欢他吗?

这问题阿彤也想问,不同是阿彤问的同时,心里也知道答案。她侍弄了霍一飞半天,等弄利索了回去时,周进已经在收拾自己的碗筷。不知道是吃完了,还是也没有多少心情吃饭。

“这么快就饱了?有没有尝尝这个汤?”阿彤问,周进笑笑说,“尝了,很不错!”拿着汤匙拨了拨几乎还满着的一大碗鲜汤,仿佛漫不经意又说,“你喝不喝?不喝给他拿去喝,尝尝你的手艺。”

稍微努了下巴,指的楼上,阿彤就知道他是惦记这小家伙,偏不搭他的茬,只微微笑说,“再吃点吧,陪我吃一点,我还没吃饱。”

阿彤的确没吃几口饭,难得她想吃东西,周进便放下碗筷陪她坐下,阿彤吃了几口菜,喝了小半碗粥,又喝了几口汤,拉着周进也又吃了一点,才让Sllopi收拾起来。两人在天台坐了一会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就听着周进不时的轻笑和阿彤低低细语,入夜的海风吹着纱帘飘绕,把影子投得朦胧。

阿彤先前叫着Sllopi温水洗澡,Sllopi见水温热了,便去招呼,不一会儿阿彤自己下来,笑了说,让他在上面吹风吧,我先洗洗。

这么说着,却没去洗浴间,反转到厨房,冰箱里有早冰镇好的荔枝、提子、西柚等等一一拿出来,拨皮切开,很快精巧的摆了小小一只果盘。阿彤端着上楼,推开门就看霍一飞刚刚下来床,笑问他,“怎么,不疼了?”

霍一飞咧咧嘴,“好…多了…”,他歪在床上,不知不觉已经睡了一觉,一个月来万事千头绪,哪里有神经好好休息,这一觉睡的无比踏实香甜,醒来以后,臀上的伤痛也去了大半。说来也邪门,一样的药,给嫂子擦上药效也好像要好上几倍,竟是清凉清凉的,不大痛了,阿彤的解释是说你们这些男人毛手毛脚,有伤口都擦不干净,药也涂抹的乱七八糟,能不疼么?不感染落下毛病都是好的了。

霍一飞笑道,“嗯,对,嫂子是妙手神医,救死扶伤啊!”

“别贫嘴了,要是不大痛了,就帮嫂子个忙。”阿彤笑着,把手里的果盘递给霍一飞,“你进哥要吃水果,替我给他送去,我坐飞机有点困了,想洗个澡先去睡。”

霍一飞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担心道,“嫂子没事吧?”阿彤摆手,“我没事,Sllopi应该帮我把水温好了,你快给你进哥送去,听话~~”拍拍霍一飞后背,“给你进哥送去,跟他说说话,要不他惦记你呢。”

霍一飞便接着,果盘清凉清凉的。阿彤哪会儿差个送水果的时间,精心弄了这盘水果,却让他给进哥拿着去,就把这份精心也送给了他,进哥看一飞挨了打,还忍着伤摆弄这水果这份精心劲儿,哪里还能咬住牙板脸,怕当时心疼后悔就一塌糊涂了。阿彤总是这样,她从不会平常主妇那样喜欢在自个儿男人耳朵前絮絮叨叨,但是冰雪聪明的她懂得在什么时候,怎样碰到丈夫的心,用最不经意的方式。

霍一飞端了果盘慢慢爬上天台,走路还是有点瘸瘸拐拐,周进一扭头,看见他颇有些吃力走过来,叫了声“进哥。”

“嗯。”周进点点头,其实甚是心疼,道,“大晚上跑上去干什么,不去睡觉。”

霍一飞偷眼看他,并不在意他故意板起的脸,就把果盘放竹几上,“进哥吃点水果吧,当解渴啦。”

周进看看这盘子里甜瓜西柚、紫红的提子精巧摆的甚是好看,抿了抿嘴角,略停一停,还是捏了只提子放嘴里。

霍一飞就巴巴的问,“进哥,甜不甜?好不好吃?”周进看着他,不由得笑骂,“你得瑟什么?屁股不疼了?”他露出个笑脸,霍一飞立刻顺杆爬,顺势往竹几上靠了靠,只看着周进也不回答,不说疼,也不说不疼,可那神色表情就是疼极了又不敢说,不能说。周进拉了一把把他拉在旁边,隔着裤子,端详一阵,说道,“还能出来抖擞就是没多大事,看来还打轻了你。”

霍一飞道,“进哥饶了我罢,我知错了。”

周进问,“错哪了?”霍一飞却不迟疑着不肯说。这件事前因后果颇复杂,而他也不想把陈耀清打自己的事说出来,虽然这种事不可能藏的住。

其实周进不用问也知道,自己不在家,能打动霍一飞的还有几个,应七倒是打得动,可他不会打,这个平时抡棍子的独独对霍一飞心疼的不得,就说,“不知道自己错哪啊,不知道去刑堂领棍子。你真本事了啊,翅膀长硬了,还会算计葛老辉了。”一边捡个荔枝拨开吸在嘴里。

霍一飞弯腰剥着那果盘里的荔枝,一边递给他一边哀求,“进哥…”

周进瞅瞅他,把他递上的荔枝接过,霍一飞道,“进哥,我知道这事做的莽撞了,给进哥惹了麻烦,一飞定是一力承担,进哥让我去刑堂领家法,我就去领。但是葛堂主,他势大野心更大,进哥,葛堂主吃准了你在这个时候内忧外患,不愿意挑起争端,你前脚走,后脚他就截我的货,闹的动静好大,连警察都打死了。他不是纯粹为了那批货,他是想探探我的虚实,然后转头他就捅了赌场。

我知道在进哥的位上,有很多事不方便做,就是姚堂主那事,到现在也不能平静。不过如果再让葛堂主发展下去,他已经不会安于本分了,他暗地弄了一批军火,根本没有流出市面,留这么批军火在身边是想干什么?与其等着让他试探自己,倒不如主动试试他,结果一出手,就碰上他吞公司公账这件事,我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因为葛老辉贪心太盛,也太急功近利,想借着周进不在家这难得机会,一举备足后备,反倒给了霍一飞可乘之机。周进摆弄着那荔枝,看着远远的天,又看着眼前的霍一飞。

“葛老辉比我长不少岁,以前唐爷在的时候,也让着他几分,这么多年他分了和记半壁江山,我不知道多少次找机会干他,但掂量来去,都不能轻易动手。这就像小船拉个大鱼,搞不翻了船把自己也弄下去。也许你们年轻人,气盛,做事不瞻前顾后,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把他惹急了,你下一步怎么办?”

霍一飞笑道,“进哥恰到时机回来了,他自己账还没填上,我敢说他现在不敢干什么,病急乱投医,搞不好就吃了过期药,是死是活,谁知道。”

这招就歹毒了,不过也对,在葛老辉焦头烂额的时候,不失时机的撞他一车祸,人家也只会说这葛老辉是尽发愁了,神情恍惚就没注意交通安全,这也合乎情理。

周进冷冷道,“还是等你做好了再说罢,要是弄砸了,我都保不了你。”

霍一飞赔笑不语,心想要是能给进哥做成这件事,帮他除去这件心腹中最大的患,就算搭上自己性命也值了。自己在帮会里混,出头也好,上位也好,都没有想过,除了赚钱养活弟弟小宁,就是报答进哥这么多年对自己的恩情吧,如果他需要,有什么不能做的。

周进说,“我问你的还没回答我呢。”

霍一飞就把赌场里的那事前因后果,又详细交代一遍,

包括自己“假传圣旨”打着进哥的名义动钱救人的经过。乱动账目这是犯大忌的事情,要不陈耀清也不能拿着这事打他,这事说起来,霍一飞自己也有些发虚,心想进哥不会因为这事又打一顿罢?不过这些事陈耀清应该早跟他交代过了,他心里有数的。

周进听完半天说,“你就给我打迷魂阵吧啊。”

霍一飞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认错式的规矩的站着,两人对看了半天,周进摆摆手,笑了骂,“行了行了,我不罚你,就好像委屈的什么似的,滚过来罢。”

再说一会儿话,夜已经很深了,风有些凉,周进怕风大吹的霍一飞伤风,更伤上加病,就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先睡觉,半揽着把他带回房。这下霍一飞更放肆起来,非要先洗澡才能睡,血黏糊糊在身上实在不好受。

他自小洁癖的毛病,总是带伤洗澡,那伤口一沾水就更不爱好,周进一巴掌把他打到床上,骂道,“不想挨揍就给我老老实实睡觉!”

霍一飞缩头没声了,周进在床前徘徊了半天,其实想解开他裤子看看伤口要不要紧。霍一飞就猜到,这会儿不是挨打的时候,更不好意思给他看,忙拉了被子蒙住脑袋,一边叫,“我要睡了,要睡了!”

周进打了他又心疼,就不硬逼了,只得闭灯关门让他睡觉。这一折腾,霍一飞倒把洗澡的事给忘在脑后。

周进回到自己卧房,门缝里看里面昏黑不见灯光,以为阿彤已经睡了,不料推开门原来她还开着台灯,坐床边上低头翻一本书,知道他进来,也没有放下。

周进回手把房门关死,坐到她跟前一看,是本古版的《清史》,就笑了说,“不是说累了么,不早点睡,还看什么?”拿过去略略翻了翻,竖排的字很是别扭,要仔细看才看到写的是康熙皇帝少年时候,铲除鳌拜那段的事儿。周进虽然是江湖汉子,不沾笔墨,但这电视小说里常有的桥段还是很熟悉的,含笑看了阿彤温雅的脸,问,“有什么好看的,说来听听。”

阿彤婉然,“少年机智,勇除权贵,以弱胜强的故事,当然好看了。”历史是阿彤从前的专业,到现在她也非常兴趣,周进想引她高兴,故意显得颇有兴致的讨论,“不过听说这事做的也很险,时机还不是很成熟,他的运气算是好的了,万一不走运老天不帮忙,可就坏大了,是不是?”

阿彤道,“那是不错,不过不冒点风险,怎么能取得成功呢。”含笑道,“你们出来混的,不是也说:富贵险中求吗?”

周进摇头笑了一会儿,把书合起放下,说,“你是想跟我说葛老辉的事吧。”阿彤给他拆穿,也正色道,“你的事我不该过问的,不过你又打小飞,是为他动了葛堂主?那我要为他讨两句公道,你知道他做的没错。”

周进一顿,淡淡的说,“葛堂主好歹是帮里堂主,他这么以下犯上不该挨家法么?”

阿彤不语只微笑看着他,周进给她看的投降,“帮里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我生气是气他从来不知道保全自己,走前都跟他说好了,只要把货好好送好,就算是他的大功了,我准备回来提拔他的,谁知道他又出这么多事。”

阿彤听来听去明白他的意思,秀眉蹙起,板脸瞪他,“你讲不讲理呀,难道给你做事也是错的,照你这么说,倒是闲着什么都不管是对的了。”

周进心说他还让陈耀清打他,怎么就不拍他打断了自己的腿,这是开玩笑的么,但想这样的事就不能给她说了,就软语道,“好了好了,男孩儿挨两下还能怎么着。”

阿彤说,你那是两下呀?我问你,你是不是又让小飞跪了?我看他膝盖都青了。好,就算你小飞错了你打他,也得让他上了药包了伤口再来吃饭呀,就让他那么坐,血都流出来了,不是要感染么!

周进听了反而火起,道,“说这儿我都想多踹他两脚!我怎么想到他不擦药就跑下来,药就放平时他住那个屋的!”就想他什么时候能改了这不爱惜自己的毛病,真是打多少回都不长记性,想想火又有点起来。

阿彤说,“别的事我不管,小飞我定要管,你答应我不能再这么打他。”,阿彤缓缓的说,“小飞够可怜了,这孩子小小年纪的…你还打他,人家的父母要是看见了,自己儿子在你手里受罪,不知道要多心疼。”

周进不由想起张明山,就觉得心里别别的,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喜欢这人,倒也不是因为他是扈宇那边的。仿佛好像是,想到他是霍一飞的爸爸,就很不舒服似的。

笑笑说,“你就别操心人家了,多久没回来一次了…”便伸臂把阿彤搂在怀里,耳边低声说,“早点睡吧,我也困了,坐了半天的飞机,累了,早点睡吧。”

两人耳鬓轻语,阿彤挣他不脱,伸出一只手来关了台灯,屋里便沉入浓浓的黑暗。

第二天周进很早出门,没叫醒正睡着的霍一飞,不过霍一飞也没多睡多久,问阿彤进哥去哪了,阿彤说他早早出去了,大概是去公司。

霍一飞知道周进没叫他就是没要他去,但还是问了阿彤一句,“进哥没让我也去吧”,阿彤摇头。霍一飞心想,果然不出自己的预料,进哥不会让他出去认这个错,否则今天应该把他带去,至少给葛老辉赔个罪。既然他没让自己去,霍一飞想进哥估计八成还是打算不认账了。就跟那次砍姚顺一样,反正葛老辉也没有证据,也不能硬咬说自己坑他,况且他自己不干不净,这不敢见光的事,也未必敢抖落出来。

葛老辉更加坐立不安,听说周进在这个时候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存心设计好了针对他的。霍一飞以下犯上,吞他堂主的货,本来葛老辉可以狠狠的参他一本。

但是现在的情况他怎么敢声张,真要查起来,他拿公司钱购私藏怎么算。不过他也估计了,这件事他不敢声张,周进和霍一飞也不会声张,因为一旦挑明了霍一飞就难逃责任,谁他妈知道他把吞掉自己的那批货,弄到哪去了,反正肯定不会回到公司就是。葛老辉想,要是真的撕破脸皮,这笔货的下落自己一定得问,这也算是他俩一个把柄。

不过不到最后关头,葛老辉说什么不会选择鱼死网破,这几天他已经在使尽全身招数,希望能把这个空缺先添补起来。说着简单,其实谈何容易,霍一飞抢了他的钱,用这钱截他的货,这招也算真够狠的,葛老辉既损失了自己的钱,还要拿出钱来填补空缺。这笔钱根本就不是百万千万的数目,粗略一算有三四、亿,一时之间,他根本没有办法拿出来。霍一飞这一下无疑重重的撞击了葛老辉的立身根本,也难怪他一向阴险不露声色,也恼羞成怒到几近失去理智,大打出手。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两天里葛老辉昏天暗地的忙活,捉襟见肘一顿挪腾,居然也给他挪腾上了一半多,但剩下的三分之一,说什么再也凑不上了。葛老辉急了要把二奶住的那栋别墅卖掉,这女人本来被抢劫受足了惊吓,葛老辉又要卖她的房子,哪能愿意,又哭又闹挠了他脸上几条鲜红的血道子,也挨了葛老辉两个耳光。饶是如此,女人放下话,买房子我就抱着儿子去自杀。

葛老辉也就是气急了这么说,他再不济,也不至于琢磨女人这点钱,更何况那还是他自己的儿子,一路上就把霍一飞骂上千万遍,一边愁眉不展,不知道周进一回来就召集大家开会,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家坐下来一番寒暄,葛老辉特意看了看,周进只带了个司机,霍一飞也没跟了他,心里多少有了数,周进今天多半是没有打算追究自己这件事。

果然他只问了些公司日常的运行情况,倒是大肆查问赌场的那件事,凡盛、小奇因为赌场被抓蹲了几天警局,这是比较晦气的事,每人二十万津贴;陈耀清虽然有疏忽,但是后面的善后都是他做的,后功抵前罪,两厢扯平,没赏也没罚;至于霍一飞,周进只字未提,只说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算,安排了人彻查,是什么人在其中做扣,一定揪出来。

葛老辉“嘿嘿”一声干笑,颇不自在,周进这话好像就是说给他听的。

说完这些,周进换了笑脸,说太太从国外回来了,正好也很久没有和大家一起吃饭,明天请大家到家里来尝尝amanda手艺。

葛老辉当时心里就打了个突,心说周进不会是想把自己诱到他家里去下手吧?吃饭是不可能带什么人去的,除了老婆孩子,周进要是那时候动手,自己可就是沾板上的鱼肉了。

出了公司葛老辉就让司机直接开去自己酒吧,这事已经容不得他再耽误一分。

葛老辉心里早就勾勒了个狗急跳墙办法的轮廓,其实也没有什么高招,他打算绑肉票。

H市是个富商云集的地方,豪贾遍地都是,临近的T市更是经济繁华之地。经常和葛老辉几个心腹手下玩在一起的,他就知道有几个二世祖,都是家底丰厚,要做这件事不无可能,况且眼下最快的也只有这个办法。只是这种事风险太大,又缺德,一般是流氓土匪才干,这些有家业有实业的黑社会们很少染指,若是给警察顺杆查上来,那就完了,因此他还在犹豫。

不过今天开完会,葛老辉就感觉大事就要不好,这感觉如此的强烈,一路上左眼皮都不停的跳。眼下活路就快要断了,他也顾不得更远。

大上午的,阳光灿烂,还不是酒吧等娱乐之地活动的时候,街上不少卖衣服和饰品的店面开门,男男女女在其中穿梭。

葛老辉车停在酒吧门口,和约来的几个人进了酒吧大门之后,就没有再出来。

这时一个穿紫T恤衫的小子推开门,门缝里闪出来,左右看着没人,一闪身躲进旁边小巷里,摸出电话就拨通了号码。

葛老辉可能不知道,他的老窝现在已经不大牢靠了。这些霍一飞背地下做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知道。

霍一飞早在入手筹备截他的货的时候,就一边收买着这地盘上的店面和人,以作劫货成功后,趁热打铁的后备之用,那天陈耀清无意中看到这里换了很多生面孔,也曾经大起疑心,但是等他要通知葛老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跟着货就出了事,葛老辉倒台,他自己还自顾不暇,哪还能有心挂念他的安全。葛老辉出事之后焦头烂额,就算往回这里数十次,也没有去留意有什么异样。这两步可算是都给霍一飞算到前面去了,如今他已经是在步步入陷阱。

此时他在包间与人密谈,霍一飞暗中插排的眼线就溜出来,打电话通知了他。霍一飞已经得到周进默许,根本就没什么顾忌,当下招呼Denny他们做事,先把酒吧那一段去医院的几条路想办法堵死,独自开了一辆车,停在葛老辉所在那间酒吧对面,隔着一条道,静静注视着酒吧的门口。

如果是换了别的人,可能这时候已经心跳难按,激动不已。因为葛老辉毫无防备,他的车子甚至都没停在跟前,说明他自认为这是自己的地方,进哥再怎么样,不会胆大到到他的地方杀人。从自己这个角度,距离,只需要等着他从酒吧出来,迎面一枪,不要说霍一飞的枪法,就是再平常一百倍身手,也是百发百中。

就算打不中他,Denny的车已经埋伏在跟前,开的是越野的悍马吉普,迎头撞过去,不撞他四分五裂死无全尸都是对得起他了。这应该就是十拿十稳的事,霍一飞却非常的冷静,经历过各种大事,他知道不管怎样的情景,都可能出现变数,没有成功前庆祝就太早了。

街道上人声嘈杂,毒辣的太阳仿佛要把柏油路考出油来,树叶有气无力打着蔫,但这扑面的热浪丝毫影响不了街区的热闹。女孩子短到接近没有的短裤,露出一双双秀腿,热辣迷人,只苦了她们手里的小狗一身浓毛,只能拼命伸长舌头呼呼的喘气;

情侣们仿佛永远感不到天热,如胶似漆黏在一起,这是个普通的夏天中午,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手机放在副驾驶座里,此刻又二遍“嗡嗡”震动起来,霍一飞拿起来看一眼,按下去,就掏出枪,一手缓慢的拉开车窗,握了那黑洞冰冷的手枪,一点点慢且稳当架在窗缝之中。

大约5分钟不到,就看大门拉开,有两个人先出来,葛老辉走在中间,一张干瘦的脸愈发黑沉,阴郁,方佛带了凶光。

前面的人去取车,葛老辉两手插兜里,还在门口转了一圈,仿佛在回头看他酒吧的招牌。这一回头的档儿,霍一飞脸微微一侧,眼睛在瞄准中几乎都能在看到子弹射出的方向,精准无误打在葛老辉后脑正中,手指轻勾,这一枪不差分秒扣下,只听子弹射出枪膛的声音,他一手已经搭在方向盘,准备击中后瞬间启车驰离现场。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猛的一震,一个巨大的力量从后面撞来。

车子横撞出去,霍一飞急中拿手一撑,哗啦一声响,惯性的力量竟使得那手直接按碎了前面挡风玻璃,霍一飞一咬牙狠命抽回手来,抢着回肘当在面前,整个人都扑上前去,几乎全按在玻璃之中,直撞的眩晕。亏得霍一飞反应极其机敏,这下如果反应稍慢了0.1秒,脑袋直撞过去,恐怕就性命难保。

霍一飞缓过神来下意识回头,想看是怎么回事,岂料撞击声根本就没断,一辆巨大的重型货车从后面90度角的方向直冲上来,撞开了他的车以后,又接连撞翻几辆停车,在一片惊呼嚎叫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奔对面葛老辉飞撞过去。

一时之间霍一飞也有些发愣,想不到谁和自己一样还想要葛老辉的命。刚才给它这么一撞,枪失了准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打到他。但现在补枪已经不可能了,前方一片混乱,货车把葛老辉人影都挡住看不到,只听不住的尖叫声,也不知道是从哪来传来。

远远看见Denny在车里给他拼命摇手,霍一飞同样伸手出去打个手势,示意他先走,踩紧油门,拼了力气紧打几圈方向盘,车子虽然受了重撞,但没有撞坏要紧部件,只冒了些白烟,很快开出去。

开出五、六百米,已经远离了肇事现场,Denny灰头土脸追上来,呼哧气喘骂道,“我X他祖宗!这是哪儿来的疯子!他妈的瞎了眼睛了?横冲乱撞!”

霍一飞处变不惊道,“先别顾着骂了,有没有看着葛老辉怎么样?”

Denny摆手扇鼻子上的烟,“….没…看到!他妈的横撞过来,把那一帮人都给撞了,但是自己也撞墙上了,还撞了好几个过道的,一片都是吱哇乱叫,我也看不到葛老辉怎么样。”

Denny说着又回头去那一片混乱的肇事现场,不解的问,“一飞哥,这人是谁啊?”

待了半晌,霍一飞只摇摇头,“不知道。”是谁会这么期望杀葛老辉?和每个江湖中人一样,葛老辉的仇人太多了,一时半刻真的不能确定到底是谁干的。但是这毕竟葛老辉自己的地方,是他的地盘,敢跑到他的地盘去杀他的人,恐怕也不多。

不管怎么样,原来的计划遇到不期之变,进哥那里怎么交代,万一给葛老辉查到他有开枪,又该怎么交代;这件事做砸了,下次只怕不容易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下一步该怎么办,当真需要再好好筹划。

想着就听Denny一声惊叫,霍一飞惊道,“怎么了?”,却看他目光落在自己的胳膊上,举起来一看,只见小臂外侧一块巴掌大的皮连着肉跄掉,都露出了里面的骨头。方才惶急之中不觉得,此刻火烧火燎,钻心的痛起来。

Denny叫道,“一飞哥你受伤了啊?!还…还有没有别的伤处?要不要紧啊?!快去医院吧!啊…”

霍一飞咬了牙扯下衬衫一条下摆,绕着受伤的手臂,三下两下迅速的缠裹上,勉强包住了伤口。没答Denny的话,只吩咐他说,“你快点去,让咱们安排的兄弟先都撤了,凡是今天参事的,都找地方躲起来,闹出这么大动静警察一定要查。”

Denny称是,霍一飞想想又说,“那个小明,你去看一眼,能保的话就把他保下来。”

小明就是那个穿紫T恤衫,给霍一飞通风报信的那个。这个小孩也是家境清苦,为了生计混了黑社会,拿霍一飞这笔钱,也是为了给他唯一的妹妹治病,豁出去了,这次出卖了葛老辉,如果给他抓出来,非得死无全尸不可。Denny走后,霍一飞沿路找到间药店,匆忙买了些伤药和纱布、绷带,回到车里解开之前拿布条胡乱包裹的伤口,擦掉血,紧紧的包扎上,又在街旁小货摊随便买了件干净T恤换上,照镜子看看干净,没有血的痕迹了,把车撇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重新回到刚才出事的地方。

附近都是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霍一飞拨开人群,只见赶来的警察已经把出事现场用围栏围起来,横闯过来撞了他的那大货车,直插在前面店面的玻璃门,半个脑袋撞进里面,玻璃碎了一地,从这个角度,只见斑驳的血迹。

酒吧门口一帮看场的兄弟中,其中有霍一飞另外两个眼线,不时瞥着传递眼色,霍一飞微微摇下头,两个人会意的不再动。寻了个机会,其中一个凑到跟前,小声道,“一飞哥,怎么回事啊?怎么闹这么大动静?”

霍一飞没空给他解释,只问,“有没有看到葛老辉?”,那人说,刚才我跑到跟前,就看一地血,他们全倒在地上,不知道谁活谁死,还是都死了,我再要看,条子就上来围住了。刚才有巡警在,所以特别快。

霍一飞跨过围栏,一个警察拦住他,“哎,干什么你?去去去到外面看去!”

霍一飞很惶急的样子,指着里面说,“刚才撞得是我家人,他们怎么样?在…在哪啊,现在?”

那警察头不抬眼不争道,“送到中区医院了。”旁边有一个比较好心,看他着急的样子,就告诉说,“120都给送到中区医院了,你快去看看吧,撞得可不轻啊,好像有人死了。”警察说,“我也是听那个大夫说的。”

霍一飞“哦”了一声,退开两步倚着栏杆,手臂凛凛作痛。之前他还怀疑,这开车撞人的会不会是跟葛老辉两人合谋使个套儿,暗中其实是帮忙他,现在看来,他这个猛劲儿,不可能是葛老辉这边的了。

虽然出了状况,但霍一飞并不是非常的焦急,在决定了要出手对付葛老辉的时候,早就预料了各种可能的意外,不可能只指望一击即中,就算这一次不能得手,也不是就没有办法了,他有预备,也有别的路子可走。只不过原想着万全的出击会出岔子,哪怕在他动手的前后相差一秒钟,霍一飞都可以保今天的事万无一失。

天知道,怎么会那么巧,想来也不由苦笑,也许葛老辉真是命不该绝,这是他的命数;自己干的到底这是杀人放火的缺德事,遭到老天报应,也是应该。

他在这儿站一会儿,警察把现场清理干净,围观人群渐渐散去,道路两边摊子又重新铺摆起来,车祸悲惨的痕迹迅速在人流中淹没。

过了一会儿有辆车匆忙开过来,在酒吧门口停下,车上跳下一人,霍一飞一抬头,正对那人的脸,果然是扈宇。扈宇看到霍一飞一愣,“…一飞哥,你在?”

霍一飞也不说话,摸出手机就拨打电话,开始扈宇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直到听见霍一飞说:中区警局吗?我要报案。刚才在中区四街道发生的撞车,我看到凶手样子,现在他就在现场,请你们快点来人。

扈宇大吃一惊,有点将信将疑,不知道霍一飞是不是在耍他,有点火光,“一飞哥,我没得罪你吧?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霍一飞冷冷看着他,他双手交叉搁在身前,扈宇看到手臂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一看心里就明白了:敢情霍一飞刚才也在现场。自己的车横冲直撞过来,那是把他也撞了?陪起笑道,“一飞哥受伤了?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也没过去看看你。”

说着便觉不对,扈宇不是笨蛋,立即想到霍一飞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葛老辉的地方来?他们向来又不对付,不由下颌微微扬着,把霍一飞上下的一番打量,眼神里充满了异样。霍一飞眼睛也一动不动正对着他,两人腹中的疑问,答案,都在这对视中明确和肯定。

扈宇甚为惊讶,毕竟江湖里杀自己堂主那是欺师灭祖,是最大的忌讳,两人之前联手对付葛老辉,但那到底是要他的财不是要他的命,扈宇心说霍一飞这小子果然够狠,有胆量,这都亏有周进这个铁板靠山,拿手跳起大拇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霍一飞一笑,“扈公子,你这么匆匆忙忙的跑来干什么?没看到那门都撞烂了么,你想快乐,找别的地方去吧!”

扈宇半冷不热笑一声,一边回头去看那些撞烂的门窗,满地的玻璃碎屑。他不是有事没事跑这里来兜风的,刚才一车撞过去,撞飞了不少人,但葛老辉死没死他心里没数。紧跟着追到医院,谁知道那几个家伙都在,血糊拉几倒在急诊的病床,扈宇上去挨个翻找,哪有葛老辉的影子,一问才知道,这老家伙根本就没送到这家医院。

葛老辉生死不卜,有可能是压根没撞着他;也有可能是已经撞死了,他的手下们为了不起乱子,为了谋他们自己的私利,暂时给藏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手下的人说不定知道点消息,扈宇这才找到这来,没想到没找到别人,倒找到霍一飞。

这会儿就听见远处警铃呜呜哇哇的叫声,扈宇没想到霍一飞真的报了警,急眼道,“霍一飞你开什么玩笑?!”

一抬头,已经能看到警车远远开过来,霍一飞冷笑说,“报警是轻的,你干这么大事不需要付出点代价么!”

扈宇也是一股恼火直冲脑门,想要动手,但现在容不得他再磨叽。要是真的给警察抓去了,今天事儿闹得这么大,想要脱身真没有那么容易,他本来想来这里打听点消息,现在一无所获,还落个匆忙逃离的下场,不由得咬牙切齿:“算你狠!”

扈宇一边恨,一边拽霍一飞匆匆忙忙上车,口上服软,“行行行,你跟我的账回头再算,现在大家是一条线的蚂蚱,你也犯不着这么整我吧?!”

霍一飞给他拉到手臂的伤口上,疼得要命,一时没有挣脱,给扈宇强拉上车,一溜烟开走。

可是那警察又不是菜鸟,眼看着报警的地方,就他这么一辆车开出来,哪能由着他走,当即也一转弯追上来。扈宇后视镜里看到后面追兵,愈加恼怒,“霍先生你放心,我要是给条子逮了,一定把你供出来!”

霍一飞不咸不淡说,“你还是抓紧跑吧,比较实际。”

的确,警车紧紧追在其后,看来竟是一副不追到誓不罢休的架势,扈宇也没有别的招数,甩开了架子一左一右狂打横弯,车就像飞起来的蛇一样在马路上横甩。霍一飞要紧紧抓着安全带才能稳住自己,回头一看,三辆警车给他甩掉二辆,战绩倒还不错。扈宇顾不及回头去看,拼命踩油门,骂道,“霍一飞,我他妈招你惹你了?你他妈的这么坑我!”

霍一飞看那辆车已经落的很远,但是又有新的警车追上来,条子们办案,各个小区的条子都是相互协助堵截,他们要追这辆车,恐怕前面还会设下路障,很难脱身。

但是扈宇有办法。这会儿已经开的远了,他猛然一个右拐,车忽然往马路旁边牙子上撞去,一下翻了上去,撞开那些竹子的栏护林,一路横冲到草地里面。那是个很陡峭的下坡,坑洼不平,车一上去整个就颠的飞起来,蹦蹦跳跳冲下去。

后面的警车眼睁睁看着,哪敢就这么不要命的追?其实这陡坡不过百来米,过去以后又是另外的大道,但陡坡就成了不能逾越的银河,警察一时追不上,扈宇却一路冲下来,颠颠簸簸跳上大道,迅速的开远了。

这下再听不到警车吱吱哇哇难听的叫声,扈宇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停在路边,霍一飞冷不提防,重重撞到一边,正是右手臂这边,当时痛的眼前一黑。

扈宇冷笑,“一飞哥,我车开的猛,真不好意思!”

这下就算平了刚才自己整他那把的账,霍一飞也不计较,扈宇一脚把车门踹开,探头呼吸两口口气,往后看看没有动静,就说,“这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也不是有心的,你也不能这帐算我头上吧?”

这笔账怎么算,霍一飞根本不想问,只凛然质问,“扈宇你弄清楚,对葛老辉这件事是你跟我做事!你去撞葛老辉跟我打过招呼吗?葛老辉再不济是我和记的人,你这是给我和记下战了?”

这话也没给扈宇留什么面子,扈宇也没什么好颜色,“我跟你的事已经完了,现在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

霍一飞看着他,也没有再说,两人都不说话了,扈宇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转过头蹙着眉看窗外风景,无比烦躁。

忽然感到身后一凉,左边肩背给什么顶了一下,扈宇反应也是极快,下意识想到什么,惊吓之下身子还没来得及动,右手一把抓过去,却落了个空。那凉意迅速就从肩胛骨滑落到上臂,扈宇从倒视镜里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抵在自己胳膊,可是根本躲闪不及,但觉手臂一颤,一股滚烫代取凉意,胳膊当时麻了一下,跟着就撕心裂肺的疼起来。

扈宇捂着伤口往前一摔,又愤怒又惊恐的转过身,看到霍一飞手里的枪,才想到他敢毫无忌惮跟自己来的原因。

是啊!之前不都想到他也是埋伏在跟前想对葛老辉下手的吗,下手不能赤手空拳啊,肯定有家伙啊!可是自己怎么能想到,他有枪在身上,还敢报警?!还是早料到自己会带他跑,还会成功逃脱。扈宇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凭他的性子,受到这种侮辱,非要上去与对方拼命不可,但是忌惮霍一飞手里有枪,恨得牙根儿直痒,也不敢轻举妄动。

冷静下来想想,对方既然有枪,却不打死他,只打他胳膊一下,并不是想要他的命。扈宇沉重的喘气,一边直直盯着霍一飞的面孔。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玩弄于股掌之间?!今天是给你点教训,大家一起合作,别以为自己能比别人占到更多好处,你要想借我踩进和记省了这个心,我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成全你。”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虽然我说我不想写,是真心话,不是怪大家什么,绝对没有怪大家的意思,是我的感觉,好像大家都已经厌倦了,也没有什么兴趣了,在我的耳边几乎听不到有人再跟我说黑帮了,昨天跟一个朋友聊天,她说她想给我写评,当时在群里聊得心潮澎湃,很有感觉,但是因为耽误了,转天再提起,就没有感觉了,我想大家也应该都有过相同或者的经历吧,写的这种东西,特别需要一时的冲动和激情,我已经写了一年多了,真的是很累很累了,这个感觉就好像小时候运动会长跑,当你跑到最后几圈的时候,有同学在耳边拼命呐喊,你还可以支撑跑下去,如果没有人给你呐喊助威,相信反正也得不了123名的你,多半就会放弃了。

不过我觉得非常抱歉,我看了留言有100多个,我想100多个虽然很少,但是让100多人失望我也觉得非常歉意,这是很糟糕的感觉。写文本来是个人的事情,但我好像害了人…我本来想暂停,看看什么时候有感觉了再继续跑,现在我也不敢保证更新时间,您要是实在无聊又想看看的时候,就来扫一眼吧。。。

他说“我宁可牺牲自己,也不会成全你”,意思很明白,你扈宇不要以为我跟你搭档了,就算上了你的贼船,要受你的胁迫,就不敢跟你翻脸,就算自己身败名裂,都会先维护和记。

其实扈宇之前对他毫无防备,也是因为大家一起合作,一起对付葛老辉,这对于霍一飞来说是里通外敌,扈宇不相信霍一飞敢把这件事到处宣扬。不过现在看来他还真是不怕,扈宇恨恨的咬牙,就心说我就不信周进能罩你罩到这个程度,让你这么有持无恐。

从来飞扬跋扈的扈宇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就算忌惮霍一飞手里的枪,仍扬了下巴满眼凶狠挑衅,直勾勾瞅着他,根本没有任何避让。

“你…有…种!”,半晌,他一字一顿,眼睛血红。

霍一飞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枪口一歪又是“啪”的一声震响,在车厢里炸开,扈宇下意识一躲,子弹打在车子的发动引擎上,打出个深深的窟窿,碎渣崩了他一身。

霍一飞打完扔给他一个手机,说,“不想死就叫120”,转身下车。扈宇发现一辆红色的出租车正好开到这里,霍一飞拉开车门上去,车子飞快的开走,很快不见踪影。这偏僻的地方根本很少有出租车经过,怎么会这么巧就在这时候,肯定是他事先就安排好的。

想到这儿不由暗自庆幸,幸亏刚才没有跟他死拼,否则自己受伤,他又有帮手,又有枪,九成是没有胜算。但想想今天这件事就觉得无比的窝囊,就这么挨他一枪,扈宇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抓起那手机,卯足力气一把掷出去,手机画个大弧在马路中间摔的粉碎。

扈宇咬牙切齿,心说这仇不报誓不为人,我就把你和我的勾当宣个满江湖皆知,看你怎么摆平犯这吃里扒外的大忌,我就不信你霍一飞能通天,还是能有九条命。

他坐在这儿重重的喘了一会气,胳膊上的疼也顾不上了,慢慢冷静了些,知道那赌气的办法还是不现实。第一现在葛老辉还不知道怎么样,如果没有死的话,自己说出来,他能放过自己?再说还有今天的事,那不也等于招认了是他干的了么。

再者,自己跟和记不对付,这话说出去能有多少人信呢,又无凭无据的。回头想想霍一飞太狡猾了,这件事上他跟自己就没有什么正面的接触,就算有,也没有提过相关的话,想录他音都不行。

其实对于扈宇这样的人来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无论他跟谁合作,都是为了更好的利益,霍一飞虽然可恨,但是跟他在一起的好处还没有拿完,扈宇并不想真的决裂。

这会儿手机“呜呜”的响起来。刚才那一番折腾,自己这手机摔在地上又踩了好几脚,屏都碎了,所以霍一飞才扔下电话给他,没想到它还没坏,还能响。扈宇本想一脚踢出去,想起他的手下去打探葛老辉消息,可能有什么收获,忙又捡起来,左臂不能动,不能用力,只能侧着身子别扭的弯腰,拿在手里一听,那边声音却带着颤抖。

扈宇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听小V结结巴巴道,“太…太子爷…不得了,我弟弟…我弟弟让葛老辉扣下来了…!”

扈宇惊道,“什….么?”小V的声音就带了哭腔,“我弟弟没回来…开始大家都没留意,后…后来找不到他,我就急了,就回去找,也没有找到。后来有个兄弟告诉我说,我弟弟当时没有跑得了,让葛老辉…给抓住了!!”

小V“哇”的一声哭出来,当时扈宇说了这撞人的计划,要找人去做,小V弟弟自告奋勇冲在前,两人都想借着这个机会给大哥立功。可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如今弟弟被抓,就算不死也铁定残了,两兄弟一起出来混,也算是相依为命,江湖上命不值钱,小V平时也想的明白,但遇上事儿还是麻爪儿了。

扈宇关心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你说给葛老辉抓了?葛老辉没死?”

小V一愣,说,“我…不知道。”

扈宇脑子里一阵阵响,就想看来葛老辉果真没有死,小V那弟弟平时看着非常机灵,也很能干,比小V强一百倍,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失手呢!葛老辉要是没死,自己就麻烦了,这件事当真出师不利。

混乱想间,隐约似乎听着小V的声音在叫,“太子爷,太子爷,怎么办啊?你一定要救我弟弟啊!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不能有事…我宁愿拿自己换他…”

扈宇非常烦躁,遏制了下情绪才说,“你先别急,我就回去;不对,你来接我。”把自己在的地方说了一遍,那边小V忙答应了,撂下电话匆匆忙忙奔来。

葛老辉出事儿的消息迅速传开,如炸弹在这个沉闷的夏天里炸响,却没有多少人过于意外,战争的伏笔埋了太久了,大家心里明白,早晚有炸响的一天。

葛老辉几个重要的场子已经暂停营业,刚刚因为走私的事儿筹款,闹得财政危机,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已经很难维持;手下们纷纷把手上的事放下,守在剩下的场子和家里,据说葛老辉的老婆是被保护起来了,至于那个小情人,倒是里外不停的忙乎。

可是问起葛老辉的状况,没有人知道。问他亲近的手下,都说老大联系不上,可能和家人有联系,这意思就是怕有叛徒;问家人家人又说她们平时不了解情况,出了事葛老辉也不先找她们,也没有联系。一时间江湖上流言蜚起,有的说他是死了,有的说是躲起来了,至于为什么躲起来,外人说是因为手下出了叛徒,怕再度被下手,其实了解内情的心照不宣,谁能出手杀葛老辉,和姚顺一样,能有这么大实力势力的也就只有周进。

不过那时候还没人知道葛老辉为了补上亏空,已经是一只掏空了的茧,只剩一个壳儿,是个人都能把他踩死。

周进听到消息还在霍一飞跟他汇报之前,因为当时警察赶到现场,电视台和记者也同时到,这江湖大佬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因此电视上立刻报道起来。

这件事那天晚上霍一飞跟他提起过,自己也就算是默许了,不过没想到他这么快动手。当然,这种事是应该赶早不赶晚,趁着葛老辉心思混乱的时候下手,免得他腾出精神有了防备,就不好动手了。不过没想到的是,他会失手。

周进对霍一飞的身手智谋都再清楚没有了,相比之前设计陷害葛老辉,套空他的财产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时候在暗地里放他一枪,实在是太小菜一碟。如果这样失手的话,一定是有不可预知的意外,当时联系不上,周进害怕霍一飞也会有事,马上叫人四下去找。

他在房里心急如焚的等,一边反复翻看电视台录下的车祸后现场录像,手机和电话都不停的响,各路的人都纷纷打电话来,追问葛老辉这件事的消息,周进通通按掉,只接起应七的电话。

“大哥,你的电话可真难打!”应七笑道,“怎么就忙成这样了?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现在外面他妈的什么传言都有,我都听晕了。”

“呵呵。”周进说,“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有葛老辉的动静么?”

应七摇头,“估计他妈的是躲起来了,怕你补他刀啊!”

周进心想葛老辉现在财政危机到了极限,正在天大的窟窿补不上的时候,又挨了这么一下子,一时没有反击之力,势必要躲起来。如果他要躲,肯定是大家找不到的地方,这时候到处打听,一时恐怕也找他不到。告诉应七说,“先别管他躲在哪儿,只要把葛老辉的场子和生意都看住,现在他们乱,正好插过去。他不会一直躲着的,早晚要出来。”

应七说我也知道他不会一直躲着,问题是,现在你给他苟延残喘的机会,回头我怕你失了先机啊!

周进说,“现在想那么多没有用,想得到,也找不到,葛老辉要躲,我估计他现在已经不在H市了,就见招拆招吧!”又说,“你的身份就别掺合这件事了,真要是弄不好,把你再扯进来,更不值当。”

应七有点急,“哎我说你什么意思?大家一场兄弟你跟我这种话?”周进冷静的说,“就因为你是兄弟才得这么说,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你知不知道。”

应七心里冷了下,周进很少会这么说话,听他这话的意思,恐怕已经在预料后果非常的严重。的确,这江湖上的事就是在悬崖上走,稍一不留意就会坠入万丈深渊,看葛老辉一个月前还威风八面,这不转眼就要靠四处逃命存活了。说你是江湖上的大哥,多少大哥死在无名小卒手里,世事难料啊,如今这样打起来,恐怕随时随地都是生与死。想不到找到霍一飞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霍一飞在路上被警察拦截,倒不是因为葛老辉这事,而是他场子里的状况。葛老辉出事以后,葛老辉的场子非常混乱,手下与霍一飞矛盾愈深,当天就发生火拼,就在葛老辉外场的旁边效兴街,一共死了23个人,加上伤的能有7,80。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警察当然是找他这个负责人,霍一飞也是责无旁贷要负责,不可能不去,结果这一谈,当天他被留了在警局,周进还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事虽然闹得大,但是霍一飞毕竟没有直接关系,当时他也没有太担心,就叫来胡律师来办。

不想这天又发生一桩意外,就在胡安威带着助手在跟警察交涉的时候,霍一飞所在拘留室里爆发血案。

事情怎么发生的谁也不知道,当时两个执勤的警察远远听见似乎有动静,但是谁也没留意,拘留室里打架是再平常也不过了,他们自顾自抽烟,吹牛侃大山,根本就没当一回事。

直到一声非常大声的惨叫忽然传出,这声音尖亢的有些变调的,好像带着极度的不甘似的,但很快又低沉下去,只听着咕噜咕噜。两个人给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到是出了大事,跑到跟前,就见满地都是鲜血,都已经流出外面,一个人痛苦的倒在地上,浓稠的血正从他脖子不断往外涌。

旁边两个他的同伙看死了自己人,也吓怔了,倒地的这人两手死命扣着自己的喉咙,那里一个深深的洞,他不住呻吟,带着气泡的血沫子就随着他喘息一股一股往外喷。两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蜷缩在角落里,吓的浑身哆嗦;靠外的栏杆上,霍一飞背对门倚着,半弯着腰,好像也受了伤般,但是手里捏着把刀,满刀是滴滴答答的血,一直滴到地上。

那警察一看这情景,掏出枪对着几人大吼,“你们干什么?!谁也不许动,把刀给我放下!”

没待有人反应,另外一个警察反拿手枪,枪托对准霍一飞后脑狠狠砸过去。这一下砸得又重又狠,霍一飞重伤之下,根本无可避及,歪一歪就倒在地上。那警察又打开大门,厚底皮鞋对着他的脸和肩膀连着狠剁了七、八脚,感觉把骨头都要剁碎了,看他没有反应,才发现已经完全晕死过去。

事后胡安威问起的时候,霍一飞告诉他说,当时他手臂上伤正重,疼得非常厉害,因此整个人都没有精神,正靠床倚着墙板养神。对方忽然袭击,他们有刀,人多势众,自己又有伤,在狭窄的拘留室伸展不开,情势危急下本能的反抗,夺过对方的刀就捅最要紧的地方,那人基本是一刀毙命。

他说的轻描淡写,其实当时远远要比这凶险。一个屋关六个人,久经江湖的霍一飞在这种情况下不是没有防备,虽然手臂上的伤口发炎,高烧烧的他迷迷糊糊,还是很谨慎的靠着墙壁坐着,不敢躺下。那几个人在那呼天怨地,聊一会儿,骂一会儿,就这么从头天半夜一直到第二天胡安威来的这个时候,就是下午了。

霍一飞背着光线,迷迷糊糊听他们争吵,其实也就是在扯着嗓子喊骂,后来不知道怎么推窜起来,拘留室就不可能会安静,吵骂打架都是最正常的,这两天他们就没消停过,最大个子的那个一个不稳,整个人栽倒过来。

霍一飞下意识一躲,谁知道这人翻一个身,根本没有起来,而是转身直向他扑过去。床上就那么小的一点空间,霍一飞根本躲闪不开,整个人被他压倒在身下,那些吵架的人中有两个掉头就往这边,分明是一伙的。

霍一飞给他们三个按在身下,不容回神,那人立起手肘直往太阳穴上狠狠的连击,“哇”一口血就涌出来,脑子里一片轰鸣,就看身下有寒光在闪,知道对方是有凶器,不由心中一紧,当时躲也根本来不及,也躲不开,一手猛的攥住对方头发,拉着他的头同时圈起膝盖,狠狠一磕,那人当即磕的头晕目眩。

这才借着这半秒钟的档儿,一把推开那人从包围中脱身,就是这一下,腹已经给刀浅浅的划了一道口子。

那几个人根本不舍,紧跟追上来,霍一飞反身一脚,正中前面人的下巴,那人给踢得呜哇一声,飞跌出去。

霍一飞接连踢开两个,只见对方手里拿的棱刺,刀里最小巧狠毒,不是开玩笑的,不想跟他们纠缠,多生事端,于是大叫几声,想引警察过来。但是那两个警察聊得热乎,根本没有留意,这几人见霍一飞求助,以为他也就这么点能耐,已经招架不住,一窝蜂又围上来,出手更加凶狠。

可惜他们虽然有三个人,又有棱刺这样的凶器,却占不到什么上风,霍一飞左躲右闪,灵气的避开他们袭击,几下混战之后,欺近拿刀那人跟前,手肘撑开他的头,一手钳住手腕用力一扭,但听咔嚓一声,那人“嗷~”一声惨叫起来。这时他同伙已经抱了床板照着霍一飞整个拍下来,这一下要是拍下来非得粉身碎骨不可,霍一飞矮身一躲,手里夺来的刀反手直挥过去,那人呜咽一声跌倒在地上,就是两个警察赶来是看的景象了。

这件意外又给霍一飞惹了不小的一个麻烦,被扣留整整一个星期,才在胡安威的专业帮助下,澄清自己不是蓄意伤人,而是自卫反击。

周进稍微一打听,了解到那几个都是葛老辉的人,他们能在拘留室里拿出刀来,这就不是碰巧撞上了这么简单,多半也是处心积虑安排了很久的。

胡安威看霍一飞伤得不轻,除了手臂上他说的伤口以外,肩膀和脸上都是很明显的瘀伤,很多地方瘀伤都深紫发黑,按下去形成坑陷,非常严重,后脑的一枪托更加歹毒,这一下下去不是想要人的命吗?

胡安威气愤填膺,说一定要给他打这个官司,告这帮王八蛋刑讯逼供,他妈的真是活腻烦了。霍一飞拦着他说,算啦,眼下事儿还不够多么,就别添这个乱了,过了这阵儿再说吧。

胡安威也只得同意,霍一飞又跟他说,“反正这两天进哥也不能来,回头他问起来,就别告诉他我受伤的事,啊。”

胡安威听了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拍拍他肩膀,想一想道,“也别这么拼命啦,好歹为自己着想着想,这样的事儿再多有几回,你也招架不住啊!”

就这么着,霍一飞在里面焦急的等了一个星期,等到胡安威办完手续,总算可以脱身。胡安威把领他回来,交到周进手里,周进看着他受伤的小样子,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绷带,心里着实一疼,之前想责怪的那些话也不记得了。虽然早知道他没有事,但还是要亲眼看到,才能真正放下心。

胡安威交代了些程序的事情,解说这事不要紧,现在已经保释,基本不会有麻烦了。周进谢了他,坐下聊了几句,约了哪天一起吃饭,胡安威起身先告辞。

霍一飞送胡安威出门,也向胡律师道谢,帮自己解决这麻烦,回来房间反手关紧了门。周进说道,“过来。”

霍一飞早有心里准备,承担进哥的狂风暴雨,当下也坦然走过,没等跪下,周进却拿手钳过他的脸颊,扳到自己跟前,看着看着,问,“疼不疼了还?”

霍一飞一怔,这点伤实在算不得了什么,像他们这样的人,被打受伤就是家常便饭,顺口道,“不疼,这点小伤不要紧。”

周进看他嘴角很大一片瘀青,半边嘴也微微发肿,看起来有点破相,霍一飞平时也颇在意自己的脸蛋,现在看起来很有些惨。就想隔了好几天了还这样厉害,可见伤的不轻,伸手轻轻摸了一下。

霍一飞不由“滋“了一声,呲着牙侧头欲躲,给周进按住,又拎起他那胳膊,说,“给我看看。”

胳膊缠着绷带,虽然霍一飞不想让周进知道,但是伤口实在没有那么快好。绷带很有些破旧了,渗出的血迹结了痂,厚厚捂了一片,一看就包扎的很粗糙,也不知道是警局里给包的,还是霍一飞自己胡乱缠上。胳膊明显红肿,显然是在发炎,周进想起胡安威跟他说的霍一飞被袭的过程,因为发炎发烧的事儿,皱起眉头,三下两下解开他的绷带。

绷带早就给血结透了,头两圈就解不开,周进一手攥住他的手,一手用力“次次”往下拽,霍一飞听着那声音只觉心惊肉跳,没等他反过神,周进已经扯开了大半,剩下的就是贴到肉的了,他慌忙侧过头,没等咬住牙,一阵钻心的疼涌上来,整条胳膊不由自主一下抽搐,下意识的想往回缩。

霍一飞连忙拿手堵了嘴,周进铁钳般的手指紧钳着他手腕,丝毫动弹不得,他也不敢睁扎,就看着进哥一圈一圈用力扯他手臂上的纱布,虽然洒了蒸馏清水滋润,但是根本不管用,这里面的肉估计是和纱布黏在一起了,扯一下霍一飞直疼的额头冒汗。

这要是他自己处置起来,估计也是这般弄法,也不嫌疼,不知道怎么在进哥手里的时候,就好像格外娇气似的,也不知道是心里的软弱还是进哥手法粗鲁,简直就受不了了似的。

反正逃不脱,霍一飞索性转过头也不去看,由着周进摆布,抓了一包纸巾塞到嘴里,狠命的咬着。估摸着扯到最里面贴肉的地方,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正准备咬紧牙关等这一下,周进却停住了。

霍一飞拿眼角去瞄,看他拿棉签沾着不知道什么药水,反复往纱布上涂,药水十分清凉,胳膊经这一番折腾,已经如同火在烧,点滴药水的清凉使得舒服了许多。

霍一飞刚想张口,给周进一脚不轻不重踢在大腿上,喝道,“跪下!”他身子矮下去,胳膊就整个撂在桌子上,感觉就像放在沾板上的肉。不过角度的确好了许多,看进哥桌上盐水纱布一应俱全,好像个专业的医生给伤者包扎,心说哪有那个病人,这跪着给治伤的?

涂了两遍,药水逐渐把纱布湿透,估计撕扯要容易许多了,周进放开他的手,命令,“不许动,听见没有?”两手捏住纱布,用力使劲儿一撕…霍一飞只觉得眼前一阵花,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疼得他只是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直噎了好几口气,周进扯下那连着血肉的纱布,露出淡粉色的鲜嫩的肉芽,上面已经化脓,因为在警局里处理不当,伤口根本没有什么愈合,难怪会发烧的那么厉害。好在一开始在车里时,他自己及时包扎过,否则这不算多大的伤口,因为耽误,就可能把整个胳膊都废了。

周进拿棉签沾盐水,一层层刮掉那些已经半凝固的浓液,然而盐水强烈刺激,每一下刮下去就好像尖锐的刀子在刮那柔嫩的伤口刮过一刀,整个手臂顿时抽搐起来。

霍一飞拿另外一只手死死按着,勉强不动,侧过头咬着牙,只觉得一刀一刀没完没了,疼得心脏都抽紧,唯一希望他能快点结束。

偏偏周进翻来覆去刮擦了好多次,好久,总算干净了,自己也是手心冒汗。霍一飞松口气,软软的倒在桌脚,侧脸靠在桌子边上,深一口浅一口的喘息。满脸虚弱的冷汗,嘴角的青肿上,又添了一道明显咬破的伤痕。

周进拽了拽他,胳膊滑下去一半,又把它拽回来,三下两下包扎紧了,忽然问,“你几岁了?”

霍一飞一愣,周进一掌拍到桌子上,厉喝,“还没长大啊?!管不好自己?!”

霍一飞一阵委屈,心说这也有不由得我啊,我也知道应该及时处理,可是人在警局能由的我说话么。但是这时候,也不敢跟他争辩,这时又疼,又难受,又委屈,又因为做事不当心里内疚,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忍了好一会儿,才撑着平时乖巧的样子,赔罪道,“是…

一飞知错了…进哥教训我…”

周进鞋尖点一点他,“跪直了…”

霍一飞撑开桌子的依靠,慢慢在地上挺直身体,“一飞尽让进哥操心,也不能帮进哥分担,对不起进哥…”

周进知道他说的是这次对葛老辉的事,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江湖上你打我,我杀你,胜胜败败每天都在反复的演,此刻听霍一飞这么说,却是觉得事态发展稍不如意,让自己不满,恐怕他从此顾及自己情绪,不敢放手去干。于是道,“霍一飞,记着,进哥既然把事儿交给你了,你怎么做我不去管,到时候我只问你要结果,你不要在交不出的时候跟我说对不起。”

霍一飞心里一动,点头说是,周进右手摊开,问,“那你现在给我点什么交代?”

霍一飞心说,这个动作不会是问我要藤条吧?当时皮肉一紧,就感觉肌肉直跳起来,下意识抬头可怜巴巴望了周进,“进哥…”

周进威严的目光,锐利的注视了他,虽然不多么严厉,但那种仿佛能洞穿人的谨审,也让霍一飞觉得很难去分辨和解释。过了一会儿周进说,“有赏就有罚,这是规矩,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变,今天我不打你,先记在账上,你嫂子听到外面的事,也惦着你,你先去看看她。”

缓声道,“上次我说过,你给我做好那件事,我会提拔你上位,现在你做的事,自己心里有数,这件事就算两相抵消,等你给我交代之后,这笔账咱们好好算一算。”

霍一飞静静听了进哥这番话,这样的处置,也许要比挨一顿藤条重得多了。霍一飞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前途和命运,不在自己手里,可能也不像大家以为的,在进哥手里,前路的曲折跌宕起伏都是像天意一样未知难卜的,对他而言,他和陈邀请他们不一样,他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去追名逐利,走上这条路完全是生活所逼的顺其自然。

但不追逐不等于不明白,在这样一个复杂无比的环境里打滚多年,看的更多,也更懂得,进哥的话就好像在提醒自己,无论荣华也好,贫败也罢,你自己拥有,也永远独自去承担。

也许每一个男人都是孤独和辛苦的,因为他需要独力撑起一片天地的重量,不到死,就不可以倒下。

回家路上霍一飞还是把大致情况给周进说一遍,但是隐瞒了自己打扈宇,周进听了什么也没表示,只说你自己惹回来的烂摊子,自己去收拾。

霍一飞猜想进哥的精明,应该不会猜不出是谁,但他不知道自己和扈宇之间的合作,不知道会怎么想。霍一飞并不是想隐瞒和扈宇的事,也知道不可能瞒得住,但是如果现在说出来,进哥一定会在痛打他一顿之后,再不让他插手这件事。勾结外人对付自己的堂主,这是江湖忌讳中的大忌,抖出来是要命的,他在动手前,根本已经赌上了自己的性命。这也是不得已,老狐狸不是说扳倒就扳倒的,不能不付出代价。

既然已经走到这步就更不能中途放弃,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进哥去接,如果说在之前还可能放弃的话,在杀葛老辉不成之后,他就更加要做到底,有个结果。

不过对这事霍一飞还是有信心的,虽然在别人看来,葛老辉是难以撼动的老榕树,一次两次也的确难要他的命,但他现在是满身窟窿了,如今的情势恐怕就在于还敢不敢继续追击。

七月底的天气阴雨不断,暴雨下的江湖愈加混乱。霍一飞一边很有耐性的寻找葛老辉下落,一边明里暗里收拢着他手下的地盘和所有的场子。

这件事他早就在做了,一个月前设计套葛老辉的货的时候,就在不断收拢可用的人,现在终于真正派上用武之地。因为葛老辉躲着不出面,他的手下虽然有他在背后支持,但毕竟人心不齐,很快四分五裂,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霍一飞把实业抢走。霍一飞一边在内部分裂,一边从外打,不断收拢着葛老辉的财产和人脉,倒是很快膨胀了自己的势力。

葛老辉也不愧是千年的老狐狸,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耐得住性,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霍一飞知道要想牵制住他,就要抢在他前面不被牵制,他现在唯一优势是在暗处,索性不去管,只是不断侵吞,等到他受不了自然会现身。

当时有一场闹得很厉害,在外界被传的很神。葛老辉亲大哥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他的亲侄子,大的叫葛容强,小的葛容纵,是葛老辉得力的左右手。这兄弟俩很有本事,更忠心,当年小侄子容纵曾经帮葛老辉挡过子弹差点死掉,葛老辉非常信任,把最重要的赌场和酒店交给二人看管。在出事后他的人纷纷倒戈的时候,也是这两兄弟和手下兄弟们团结一致,组成北角踩不进去的禁区,帮葛老辉保留最重要的实力。

葛容强兄弟知道霍一飞在对付他们,自己也非常小心,除了场子大门不出,把手下所有人都调在场子日夜看守,随时保持势力。同时也对身边小心防范,怕像别人那样在兄弟里出叛徒,卖了自己。

尽管如此密切安排,但葛容强兄弟没想到,霍一飞敢就带着Denny一个人大摇大摆,就到赌场里来。

赌场就是酒店,是这间酒店的地下,当然是秘密的,没有足够可靠的关系不给进。霍一飞两人进来,葛容纵远远看着,骂了一声“操!”就要拎刀子,给葛容强拦下,迎上去。

“一飞哥,今天怎么这么有空?”葛容强打个招呼,眼睛锐利的就扫描门外,看似乎没有动静,霍一飞好像真是只有两个人来,心中暗骂,你来我这儿,正好他妈的找死。当下也不发作,坐下寒暄几句,霍一飞就笑了说,“总听说你们这儿场子不错,今天正好路过,上来玩两手。”

葛容强一笑,说,“现在的形势你也知道,怎么敢再玩,我早就关了。”

那边葛容纵已经冷着眼走过来,葛容强知道弟弟性子,恐怕按奈不住,一回头给他使个眼色。

Denny看了看周围,冷笑一声说,“场子都关门了还安这么多人做什么,不如早点回家睡大觉!”

这话说的有点太挑衅了,话一落旁边的兄弟顿时围上七八个,葛容强知道霍一飞就是来挑事儿的,挑起事端好方便他动手,这几天已经来了好几批了,想不到没有效果,这回亲身上阵。心中十分鄙视,心说我今天就看看,你霍一飞有什么本事,能把我这里摇动,我就服了你。当下也不接茬,冷眼看着。

果然霍一飞就冷下脸说,“不过是路过了进来玩一玩,强哥不给面子啊?你葛家的地方就这么难进?”

一语双关,嘲笑他们葛老辉大部分地盘都已经落在我手里,剩下你们几下还有什么可装屁的,守个破盆当宝贝呢。这话说的太恶毒了,葛容强当时眼角就一抽,强行忍住,葛容纵的火爆性子,如何能忍的了?一掌拍的桌子翻了半边,杯碟乒乒乓乓摔在地上。葛容纵指着霍一飞鼻子大骂,“X你妈,给我滚!妈B我们这儿不欢迎你…”

话还没说完Denny一头甩过去,重重砸在葛容纵胸口,砸得他整个人一歪,葛容纵也不是孬种,随即反扑上去,两人顿时扭作一团。

葛容强没想到事情会忽然变化,旁边两个人立刻冲上去帮二哥的手。葛容强遇事冷静,不是先管这件事,而是立刻转头去看霍一飞,一转头看霍一飞也同样冷静看着他,并不轻易上手去帮Denny,心里不由惊了一下,揣测他什么意思。旁边的其他人显然也意识到情况还不明确,不好轻易上手,纷纷都看葛容强的眼色。

这会儿葛容纵有人帮手,Denny便有些吃亏,一个不留意给葛容纵打倒,葛容纵轮圈了膀子几拳下去,登时一口血喷出来,歪倒在地上,但同时也抱住了葛容纵腿,狠狠把他拖到在地,几个人完全混战到一起。

葛容强恼羞成怒,心说这算什么,在这里打架简直是在丢脸,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上去一脚踢开弟弟,只见他也挂了彩,Denny挨得不轻,但是把那两个帮手的一个打的鼻血直流,眼睛睁不开,站起来扶了扶墙挨去洗手间。

葛容强看一眼,转头逼视霍一飞,“一飞哥,有话不妨挑明了说,你来我这儿到底什么意思?!”

霍一飞这才伸手,一边扶起Denny,目光变得与平时完全不同的凶狠,“什么意思你明白,我只想来亲口告诉你,你自己根本撑不住,别撑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葛容强骂,“放屁!霍一飞,你别以为自己是根儿葱,你敢自个儿进我的门,老子就让你知道又去无回!”话音未落,只听“膨”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滚倒,一股巨大的气浪从地下直掀起来。气浪异常凶猛,葛容强一下被掀倒在地上,霍一飞也被冲倒,就地一个打滚翻起来,一手拉起Denny,葛容强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大叫,“别跑!”,跳起来,抓起脚边一根不知道什么地方崩下来的长棍子,追上两步抡圆狠命抽下。

霍一飞和Denny弯腰躲开,爆炸非常厉害,满屋烟尘,在这楼上能清楚的感觉到火势正在地下燃烧,凶猛的窜着黑烟的大火从缝隙里毒蛇般往外喷。霍一飞Denny俩人当时在的位置虽然离门口不远,但葛容强这里人多势众,加上烟尘阻碍,一时也不能轻易脱身。

葛容强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炸了自己的赌场,但这事是他干的毫无疑问,这场子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毁它就等于自己的命,霎时恶从心中起,怒由胆边生,也顾不上别的,疯了一般穷追不舍,不把霍一飞抓到碎尸万段誓不罢休。

数十人追着他们两个,有人拎棍子,有人拿砍刀,明晃晃的刀刃在灯光下闪着难以形容的寒意,大道上那些围着看热闹的,看到这些人冲出来,忙不迭往两边躲,躲得慢的一脚给踹到地上,那些人一边高声叫骂,举刀往前直追,一片混杂。和平年代有谁真正见过这样的刀光剑影,看热闹看出这样的惊险,当下都手脚冰凉,围在最前面险些被砍到的更加心有余悸。

Denny在前,霍一飞在后,跑出百十米霍一飞忽然回头冲进人群。追在前面的措手不及,扭打在一起,昏暗的光线下,并不看得清楚谁在打谁,只听着金属相撞“乒呲乒呲”那令人牙酸的声音,两三秒对方倒下几个,霍一飞夺过一把刀,拎着转头又往前跑。

如此反复三、四次,大约追出去有五、六百米,葛容强带着追出去的人已经倒掉三分之一,

却始终难抓到霍一飞的破绽。葛容强忽然脑袋清醒起来,想到自己根本不清楚对方底细,玩什么把戏,就这么舍本逐末去追毕竟不妥。连忙挥一挥手说,“别追了!让他们走。”

葛容纵大叫,“哥你说什么?!就这么放过这俩王八蛋?”举刀指着前面霍一飞和Denny背影,眼睛通红。

葛容强喘两口气,彻底镇定下来,“场子出事了,你还跟出来做什么?赶快回去!”

葛容纵脑袋不及大哥这么好使,但这么一说也明白过来,不由一紧,连忙带人往回走,返身不过十步,只听“呜呜”的警铃声,听方向正是场子的位置。

发生爆炸,警察来处理也很正常,但是这一查,势必要曝光地下的赌场,现在就没发回去。不管黑社会和警察底下达成怎样的默契,在大庭广众下不可能视若无睹当没事,何况还没有这么深厚的背景。葛容强不由得暗出冷汗,心说幸亏晚走几步,不然落到警察手里,就是自投罗网了。

这时往前走也不得,往回追也不妥,葛容强扶着旁边的石头雕像歪了歪,一时脑子胀痛。葛容纵却夺过刀来,转身直奔深处的黑暗,浑重鼻音骂,“霍一飞,我X你妈。”、

葛容强怕弟弟自己一个人吃亏,连忙也跟上去。

没走出多远葛容纵忽然停住,葛容强没留神,几乎给他撞一下,不由诧异,“怎么了?”葛容纵似乎停了下,才指着前面叫道,“他妈的在那呢!别跑!”

葛容强顺他指的方向一看,霍一飞两人彼此搀扶着靠在墙上,贴的很紧,似乎是想通过这办法躲过追砍。Denny在场子里挨了打,霍一飞看来也伤不轻,刚才杀进杀出那几趟,估计也把体力耗尽了,心想他到底是血肉之躯,真以为自己是常山赵子龙么?

葛容纵举刀一挥,那些人都跟着他迅速围堵上去,葛容强视线给格档住,并不能看到情况,就听手下们漫天的叫骂声,好一会儿不见霍一飞两人冲出来,难道竟是堵住了?

想到霍一飞,那股无名火顿时又腾起,拨开人群进去,只见Denny和霍一飞两人背靠背在栏阶前,两人身上都有血,霍一飞反手撑着栏杆,仿佛受伤不轻,眼神还是小豹子般敏捷和警惕,紧紧盯着自己随时可能的攻击,隐约透着凶光。

葛容强看着他,就觉得眼前的霍一飞和以前他印象里很不一样,印象中他是个和气很好说话,还很心善的孩子,完全不见这凶狠的样子,如今想来难怪人家说霍一飞其实怎样厉害云云,看他现在的样子,就能想象这两个月,他是如何把自己亲叔叔一步一步逼向绝境。

葛容强举起刀指着他,“霍一飞你他妈狠,炸我的赌场,我陪上一个赌场,要你一条命,说到底还是你赚啊!”

一刀抡劈下去,霍一飞一把推开Denny,自己急退,只差了半寸,葛容强这刀劈空,紧跟着一刀又追上来,连着就是几刀,狂风暴雨般往下砍。今天要不把霍一飞劈死在这儿,葛容强能活活窝囊死,在自己的地盘上,给霍一飞两个人就炸成一片废墟,自己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吗,就算剐了他都不解恨。

看似受伤的霍一飞却是十分灵巧,连着几下避开以后,忽然斜扑上来,手腕一闪手里多了个闪亮亮的东西,迅速划过。葛容强措不及防挨了一下,感觉脖子一凉,跟着热血流出来,一阵剧痛。

就围在跟前的兄弟明显看出这一下大哥吃了亏,一窝蜂涌上,葛容强仗着身后有人,底气十足,也不在乎以多欺少不好看,抹一把血也不歇气拎刀又冲上。

这一次霍一飞却躲也没有躲,葛容强刀劈到一半,心想难道他给打傻了?这时有个什么东西,好像抵在自己头上。

那一霎那,久经枪林弹雨的葛容强立刻知道那是枪口,刀在半空停住,葛容强转过头来,只见拿枪的是弟弟葛容纵。

手不由得一松,刀就掉在地上,葛容强虽然给枪抵住脑袋,脑子仍然清醒,知道这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都是自己人,有枪指脑袋,肯定是出了叛徒。但葛容强想不到这叛徒是自己的亲弟弟,这世上除了爹妈。就是弟弟最亲,二叔葛老辉也要排在后面。

葛容纵枪口抵着头,往前一递,顶进葛容强张开的嘴里,手指一勾扣起扳机,手枪是消声的,没有枪响,葛容强后脑爆出一个裂口,歪一歪就倒在地上,整个过程不到一秒钟,四下寂静,没有一点声音。

葛容纵擦擦手,跟霍一飞说,“我可是大义灭亲了,兄弟们为了戏真,出手重了点,您别介意。您也打了我们不少人,这医药费…”

霍一飞厌恶的转过头,看着地上葛容强的尸体,感情复杂。

葛容纵还毫不知趣搭着霍一飞肩膀,喋喋不休的说,“一飞兄弟真是人才!有勇有谋

…哎,我怎么没看到,你是怎么把炸弹放在那人身上的?…你怎么料到他一定到下面搬救兵呢?…我大哥说来也是人才,就是不识时务

…葛老辉都不管我们了,我们何必管他呢

…”

这件事告一段落之后,情势渐渐明朗起来,葛老辉最有力的一支力量土崩瓦解,其他人也就树倒猢狲散,闹乱渐渐平止。只是葛老辉还是不见人,挖地三尺也找不到。

大雨下了将近一个月,天气终于开始放晴,月底是阿彤的生日,从她回到家里,到现在外面始终暴乱不断,别说过好日子,连家门也不敢出,周进自觉让她吃了不少苦,这个生日定要补偿她些,提前一个月就在筹备精心的礼物。阿彤喜欢花草树木,在德国的时候养过很多名花,她说最喜欢的是郁金香,郁金香里烟色是极贵重的珍品,其中有一种叫Treasure(荷兰语:珍惜)的品种,更是珍品中的珍品,千金难求。周进便托人去荷兰买,谁知一问,每支竟有数万快,就是这,也很难买到,果然是难求。

这天阿彤叫霍一飞来吃饭,晚上在天台闲聊,趁阿彤出去,周进忽然问霍一飞,“你在荷兰有没有认识出名的花匠的?”

霍一飞一怔,心说难道这阵子外面消停些了,进哥心情好了,有心思玩花儿种草?故作认真道,“这倒不认识,我去打听打听,不过花儿这东西可不好养啊,不听话的时候,你又不能打它。”

周进笑啐一口,“又得瑟起来了是吧?!”

霍一飞连忙抓个葡萄跳开,以防挨巴掌,笑了道,“不敢了不敢了!”想进哥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个,就问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好抓紧去找人问。

周进跟老婆的浪漫事,断是不肯跟霍一飞说的,就搪塞说是阿彤要的。其实他一提阿彤,霍一飞就想到这个月嫂子生日的事,已经恍然,笑了说,“进哥,我也有份礼物送给嫂子。”

“嗯?”周进猜不到霍一飞又搞什么鬼,霍一飞在衬衣内层拿出一张纸来。

打开一看是一张银行的存单,霍一飞递给他,周进接过来看,只见银行是国外的,上面金额之大,令人乍舌。这笔金额绝对不是霍一飞能拥有的,周进一看之下就知道,这就是葛老辉私车出手卖出的那笔钱。

存单放在竹几上,周进两手指缓缓抹平。霍一飞把这个当礼物,不管是送给阿彤也好,还是其实是送给进哥也好,真的是份最贵重的礼物了,最贵重的还不是钱,而是霍一飞挺身而出,为进哥做的这些事,承担的这些风险,和凭着能力本事拿下葛老辉的货,这担当和果敢是进哥最大的安慰。不知道霍一飞是碰巧,还是刻意准备好这这一份珍贵大礼。

周进不由转头看着霍一飞,那青春朝气的脸上愈发沉淀了沉毅,身材骨骼,也不知什么时候出落更加精练,孩子是长得快的,虽然就在跟前,但你往往稍一不留意,他就又改变许多。

霍一飞微笑说,“进哥放心,货出没有问题,钱都走在国外银行,不会有纰漏了。就算来日葛堂主回来,说起来,他也是空口无凭。这笔钱本来就是进哥的,葛老辉使计撬去而已,现在原物奉还,完璧归赵。”Treasure果然十分难找,霍一飞托人全力翻找,最后才找到一个老花匠,他家里园圃里栽有上千支的Treasure,远远看去一片醉人的烟色,的确是郁金香中的极品。可惜那个老花匠脾气古怪,只肯把花卖给真正懂这种花,了解它的生命和思想,用生命去爱惜的,他嘴里所谓的投缘人。否则不管你花多少钱都没有用,他宁可掐死也不卖。

霍一飞托的这朋友用尽办法,也不能哄得老头开心,没办法只得给他打来电话。结果霍一飞亲自跑去荷兰,也不知道他荷兰话根本不懂,英文都说的磕磕绊绊,怎么能把这老头弄到眉开眼笑,最后不但卖,还打个折扣,免费帮他养到月末,直到生日之前取走。

霍一飞心情大好,等飞机前在荷兰的街头闲逛时,忽然想起离着这里不远就是英国,再过二个月小宁就要到那读书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

回到H市正赶上市庆,这几天市政府在不少地方组织活动,街上溜达的人更加多。仲夏接近秋初,白天天气更热,但到晚上就凉快多了,因为外面渐渐平静了,阿彤也时不时出去逛逛,多数是到附近的超市,周进愿意她出去走走,利于养病,只要有时间都尽量陪她,有时候也让霍一飞陪。

日子一下子变得悠闲起来。下午去买菜,做饭,晚上吃饭,然后一起开车去遛弯。霍一飞总是新鲜话不断,逗大家哄笑,周进只会在一旁默默而有力握紧她的手。

和霍一飞一起时间多了,阿彤发现他几乎天天都胃疼。

霍一飞的胃病还是小时候留下的,他说是遗传,其实是那时候吴影重病,他又要赚钱,又要照顾年幼的弟弟,自己也没人照顾,小小年纪吃上顿没下顿,很难不得病。后来曾经先后做过两次手术,但在外面混,每天应酬不断,饮食无常,根本不得修养,手术效果也不明显,不过阿彤记得她走的时候,霍一飞胃病已经轻了不少了,不知道怎么厉害起来。

阿彤想来想去,就问霍一飞,“是不是你进哥最近又折腾你了?”她知道周进脾气上来,把霍一飞罚到门外去跪一天一宿是常事。自然没饭吃,胃病最怕饮食不周,只要一饿再吃东西,定犯无疑。

霍一飞摇头笑说,“没有”,一边回头看着进哥,周进忍不住拍他一巴掌,“你看我做什么?我怎么折腾你了?哪次不让你吃饭了?自己不知道爱惜自己,为这个不知道打你多少次,都没记性!”

霍一飞连忙缩回头,一脸可怜状,说,“嫂子,进哥真的没有折腾过我。”

这话说的谁也不会信呀,阿彤又不是不知道丈夫的霸道,心里早把霍一飞判了冤枉,笑了主持公道,“不要怕,有嫂子在,看谁敢欺负你。”

其实,霍一飞有时候反而盼望生病,生病可以休息,犯错苛责也会轻些,生病时候可以名正言顺的放下很多事,就像现在这样,街上闲逛一逛,看看旁人优哉的生活,自己也觉轻松。

这样日子毕竟不可能太久,霍一飞知道进哥拿了那笔钱,周转开之后,就要着手处理躲起来的葛老辉了。

阿彤想起小时候给父亲看病的那个老医生,看胃病十分厉害,父亲的病也是在他那里治好的,后来出来上学后家里搬家,就失去了联系。前几天听说,他跟着儿子搬回到H市了,就住在蔻档港口那边,便跟霍一飞说,不如去他那里看看。

霍一飞一听“啊”了一声,中医要喝苦药,从小嫂子喜欢熬药跟他喝,那味道恶心到要死,终生难忘。可是阿彤说,“你陪嫂子出去转转,总可以吧。你进哥晚回来要喝燕窝汤的,我要去买料。”

霍一飞给她拉了出去,路上兜了几个圈子,还指着人群分辨,“其实跟嫂子出来遛弯,就已经好多了,真的不用吃药的!”

阿彤抿嘴不去理会他,就想这小子挨打倒不怕,怎么就那么怕吃药?看来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边想着,看着外面辉煌的灯火,来来往往人群。这一次转的远些,已经到市里,不比家住的地方那么清净,城市里有特别的喧嚣与繁华,但这对久居病床的阿彤而言,已经非常遥远,如今看到那些高耸建筑,还能依稀记忆起当年的样子,可现在虽然随车在人群中穿梭,目睹着这些热闹,自己还能再回到这城市里吗?这车窗好像更加隔开了两个世界。

想着不觉有些怅然。

蔻档港口属于蔻档的范围,正是公司下霍一飞负责的地方,虽然已经了事,霍一飞还是加了些警惕。

蔻档临海的夜色非常漂亮,这是他手下的地方,整天在这儿混,再熟悉也没有。霍一飞知道阿彤在屋里闷的久了,有心让她吹吹风,捡每处风景漂亮的地方,都去转一转。很快找到阿彤说的地方,倒是十分显眼的地方,之前却没注意过,老医生望、闻、问、切,开了两服药方,但是缺一份栀菊,目前缺货,说让等个三、五天,有货来取。阿彤笑道,“这回算你逃过一劫。”

霍一飞惨叫着哀求,“嫂子你就饶了我吧!别让我喝那些药了,滋味比进哥的藤条还差。”

回来的时候焰火已经放起来,今天是市庆的最后一天,密密麻麻的人聚集在广场上,很多人手里小型焰火燃着,映得夜晚绚丽漂亮。阿彤和霍一飞也都想过去看看,但是考虑人多事多,阿彤不愿意给霍一飞惹麻烦,拉住他不要过去,两人就在车里边缓慢开着瞧了一会儿。

到路边把车停下,霍一飞跑去买了些冰,沙两人喝着,霍一飞忽然想起Denny之前说,今天他要带女朋友过来,借政府花钱造的气氛求婚,就想怎么把进哥叫来,陪嫂子浪漫一下。想着捏着手机,悄悄退出车来。

电话还没打通,忽然后脖颈一阵风,霍一飞下意识闪身回手一格,回头看清楚,不由吓了一跳。

站在身后是周进。霍一飞十足心惊,心说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周进一掌没打着,板了脸又追上一巴掌。霍一飞不敢躲,着实挨了一下,直呲牙咧嘴。

周进压着声音,“谁让你把你嫂子往这儿带的。”他也是偶尔路过,这么巧正好看到车停在这里,周进认得是霍一飞的车,还以为他和女孩子交往,在这玩儿的,本没想打扰他。不想一瞥看到阿彤在车里,才反应过来,上去不由分说先给霍一飞一巴掌。

“得瑟的你,不是说别走远吗。”周进还是不太放心外面,不仅担心阿彤也担心霍一飞。

霍一飞一手摸着脖颈,吐吐舌头,乖巧叫了声,“进哥…”可也不敢跟他分辨什么。阿彤便跟过来,笑了拉开霍一飞,“好了,我带小飞出来看大夫治胃病的,可不关他的事,你别去问他,来问我。”

霍一飞抿嘴笑,道,“嫂子,进哥是紧张你,一直在后面盯着咱们呢。”

周进不理他,板脸给阿彤说,“你也是,看大夫他自己不会?也不是小孩了,那又在这儿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阿彤也不与他辩,拉起他的手,往前走两步。“你猜猜有什么好看,还记不记得这儿?以前不是经常到这儿玩么,常常在这儿看花火的,很久没见了。”

周进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焰火正一丛一丛升起,霎时半边天空都是华丽的光彩,伴随不时兴奋的尖叫,夜晚被映衬的更繁华和热情。周进一点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跟阿彤看过焰火,这种大规模放焰火还是近几年的事,说起来,那也是因为他们这些“阔商”们所谓的“经营”,城市外贸更加有声有色,市政府才会拿出这笔闲钱供大家乐呵。

笑道,“有什么好看?你不见都是他们小孩儿在玩,多大人了,还在这儿凑趣。”

阿彤心想,也不是啊,还有很多一家人一家人的,不是也都在么。周进拉她上车,把敞篷拉开,笑了说,“让小飞开车,带你兜圈子,吹着风还更凉快!”

霍一飞一听直替进哥发愁,心说哪有这么哄老婆浪漫的?亏了嫂子也给他哄得这么开心。

转过半圈,人群里竟然看到Denny,手里牵着他的小女朋友,竟然真的跑到这里来求婚了,霍一飞笑着看过去,心想也不知道他求成了没有,看那女孩腻着他的甜蜜劲儿,估计差不多。

焰火演出的火热,仲夏之夜犹如吉普赛女郎般美丽热情,连许多外地人都来游览。可惜他们只在外面兜了两圈,时间不早,阿彤便让霍一飞早些回去。

车子转过一个弯,前面路边上有个不大的花摊,不少人围着看,摊主在奋力叫卖,阿彤一眼看到,满地玫瑰百合后面,摆了几盘甚不起眼花草,喜道,“那不就是栀菊吗。”忙让霍一飞靠边停车。

周进看看那花摊不远,摆手说你别下去了,让一飞去买。阿彤微笑摇头,“不用,他不懂得的,就在那儿跟前。”说着,推开门下车,霍一飞还是连忙跟上去,周进探头望一眼,就看着阿彤窈窕的背影,正要弯腰去拿地上的花。

霍一飞跟她相隔不过五步,忽然之间,一道凌厉的寒光猛地从旁边的黑暗中劈落下来。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是谁出手,刀光既迅且猛,直劈向霍一飞门面,他几乎是本能的向后一侧,刀光紧贴着鼻尖砍落下来,灯光下方才看清,竟然是只精钢的小斧子!

这一下劈空,紧跟着二下从身后劈来,对方明显不止一人,霍一飞大吼一声,回身一脚正中那人虎口,那人把持不住斧头震飞出去,同时大腿也被第三个人狠狠一刀划下,转眼四、五把刀紧跟着围上,霍一飞眼疾手快,抓住前面一个,膝盖猛抬狠狠一顶,将这人挡在前面,就地一个打滚,只听着翻滚出去的地方,刀斧砍在柏油路上刺耳的震响,尽暴“啪啪”的白光,可想而知砍到身上会有什么结果。

霍一飞滚开的同时心里就冰凉,嫂子就在跟前不足五步远的地方…!霎时脑子里就想,这刀是冲自己来,还是冲她来?根本无可估量。后面人立刻围追上来,无数刀斧横劈一片,霍一飞侧身踹倒一个,夺过他手里钢刀抵住片刻,手里的一指多厚的钢刀也瞬间砍的七零八落,这些人出手的凶狠老练,完全不在他之下,绝不是普通的打手,突然袭击,如果不是霍一飞下意识的反应,又能极机敏应对,早就命丧刀下。

但他毕竟见事儿多了,经历这样生死关头也无数次,此时虽然惊但并不慌乱,闪躲拆打也可以应付。可是让他没法不心惊胆战的是阿彤,腾过一口气来,急忙回头去看,但人群早就炸开了,慌乱下看不到她,后面人却是紧紧逼追,转眼已有三、四十人围追上来,显然早有准备,就算是街头围殴也是相当大的规模了,受惊的人们争相逃窜,但人太多了,惊慌的人四下跑,更加跑不开。

惶急之下霍一飞头脑还冷静,不敢回头去救阿彤,自己自顾难暇救不了嫂子,如果这些人只是冲他来,反而把祸事惹过去,眼下只盼进哥已经救走嫂子,他唯一能做就是尽量把这些人往远了引。

那些人发现霍一飞往人群外挣,嘶吼了叫骂,“X你妈别跑!今天非砍死你!”

有人就叫,“大哥别让他跑了!妈的砍死他!”这时才看到带头的人,个子不高,白脸,眼镜片在灯光下反光,霍一飞一眼认出是葛容强的小兄弟,李恢,那天在葛容强店子里还见过面。

霍一飞心里不由一动,李恢提刀走上几步,眼睛血红血红的,“霍一飞,你有本事,勾结扈宇那帮人把我们堂口坑成这样!还杀了我大哥。今天我就要替我大哥报仇!”

他吼这一声,所有人眼睛都红了,尤其是在葛老辉事件中吃足大亏的那些人,就听着嘶哑的声音都吼“砍了他给大哥报仇!”

“霍一飞坑惨了我们堂口,老子要拉他同归于尽。”

长久的积怨和仇恨早就令人失去理智,对于他们来说,霍一飞对葛老辉做的事的确是害他们不轻,堂口倒了自己也断了活路,必须要拉上他陪葬。这帮穷凶极恶的人还会管什么?路人躲闪不及,纷纷被砍倒成了泄愤的无辜,一时间惨叫呼唤漫天。

事后统计,这是近几年来H市中心发生最大规模的一场公开围殴,想不到扛旗这么大围殴的是个毫不起眼,没有名气的江湖小人物。

江湖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你想不到什么人能做出什么事来,反正被逼急了,所有人都会不顾一切的拼命,所以再狠的大哥也不敢掉以轻心,一刀下去谁都没命,那些人做事是不顾后果的。

霍一飞一个应付几十人,在毫无准备下,要脱身还有可能,但要想办法护阿彤安全,根本做不到。几圈下来身上也是处处伤痕,混乱中,忽然有人冲出来替他顶过两下,那人手里舞老长一根铁棍,霍一飞回身一看却是Denny。

原来Denny当时还离得不远,看到这边出事,他脑子机灵,马上想到霍一飞也在附近,扔下女友奔过来一看,不由大惊失色,想要上前帮忙手里也没有家伙,匆急之下拔起人家做架子用的一根铁棍子,这才帮上一把手。霍一飞有他在旁,好应付了许多,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说来话繁,其实整个事儿从开始也不过2,3分钟时间,这到底是自己的地盘,听闻出事儿场子的人迅速赶过来,这是自己地方,人远比李恢多得多了,两帮人砍在一起,更加血肉横飞,手下和围追霍一飞的砍在一起,Denny搀扶了霍一飞一把。

霍一飞靠着栏杆喘了口气,摸一把身上,尽都是血,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也觉不到疼。就看着李恢等人逐渐不敌,不时有人被砍倒在地;李恢拳脚极好,真想不到他瘦瘦文弱的样子,有这么好的身手,右手反剪一个兄弟左臂带倒在地,一脚飞出,踢中追上来的下颌,应声而倒。但即便这样,毕竟双手难敌四拳,逐渐还是支撑不住,李恢根本不要命,只是一次次往霍一飞身上扑,但围上的人越来越多,彻底把他最后的希望隔开,李恢给按倒在地上,嘴里还在大骂。

“霍一飞…我不会放过你…你吃里扒外…勾结外人害我大哥…!我早晚要杀你偿命…!”,眼镜早打飞了,无数刀斧砍在身上,李恢满嘴喷血,尤自不断喊骂“我早晚要杀你偿命…!我早晚要杀你偿命…!…”

“偿你妈的命!”Denny补了一刀,李恢歪了歪没声息了,血不断的往外涌,原本白皙的脸血污不堪。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气息,似乎分外难闻,霍一飞重重的咳嗽了两声,猛然想起嫂子,挣扎起来跌撞跑过去。那边的人正匆忙冲过来,看到霍一飞无事,也转头去给周进告诉,霍一飞

远远的看着车停的地面前,一滴一滴血迹愈来愈密集,在车前汇集一片,只觉得手脚冰凉,走到跟前,阿彤半蜷在进哥怀中,后座上,瘦弱身子柔软的没有一点支撑。

霍一飞不由得一晃,只觉眼前一片昏黑,地面一阵旋转,迈步也迈不动,这异样的柔软他太熟悉,心脏已经发僵。但是说什么不敢相信,霍一飞几乎是扑在阿彤身上,颤道,“嫂子…”顺着往下看,就看到她白裙腹部(肝脏)的位置,什么东西深深扎进去,黑红的血尚在大股大股向外涌。

手登时僵硬的没有了动作。周进紧紧抱着阿彤,手似乎在抖,这时才转头上下看霍一飞一眼,就推开他的手,匆匆吩咐前面的司机开车。

霍一飞只觉得进哥声音也沉静的异样,前面的也是他场子的人,回头劝,“大哥,老…大,那个,先让嫂子喘过一口气,否则一颠更不行…”

周进只说开车。霍一飞嘶哑了叫,“进哥!嫂子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眼泪一下就狂涌出来,自己完全没有意识,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和周进都是久经刀枪的人,什么样儿的伤有救,什么样的没有,看一眼就知道。周进紧闭了嘴无话,只是拨开他的手,霍一飞越发拼命抓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忽然周进扬起手一掌抽落下去,重重抽在脸上,一声闷响大的惊人,霍一飞登时跌飞出去。

惊得旁人大失颜色,摔在地上霍一飞眼前彻底黑了一片,满脑浑浑噩噩,不知道是被打蒙了,还是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根本无法接受的噩耗已经使他整个人都蒙了。慢慢挣扎了半天才翻起身来,也无人敢去扶,周进转过头闭起眼,说,“滚。”转手带上车门。

车飞速开走,旁边的人连忙上前搀扶,这时方觉得喉头一阵腥咸,一口血涌上来,慢慢从嘴角流出来。

留下是满地的狼藉,和散碎的栀菊叶子,洒落一地。远处的焰火还在熊熊燃放,但焰火下已经完全不同。惊慌的人们尚惊魂未定,不时女人的尖叫传来,间或孩子哭声,接连不断。

其实从砍自己第一斧子下来,阿彤听到动静,回身看到那一幕,惊急之下想护他,就已经被冲上来的人乱刀扎中。事发突然,当时他们给人重重围着,动静还不大,外面并不看得到,周进要不是听到他叫声也不会知道。周进是拔枪打倒那些人才救的出阿彤的,但是刀扎肝脏,这一耽搁,已经很难有救。

远远警车的警鸣响起来,本来应该比这来的更快的,这儿可是市区,霍一飞知道这已经是这片儿有关系的警察在尽力照顾了。还远没有时间让他去悲伤,出了事这才刚刚开始,太多的事等着自己应急处理。回头想想,这大概也是进哥不让他跟走的原因。

霍一飞撑着叫过几个管事的,疏散自己这边动了手的兄弟,尽快离开,受伤的尽快送医院,但不是很重的都留下来,以便日后官司和赔偿;有利的证人留下,不利的给钱唬走,都是通常的做法。

警察很快到了,老规矩封现场,死的抬走,伤的也抬走,再就是安抚受惊市民,说一些保证彻查到底,赔偿损失之类的话。霍一飞是受害者,警方给予保护,也要求他配合调查云云。其实还有什么可查的,带头的都死了,走个形式罢了。

一切完事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和霍一飞相熟的警长曹亮跑来处理了这个事,送他出来,警方判决的结果是毋庸置疑的,也不用费什么心思,这一次霍一飞这边本来就是受害。最后就交代些等待赔偿等等的琐碎事。

从警局出来,霍一飞来到医院。

一帘白单,笼罩了单薄的躯体。错眼恍惚间,霍一飞好像看到小时候阿姨吴影过世那时,护士扭开她紧攥着自己的手指,一床白单盖上去。难道这是同一张白单?这般的相像。总跟自己说,走了也好,走了她就解脱了,不用受罪了。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那些难以名状的伤痛,但自己好像是命犯孤星,她们才会一个又一个弃他而去。

周进平静的坐了旁边的椅子,霍一飞不敢看他的脸,叫了声“进哥。”扶着床床前跪下。

冰凉大理石触痛膝盖,霎时,所有记忆翻江倒海涌来。初跟进哥时,嫂子还年轻漂亮,对他们这些孩子那么温柔和气;年纪小不懂事,常常挨打受罚,都是她心疼开脱,在进哥藤条下“解救”自己。平时会做好吃的给他吃,过年会给他买衣服穿,其实他跟阿彤相处的时间并不久,阿彤身体不好,经常外出治病。可是这一次她从德国回来,自己真的以为她可以好了,一切都好了,谁知道竟如海市蜃楼般,老天毫不吝啬跟他们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胃病,不是为了那盆栀菊,还会有今天这个的意外吗?霍一飞要如何后悔,不该让她去买栀菊,不该跟她去看医生,甚至不该一直不爱惜自己身体,落下胃病,不该去对付葛老辉,惹来这场恩怨。霍一飞在床前久久的跪着,眼泪和伤痛好像一起被掏干,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一刻比一刻更寒冷,灿烂的阳光照射进来,都是刺骨的冰寒。

很久,周进粗糙有力的手,紧紧攥着阿彤纤细苍白的手指,手早就没有任何温度,但周进还是反复攥着。从亲眼看着她被刺,舍命抢出,匆忙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整整一夜,直到现在,眼泪无声的划过眼眶,悄然滴落在阿彤苍白容颜。

属于两个人之间的回忆,一点点在眼前融化开。阿彤和他本应是两个世界的人,只因家族关系,交识在一起,虽然是一桩纯粹的政治婚姻,但结婚后,阿彤对自己的男人,这个江湖汉子却是一心一意爱慕和疼爱。那本该是一个幸福满美的家庭,和芸芸千百万的家庭一样,简单温馨。阿彤身体多病,但江湖上讲究传统,她背着周进几乎是冒死为他生了一个儿子。那时,正是周进风头日盛的时候,每天难得在家,如今想来,那孩子的模样在心里都有些模糊了。

天不佑人,阿彤用生命换来的孩子因车祸意外丧生,从那以后,阿彤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了。这也许就是父亲和母亲的区别,周进再难过,但他觉得阿彤以后总会再生,但阿彤自己知道不可能了。后来果然就没有,直到再后来,霍一飞的出现才给她些许安慰。周进总觉得非常对不起阿彤,她唯一的孩子自己也没有护住,但是现在,他更对不住她自己。

周进就想,也许阿彤现在和孩子在一起,应该会很开心,但她要想到撇下了自己,孤孤单单的,怕会更难受。

记得她曾经说过,如果可以选,她情愿他比自己先死,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但是活下的那个伤心欲绝,这痛苦她愿意自己受。

到头来,老天还是让她先走了。这也不是应了当年自己的许愿吗?周进也宁愿阿彤比自己更先死,亲自看着她走远,然后他去承受孤单。但是现在为什么还要流泪,不要勉强了,放手吧,放她去天堂吧…

周进最后紧紧攥了阿彤的手一下,终于一点一点,慢慢的,无力的松开。一时之间,那种完全无力的感觉四肢百骸翻涌上来,就觉得透过眼前的白单似乎可以看到,命运无法用双手去抓住,人再斗,也斗不过天。

他岿然拉开椅子,慢慢站起来,走开两步,霍一飞弯身跪在脚下。周进停下看了一眼,从他旁边绕开去,霍一飞猛地直起身,转过身来,颤声叫,“进哥…”

映着阳光,霍一飞脸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周进没停下,径直走开去,拿起一叠纸,还有一些照片,和一盘录影带,厚厚的一叠,返回来。

霍一飞仰起头看着他,周进拿着那叠东西,手指仿佛微微颤抖,举在半空半天,一下子重重甩在霍一飞肩膀。“哗啦”摔了一地,砸得后面门乒乓乱响,忽然的响声把人吓一跳。

周进声音带哑,“看看你这些东西!”

霍一飞侧头四下看去,大片的纸张上写了什么,一时潦潦也看不清,有一张票单他是认识的,那是他给扈宇转账的收据;翻过来的照片上,全都是葛老辉这件事前后,他和扈宇,张明山还有其他一些关键人接触的偷拍。还有一张张明山半揽着他,霍一飞记得是抢了葛老辉货那天晚上,他喝多了,从饭店出来。

所有这些都是他和扈宇之间的事情,他们在对付葛老辉上共同的联手。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进哥拿在手里。其实,这些事霍一飞是一定要向周进坦白的,这也是无法瞒住的,但他之前一直打算在把一切结束之后,再处理自己。

世事难料,突然的意外也把这件事推到风口上来。如今进哥拿到这些照片,来向他兴师问罪,霍一飞又有什么可以回答?

他觉得什么也没法说,也没有再说任何的必要,在今天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太多余。霍一飞默默把身子跪得更加挺直,他知道,自己要为这些东西承担怎么样的代价。

“啪”一声脆响,响亮的耳光扇得他歪一歪,摔倒在地上。

周进抓着他头发扯起来,扯出几步,一脚飞起踢过去,霍一飞整个人飞起来,“咣当”一声撞在身上的墙上,后脑重重撞了墙边,眼前顿时一片发黑。

周进抓了他一脚踹在肩胛上,踹在膝盖上,踹在手肘上,踹在脸上,手上,脚上,浑身上下,霍一飞侧头紧咬着嘴角,血就从紧咬的嘴角迸流。皮鞋踢在骨头上声音沉闷,是刻骨的疼痛,进哥近乎癫狂踢打似乎更剧痛彻骨,更让人疼得揪心。

打了半晌,周进抓着他头发拎起来,按在墙上。

“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霍一飞!你好本事啊!瞒得你进哥好紧!”周进只觉得自己的手也在抖,“真是翅膀长硬了,能飞了,进哥也管不了你…你也不在乎…”

话中竟不意带着苍凉。霍一飞给他卡在手中,一怔,登时就觉得泣不成声,无法言语的巨大的悲伤和愧疚心潮一般全部涌起,所有的伤心,后悔,内疚,愧意都让霍一飞觉得,这一次真的伤了进哥,无论再做什么事都无法弥补。心下荒凉更没有支撑,两拳抽在颈侧,脑子里轰轰直响,不由自主滑下去,脑后在白墙上拖出一片血迹。周进拽着他拖起来,到底不会在阿彤跟前动手,一路拖到后楼空地中。

霍一飞心中一片荒凉,任凭周进把他摔在地上,许多人远远看着,但谁敢上前?Denny也在那边在等,看这情势拳头也塞到嘴里去了,知道大事恐怕不好。

周进就手在旁边草丛中扯出两把荆棘,荆棘划一下,手上一下子涌出血来,似乎也不觉得疼,带刺的荆棘劈头盖脸抽到霍一飞身上,刷刷两下就把衬衫撕烂,血顺着破口流出来。

霍一飞蜷缩着无声的抵挨,一动也不动,任由荆棘夹着风声抽到身上,迅速的把浑身衣服都抽烂了,血飞着崩到旁边草叶上,一点两点很快汇成一片。霎时间,浑身铺天盖地的疼痛,再也不容他去想什么,只是本能抠着地面,随了荆条抽落颠簸。

从前被打就算明知躲不过,面上撑乖巧熬刑,心里也是想办法怎么能挨得轻些,现在却觉得进哥打的越重越好,最好是一口气打死他,那就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新鲜的荆棘韧劲不够,几下下去纷纷折断,周进抽断了一把转手又去抓新的,棘刺儿是异常锋利的,他自己的手也割得稀拉,打人的也挨打的也一样狼狈。打的不像是霍一飞,倒好像是他们俩自己。只有在恼怒到极点周进才会这样,就像霍一飞吸毒的时候,但现在他好像比那时更失控。也许是太多不该有的事交织在了一起,这些他想不到的意外,接二连三而来,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将近崩溃。他也是人,也会有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情,也许这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荆棘抽下去根本不是在打,只是在发泄。

整整五、六分钟的时间,荆条一下比一下抽得更凶猛,周进几乎是近乎癫狂的,泄愤一般的像是完全要把霍一飞打死。但荆条到底更多还是落在臀腿肌肉厚实的地方…

…打得自己也打不动,气喘吁吁,周进停了手断断续续吁气。

“起来…起来…”

良久地上的霍一飞抽搐着挣扎一下,翻身吐出一口血来,才觉得意识清醒些。周进嘶哑了喝,“起来!”看他根本无力起身,转身就喝,“过来把他架起来!”

听唤的手上上前把霍一飞搀扶起来,抓着他残破不堪的身体,衣服破烂的一条一条,满粘着血污和泥土,风一吹,微微的摇摆。烈日炎炎,照的人睁不开眼睛,霍一飞模糊看着进哥似乎走上来,然后什么东西“刷”的在眼前扬起,顿时烙铁一般灼烙在胸前。他只是张大嘴巴,声音却噎在喉间,撕心裂肺的疼好像直抽在心脏上,心都缩紧了。

一下,荆条毒蛇一样卷着抽到肉里,席卷着风声;

两下,撕开的肌肉骨头赫然□,那种干裂的疼;

三下,刮起的肉横飞,血沫四溅;

四下,荆条抽着锁骨“啪啪”欲断的声音;

五下,

六下…

模模糊糊中霍一飞透过挥舞的鞭影,还依稀看着周进铁青的没有颜色的脸,意识愈发模糊下去,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今天可能真的被打死在这里,痛苦已经让他根本再没有思维的余地。心里却觉得轻松,仿佛这样死了才好,才能赎偿他的孽障。

不知道打了多久,几次倒在地上又被拖拽起来,周进打的满地是血,医院里来来往往许多人,却没有一个敢往这边瞅一眼,医院的人都知道这儿发生什么,但全装着不知道。Denny给大家死死按着,不让他上前,都说这个时候你就别去找死了,看看老大都已经什么样了?

Denny远远看着,咬着牙直抖。霍一飞给周进抽到血肉模糊,再也支撑不住,周进拨开架着他的人的手,让他跌倒在地上。

血污染着蜷缩在地上的那个半大的男孩子,好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小兽,周进上下看着他,胸口犹自起伏,所有愤怒冲动似乎根本不得丝毫消极。低哑了一字一顿道,“霍一飞,趴起来,来,趴起来。”

说着猛地一脚踹过去,踹在后腰上,踢得他整个人颠簸起来,翻过身去,周进弯身三下两下扯掉他身上残留的衣服破碎的布条,旁边的人慌忙后退开去,这场景对他们来说有些尴尬,看也不是,躲也不是。

荆条抡起来就砸一般的抽下去,一片殷红的血登时涌起来,霍一飞抽搐着挺直了身子,但很快又倒下去。皮肉绽破的接近溃烂,直让人不敢去看,周进仿佛机械一般一下一下,抡起落下,很快身后从臀到大腿一片血肉模糊,荆棘抽人的可怕的声响,在空旷的地方回荡….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霍一飞费力的张开眼睛,眼睛好像也被血黏住了。有了意识以后,浑身上下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而来,反而彻底清醒了,试着想活动手脚,然而全没有力气。只能勉强抬起手腕,却是一阵钻心的疼痛,霍一飞放弃的放下去。

这是什么地方?这样的黑,心中迷迷糊糊的想,是不是自己已经死了,现在在阴曹地府中,才会这样黑暗。白天发生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起,遇袭,寒光粼粼的刀片,追砍,人群,跟着就是满地鲜血,嫂子倒在进哥怀里,小腹伤口大股大股涌出的浓稠的血,慢慢的,换到医院中,惨白的白单遮掩下,安静平和面容。

这才恍然想起来,嫂子死了,真的死了吗?至今霍一飞不敢相信。真的好像一场噩梦一般,多希望就是场噩梦,醒来后还一切如昨。嫂子怎么会就这么走了,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跟自己说,连最后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霍一飞心如刀绞,好像一把手抓着心狠狠的搅碎,眼泪无声的顺着眼眶滑落。一下子想起好多,想起那些砸在自己身上,散了一地的纸,票单和照片;想起进哥带血的手大把大把拔那些荆条,被架着荆条一下一下抽来割肉的疼。又想起葛老辉,想起扈宇,想起张明山,所有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跌踏至来,又好像清晰,又好像很混乱,想着想着又模糊了,浆糊般搅合在一起,不由得头痛欲裂起来。

霍一飞呻吟了一声,一盏微黄灯光在床对面点亮起来,不由一怔,就感觉有一只手抚上额头。

睁眼望去,灯光映射下,周进面容显得疲惫而憔悴。

不由得叫,“进哥…”,这一出声,才发现声音颤抖的这样厉害,几乎发不出声来。周进转过身,换了一条毛巾搭在他额头,过了半晌,靠着椅背长长叹一口气,低道,“没事,再睡吧…”

霍一飞愣怔片刻,似乎也没有想到醒来以后,周进对他会是这样的态度,躺在那里,心里一阵阵抽悸起来,又叫,“进哥…”,手指颤抖着摸索旁边周进的手,一边就挣扎着起来。

可是拼命起来面对周进的脸,一时又语塞,正面向对,周进憔悴的脸,比刚才看到更加昏黄黯淡,似乎一夜之间瘦消下去,眼窝都深深塌陷。霍一飞咬着嘴唇看着,嘴唇一下下颤抖,一时间心里的滋味无法形容,如果挣扎起来是想跟周进说话,说全部的道歉,但最后只是轻声迸出一句,“进哥,对不起…”就颤抖的无法出声。

周进也看着他,微微蹙眉,按了他轻斥,“别乱动了,好好躺着!”

霍一飞如何能躺下。隔了半晌,周进拉开他手臂,在眼前端详着,那手臂上很多细密的孔眼,是荆棘抽过小刺深嵌在皮肤里留下的痕迹,细细血线顺了皮肤纹理在流。

“打疼了你么?”。

霍一飞无语。周进看了一阵,松了他,慢慢靠后椅背,仰头看向屋顶,仿佛带着苦闷和不解问道,“为什么…要干这件事…?”

却没有提阿彤,而是问这件事,霍一飞豁然转过脸,好像慢慢明白了什么。周进缓慢的说,“也许,我不该打你,教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做事也越来越厉害了。和扈宇一起联手,把葛老辉整的够呛,的确是很漂亮,我自问岁数老了,也没你这样的胆识。可是…我…我宁愿看到,今天葛老辉还是继续猖狂,我也不愿意看到你做这件事情!”

仿佛不堪的阖起眼睛,“我要养一个,教一个替我卖命的,到处都是,但我当你…你嫂子当你,是自己的孩子,要不她也不会这么紧张给你看病。我不想看到你丢性命!!为那些不值当的人,你明不明白…?!”

良久,“你明不明白…”,这样的回音好像在屋子里空旷的缭绕,霍一飞只是颤抖的咬着嘴唇,“进哥,对不起…”

周进一掌抽断他,“你别跟我说对不起!你做前做后都想得清清楚楚,做的干净利落!你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对不起?!你是真不怕帮规啊,还是真不怕家法啊,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结实!”

一番话只说得霍一飞挣扎着翻滚下床,跪在周进脚下,周进侧头说你起来,霍一飞却不肯。

周进提声断喝,“起来!”,霍一飞只是颤抖的膝行上前,试图抱住周进的腿。两下撕扯,周进终于着恼的抓了他胳膊反剪在背后,两下按到床上面,一把扯了宽松的裤子,铁掌一般的手掌抽到臀上。

连着“啪啪啪”四五下,宽厚手掌打下的疼有如生硬的木头,闷在肌肉深处。肌肉抽搐起来,周进发了狠的不停手,一口气十几下打下来,霍一飞开始还不怎么样,很快就痛得咬牙。那上面毕竟有伤,皮开肉绽的伤口才刚刚上过药,更别说愈合,霍一飞一时手足无措,慌忙紧抓着床单咬住胳膊。

伤口崩裂开来,血顺着手掌的击落流到床单上,周进收住手,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无比的恼火和心疼都噎在胸口。

霍一飞艰难拉上裤子,咬着牙打颤,“是…做之前我是想过,这事是做的冒险…可是算结局再坏…是挨顿家法。挨打也好…怎么也好,只要不死…留一口气在…我总会再站起来。进哥碍进哥的身份,有很多事不能去做,只能让我们去做…一飞还小,禁得起折腾…如果能把这件事做成我付出代价也值得啊。”

说到这儿周进本来已经松手,一下忽的又去拉住他,粗暴的扯掉裤子几掌抽得更狠。“再跟我犟!再不听话…!”

霍一飞失叫出声,双手抠着床单,牙缝里艰难逼着说,“那时候是想,有葛老辉在就不消停,弄了他,至少的,进哥还能跟嫂子多一点时间…”

提到阿彤,周进一怔,略微一顿,却打得更狠了,霍一飞几乎压不住冲口而出的惨痛的呻吟,紧抓被单挨熬,终于颤抖的叫道,“我知道错了…进哥…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仿佛再也抵受不住这种痛苦,服软了似的。周进还不肯饶的又补上两掌,有点声嘶力竭般喝着,“再不听话…”

霍一飞伏在床上轻轻的颤抖,耸起的肩背上全都是汗,看起来更显得单薄,打破的臀上又皮肉模糊起来,累累的伤痕让人看了揪心。

周进心疼的咬了牙,打完又马上后悔,打的这样狠。冷静了一会儿,一手用力按住霍一飞的腰,扯起上衣垂在伤口上的部分,又找来纱布、药水,重复着晚上刚做过的动作。

本来有一些话想跟他说,这一折腾,也忘记了,也许是因为阿彤的意外,两个人情绪都很不稳定。周进一条条擦拭崩裂的伤口,慢慢火又从心里涌起来,最后拿纱布盖起伤处,剩下剪子重重拍在桌上。

“不愿意起来么,好,下来跪着!”

霍一飞满头冷汗,瑟缩着慢慢撑起来,跪到地上。坚硬的木地板隔着膝盖是很难说出来的痛

,慢慢的,冰凉的感觉从身下传上来。但罚跪这时候也许不算什么,相比之下,浑身的伤痛如虫子般无缝不入,丝合紧密的深入到骨髓深处。痛楚由不得霍一飞再去多想什么,努力支撑着,还是跪得摇摇晃晃。

跪到半宿愈发发烧起来,一下子就很严重,烧的迷迷糊糊,加上周身的伤痛,没有多久就昏迷在地上。周进伸手一碰,身子滚烫滚烫的,揽在怀里,软的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抱到床上躺下,又连夜给willon打了电话。

willon赶来,测了□温,打了一针。给周进说,可能是有些感染,荆刺自己都处理干净了,应该不要紧,不用太担心,但是一定要好好休息。

Willon看着周进脸上难言的疲惫,有些话想想还是没有说出口,在他想来,霍一飞一定是因为阿彤的死太难过了,病的厉害。周进只怕更难受,只是他从来这么忍着什么也不说。但是估计心情糟到极点,这个时候,他虽然不满周进对霍一飞这种暴戾的打法,也不再去言语挖苦他。

在willon的坚持下,给周进吃了点安神的药,没有多久,周进靠在沙发上微微打了会儿瞌睡。他也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疲惫的憔悴,不光是阿彤的意外,还有霍一飞这边,失踪数日的葛老辉忽然又有了动静,然而给他的第一个招呼,就是霍一飞和扈宇联手合作这件事的前前后后。

他手上那些东西并不是葛老辉拿来的,是应七从外面找来,但是外面已经隐隐听到动静了,要不应七也不会拿到这些东西。照片大部分周进并不信,霍一飞既然做了这事,是一定会小心不留证据的,照片拍的大部分内容也不过是他和扈宇在一起而已,不能算力证。但是那张票据周进能很肯定是真的。应七能拿到这些,只怕葛老辉手里还有更多。

周进并不睡的实,很快醒来,仍靠着沙发背,闭了眼,心中在想,葛老辉是怎么得到这些东西,霍一飞肯定露不出去,难道是从扈宇那拿来的?扈宇那小子看着吊儿郎当,其实非常的精明,他愿意跟霍一飞做这个事,也无碍乎是想借他打进和记的势力,现在目的还没有达到,他就把霍一飞卖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但是眼下都不及去想这些,葛老辉既然有这样的准备,只怕他就要趁着眼下这个乱,有所动静,甚至抢在阿彤安然入葬之前。好在有应七帮他张罗阿彤身后的事,不然真的□无术。

Willon在家照顾霍一飞,他只在床上躺了一天,第二天的下午就挣扎着下床。Wiilon连忙按住他,“不要,不要乱动,你伤得很重你知不知道?要好好休息!”

霍一飞说,我要去送嫂子。Willon摇头道,“你糊涂了,amanda(阿彤)要明天才出殡,amanda艰难的支撑了一辈子,她很辛苦的,现在去了天国,这是上帝的意思,她会幸福的,你不要太难过了。”

霍一飞轻轻苦笑一声,给他按着挣不脱,无奈的摇头。有的话没有办法跟wiilon说,霍一飞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进哥不会让他参加嫂子的葬礼,恐怕他很难去送嫂子最后一程。霍一飞到底还是没有去,就算willon给他出去了,怕他也到不了地方。除了那天晚上,霍一飞也没再流过眼泪,吃过药,他就躺在床上,透过玻璃窗静静看着窗外。不远处的海滩,碧蓝的海浪一层一层冲刷着沙滩,重复着永远不变唰唰的声音。

傍晚的时候,快递员来敲门,捧进来一只硕大的纸盒子,打开包装,一股浓郁的郁金香香气先弥漫了整个屋子。这是霍一飞特意跑去荷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老花匠那里订来的那些Treasure,原来明天就是阿彤的生日,竟是这么快。

霍一飞捧在怀里,郁金香为了保持鲜气,还裹在薄薄泥土中,烟色的微带一些褶皱的花瓣窈袅盛开,雍容华贵,光艳照人,映得满屋辉煌,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Treasure,他也是头一次见。

Willon看的张大嘴巴,翘了拇指赞叹,“天,居然是Treasure!so

beautifull!太漂亮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这个花。Treasure是有价难求,我在德国时,开车去荷兰买送老婆,结果都买不到。你竟然能弄到这么多!”

霍一飞折起盒盖,慢慢把盒子重包起来,交给willon

说,“willon哥,我能不能麻烦你,明天把这些花儿给嫂子带过去。”

Willon接在手里,心想,原来这些花儿是给阿彤的,想来倒是,这么珍稀的珍品怕普通人都难得一见,也只有阿彤这样的人儿才受的起。这得花多大气力能弄到,也只有阿彤,霍一飞才能去这么大心思。哪想到花来人去,倒成了讽刺。真像中国诗里说的那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想来不由让人黯然神伤。

当天晚上,周进果然把霍一飞叫到跟前。霍一飞无意的瞄一眼,只见他身边桌上,放着两张机票,还有一本护照。

周进端详了他,苍白的脸色还没有丝毫改变,仍然那么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也许不仅仅是因为挨得他这顿打,和伤痛,还有不易愈合的心伤。拿起机票和护照说,“明天早上小奇送你去机场,你可以再找个人陪你,但不能是这里的人。出去避一阵,等这边没事了,我再叫你回来。”

霍一飞猜的没有错,但还是非常意外。

周进的口气不容置疑,“这时候让你走是折腾了点,但也是你自找的,受点罪你也活该。让那个…宏斌陪你去一阵罢,路上也好照顾,到德国willon朋友会来接。”

霍一飞听进哥这样的安排,显然已经妥当,说来让他去做,根本不容他说怎么样。顿了两秒后退两步,弯膝在地上郑重其事跪下,道,“一飞惹事,不会让进哥替我来扛,进哥从来都教我,男人做事要敢作敢当,如今有事我怎么能一走了之?何况明天嫂子殡礼,嫂子待我这一场,恩如父母,无论如何我要送嫂子最后一程。我对不起嫂子,也要在嫂子面前磕个头。”

周进低头看了他。霍一飞顶撞周进,下意识等着一巴掌抽来,不想过了许久,他却伸过手来,搀扶自己一把。

“起来罢。”周进竟显得温声,“你嫂子不会怪你,也不关你的事,这是意外,谁也料不到的,你不用耿耿于怀了。其实,你嫂子的病也根本没有好,做了这个手术,最多只能支撑两年,再就神仙也没办法了。她想回来过这最后两年。这都是命,对她也未尝不是解脱。这件事就别再想了。”

霍一飞一怔,倒是没想到嫂子的病并没有好。其实他本该早想到的,阿彤的病那么久都束手无策,哪里能说好就好。但是因为他盼望阿彤能好,心里下意识的排斥这些想法,一直本能的骗着自己一定要相信。

在周进这里,阿彤的事必须得放下了,不管他有多么伤心,难受的整宿心都紧抽的疼。就算是阿彤旧病未愈,但毕竟还有两年的时间让他们度过,而现在却是生死永隔了。但在周进面前还有太多事情逼着要做,男人拿得起,也得放得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但是放不下,

整日哭哭啼啼为情诉肠的男人,是无能担起这么大帮会事业的。

霍一飞也冷静下来,所有事情在心里草草过一遍,更加心意坚决,“我知道自己的事情,进哥是天大的回护让我走。可是进哥之前也说过,这件事一定要我拿出一个结果,现在闹到这么大,连嫂子都赔上了,我就这么放下,怎么能甘心?”

周进道,“就因为到这一步才让你走!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是什么事情!我说出去都嫌丢人。和扈宇也就算了,还有张明山…你和张明山是什么关系?!社团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回护你,回头祠堂上我说你没有这事儿,谁能信?”

霍一飞心里猛地一震,抬起头来,半晌颤道,“进哥…我和张…明山接触,只是为了葛老辉这件事…”

周进摆手打断他,“行了!你起来吧。”

提到张明山,对霍一飞和周进是最难以言及的尴尬,尤其是在这件事上。的确这件事上张明山起了不小作用,从霍一飞拿赌场的钱救他,虽然说是为了赌场,可是毕竟霍一飞和张明山的关系非比寻常。那晚闯进葛老辉家抢到的钱和证件,也是借助了张明山在政府部门的关系,才能换上霍一飞的名头,在葛老辉的证件上作假,否则日本人如此精明,他怎能轻易劫到那批货。

霍一飞说和张明山合作,纯粹是为了扳倒葛老辉,但在内心深处,会不会也有一丝温暖,在张明山毫不迟疑答应他冒险帮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如果真的没有一点其他,在周进提起来时,他该不会这样震动。

周进其实并没有说什么,但霍一飞少有的敏感,“…我知道这事是很难说清,但是我…真的没有…。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走了,这么多年,我没再见过他,我既然跟了进哥,就一生一世都是进哥的人,绝对不会有二心…”

周进一语说出,也觉得有点失言,他肯定不会怀疑霍一飞对自己的忠心。一想这话说的,怎么就像带着醋味似的,难不成是要跟张明山抢儿子不成?

他也不是有意要提起张明山,他安排霍一飞走,其实还不止是为了帮规,葛老辉还没现身,就打出这么有力的牌,周进估计他和扈宇、张明山那边人已经达成一致,这次要掐断葛老辉恐怕就得从根儿掐起。周进觉得自己可能小视了扈宇,这小子绝不简单,以后恐怕是比葛老辉更大的祸害,周进已经起了杀心。那张明山呢?周进让霍一飞走,也是不想让他难受,周进相信他让霍一飞去做什么,霍一飞一定能做,这个自信他还有。但是张明山毕竟是他生身父亲。

周进板脸道,“我抽你一巴掌!在那给我歪,这儿给你说事,少给我扯那没用的。你要是真听进哥的话,就听我安排,回去收拾你东西。”

看霍一飞迟疑,又道,“时间不能改,你要有心送你嫂子,心意到了哪儿都一样,你嫂子照片就在这里,你就在这儿磕个头罢。”

言道于此,霍一飞也实在没有别的可说,只得按了周进吩咐,向阿彤的照片叩了一个头,咬了牙慢慢站起来。拿过机票和护照,粗略扫一眼,机票是明天早上5点,两张,从H市直飞德国。

当晚回家,匆忙收拾点随身的东西,说来似乎不怎么样,其实周进能放他走,已经是冒很大的违禁了,必须小心保密。霍一飞连夜又给廖宏斌打电话,让他收拾东西赶到自己家来。

阿彤入殓之后,葛老辉终于出现了。两个月人间蒸发,再出现的时候,葛老辉裹在一件深黑的外衣里,大衣领子立起来,遮的他那张瘦黄的脸更加削瘦,皱纹也好像更多了,感觉似乎又老了一轮。一回来葛老辉就张罗了帮会上下所有人,包括早已就不露面的元老到祠堂见面。

撞车撞折了腿,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好,走路要两个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见到周进,葛老辉还和从前往常一样,咧嘴笑了笑,客气的招呼,“老大。”。

似乎完全没有嫌隙,没有过去这两个月你死我活的争斗仇杀,葛老辉没有折货在霍一飞手上,毁掉数十年家业,霍一飞也没有对他下手;他也没有撞车,阿彤也没有出事。周进也微笑道,“你怎么样,腿不要紧了么?在家多休息。”

葛老辉道,“你关心啦,没事,大夫也说常活动些好。”说着看着周进,似乎想看透他,为什么今天霍一飞没在跟前。

两个手下扶着他,艰难的挪动着腿,在桌前坐下。偎在宽大的皮软椅里,葛老辉显得老态尽露,周进看他一眼,也推开正中间椅子,坐下。

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低下去,无关的人早就退出去,房门从里面紧关。众位堂主多数是从葬礼下来,先是问起阿彤,安慰周进节哀顺变云云,周进一一谢了。葛老辉摇了下椅背,慢声开口。

“本来嫂子刚刚过世,进哥心情欠佳,这时候不应该烦劳进哥再来社团操心了,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没办法。我的事,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今天我找大家来,是想把这件事好好说一说。”

所有人都坐直了,数十目光着落在葛老辉身上。应七看周进一眼,意思说,这是开始向你发难了。周进毫无表情,也不看他,沉铁般一丝也不动容。

葛老辉回手招呼一下他的手下,附耳低语,让他出去带些什么。道,“都说出来混,是一脚踩在监狱里,一脚踩着棺材里,我这一不小心,就差点踩进棺材。人的命脆啊,嫂子这么好的人,也说没就没了。亏我命大,差点搭上一条腿,换了条命。老了老了,胆子小了,比不了年轻人那么拼,这次是真的怕了。”

葛老辉的手下敲敲门,两人抬进来一只硕大的麻袋。葛老辉道,“我说什么都是空口无凭,这有个人我带来了,兄弟们听他说罢。”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之前写错了,不是小v,应该是小v的弟弟小w,在123章写的那个。

只见麻袋扔在地的正中央,里面明显装着人,渗出血迹来。人在麻袋里拼命争扭,就地滚了两下,看上去甚是滑稽。但谁看着也没有丝毫笑意,人人怀里各揣一份心思,面对眼前这局面。

陈耀清站在周进身后,看到这个麻袋心里突突直跳,不知道葛老辉又要玩什么花样。最怕的就是会牵连到自自己。自从葛老辉出事以后,陈耀清格外的小心翼翼,周进也一次没有找过他,这种平静平静的异常,陈耀清觉得自己随时都要出事。

屋里静的出奇。应七一拍桌子,回头喝斥看门的手下,“什么人也不看清楚,就让带进来?!要是个条子,岂不把我们这儿都连窝端了!”

这话指桑骂槐,分明是说给葛老辉听。葛老辉死板板的脸丝毫不动,如同没有听到一样。两个负责看门的兄弟自认倒霉,低头唯诺认错,一个脑子灵,领会七哥的意思,抢了去解那麻袋封口。葛老辉按住,说,“且慢,我想问进哥一个人,霍一飞呢?”

葛老辉一双混黄的眼睛里,不易察觉的阴险,紧紧盯着周进。周进眼皮也没抬,“各位堂主在这儿说话,没有他能待的地方。”

葛老辉哈哈一笑,笑得干冷的没有丝毫笑意。“进哥真疼护霍一飞,还怕他站在这儿累着?进哥哪一次开会不把霍一飞带着,怎么偏偏就这一次没有?还是知道今天什么事,特意让他躲出去啊?”

屋里登时鸦雀无声起来,顿了顿,周进却呵呵一笑,“老葛是不是受伤没好的缘故,火气这么大,你招呼大家来,也没告诉我什么事,我怎么知道?”

葛老辉一时给他这句不疼不痒的话,噎得无语,脸色愈发阴森。挥手喝令手下,“把那解开!”他两个手下三下两下解开封口,剥开麻袋,斑斑的血迹先露出来。麻袋里露出一个人,脸上紫青高肿,鼻口流血,看不大清样子。仔细一看面孔却很陌生,这个人并没有人见过。

应七留意看一眼,见这人年纪不大,脸上头上给打的很夸张,血葫芦一样,但身上并没有什么伤。

这人挣扎着爬起来,两边的人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来。他努力的张张嘴,先吐出一口血,抬眼慢慢扫了屋里各人一遍,虚弱道,“别打我,别打我…我什么都说,问我什么我都说。”

周进问,“你是谁?”

“我叫…

”那人喘息了答,“我叫小W…”。

一语落地,只听一边武楠,赵森几个人轻轻“啊”了一声。小W就是那天扈宇撞葛老辉,被葛老辉扣在手里的那个,他哥哥小V曾经哭着求扈宇救人,但现在看似乎是没有救成。

赵森几个知道这个小W,他跟他哥哥小V是T市来的扈家大公子,扈宇手下的小兄弟,因为在扈宇手下十分得力,也算出头,他们听说过,但是没见过面。

周进也在心里“嗯…”了一声,就听小W说,“在T市我跟扈宇混的,后来一起到你们H市。扈宇在H市,本来是做柏枌买卖,可是柏枌不好做,市场都是周老板的天下,根本插不进来。

我们已经熬不住了,要不是碰上ou恰好死了,就收拾包回家了。”

小W断断续续说,“本来以为,OU一死,情势能有变化…谁知道,是有变,可惜没变到我们头上。前一阵,扈宇找到我们,找到我们,说,他跟你们一小哥,霍一飞,搭上了…霍一飞答应给扈宇搭线,条件是扈宇要帮他除一个心腹大患…就是葛老辉。”

陈耀清一旁听着颇有些诧异,没想到葛老辉说的并不是霍一飞抢他货的事,而是这一桩。

周进一手捏着茶匙,轻轻摇晃碧绿的茶叶,听小W的话,果然在他的意料之中。葛老辉还是不敢提自己走私车的事情,那批车里有他贪吞公司的钱。但他有敢来这个地方,也料到了只要自己不提,周进也无法去提这件事。当时霍一飞得到的钱,因为事是私下做的,也没有办法拿回公司,肯定在周进手里。周进掀出来的话,他第一包庇手下,第二自己也难逃贪吞的嫌疑,同样于事无补。

这老狐狸何其精明阴险,周进不得不刮目相看,要不是他早有打算,把霍一飞送出去,恐怕霍一飞今天就得折在这里。

“扈宇同意这条件,就叫我和我哥小V干活。开车撞是扈宇的主意,霍一飞让扈宇用枪,把握…扈宇怕万一出事,责任大,不肯。然后,然后就是这样。”小W边抬头看葛老辉一眼,“可惜,没干成。”

他说的话让所有人都放下手里东西,喝茶的撂下茶盏,全部注视了他。

有些人已经听过风声,有些人完全不知道,但事情牵扯到霍一飞,格外引人注目。这个叫小w的,一语惊人,说霍一飞和扈宇勾结,共同干了葛老辉,这样惊天的大事。说霍一飞干葛老辉,大家都相信。霍一飞和葛老辉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周进和葛老辉的仇怨更不是一天两天,当时Fsk和葛老辉合作的时候,葛老辉、姚顺一伙非常猖狂,后来姚顺被暗害,周进才胜了一筹,但是ou一死,葛老辉又扬起来。

大家心知肚明,姚顺的死就是周进干的,周进能杀姚顺,一样能杀葛老辉,说是霍一飞,说不定其实就是周进安排的。但若说霍一飞做这个事是和扈宇勾结,还许诺扈宇利益,多数人不能相信。霍一飞怎么样,在座的各位堂主基本上都是看他长大的,对他还算了解,霍一飞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就算是周进,大家觉得凭他的精明,也不至于为了铲除葛老辉,做这种事来落人口实。

虽然如此,但这时候事态未明,谁都不第一个表态。

小V最后说,“扈宇和霍一飞商定的,他们之间过户的支票,有一部分,还有扈宇让我做事给的钱,存据都在我电脑里,你们可以去看。”

不愧是铁证如山。

葛老辉道,“各位都听了?我当时听的也吓一跳,如果不是小V大家都知道他是扈宇的人,还以为我编瞎话呢罢。换了进哥,差点给撞死,听到这些话,不知道进哥怎么想?!”

他手下不像葛老辉沉得住气,跳起来红着眼吼,“还有容强哥呢!容强哥就是死在霍一飞手上!这仇我非报不可!”

应七断喝,“你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给我出去!”。

这情形下周进若是去和葛老辉争辩理论,当在叔辈元老面前,就跌了龙头大哥的身份风范,二来不让下面人说话,也不合规矩。应七抢了他的话,道,“葛堂主这种事应该来问我吧,真当我是摆设?叫个小的在这里叫嚣?!”

葛老辉转头低喝了一声,另一个人拉住那乱说话的,推推攒攒带出去。应七站起身,让两个人上前接过小V,扶着他找一张椅子坐下。

应七看了看小V,手撑桌边,接过话道,“葛堂主你也别这么急,是非曲直也好,什么也好,总有断明的地方。只要和记还在一天,谁也不能欺负了谁,谁也不会没处说理。”

葛老辉双手一摊,“那就听七哥主持公道了。”

应七淡然说,“有各位叔父在,轮不到应七说什么话,应七我插句嘴,请你们别介意。帮里规矩不是我订的,是祖上传下来的,进了同门就是兄弟,兄弟间第一忌自相残杀。嘴上谁都这么说,背地里往死的打,只要不打到我刑堂上来,我也都看不到。”

这话不只是点了葛老辉,所有身上有事的,陈耀清,赵森,甚至武楠等人,谁在背后没有你死我活的打过?都在心里寻思寻思。应七道,“现在是需要打到祠堂上来了,当在各堂主和叔父的面,我也想问问葛堂主。周二晚上在蔻档闹事,砍霍一飞,砍死嫂子的那些人,和葛堂主什么关系?这件事本该进哥问你,我多嘴问一句,葛堂主打算这件事怎么交代?”

葛老辉立即反驳,“一码归一码,老七你别岔开话题,我的事社团给我个交代,我自然也要给进哥交代。”

但应七的话扔下,已经惊起一片哗然,谁都知道,阿彤的死对周进是莫大的事,这话可谓相当有分量,如今恐怕要是看周进如何在公仇私恨间分辨应对。

周进却摆摆手,让应七坐下。“葛堂主的心情我明白,遇这大险,死里逃生,你向我发难也是应当的。我在和记主持大局,是靠兄弟们支持,主持好兄弟们让我上,不好让我下,社团不是我自己的,我还不至于想只手遮天,看谁不爽就让谁死。”

葛老辉甚是失望,没看到周进像他预想的那样,惊措、慌乱。虽然眼下自己全处有利形势,周进被他逼迫,却波澜不惊。

“不过你跟我问霍一飞,第一,霍一飞是我的人,他在哪里你没有权问;第二,还是那句话,霍一飞是我的人,现在他不在,他做什么事我不知道,我不能替他说。但是他有什么事,你不用找他,只管来找我,不管什么事,我总能担得起。”

应七听前半句,心里冷笑,心说周进比葛老辉更狡猾,他把霍一飞弄走,哪儿还会认这个话?任你有千般说法,当事人就是不在,看你又有什么辙;听到后半句又心惊,想他该不会是准备揽到自己身上吧?

葛老辉拍一掌大腿,“好!我就相信进哥一言九鼎,对兄弟一视同仁,不会包庇自己的手下,霍一飞这件事,第二说。先说我,嫂子的事是我对不起进哥,手下们闹事,虽然不是我的手下,是我侄子葛容强的手下,但既然是挂我葛老辉的名头,当我给进哥赔这个罪。”

武楠不冷不淡开口,“老葛,话可不敢乱说了,嫂子如今不在了,这个罪你怎么赔?”

葛老辉支撑着站起来,旁边的人搀扶着他,往前走上两步。到前面关公像面前,手下递过香火来,葛老辉双手举着,费劲的弯腰,敬拜。弯下腰的葛老辉身子瘦小,好像一只弓起来的大虾米,有些瑟缩。

葛老辉拜过香,翻手一抽,手下递上刀鞘,他抽出刀刺来。刀刺一尺来长,香火下映着显得寒光瑟瑟,陈耀清站在周进身后,看到这刀刺下意识冲上前一步,想要挡在前面。

只见葛老辉道,“葛老辉对不起嫂子,在这儿给嫂子赔罪,给进哥赔罪。”扬起刀朝了自己半残废的左腿大腿,“唰唰”三刀,雪白刀刃毫不迟疑穿透大腿,血呼啦一下涌出来,这三刀扎的如此干脆。

葛老辉竟会当在祠堂上三刀六洞,所有人大震。陈耀清,赵森,武楠他们才明白,葛老辉从始至终要逼的根本不是霍一飞,而是周进。否则他明知道霍一飞不会出现,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但是霍一飞不在,周进就要承担他的事情。葛老辉搭上自己残了一半的腿,下了重血本,就看周进这一次如何收场。应七抱怀不动,且看着葛老辉演这场戏;周进冷冷抬一眼;葛老辉手下连忙拿一块毛巾,给他按住伤口,涌出来的血瞬间把毛巾染红了。

应七心下也知道,这事到现在,看似简单,其实已经非常麻烦。他多少知道霍一飞劫葛老辉货的事,葛老辉是扈宇撞的,这个应七肯定,这些所谓证据,其实应该是移花接木,并不难揭穿。

问题是霍一飞劫葛老辉货的事却是万万不能拿到台面说的,因为中间牵扯到一笔巨款,这事要是摆出来,周进就算有脱身之计,日后怕也会失服众之心。想来大家真的都大意了,没想到葛老辉会使这一手,真是够阴毒。

葛老辉按着伤口,灰白的嘴唇有些哆嗦,50多岁年纪的人了,为了钱权名利,也不惜这样糟蹋自己,这份用心也真算良苦。他找来的老头子,里面姓龚的老胖子摇摇胡子,连忙打起圆场,“哎呀,这是干什么,都是自家兄弟,说着就动刀动枪,白给外人看笑话。快快,老葛,你赶快去医院,这样流血可不得了。”

这姓龚的老头儿是个滑头,事到这一步,他虽然拿葛老辉的好处,还是谁也不想得罪,但其他人就未必如此。有的拿葛老辉好处多的,或者干脆靠他养的,便站出去替他说话。

这也难怪,这些老人们表面上风风光光,受最大的尊敬,其实早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要知道有钱有权才有势,老头们有的年轻时挥霍过度,无儿无女,甚至自己生活都不能保证。葛老辉和他们认识的早,关系亲密许多,风光的时候,每年拿出不少钱供养这些人。

一时间什么腔调都冒出来,有的质疑周进事做的不太公道,有的也数落葛老辉事做鲁莽了,不得体。也有人趁势就拉葛老辉出去,以图平息。

心向周进这边的,都希望尽量平息,向着葛老辉的自然希望越闹越大。赵森侧头跟旁边武楠低声道,“老大今天不应该让霍一飞避开,他不在事情反而更僵。”

武楠应一声,赵森的意思,霍一飞今天就应该在这儿当替罪羊,收拾一个小的,好过两个大哥在祠堂这地方,当在老头子们面前刀剑相向。

武楠心想,赵森说的也是道理,周进的确不应该把事往自己身上揽。这种场合,葛老辉反正已经是这样了,破罐破摔,他倒没什么;周进是社团大哥,日后还得要头要脸,怎能和他去撕破脸皮。霍一飞一个小孩,让他出来吃点苦头,回头多恩赏些,想来他也不至于记恨。

屋里嘈杂了一阵,一下又静下来,周进一把推开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起身。“葛老辉你懂不懂规矩?祠堂上有刑堂堂主,赏罚一手处置,你在这儿三刀六洞,捅给我看?还是威胁我呢?”

“老大,我葛老辉怎么敢威胁你。”话说到这份儿上,葛老辉也撕了虚伪伪装,抬头阴冷直视了周进,“我只求活个太太平平,别像姚顺、ou那样短命。”

周进冷笑一声,“你吃这碗饭,想活的太太平平怕就难了,老天不会佑我们这种人。”

众人看周进果然翻脸,当下都敛声闭气,看待事态发展。周进仿佛意味颇深的审视着葛老辉,“葛堂主,你倒是敢站在祠堂讲‘规矩’,叫我佩服,你对帮会做过什么,心里没数?以为旁人无凭无据,就没有人知了?”

葛老辉心里一惊,给他这两句话顶的竟不敢说话,毕竟心虚。

周进傲然回头看了龚胖子带头的老爷子们。“既然今儿为这事扰了叔父们清养,劳烦到这,不怕一一二二说清楚。和记交在周进手上,周进没有一天不小心翼翼,虽然磕磕碰碰,总算也没出什么大乱子,今天倒让老爷子费心了。”

老头们一听,周进这是对他们今天来多事的不满,把话点到这儿。今天这事恐怕是得罪他了,一时又都有些后悔,就是没想到葛老辉把事搞这么大。

周进道,“兄弟们都在一个门下,有个争执是难免的,就算是两公婆也会吵架,要是为了社团,那也没什么。但是有多少人是真的为了社团的?争权夺势,和外面人勾勾结结来占公司好处,是不是霍一飞一个?!”

周进一个个看过去,看到的人都矮下一节。

“我跟各位兄弟说句最实在的话,这些年里,只要没过分的,我都能容,都能忍。社团四分五裂,谁最不愿意看见?谁最损失?是我周进,所以你们不过线我都能忍。但是,别太过分了,势力做大了,怕也是想给社团换换主吧?那就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周进毫不掩饰直视葛老辉,这话已经再明了也没有,大家其实谁都明白今天这事的意思,但没想到周进倒光明磊落,这种暗地里的话,也干脆摆到明面说。

“今天葛堂主在这祠堂上,三刀也好,六洞也罢,我周进不领这个情。我和我太太夫妻二十年,你要赔,别说一条废腿,你死二十次也赔不起。但我出来混江湖,这是我的命数和业报,出了事不用怨天尤人。”

葛老辉脸色青灰,周进这几句话,真是顶的他说不出话来。本来今天这事自己是胜券在握的,为了保险起见,葛老辉甚至先堵上自己的腿,堵住周进的嘴。

不想他在这种境地下,还是泰然自若,身陷自己费尽心机设下的重重刁难,就算他是头狮子王也该是一脸惊惧,惶恐万分,结果反而是周进的傲然淡定,逼得葛老辉心慌意乱。

腿上伤口火辣辣的撕痛,血流了一阵,略微止些,葛老辉手下叫的社团里的医生,拿些药草草给他包上,暂时坚持着。事到这一步,葛老辉肯定是说什么不肯先撤的,可他这样的伤总不能一直硬挺着,众堂主都看了周进,此时此刻,不管任也好,不认也好,他必须尽快给个交代。

周进也明白,略一顿,道,“不过一码归一码,我说了霍一飞的事我来负责,也扛到底。”叫道,“老七,你请家法来。”

周进再怎么强硬,不上葛老辉的道,但今天的事毕竟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小w的话已经说在哪了,证据确凿,况且事实上霍一飞也的确是和扈宇有交往,虽然不是在这件事上,但算起来,他也真算是“里勾外结”。

如果他不认,葛老辉定然不肯轻易罢休,今天这祠堂恐怕就要变成战场,但是他认了这个罪,认这罚,堂主们心下似乎也难以轻松。事情可闹得太大了,闹到要逼着堂堂龙头当众认家法,葛老辉这一次可以说是把他自己,周进,和所有人都逼到了绝地。

应七冷眼旁观,从周进支走霍一飞那天起,他就知道他打算自己承担了,恐怕也就意味要替霍一飞挨家法。

应七压根不同意周进这么干,周进和霍一飞不同,霍一飞到底是个孩子,犯错,挨打,人家也会说这孩子还不懂事,没有多么难堪;周进是堂堂的帮会龙头,这种身份地位被按在地上一顿家法,伤痛且不说,这是何等的难堪!他当然劝过周进,但是周进打定主意谁也劝不动,事到如今,应七真情愿自己看不到,眼不见为净,偏偏这家法还得他来执行。

应七偏头咬了半天牙,又发堵又发恨,想了半天就想周进你就有种吧!不是别人说什么你都不听吗?今天打的你,看你嫌不嫌丢人!回头吩咐手下,“请家法来!”

周进眼皮不抬,站起来便开始解开自己的腰带。

….

霍一飞脚一沾地就感觉一阵晕眩,连忙扶一把墙,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好像睁不开眼,到9月份,秋老虎反而更加厉害。咬了牙撑着墙匆匆上楼,赵焰和几个兄弟在门口,看到他忽然出现,大吃一惊。赵焰抢上来扶他一把,诧异道,“你…你…你怎么还在?”

霍一飞勉强一笑,叫了声,“二哥。”他跟着大家一起都管赵焰叫二哥。赵焰连忙拉住他,看看左右没外人,压低声,“我说,一飞,你,你怎么样了?知不知道里面正在找你啊?你怎么还回来?”

赵焰听他大哥赵森的话,在这外面,也是观察动静,方便自己举动。赵焰早猜着周进不会让霍一飞来,却万没想到他又会来。霍一飞口气平淡,“我没事”,就说二哥,你带我进去吧。

赵焰脑子转一个弯,不如他大哥来的快,这时陈耀清,小奇为了避嫌,刚出祠堂,看到霍一飞也都吃了一惊,小奇就急忙走过去,陈耀清一步抢到他前面,不由分说拉起霍一飞直拽下楼梯,躲到墙角,压低声喝,“你来干什么?还不快走!”

陈耀清死命攥着霍一飞胳膊。他忽然现身,必定要来揭发葛老辉和自己那些事情,如果说之前他为了保密,还没有说,这一次横竖也是一死,何不拉上自己陪葬。想起上次大庭广众下打霍一飞,着实得罪了他,凭他的性子岂能白让人欺负?之前是没办法,忍了自己,现在岂不是以牙还牙。

霍一飞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推开他,冷淡的说,“放心,我不会抖你的底。”

这一争执动静就大了,葛老辉的人也都在这地方,闻声跑出来,这一下惊喜交加,可没想到会逮住他们的大仇人。顿时大叫,“霍一飞!”

前面的拔脚冲上来,“霍一飞,你别跑!”,人人都想立这功,一窝人争先恐后冲上来。

陈耀清还是害怕霍一飞给他们抓住,挡在他前面,反手推着他趁现在还能走,赶快走。葛老辉的人已经冲上来,和他们几个支摆在一起,碰上霍一飞就想按手按脚。霍一飞一把甩开,小奇指着冲到最前这人鼻尖,喝道,“都给我滚开!”

争执给“咣”一声门响打断,这些人回头去看,纷纷避让开。霍一飞抬起头,应七居高临下看着他,不觉心里满怀愧意,实在没办法理直气壮,想到自己答应了进哥会走的,但今天还是来到这里。

没人再挡道,霍一飞走上跟前,不敢抬头正视应七的目光。只觉脸上一辣,“啪”的一声响,应七一掌抽在脸上,不甚重,也打得霍一飞一个踉跄。没人再挡道,霍一飞走上跟前,不敢抬头正视应七的目光。只觉脸上一辣,“啪”的一声响,应七一掌抽在脸上,不甚重,也打得霍一飞一个踉跄。

“你真不懂事!”,应七脸都发青,咬了牙牙缝里迸出这句话。

今天的事简直了….应七很少会对霍一飞这样声色厉饪,在他心里毕竟还觉得霍一飞是周进的人,他绝不会去插手说教,可是看到霍一飞在这时候回来应七真忍不住扇他。

一个周进已经够呛,偏偏他又跑回来!应七直觉得自己心往下沉,周进费了多大劲就是为了保他,不惜把自己搭上,霍一飞竟然自己偷偷跑回来,怎么能让周进不暴跳如雷?

弯膝就在这冰冷的地面上跪下。一时屋里安静下来,数十人的目光,都落在祠堂中间跪着这个犯了错的孩子身上。

霍一飞抬起头望周进一眼,和他对视,又迅速低下头去。周进平静的冷淡后面,惊讶,高兴,欣慰,担心,着恼,愤怒,都在一双眼里看得清楚。这孩子敢作敢当,敢为自己做的事承担后果,不枉自己偏爱一场,周进应该高兴;他虽然苦苦维持,还是难逃家法,霍一飞知道自己的为难之处,不惜情愿承担,这份心意让他油然欣慰;可霍一飞身体的状况周进清楚,怎么能承受起严刑,想到他不听自己话,让他走非要回来,欣慰之下又着实恼火,霍一飞这不顾自己的性子,周进看见一次想打一次,越打下手越狠,越想越火冒三丈。

霍一飞轻声叫了声“进哥”,向应七道,“不关进哥的事,事是我做的,我自己跟葛堂主交代。”

转回头来,两个人面对面,葛老辉发灰的脸上,肌肉轻轻抽搐一下,看到霍一飞出现在面前,倒也没显出如何喜悦。经历中间这么多些事,恩恩怨怨,理不清的仇恨纠结,到现在又在一起面对面,霍一飞昂然看了他,任谁也看得出根本没有认错道歉的意思,葛老辉也显得平静,并不发难。

他不怕和霍一飞当庭对峙,心里很清楚,霍一飞什么也不会说。但霍一飞忽然出现,的确让他权衡难定的心里又添了一层乱。

应七让小w又复诉一遍,问霍一飞,“葛堂主带的话你都听明白了?你有什么话说?”

霍一飞矢口否定,“我没做过。我是砍了葛堂主,但是我自己做的,与任何人无关。”

这倒是实话实说,的确就是这么一回事。可惜就算是实话也没用,应七拿扈宇的照片问他,“你说你没有,那这个怎么解释?”

照片扔在地上,良久,霍一飞抬了头咬牙道,“我没有解释。”

就如葛老辉猜的,霍一飞什么都不会说,甚至不会去为自己解释。应七心中暗许,这时候这么做不是傻,反而其实是聪明的做法,否则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除非他把所有事从头到尾说清楚,不然就算强摘清了自己,最后也无用,因为勾结扈宇就是事实,就算没有撞车这件事也没有区别。

但如果这么说,把周进绕进去不说,霍一飞自己也占不到什么理,本来就是他先动手的,他一样要受罚。这种事情说来其实根本无理可讲,说白了,全都是争权夺势。

应七想周进大约也是想到这些,才下策到让霍一飞走,自己替他挨打,那是心疼他的缘故。霍一飞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商量过,不然他能想到这儿,也真算厉害。但这样一来恐怕就要吃眼前苦了,帮规家法饶不了他,按照规矩,这种事是要打断腿的。

葛老辉始终听着,也不说什么。倒是旁人议论纷纷,那龚老头道,“呵呵,这事弄的,你说你没有解释,老葛,那你怎么说?”

葛老辉说,“龚老爷子你别问我,人不是我的,我能怎么说?”

应七偷眼去瞄周进,脸色铁青,慢慢坐回到椅上,已经解开一半的扣子一颗颗合起来。不知是因为霍一飞和扈宇这事,还是因为他不听自己话,偷跑回来,明显已经到怒不可揭。

应七本想说,“这人是跟你的,怎么处置你决定。”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霍一飞推回给周进,这会儿想起来,怕霍一飞这一回来已经把周进惹怒到极点,现在看起来就算刑堂不打他,周进都会劈头盖脸打上去。

周进看了霍一飞,喝道,“背帮规!”

霍一飞面视了前方,便一条条流利的背诵,“社团同门兄弟,一不得欺师灭祖,以下犯上,犯者棍刑处置;二不得家事外传,为外做线,犯者棍刑处置;三不得私报宿仇,兄弟内讧,犯者棍刑处置…”

屋里静的没声,霍一飞背帮规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各人都坐了椅上,听他一条条的背诵。这是他们都熟悉的内容,江湖上混的,好些认字都认不全,但这点东西,甭管怎么口是心非,还是都烂熟于口。

“…七不得…”

“…八不得…”

“…里勾外结,夺骗钱财,犯者棍刑处置…”

周进一掌抽断他,“你还记得清楚?!看看你自己干的什么事!”

有伤的霍一飞根本支撑不住,一下跌在地上,一缕鲜血顺了嘴角流出来。倒下马上又挣扎着跪直。周进一个耳光抽落,手按在桌边上,犹自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怎地。他并不是才知道这事,早就为这个在医院死去活来的打过霍一飞了,周进毕竟是不能接受他这样完全无视江湖规矩做事。

事后想想,他也是为了自己,不忍心太过责怪。但今天在这,震怒尤甚当时,也许是因为这件事被葛老辉抓住把柄,越想越着恼;也许是气霍一飞不听他话,自己回来找死。周进顿道,“你有种啊,不是不怕死吗?今天我就成全你。”

喝道,“请家法来!”

众人听他训斥霍一飞,都没想到周进就执行家法,说打就打,连过场也没走一个。周进又喝一遍,“请家法来!”,下边人不敢怠慢,一人一根黄梨木行刑的棍子,提上祠堂。

竟是真的要打,棍子有腕子粗,沉甸如铁,堂主里大多数对霍一飞印象不错,都不由替他担心,心想你这孩子年少气盛,这次恐怕要吃大苦头了。

霍一飞垂了头,倒是一脸平静,仿佛马上要打的不是他似的。应七不由看了周进,以往他都是狠命的回护,怎么这一次竟是毫不留情。难道周进是觉得左右霍一飞也保不住,索性把他推出去堵口子算了?凭他对霍一飞的感情,应当不该,但周进毕竟不是善男信女,两人多年了解,周进的心狠手辣,关键时候绝对不惜舍车保帅。

可怜的霍一飞,可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家法帮规清清楚楚,如果周进舍了不管他了,他不顾一切的回来以后,还能有命离开这儿吗?

应七接了棍子,在他背后,低喝,“裤子,脱了!”,霍一飞脸上才好像一丝慌乱闪过。即刻咬了唇角,抬手有些颤抖的去解自己的腰带。

他不是不怕,黄梨木是最坚硬的木头,两根轮着打铁棍子也能打弯,今天自己的事,认真追究起来怕是要把他两条腿都打断的。但到现在早已经容不得他去害怕不害怕,匆匆扫了黄梨木棍子一眼,就慌忙避开目光,低头解开腰带。

牛仔裤褪下来就粘着血,看的人不禁吸口凉气。裤子褪到膝弯,只见从臀峰到大腿,纵横交错的鞭痕深割在肉里。伤口才刚刚结痂,有的还没有结痂,渗着血丝。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个状况,多数人都不知道周进在医院已经毒打过他一回,看到这狰狞的伤口大出意外,再想霍一飞是自己跑回来,不由又换了种看法:他这身体根本支撑不住,还回来不就是送死吗?

有什么值得他要回来受这个罪,然后再送上命的?

霍一飞双手撑地颤抖着伏下去。他可以不怕疼,但没法不要脸面,这种家法太没脸了,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半□身体,让所有人清楚的看着他跪伏在地上受罚。

只能在心里跟自己说,左右都是自己的长辈,权当他都是进哥了,在进哥面前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么挨打。虽然这么说,难言的羞愧还是让霍一飞难堪的浑身发烫,一时间倒盼望快点打,不管是什么结果都快点结束。

可哪里是这么容易的。应七道,“各位也听了,进哥着刑堂执行家法。规矩不用多说,里勾外结,以下犯上。一百梨木棍子,老规矩刑堂打五十,各位堂主打五十。”

提棍子拍了霍一飞腰,“趴好了。”

霍一飞反手撩起衬衫,露出肌肉结实的腰上也是鞭伤沟壑纵横。有人上前左右拉开他腿,脚踩在小腿下脚踝的地方;两外两个就按了他肩膀按在地上,单膝跪下用膝盖压着肩膀。仿佛唯恐他受刑时熬不住疼,闪躲一丝一毫。

霍一飞只能侧脸压在地上,这一刻感觉自己不是人,就像个当牛做马的牲畜。黄梨木棍子一左一右搁在腿上,应七提起来在臀上拍一下,“嗖”的扬起,就重重砸落下来。

这一下好像砸在骨头上,短暂的一阵麻木,2,3秒之后那种沉闷挫骨的剧痛才传上来。一下就疼得他几乎要窒息,右边那棍子紧跟着落下,霍一飞就一阵抽搐。

众人面前,堂堂刑堂堂主不可能放水,这两棍子打的结实,但也不至于一开始就完全受不了。霍一飞身上有伤,而且是很重的伤,是周进拿荆棘抽出的血肉模糊,才隔了二个整天,不要说愈合,连起床都艰难。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挨到这里的,更别说挨家法。

旁边有人报数,“一。二。”

棍子轻易的把刚有结痂的伤口打绽裂开,血一下子涌流出来,顺了腿滴滴答答流了一地。几棍下去,剧烈的疼痛,疼得霍一飞双腿也不由自主发抖,后面人脚下用力,狠踩了两下,喝道,“别动!”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章略作了改动。

霍一飞一怔,这些人的喝令,感觉格外□。他不想让他们也找出自己毛病,咬了牙努力跪直,但那些人等不及,提了脚狠狠踩紧,踩得霍一飞只能侧脸压在地上,手扭在背后。

梨木棍子一左一右沿着的排下来。打的甚慢,两棍子中间要隔上3,4秒,倒像是故意给他留个缝隙去细细体味上一棍的疼痛。

棍子打的先前看不出痕迹,只是打破旧伤,打到二十来下,打过的地方就乌黑乌黑的。实木棍子和藤条恰恰相反,是不伤肉伤骨,每一下打下去都像是直砸在骨头上,不过三、四棍,他嘴角就咬出血来,那种是根本无法忍受的疼痛,一下一下都让霍一飞几乎要拼命挣扎,这时候倒想,有人按住自己还是好事,不然大约真的撑不住。

唱数的一字一字报道,“一十一。一十二。”

祠堂里空气仿佛更绷紧几分,棍子着肉的声音听来格外沉闷。周进靠了椅背侧头冷冷看着,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气恼抑或心疼,倒是赵森他们都觉得有些看不过眼,这么打一个重伤在身的孩子,实在有些太狠了。

赵森瞄一眼葛老辉,灰白的脸色略略有些回缓,心说这老家伙倒沉得住,不露出喜上眉梢的笑容,这不就是他做梦也想的么?

葛老辉弄不到周进,其实弄到霍一飞也没什么开心,不过看着看着,心情倒是慢慢好了一点,慢慢的又想起来霍一飞干的那些事,劫他的货,设套给他钻;害他断了腿,又侵吞他的地盘,逼害他到这一步。

对了,这小子更该死,当初他弄了自己的货,气疯的葛老辉不顾一切找上去抽打他时,眼里还桀骜不驯的得意,现在如同最没有尊严的牲畜一样,给人按头踩脚戳在地上,梨木棍子打屁股,方才解恨。他看的解气,这时候也不觉得自己跟一个孩子较劲是跌份儿了。

二十下开外,应七也尽量留手,但梨木棍子沉重的分量在那,饶是手下留情也痛楚难挨。霍一飞被死死按在地上,豆大的冷汗顺着眉毛肆意流淌,流到眼睛里,迷的眼睛生涩的疼。但听着黄梨木棍夹着呼啸的风声打落,落在臀上和大腿上,一下下去,他身子不能控制的直挺。

按着的人更发狠的踩,肩膀和脚踝的骨头顿如踩碎了般,更痛彻心扉,丝毫动弹不得,只有脖子仰直,张大了嘴,但没有声,不知道是他自己抑的,还是疼得连叫都叫不出了。

应七毕竟心疼他,心想霍一飞就这么挺着,也不讨个饶,真想自己硬生生挺过去?祠堂上家法可不比周进平时打他,就是再狠,毕竟疼他,这祠堂上是说要你命就要你命的。

讨饶也是刑堂上的规矩,社团兄弟犯了错受罚,当众挨打的时候,要一边挨打一边认错讨饶,显示认错的决心。打人的和其他人高高在上看着,挨打的跪伏在地上痛苦嘶嚎,认错求饶,足示帮规家法震慑人的威严。别说吃过这苦的,就是看的人都心惊胆战,这叫做杀一儆百。

应七想霍一飞大约是平时给周进教训惯了,疼死也不敢出声,这二十七、八下棍子下去,就是再壮的汉子也熬受不住了。看他双腿不住的颤抖,崩裂的伤口血肉模糊,整个腿血红一片,

那熬刑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心头发紧,不由下手更轻些。

周进喝他道,“老七!”。

应七一顿,心想,你终于也看不下去,也有心疼的时候。行刑中周进叫这一声,满屋的人都转了看他,就听周进喝道,“使点劲儿。”

应七不由得回头看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想印证自己是否听错,周进迎面看着他,说,“叫你使点劲儿。”

众人一听都不大在意,应七不由自主去看霍一飞,从臀到腿一片血肉模糊,手脚都被死死按在地上,颤抖不止。这份屈辱和痛苦何堪忍耐,倘若听着周进这声吩咐,恐怕心里更绝望了吧。

应七本来就觉得今天的事憋屈,让周进这一句话,心里火一下上来,心说你的人,你都不管,也不心疼,往死里折腾,我犯得上替你操这个心?也是堵着气,连了几棍便毫没留手,唱数的人报道,“二十九、三十、三十一、三十二…”霍一飞除了被棍子带出来的颤动,没有一点格外痛苦的表现,应七低头一看,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晕过去了。

按着他的人这方才松手,提来冷水,迎头浇下去。水和着血水流了一地,不待应七开口,手下人替他吩咐道,“跪起来!”

刑堂的人就这嘴脸,谁到了刑堂上,挨过家法,还能再翻身的?就算不死不残,以后在社团也再没有立足之地,更别指望飞黄腾达了。别说你是个下面的小弟,就是堂主,龙头,他们也肆意□,谁还不能说不是,可霍一飞少年得志,也算是心高气傲的人,平时除了周进,包括葛老辉面上也对他客客气气的,转眼却落到这种境地,连阿猫阿狗也能任意踢踩。

霍一飞撑着地哆嗦好一阵,才艰难的一点一点爬起来,费劲的并拢起自己双腿。腿本来已经打的麻木,这一动又钻心的疼,像火烧起来一样,拖在后面突突的抖。

这时霍一飞思维还很清晰,跪起的同时用力的晃了一下腿,确定骨头还没有断掉。心里很清楚的计算,这是头三十下,还有七十要挨,自己要尽量放轻松些,肉不要绷得太紧,这样才能不伤骨头。前五十是七哥打的,还能放水,后面更不知怎么样,要是照刚才那样下去,到打完怕两条腿都打得碎烂了。

说来荒凉,对这种惨事还能这样冷静分析,好像打的那个不是他似的。

说是这么说,做起来,身体已经难由自己控制,棍子再压在臀上,霍一飞一个战栗,不由自主的颤抖,不等他咬紧牙关,棍子便追打下来。缓了这会儿气,身体反而更敏感,这一棍只觉砸在骨髓深处,好像要把他从中间切断一样。

尽管应七手下留情,但是难不住棍子数量太多,又不能放水的太过明显,又打了几下,一个拿捏不稳,棍子抽得霍一飞大腿根儿一声清晰的骨裂脆响。

那种清脆的声音听来是那么恐怖,一怔之后,霍一飞不由得手指颤抖,一股难言的恐慌顿时从心里涌上来。他知道自己选择来这儿的下场,就算打断他腿,也是意料中的。

但如今事实真的到跟前,他也是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孩子,面对这种酷刑如何能不怕?面对自己要被生生打断腿如何能真的不怕?他咬了嘴角努力让自己不去想,但听着棍棒下落的沉闷声,骨碎的脆声,伴随无法忍受钻心刻骨的剧痛,让他想逃避不想也不能。

真的要被打断腿在这里吗?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到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还脆弱的紧。残废的霍一飞该是什么样子:

年轻的20岁的瘸子,拿着拐杖走路,不管到哪里都该被人一番唏嘘,可怜这个模样姣好的孩子的不幸。要是知道他黑道的身份,怕家长又要指着这反面教材,教训自己的孩子学乖,说你看混黑道绝对没有好下场!

忽然各种奇怪的念头都在脑中涌起来:

一下想起少年时跟进哥在武馆学拳,一招一式好像就在眼前;

一下又想起那次在街头和姚顺围殴,他早就死了,生生死死真难说;

忽地想起小宁,想到还要送他去英国读书,只怕自己去不了了…

霍一飞只能小幅度的甩头,想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想,尽管早告诉自己,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要后悔,可事实证明他无法放下自己的不舍,包括矫健身手必须的健全身体,也包括这些年的江湖生涯,那些刻进骨子里不能摆脱的东西。

葛老辉一直觉得霍一飞最有刚,不管怎么打他,折磨他,这小子坚强的超乎人想象。要是这一百棍子根本不能让他屈服,那自己看的还有什么意思。他看到霍一飞眼中遮掩不住的恐惧、惊慌,满怀惬意,这一下才真的觉得够爽了,不白自己费劲这一回。他习惯的眯起眼睛,仿佛能从霍一飞压抑的呻吟中听出他瑟瑟发抖的恐惧,哀哀的求饶,却不能得,棍子一下一下无情的打断他全部希望…

武楠瞥到他脸上一副意淫般的得意模样,翻了一眼。唱数报到四十了,一百根子打了将近一半了,武楠看见霍一飞早就痛的扭曲的脸,惨白浸满汗水,尽力掩饰的恐惧,并不能掩饰的住。知道这孩子是真的怕了,谁知道无情的家法棍棒能把他打成什么样?

这打的的确太狠了,武楠看的有些不忍,他对霍一飞还是颇好的,不由得扭头去看看周进,想劝他一句,话到嘴边,看周进脸上漠然的冷酷,又犹豫。

赵森比武楠心眼还多,料得周进眼看着霍一飞受这个罪怎么可能不心疼,连他不相关的人也觉得看不过眼,这种打法也太残忍了,还不如直接杀了他呢。赵森轻叫,“进哥。”压着声叫,“进哥,进哥,太狠了,人谁无过,一飞到底还小…”

他轻轻的说,屋里更静,反而显得震耳。陈耀清一直趴在门外听动静,听到赵森说这句话,心想也不知他是没摸准火候,还是故意这么说的。周进最讨厌的是别人对他指手画脚,他逼不得已,拿霍一飞堵口子,心情已经糟到极点,赵森还去多嘴,周进要是能饶了霍一飞,还用等到他来求情吗?

赵森身为堂主,连执行家法时不许多嘴的规矩也不顾,众人都想是不是该跟了他给霍一飞求情,有的是真的看的不忍心,有的自然是为了顺周进心意。

唱数的大声喝,“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一下一顿,喊声虎虎生威。

周进什么也没说,推开椅子站起来,往中间走了两步。地下是一片血迹,从四人按着的丝毫动弹不得的霍一飞身下淌出的血,前面按他肩的笨蛋,谄媚似的踩得更紧,霍一飞抬不起头,但脸贴在地上,听着皮鞋的声音,知道周进一步步走近。

应七在后面拿棍头挑了他小腹,道,“抬高点!”,尽管有足足四个人按着,痛的极处的霍一飞还是极力蜷缩,打的更重的左腿下意识收在下面,应七拿棍子挑起来,对面那行刑的手下抡起了木棍,对准大腿根儿便砸下去。正是打在骨裂的地方,霍一飞浑身猛烈的抖,和着满口血一声呜咽的呻吟,那条腿痛苦的不住痉挛,要后面人手脚并用方才死死踩住,唱数又报了一个字,“四十七!”

应七头也不抬,拿眼角去瞥,只见到周进紧抿的嘴角随着霍一飞腿的痉挛,一下抽搐。应七被周进气的不行,这场合下没法和他辩驳,强自忍着,但看周进嘴角抽动,知道他也真心痛,心痛得像他这么狠的心都受不住。

想想他也没办法,被逼到这份儿上了,自己应该配合他把场面圆下去。咬咬牙又挑着霍一飞另一条腿,周进立刻别过头去,这下明显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又一棍子带着沉闷的声音砸下,唱数报道,“四十八!”,伴着棍子闷响一声异常的清脆,连周进也听到了,霍一飞半个身子都抖起来,挣扎的努力偏着头,满脸是痛苦的扭曲,嘶哑的声音不成调子。

周进直瞅着他,感觉时间好像凝了,霍一飞这声压抑的呻吟好像持续了很久很久,霍一飞眼睛半睁半阖,眼中一片迷乱,四下迷茫的看,好像看着他,又好像没有。

应七在后面提声喝,“你还不知错?!”周进知道应七其实在提醒霍一飞,快跟他的进哥求求情,如果周进能开口,就算少打一下两下都有可能救他的命,否则他自己如论如何撑不过去的。孩子哀哀的乞求,应七就不信周进能心狠至此。

周进心想,霍一飞不会的,他不敢跟自己求饶,知道他非但饶不了,反而会打的更狠,这是多少年挨打里教会了的。过了好一会儿,却看着霍一飞颤抖的眼睛看着他,嘴唇微微蠕动。

一下子,周进只觉得什么东西伸到心里,狠狠的揉了一把,听不清他说什么,但这双满是恐惧的眼里分明的哀求,他看的分明。霍一飞目光躲闪,但随第四十九棍子砸在腿上,终于追在周进脸上,周进听清楚他低低叫的一声,“进哥~~”

每每周进打的霍一飞承不住,又或者罚得他受不了,霍一飞不敢求饶,最多只是一声声叫他“进哥~~”,似乎“进哥”就代表哀求,霍一飞轻易不会这样,因为他不敢冒这个险,不知道周进会不会怪他软弱,打的更狠。印象里只有两次,霍一飞在被周进打的死去活来的时候,颤抖的哀叫,“进哥~进哥~”,可能已经痛得他都慌了,才会乱喊,但周进也从未因此而轻饶过。

如果不是真的疼的受不了,如果不是因为真的怕了,霍一飞都不会叫这一声“进哥”吧。一边是生生打断腿的酷刑,一边,周进只要一句话就能救他出苦海。

虽然霍一飞一直在告诉自己选择了这路,就要走下去,其实心里怎么能不盼望他的进哥在最后关头能放他一把,救他一回。在听着周进脚步在身边走过,身后的棍棒一下狠过一下时,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不断的幻觉:听到周进喝一声“住手!”,要命的棍子终于停下,接着,霍一飞似乎昏昏沉沉的觉得,周进揽起他伤痛的身体,把他抱在怀里,然后一步一步,终于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

夕阳的斜光照在身上,应该暖暖的,霍一飞却冷的浑身一阵寒颤。唱数喝了一声“五十!”,应七停下手来,沾满血肉的梨木棍子往水桶里搅了搅,清水变成一桶血红。

五十棍子打完了,撅趴在地上的霍一飞昏昏沉沉,不知道是不是晕阙了,只有身体本能的一下下痉挛。那行刑的手下看看应七,意思是要不要浇那桶水。

一时,满屋里更没有一丝声音,五十棍打完了,周进真的要继续打下去,满一百为止,还是怎么样?他宠爱霍一飞所有人都知道,真忍心把他打废在这里么?众人都觉得,八成不会,这事多半还不能这么容易完,说不好还有下文,如果说心里有根弦,此刻都紧绷着无法放松。

周进却伸出手来,接过了应七的棍子,一手提了,拍了拍霍一飞血淋淋的腿侧。木棍冰凉冰凉的,霍一飞一阵颤抖,周进道,“跪起来!”

一句话掷地有声,这就等于把谜底揭晓了,赵森身边那堂主看他一眼,意思你看着了么,还得打。看起来,周进真不会放过霍一飞!真要拿他堵今天这个枪口了!

赵森不由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多嘴,更着恼周进没给他面子,因为这个心理作用,心里把周进狠狠咒骂一番,心说他也太狠毒了,霍一飞回来出头也是为了替他分担,要不是霍一飞回来,今天在这挨打丢人的就是他,他倒是一点也不领情啊~翻脸就不认人了。难怪,当年他和葛老辉姚顺他们都是同门的兄弟,等他一上位,立刻回头杀人。

赵森本来和周进并不和,他起来做堂主,也是当时的情势,赵森有心像葛老辉那样发展自己,有朝一日分庭抗礼,现在一看,恐怕还真不容易,弄不好要是落在周进手里,简直不敢想他会怎么对自己。

霍一飞在地上僵一阵,顺从的抠了地,支撑着跪起,从背后看不到他脸上的痛苦,抑或绝望,只看着沾满血污的单薄的双肩,一抖一抖。

周进用尽全部力气提了梨木棍,一下从他小腹挑下去,几乎把整个人掀起来。周进冰冷的喝令,“既然有种干,就有种担当!装什么死?!给我跪好了!屁股撅起来!”

葛老辉听他教训的话如教个三岁的孩子,简直不堪,侧头阴恻恻的冷笑。霍一飞居然也极力支撑着自己跪起,尽管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自己能起来的,周进半分也不容,一棍子抽在手臂上,疼得霍一飞“啊”一声轻呼,周进就跟逼命一样逼着他,“跪直了!撅起来!”

一脚踢直霍一飞拖着的双腿,木棍夹着劲风抡起,一棍抽下去,发出的闷响如钢似铁般,听的众人心里都跟着一抖,周进下手之狠,比刚才应七那五十棍子重上简直不只一倍,没见过他打霍一飞的,都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个打人法,这还是打?简直是要命!

心惊肉跳中看着周进钢铁般的手指,钳着那手腕粗的梨木棍子,手起棍落,“嘭”的砸下去,霍一飞仰了头痛苦的张大嘴,过了好久,才发出嘶哑不成调子的惨呼…

周进毫不留情拿棍子规矩着他瘫软的双腿挺直,棍子刮着风又扬起,一下砸下去,一下又砸下去,唱数一丝不苟大声的报,“五十三,五十四,五十五!”

报了“五十五”,木棍在周进手上应声而断,众人顿时目瞪口呆,手腕粗的棍子能打断?霍一飞一声倒在地上,顿时没了声息,周进不屑般把断掉的木棍扔在地方,让人换上另一条,道,“记着点,照这力度打,别像没吃饭似的!”

应七踢了踢脚下两截断了木棍,一时间,几乎不敢回头去看霍一飞。只看着眼下他两条血肉模糊的腿,左腿软软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断了。

手下惊颤了提来水桶,浇了两遍,第二遍没有瞧准,几乎都淋在霍一飞头上,血水呛进口鼻,许久,他低低的一声声痛苦咳嗽起来。

应七调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才略往下放,仔细看看,地上的霍一飞气若游丝,根本已经奄奄一息,歹毒的棍子到底打出了内伤。

但是崭新梨木棍子还是依次递了下去,依着规矩,十二位堂主都要动手,里勾外结叛徒的行为,在江湖上最为人唾弃,同门兄弟都不能宽恕,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

看看霍一飞似乎清醒了,没有人让他哪怕喘一口气,刑堂那些人拿布胡乱在他头上摸一把,甩掉血污,提着残破的身体重新跪起来,按住肩膀,踩了脚踝,维持那跪撅的姿势。

一个接了棍子到跟前,抡了抽打几下,血水又溅起来,血淋淋的棍子换到下一人…

这是怎样的刑罚,简直不能想象,把这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孩子扔在地上,人人拿着棍子上去打。打多少,打成什么样,根本无人过问,他就像个玩物,扔在地上任由每个人欺凌践踏。谁会在意?谁会痛惜?如果打死了,可能就卷起来随便找个地方扔出去吧…这些高高在上的人们抛弃他,不会比抛弃一件破衣服更惋惜。

堂主们见惯了血腥残忍,就算再惨不忍睹的场面也不会怎样。到这时候霍一飞唯一能凭的,大概还是从前他伺候众人,乖巧聪明,讨人喜欢,心肠好些的,想他从前的好,手下留情,棍子落下时便轻一些。

饶是如此,霍一飞还是痛的发抖,只见那双腿软软的,一点也不撑力,只要打到腿根儿的地方,就痛的整个人要弓起来,想是生生挨了几十棍子,加上周进刚才那几下重的,只怕已经把他腿骨头都打裂了。

打霍一飞的赵森也算其中一个,赵森自然不会喜欢霍一飞,和周进也是面和心不和,但他当面肯定不得罪,接了棍子在身后比量两下,扬的高,落下甚轻,这几下也算照顾了他。

最后的是葛老辉。刚才和周进争辩的时候自捅的那几刀,大腿还辣辣的疼,起不来身,因为排在了最后。

赵森心想着葛老辉把霍一飞恨的,这棍子到他手里,还不打死了他?把那刑杖递过去,葛老辉倚在椅子上,不伸手接,一时僵持。

赵森颇恼,心说你跟霍一飞怎么样是你们的事,他妈的冲我发什么邪火?说道,“老规矩人人不落,葛堂主,你的!”

葛老辉并不理会,侧过头瞥周进一眼,口气懒懒说一句,“我就算了吧,到底是孩子,我不跟他一般见识。”

葛老辉这句话把他自己人都说的呕吐,太不要脸了!周进淡淡向霍一飞道,“葛堂主不肯原谅你,去,起来向葛堂主请罪。”让手下把棍子拿来,给霍一飞亲手捧了,跪到葛老辉面前去请打。

棍子扔在霍一飞前面,按着他的人都松开手,但是霍一飞怎么还能动半分,眼睛似合非合,是不是还有清醒的意识也不知道,整个祠堂只有周进在叫他,“霍一飞,起来!给葛堂主赔罪!”

霍一飞匍匐在地,轻轻的颤抖,手指抠了地面,似乎是要尽量跪起来,在众人的眼下,他应该已经用尽全力,但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动作。肩头都被踩出血,浑身上下似乎只有手指还能在地上轻轻划动。周进有这种习惯——用willon话说就是变态的残暴习性——上次为了吸毒那回,应七就看着周进怎么强逼霍一飞跪起来,根本不管他这状况,是不是还能起来。最后到底是已经伤的不行的霍一飞在地上足足折腾半个多小时,颤抖着给他跪直。

那次还好,到底没外人,这回他逼着霍一飞去给葛老辉捧棍子,莫说霍一飞起不来,就是起得来,应七都牙根儿恨恨的,恨不得他别起,凭什么在那个老东西面前婢颜屈膝,简直奇耻大辱!

霍一飞几番挣扎不得,手指在地上徒劳的划着,没人敢上前帮忙,等了几分钟,还是跪不起来,周进忽然弯腰提起棍子来,冲着霍一飞五根手指一下就抽下去。

“给我起来!没听到?!”

“啪”的一声听的所有人一抖,本来已经动弹不得的霍一飞痛的猛地抽回手,整个人顿时如只大虾米一样弓起来。愈发静的一点声音没有,祠堂里只听着他一声一声痛苦的喘粗气。

应七真有种冲动,冲上去抽周进一个大嘴巴!若是换了十年前,他这不管不顾的个性,早就上去先砍了葛老辉,在和周进拼命。这些年沉淀,已经沉稳的多,刑堂主的身份,实在不能在这场合乱来。

他就后悔当时没狠狠抽他几棍子,咬牙切齿想你等着,我都不信你没有栽进刑堂的时候,看到时候我不打你个半死,我是王八蛋!

哪有这样的?!你又不是不心疼霍一飞,你要不心疼他你让他走什么?可你要是心疼他,你干什么在人前这么折磨他?就算他没听你话,那不也是心疼你吗?不也是放心不下你吗?你在人前为了维护帮规家法,江湖道义,又赶上今天特殊的情势,你处罚他,打一百棍子,这都不说什么,的确在他的身份上,必须给这么个交代,让大家安心。

但你现在在做什么?霍一飞都已经这样了,可能现在腿都已经打断了,你还要逼着他给葛老辉捧棍子。难道葛老辉这一招出来,真把你打怕了不成,要低三下四给他赔罪?然后为了安抚他,不惜把霍一飞给逼死?

应七心中一阵发凉,以他多年对周进的了解,不能不想,是不是周进觉得残废的霍一飞反正没有任何用,不如顺水推舟,给葛老辉搭台阶用。

看他这么不依不饶,还不定一会儿又下什么毒手,现在霍一飞腿上伤的怎样也不确定,勉强挣扎只怕伤越扯越重,到时候真的神罗大仙也治不好。走上两步,蹲下,双手搂了霍一飞肩膀往起揽。

一碰霍一飞一个抽搐,应七半抱着他,旁边手下一看大哥帮手,周进也没说什么,连忙都上前帮忙,七手八脚把霍一飞撑起半边身子,应七方才看清他,一边脸庞在地上蹭破,带着血痕,嘴角尽是残破。

霍一飞手抓着应七胳膊,用力攥了攥,颤抖的嘴唇喃喃微张,大约是想感谢应七帮他这救命的一把,但喉头一涌,还没说出话,一股鲜血便涌出来,霍一飞侧头吐在地上。

想不到这一口血有这样多,他连着不停的呕,简直像刹闸的水一样不止的涌,鲜红的血里夹着发黑的血块,应七忽地想起来,霍一飞在来这之前就带着很重的伤,这些内伤不知道在心口里怎么闷了这几天,这么严重的吐血只怕不是一时半刻之伤。他呕的太狠,不住的呛,趴了应七手上撕心裂肺的咳,咳声有种撕裂的感觉,听来异常空洞,霍一飞咳的直抽抽。

过了许久才止下去,应七被他弄的也尽是血,下边兄弟接过他的手,勉强扶了霍一飞跪起来。腿上一吃力,顿时剧痛,霍一飞双手不止的打颤,旁人拿着梨木棍子放他手里,几乎拿不住。

应七擦了把身上的血,无意看到周进一眼,只见他脸苍白苍白的,从来没见过这种脸色,简直死人一样,不由得吓了一跳。霍一飞终于捧着梨木棍子摇摇晃晃跪稳,一个字,一个字辛苦的好像要从他肺里掏出来:

“一飞……不……不……懂……事,

得…….罪……得罪……葛……堂主……的地……方,

请……请……葛堂主…….教……训……”

到这会儿葛老辉方才伸手去扶,面容也颇有些惨然,“算啦!唉,弄到这一步又是何苦?你这孩子啊……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只要你们不记得,我也就不记得了,我也起不了身,算了算了吧~~”

葛老辉提起自己自捅的那几处刀伤,提示今天不只是你周进损失,我也陪上了,话里一语双关,颇含责怪:若不是你们两个惹是生非,逼害我,我又怎么会演今天这一出,也不用弄到大家都这样了,这是你们咎由自取,自食苦果。

他不肯接,霍一飞又怎么可以就此放下,两手捧着那粗重的棍子,只是发颤。这又等于变相的罚,让霍一飞捧着刑具罚跪,也是周进平时治他的招,葛老辉也真算卑鄙了,这时候还来这么一下子。

霍一飞咬着残破的嘴角,极力支撑,跪了片刻,大腿无以复加的剧痛折磨已经痛的他神智发昏,眼前一阵阵发黑,脑中都馄饨了,仅剩一点意志,下意识般反复告诉自己,要跪稳,要捧住刑棍,要给葛老辉请罪,要……到他肯接过动手为止……

这么想着就不由自主倒下去,应七插口道,“葛堂主,你不接,他也不敢起来,他都这样了,你还不肯原谅么?就别为难他一个孩子了。”

葛老辉冷冷看着应七道,“七堂主这话说的,我为难一个孩子干什么,我也挨了刀子,我这腿也疼。”葛老辉说我起不来,那你就跪这儿吧,我坐着椅子上打。

杀人不过头点地,葛老辉这是把所有羞辱、欺蔑、践踏都用尽了,这真是践踏霍一飞如踩在脚底,把他全部尊严都剥一干二净,前后欺辱尽了,才解霍一飞吞掉他的货,害他身败名裂那口气。

玩弄的眼神把霍一飞下上看遍,刑堂帮手的重又把霍一飞整成跪撅的样子,背对着葛老辉,臀部高高撅在葛老辉面前。葛老辉一双细小的眼睛眯起来,像老猫玩够了他的猎物,终于双手举起那梨木棍,朝了霍一飞臀腿抡抽下去。

“啪”

“啪”

“啪”

这三声在祠堂久久的响,葛老辉应该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声棍落伴着一声骨裂的脆响,一声霍一飞嘶哑,不成调的惨呼,在没有人声的祠堂的里,格外清晰的回荡,这惨痛的印象让见惯生死的人也难忘。

这三棍子十足解尽了葛老辉的心头之恨,打完末了,他拿棍子的一头在霍一飞骨断的地方狠狠的一戳,没有弄倒周进,他已经疯了般把所有的怨恨发泄在霍一飞身上,也可能是恐惧。某种程度来说,这意味着选择了鱼死网破,这时他彻底丧失理智,再没有理智周旋,取而代之是野兽撕咬一般疯狂。

三棍子下去,霍一飞彻底昏死在地上,也许是死在地上,不知道,声息全无。也正好满了一百棍,刑堂的人倒拖着他拉出去,拖出的路上,擦出一地污血。

到此为止,那天霍一飞在周进家的天台上,周进交代他的“自己惹的事自己收拾,到时候给我一个交代”,此后一直迭变重生,到现在,他总算拿着自己的血肉和性命把这个交代给上了。刑堂一顿家法平了葛老辉所谓要个说法,给了所有人一个交代,因为暗算葛老辉,接踵而来的各种混乱,算随着这明正典刑,平息下去。

陈耀清听着里面人出来,慌忙闪开身,门推开,里面人拖着霍一飞一路下楼,面前的地上一条血迹直延展过去。陈耀清心里怦怦乱跳,远隔着匆忙看一眼,看不出霍一飞是生是死,但看这样子,恐怕就算不死,还有希望能愈合如初吗?

这对陈耀清实在感情复杂,若在几年前,他会对霍一飞这样惨遇无限心疼和惋惜,若在几个月前,可能会偷偷沾沾自喜,心中那份期望又蠢蠢欲动。但是现在,陈耀清真的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忽然觉得他们好像都缠绕着一种宿命,根本自己无力挣脱。

霍一飞赔上几乎一条命,换了这件事告一段落。葛老辉经这一劫,虽然今天略胜一筹,元气到底一时半刻难以恢复,周进也许还会继续追打下去。

自己呢?他在这次剧变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他背叛周进,协助了葛老辉出货,与他分赃,这是铁定的事实是不可能抹去的。但是之后葛老辉又被撞这些事,他都没参与,也不知情。

看起来似乎很倒霉,只赌了那么一次捞到大钱,结果就栽了,其实陈耀清知道他早晚要走到这一步。不甘心默默在霍一飞的身后,以至于紧张到唯恐一次办事不如霍一飞干净利落,拼命往上挣,结果越小心,越出错,越错越要拼命的遮掩,越遮掩下去,越陷的自己都拔不出来。

祠堂里尽是血腥气,夹着香火燃烬,更显得难忍的腥辣,陈耀清帮着大略收拾了下,其实也不用他动手,又一一送好老头子们回家,所有人都散去了,他最后一个离开。

祠堂向对着的新汇商务大厦是这一区最高的建筑,爬上楼顶,夜风一下子把满身的血腥味吹散。天早就黑了,夜里的城市繁华喧嚣,灯火辉煌,平时都看不到月亮,今天月亮特别的大,不知道是不是将近中秋的缘故。

陈耀清忐忑的抓着栏杆,来到这里对他来说是种赌注。周进让他在这里等自己,陈耀清知道他是要等什么,他知道,在结束和霍一飞的事后,可能周进对他也应该有个了断。

别看周进整天对霍一飞提棍舞棒,其实霍一飞对周进亲密大于惧怕,周进一般极少会对陈耀清动手,但陈耀清反而更害怕周进一些。

陈耀清也是十六,七岁时候跟在周进门下的,当时在社团中,陈耀清算是个异类。跟那些青春正盛,整天满身精力四处发泄的小伙子不同,陈耀清除了偶尔喜欢飙飙车,他竟喜欢像老头那样下象棋,在当时只有帮里老高也好这一口,能和他玩一块儿去。不止象棋,瑶琴书画,陈耀清都通懂些,出身书香家庭的他走上这条路,实在是个意外。那时候是因为身材瘦弱,在学校被人欺负,才掏了刀子杀人。还没成年不能判刑,但都在大学做教授的父母根本接受不了儿子成为杀人犯,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家门,从此一门之隔就隔成了两个世界。

陈耀清混在这圈子里,难免自视清高,对那些平时堕落酒色,粗鲁野蛮的家伙根本看不上眼,但对周进,陈耀清是真心佩服。周进一领群雄的的刚毅果敢,狠辣决绝的手段,都是陈耀清倾慕的,看到他好像一下又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梦想,这点必须承认,他自小就是个不甘平凡,有野心的家伙。

周进对陈耀清也真的很好,说起来周进待手下也好,兄弟也好,无不如此,管起来很严厉,但也是真的照顾,大到帮里事,小到饮食起居他都无不关照到底。至今想来,陈耀清仍深感愧疚,他实在是对周进不起。

老父过世的时候,他正在缅甸帮周进带货,那笔货价值五千万,当时绝对是能伤动周进筋骨的数目,就不必说如何看重了。接到妹妹通知他父亲过世的消息,一时心中难受,失魂落魄,途中稍为疏忽,当时ou的弟弟fsk正辉煌的时候,非常猖狂,偷偷派了人跟上来,中途便开火明抢,自己死命的拼,也才能保住一半多点,同去所有兄弟都死在乱拼下,还惊动了警方。

陈耀清直想跳楼,二千多万的货他拿什么跟老板交代?何苦在这异乡,自己的人全都死了,万一周进不信他,怀疑他是和fsk里应外合,自己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啊。

不想周进当即甩出一百多万保他过关,回到H市后,周进亲去了缅甸,强逼着ou跟fsk要了二百多万的医药费,周进挑明了ou若不要回这笔钱,他势必就要和fsk火拼了,还要把那二千多万的货抢回来才罢。那时ou跟fsk已经翻脸,但大概亲哥哥说话还有点作用,到底还是要了回来。

这事陈耀清自然被罚打的皮开肉绽,但那笔医药费,除了补偿死的兄弟的,剩下的周进都一分不留打在他账上,自己还出钱补贴。周进肯舍了那二千多万而信任他,当时真令陈耀清又宽慰,又感激,泪涕满面。

往事回忆起来,总让人觉得温馨。陈耀清甩甩头,告诉自己如果现在跑,还可能有条生路,否则等会儿周进来了就真的来不及了,他不由得咬牙,这么跑了,从此一辈子逃亡,也真不甘心。

这关头楼口的外门已经推门,陈耀清一颗心突地一抖,只见周进独自走上来,身披风衣,夜色下脸色有些苍白。

陈耀清定了神,叫“进哥”,迎过去,下意识等跟班的人跟上来,不料片刻却没有人,他瞥了一眼,并没有人跟在后面,周进是一个人来的。

楼顶的风格外大,把周进风衣吹鼓起来。周进问着他,老头子们都安置好没有?一面倚了凭栏,点起支烟,吸了两口。

陈耀清说,“安排吃了饭,又一个一个送回家,看着进了门,没事。”

周进点点头。

这种例行的报告,让陈耀清仿佛觉得气氛一下变得温和起来,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么紧张,他们都平和的好像以往一样。

但他立刻想到这只是自己的臆想,马上甩开这个奢侈的错觉。

夜色很好,周进努力提着自己的兴致,凭栏远望了会儿,陈耀清在侧面看他,只觉得他脸色苍白的异常,不知道是不是映着烟火的缘故,竟显得十分憔悴。

从来没有在周进脸上看到这种神态,陈耀清想他家里变故的打击,社团里又出这么多事,这些种种应该已经令他心力交瘁,不觉有些心疼道,“进哥,你怎么样?没事吧?”

周进看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道,“我怎么样?没事。”

沉默了一会儿,陈耀清只得咬牙问道,“进哥你找我有事?”

周进弹弹烟灰淡淡的说,“我想看看你手上的账。”

这句话就如同冰块从额头上浇下来,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听到周进要账,陈耀清还是一下子浑身打颤起来,牙关就不由自主颤抖,有些不听使唤。

“进哥……”,陈耀清努力镇定看着周进,脑子中在拼命的转,这话应该怎么回答。

其实此时再耍这种心术已经完全没用,周进问他要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是在等他主动交代。陈耀清也明白,但还是本能的做濒死的挣扎。

周进也看了他,深沉的目光仿佛洞穿他的身体,一直看到心里去,陈耀清整个人都萎缩下来,周进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沉重的敲在他心上。

“陈耀清啊……陈耀清,我真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情。”

久久的无语,“我真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情……我真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情……”,陈耀清一下就跪在地上。

周进转过头,只看着夜晚的繁城说,“你父亲当年去世,你因为给我出门做事,没有送到他最后一程,看在老人家的份上,我当欠着你一条命,就算你犯了死罪我都饶你。可是你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你说,我应该怎么办你?”

短短几句话,陈耀清跪萎在周进脚下已然泣不成声,泪流满面,这时候他还能说出什么话,只是重复着,“进哥……进哥……我错了……进哥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陈耀清痛悔的样子让周进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心里无比压堵。在惩罚面前他这样本能的恐惧,可是又在背后做着那些事情,为什么?是什么逼得他非要冒险不可,难道自己给他的就那么差吗?拼了命也要背叛。那到底怎么样才是好的?

周进隐隐约约觉得,他可能永远也给不到他们要的,无休无止的阴谋算计,勾心斗角让他有种从心到外的疲惫。特别是在今天晚上。从前拼尽追求,感觉掌握在手中的东西,突然发现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控制之内,甚至无从去把握。

周进记得阿彤常常劝他的话:四十五,六岁的人了,别再那么拼命,还当自己是年轻人么?心中也不得想,难道真的老了,年轻时拼争上位,一路踩着血走上来,什么恶毒的事情都是家常便饭;如今年纪一天天大起来,偶尔竟会心怀悲悯,处事时也会收起利刃,决绝的手段,似乎更宽容了一点。

良久的沉默,周进道,“你起来罢,这么大的人了,有什么好哭的?江湖上本来就是这样,你做这种事,我也不来恨你,账你肯定得给我补上,两条路,要么你自己掏,要不我帮你想办法掏出来。”

陈耀清大惊,抓了周进裤腿双手颤抖,他太知道周进的手段,“进哥!进哥!不要!不要动我家人!我保证把账补上,葛老辉给我的钱,我全部拿出来!账目全部都能补上,我现在就叫人拿钱!”

周进点点头说那就行了,我等你的钱。陈耀清颤着,哀哀相求,“进哥……进哥,我知道……我知道我犯的事无从原谅,我真的不想这样……”他摇头,“不,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进哥你怎么罚我我都心甘情愿!”

陈耀清抬了眼眸,看着周进的脸,“进哥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再给我一次,我并不是存心要背叛进哥的,是太多的事……我说不清。”

两行眼泪无声的从脸庞滑落,他真的说不清。他说的是真心的,但是如果一切能再来一次,可能他还会走上这同一条路。

周进并不回答,陈耀清跪伏在地,凉意直泛到心,暗暗按着自己袖中的匕首。如果周进今天真不肯饶他,最后他只能用这柄匕首抹了自己脖子,总好过受尽那些折磨而死。刚刚还亲看过霍一飞遭受的惨刑,他不过挑了堂主葛老辉就受那样的刑罚,自己背叛帮主又该怎样?恐怕五马分尸都不够他受。

风呼呼的刮着,周进风衣的衣袂就在他面前乱抚,陈耀清颤然跪立,他知道自己的生和死都在周进一语之间。但到此刻还是不死心的想,如果进哥真的要杀自己,怎么会只有一个人,难道他是要亲自下手吗?

到这时候脑中唰唰晃过的,反而都是从前两人在一起,和睦温馨的场景,到这地步,就算自己不承认,心里又怎么能不后悔。

但听着“哗啦”一声,陈耀清惊惧的抬眼,便看着周进手上把弄随身的手枪,子弹上膛,熟悉的声音仿佛一下子扎在他心上!一霎那本能只是想向后躲,但周进的手枪没有间隙的就抵在他额头。

黑洞洞的枪口仿佛一只眼睛,带着妖异阴森的目光紧盯着他,黑道这么多年,有无数次这么被人用枪抵过脑袋,但陈耀清却是第一次静静跪在枪下,等着它洞穿自己的脑袋。他尽可能让自己不颤抖,但身子仿佛不听使唤,只是急促的喘气,身上竟然连一滴汗也没有。

“进哥……”

“真想一枪打死你!”周进手似乎也轻颤,“可是打死你又有什么用?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胸太窄,就算没有霍一飞,你也坐不了这个位。”

周进这话正是说在陈耀清心坎,陈耀清不由面露愧然。

“敢做不敢当,又喜欢背后下阴手。”周进淡淡道,“把你那刀子放下吧,进哥要杀你,就不会再让你受罪了。”

陈耀清袖里的匕首正是捏在掌心,没法知道周进是怎么看破的,陈耀清只觉得浑身都被个针笼扎一般,那种惊都没法说了。他藏这匕首,的确是为了万不得已时自杀了断,但给周进看在眼里又怎么想?说他不是心怀鬼胎,自己都不信。

背叛已经是天地难容的大罪了,结果他不知道悔悟,还要藏着匕首伺机行刺自己的大哥,这能让周进把他寸剐了!陈耀清心不由得一下子凉到谷底,如果说之前还抱着一线希望,现在彻底不可能有。

他之前应该确是没有那么想过,但那个念头若不是潜在心中,应该没有这么快就冒出来。陈耀清脑中一阵狂转,这念头一出来立刻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骂你这没人性的!但心里还是必须承认,如果想要保命,唯一的希望只可能是进哥死。

进哥手里有枪,而且指在自己头上,他手里只有一把刀。进哥的身手刀法都一流,但他也同样出色,进哥毕竟年纪大了,拳怕少壮,何苦他今天状态很不好,看来很虚弱,未必动起手来,自己胜算还颇大,匕首也是他最擅使的。

一时间仿佛心跳也压下去了,陈耀清手指捏着那匕首,一点点抽出来,周进瞥一眼,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陈耀清眼看着枪口递过来,一咬牙,头向后猛地一偏,扬了手中刀刃便扑上来。几乎就在与此同时左边肩膀一阵剧痛,痛的半个身子几乎栽在地上,陈耀清脑中一下僵住,这一枪其实他并没有躲开,子弹啪啪连打了两发,但只打在他肩头,而不是脑袋!也就是说周进只是要打废他的肩臂做惩罚,并没有想要他的命!

陈耀清递出的手不由颤抖,这一刀便没有递出去,只在周进下腹划了一刀,略略划破了皮肤,刀尖挂了一点血。但周进仍震惊的一时说不出话,他是真的没有料到陈耀清会持了刀子来反抗,对自己动手,甚至不记得护住小腹要害,两腮和嘴唇都不停的哆嗦。

陈耀清也按着他的匕首僵在地上,就算挨了一枪,但他现在要一鼓作气扑上去猛扎几刀,说不定真能要了周进的命。但他却呆着不动。之前认定了进哥一定杀了自己,万万没想到料错。事到了今天,周进还是没对他下杀手,也许是念着他这么多年来的情义,终究不忍,但他却是对周进起了杀心。

反过神来的周进更浑身发抖,枪在手里一并猛抡过去,陈耀清扑倒地上,口鼻里浓稠的血喷涌出来,周进补上一脚,踹着陈耀清胸口飞起七、八米,撞在后面水泥墙上。

闻讯跑上来随从十几人,登时团团围上去,将他淹没在一片暴打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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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医院的走廊里,小宁端正的坐在长椅上,看着廖宏斌跟了willon出出进进,从这屋到那屋,一会儿捧成摞的药从药房里出来,又拿着大叠票子跑上,一会儿又跑下。小宁看的有点发怔,知道阿斌哥是在忙乎哥哥,一想到哥哥他脑袋就有点转不过来,总觉得这大概不是真的吧?哥哥真的躺在病床上在生死线上徘徊吗,难道不是正在家拿着藤条在等他?

Willon跟他说霍一飞还没醒,也不让他去看,小宁只能坐在这走廊的长椅上,看着所有人在进进出出的忙碌。Nancy在一边抓抓他的手,说,“你别担心,你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Nancy跟霍一飞有一面之缘,有一次小宁因为她与人争风吃醋,结果被绑架,她哭着找到霍一飞救人,对他颇有印象。感觉小宁的哥哥对人很好,其实也很替他担心。

但Nancy坚强撑着,劝小宁,“又3点多了,你一大天没吃东西,到餐厅吃点饭吧?”

小宁摇摇头,Nancy无奈道,“我饿,我饿了,你陪我去吃点好不好。”

说着话使劲儿的拽小宁起身,廖宏斌拿着一叠药票子正从边上急匆匆擦过去,一眼看到小宁,折了两步又回来,问他,“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回家收拾东西去吗?你明天早上就飞机,还不赶快回家收拾东西去。”

看一眼Nancy在旁,挠了挠头,“我实在顾不上他了,Nancy你去帮帮他,收拾收拾东西,啊!你们女孩儿心细,看短什么,赶紧买。”

小宁到英国读书的签证早一个星期就下来,本来三天前就该走,就在那一天霍一飞在祠堂出的事。当时他的样子,廖宏斌真怕他当天就熬不过去,万一不行的话,小宁岂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因次强让他留下来几天。廖宏斌操着蹩脚的英语打电话到那个学校,解释到满头大汗才勉强解释清楚,英国人时间观念很强,若不是这样的意外校长也不会给他几天假期。

小宁跳起来抓着廖宏斌,“阿斌哥我不走。”

廖宏斌说你再不走,除非你不念了。

“我哥还没醒,我怎么走?”,小宁眼泪一下就在眼圈里转,他看哥哥受伤住院也看惯了,但这一次廖宏斌在开学前硬留他这好几天,小宁也不傻,当然明白什么意思。到现在他甚至没看到哥哥一眼,他几乎想到,哥哥是不是已经死了,他们不给他知道,好哄着他放心出国读书去。

廖宏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翻出两张东西,“对了,你先把这个签了,在这儿签个名。”廖宏斌拿那两张纸按在椅子上,笔递给小宁,小宁泪眼婆娑,一下也看不清纸上写的什么,边接过笔,问廖宏斌,“签什么?”

Nnacy在旁边看的清楚,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惊了问,“干嘛要签这个?!”

小宁本来要签,一下放下了,抹了一把眼泪,草草看一眼,不由得愕然:廖宏斌给他签的是一份律师出的证明书,上面一条一条列的全是霍一飞名下财产,当然那些黑道收入都挂了一个正当的名堂。

小宁抓着那纸手都打颤了,竭力让自己镇静一点。“为什么要签这个?阿斌哥,你告诉我,我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我签财产继承啊!我哥是不是……”已经颤的说不下去,廖宏斌拍拍他肩臂。

“孩子,冷静点,这只是以防万一。如果你哥有三长两短我能瞒你吗?我能瞒住你吗?现在外面太乱了,你留下我照顾不了你,听话,啊!我保证,不管有什么事我都第一个通知你。”

小宁只是不住摇头,根本不听他话,“不,不,不,不!不!不!我不走,我不走!你先让我看见我哥,否则我不走。”

廖宏斌早就上火的满嘴起泡,这会儿就没有耐心,陡地提起嗓门,“你不走你想干什么?!不念了?英国不去了?你哥给你跑前跑后好几个月,好不容易弄下来,你就不去了?嗯?!你让不让你哥省心!你哥都这样了你还让他为你操心!你就不能懂点事,就不能让人放心啊你!”

廖宏斌火起来狠狠推攒小宁胸口几下,推到墙上,廖宏斌黑着脸喝,“再不听话别说我揍你!赶快给我回家!”

想不到小宁犯起了死犟,“我不走,就不走!”后退两步一把推开廖宏斌,也横了小脖子,“揍我也走!你们干嘛非要逼我走?为什么不让我陪我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Nancy连忙上前拉他,“干什么,你干什么?”背后偷偷掐他,意思不能跟阿斌哥这么说话,阿斌哥怎么也是你哥。廖宏斌被他推了一下,措不及防,气的有点发笑,“跟我横是吧?你厉害了啊,跟我动手了!”

廖宏斌火也上来,小宁虽然说是霍一飞的弟弟,但从小到大跟自己的时间比跟他长不知道多少。廖宏斌性格随和,还爱玩,少会像霍一飞那样管他,虽说在一起没规矩,小宁也是把他当哥哥尊重的,再怎么也没有说不服,动手的时候。

廖宏斌感觉有点伤心,心说我真平时白疼了你,结果现在还跟我动手了。冷笑一声,上去抓了小宁后脖领,小宁不肯就范的挣扎,但也支摆不过廖宏斌,不过两下被他夹在腋下。廖宏斌飞起脚照他屁股狠狠踢过去,小宁站不稳,直往前扑在椅上。

Nancy早懊悔自己刚才多那句嘴,只见为了她那句多嘴的话,闹得现在动起手了,眼睛早红了,强自忍着,颤声求廖宏斌道,“阿斌,阿斌哥,不要打……不要打,别打霍一宁,他不是有心的。”Nancy回头看着小宁,忙道,“他是太着急了,你让我劝他吧。”

小宁本来也是太心急了,推阿斌哥一把,正自后悔,但是当在女孩儿的面前挨打,实在太没面子了,一时脸上挂不住,也不说话,爬起来一手拉着Nancy就往外走。

他连句错也不说,还在这儿耍横,廖宏斌是真有点火了。但想想这时候没功夫跟他计较,小宁是孩子,自己总不能也像孩子一样不分轻重,咬咬牙算忍下,由着他跑走。

这天晚上willon又给霍一飞做了一个手术,直到第二天凌晨,廖宏斌看看手表,已经快四点了,他知道小宁是六点的飞机,想想怎么也放不下心。这小子始终不愿意走,今天能不能乖乖登机?万一他又变卦怎么办。咬咬牙跟女朋友嘉丽说,“你现在这儿看着,我出去一趟。”

抓起衣服直奔出去,抽着这点空隙时间,无论如何要回去看一趟。

好在早上不塞车,一路飙到霍一飞家楼下,往上望去星星点点的窗户里亮着灯,霍一飞家里的窗子一片黑暗,廖宏斌略略放了点心,这时候应该已经出门了。但他还是按下升降机爬上去,到门口敲了几下门,没有人应,这回终于放下心来,翻摸了半天找到钥匙,霍一飞家的门匙他不太熟悉,好半天才插进去,还没等扭,门里响了一下,紧跟着门就推开,里面Nancy探出头,一脸泪痕。

廖宏斌大吃一惊,说你怎么在?你们还没走?他就指着屋里问Nancy,Nancy摇摇头委屈的说,“小宁说什么不肯走,我也劝不了他。”

说着话小宁也推开门出来,一看廖宏斌有点吃惊,叫道,“阿……阿斌哥。”

廖宏斌只觉得一股火一下子冲到脑门,二话不说直奔那门过去,小宁看阿斌哥脸色铁青,奔着自己过来,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时也胆颤了,怯怯就往后躲。廖宏斌一把抓住他,小寸头发抓不大住,廖宏斌那手揪着他后脖领子,连推带拽按在床上,顺手抓起来跟拖把照他屁股就猛抽。

小宁“啊”的惨叫一声,不肯服软,两手抓着床单硬挺,廖宏斌双手抡着拖把棍“啪啪啪”一顿气都不歇的猛抽,打不到二十下那拖把就断成两段,廖宏斌撇在地上,伸手到小宁腰下解他的裤子。

这下小宁终于扛不住了,两只手跟廖宏斌支摆,可不敢太大力,结果还是支不过,小宁眼看皮带扣给廖宏斌拽在手上,不由叫道,“阿斌哥!”

这会儿再说什么廖宏斌能听?一侧肘把他掀过去,趴到了床上,廖宏斌抽出腰带,拉了裤子往下一拽,小宁两瓣小屁股就□露出来。

这才看到刚才打的印子,横七竖八在臀上,都是青肿檩子,廖宏斌气恼之下下手也颇重。小宁一想Nancy还在家里,羞愧的手都有点发抖了,廖宏斌拎起他的牛皮腰带,折了一折,冲着屁股就抽下去。

□的皮肤到底不如牛仔裤好歹挡着一点,这一下钻心彻肺,小宁“啊”的叫出声来,唯恐给Nancy听见,赶忙抓起床单塞进嘴里堵着,可是臀上噼啪之声接连不断,紧连挨了有二、三时下,整个屁股都像是被刀割了,疼得他几乎一口气提不上来。小宁再强忍也坚持不住,喘了颤叫,“阿斌哥……阿斌哥……别,别打了……别打了我听话……”“你听话?你听话还在这儿耍少爷脾气?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廖宏斌手指发抖,甩起皮带又抽了几记。

“和你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不是已经告诉告诉你了,我现在没工夫照顾你!你哥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把你弄去人家的名牌的学校,你要让他放心,你就好好去学习!这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不好好读书,难道想学你哥的路,去混黑社会啊?!你哥机灵本事比过你百倍,还混到这个样子——”

想起霍一飞的下场廖宏斌偏偏头,喉咙里有点起哽咽,咽了一口,“还混到这个样子,你还不看看。你有饭吃,有书读,就不知道多幸福了。”

想说你今天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可不知你哥牺牲了多少换回来的,他要不是为了你们娘俩,何至于走这条路,这些年没有一天能好好的过。想了想还是没说。

小宁抱着被惶然的低头看着床单,隔好久,一滴泪落在床上,廖宏斌看着又觉得后悔,其实小宁也很可怜,唯一这么一个亲人,忽然弄成这样,生死都未卜,他心里该是怎样的恐惧无助。但是这时候连个人安慰他两句也没有,没有人能顾上他的心情,Nancy倒是在旁边,但Nancy懂什么呢。在这个时候还要让他远走他国,换了是自己,恐怕自己也受不了吧。

小宁啜泣了一阵,慢慢从床上爬起来,两手拽着牛仔裤,蹭过伤口疼得他咬牙,费劲提上了,小宁咬着嘴唇,“我,我听话,我现在就走。阿斌哥,你答应我。”

小宁咬的嘴唇颤抖,抬眼看了廖宏斌,“不管我哥有什么事都告诉我。”明白自己说这话的意思,眼泪就顺着两腮淌下来。廖宏斌伸手抹了一把,“别哭了。这才听话。”

他也想说点什么安慰小宁,半天,只说出这一句:这才听话。

抬起手表看看已经五点多了,这时候车已经多起来,机场离市区远,恐怕是很难赶不上了,幸好打电话到航空公司,在另一家又订到一张七点的,只差一个小时。

Nancy一直陪小宁到机场,到安检门口,小宁说,“我走了。”

Nancy点点头,眼睛一下就红了,连忙咬了嘴角。“到英国要记得穿好衣服,那天天潮,当心感冒。按时吃饭。自己照顾自己。好好学习!”

小宁揉了揉她头发,说我知道啦。小宁和Nancy两个小儿的恋爱,在外人看来纯粹是小孩子的胡闹,别说旁人,只怕连他们两个自己,对什么才是恋爱也不甚明白,只不过是追赶学校里的潮流罢了。两个小孩不懂事,在一起拌嘴的时间还比甜蜜的多,即使好起来,也就手拉手逛街,最多招摇一点,给同学看起来牛哄哄的。

也许今天小宁是情不自禁,温柔的揉着Nancy头发,Nancy只觉得他的手暖暖的,抬头看去,这个平时整天和她嬉皮拌嘴的家伙,好像变的坚强伟岸起来。

小宁跟她摆摆手,皮箱就放上安检,跟着自己也顺着人流往前过安检门了,过了门他想起来什么,连忙回头,拿着手机使劲儿摇摆,大声叫,“电话!打电话!”

Nancy也拿起手机跟他摇摆回应,喊着什么,但人流嘈杂,小宁已经被人推着走的远了,那喊声便湮没在人流的杂声里。

到了英国小宁打回电话,告诉廖宏斌自己已经安顿好了,廖宏斌又千叮万嘱他,照顾好身体,一定好好学习之类。小宁已经不再哭了,显得坚强起来,一一点头说知道了,会好好记下。末了又对廖宏斌说,“阿斌哥,你也要注意身体,天凉了。”

今年天冷的确特别早,秋雨一场赶着一场,一场过去气温就降下几度,冻得大人孩子都缩回屋去。秋雨打了满地的落地,满眼望去倒让人觉得一片凄冷。到了十二月上旬,又刮了几场台风,居然下起雪来,H市临海气候温暖,从前是很少会有下雪的时候。薄薄的雪花落在地上,结不住,化的一地泥泞,路不好走,行人都夹紧了衣服走的小心翼翼。

清早廖宏斌睁开眼睛,就跟女朋友嘉丽说,这回天是真的冷了,估计缓不过来了,得回家取点衣服去。霍一飞出事之后,廖宏斌整个都搬过来照顾他,差不多半个家都搬过来了,只有冬天衣服还一直没去取。

嘉丽也经常来,处的熟了,偶尔住下。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说起要变天,她还催廖宏斌早点回去取衣服来着,廖宏斌懒得动,谁知道今天就变了。嘉丽推他一把说,“你起来动静小点,别吵人家睡觉,我去冲两杯豆奶,喝了再跟你一起去。”

廖宏斌打个呵欠又缩回被窝去,说我下午才去呢,今天是星期天,照例老头子上午要在家弄菜谱,我懒得跟他碰面。

其实霍一飞倒没睡着,因为变天,伤口疼得厉害,很早就醒了,睡不着,裹了一张毯子偎在窗户前的沙发上待着。隔着窗子,外面雪花纷飞,晶莹飘摇,天还没亮透,雪花映着路灯橘黄的微光,看上去仿佛童话里一般美丽,在H市这样少雪的地方,更让人惊叹。霍一飞看着,想起把窗子打开透透气,但又怕风太冷,腿伤恐怕更疼的厉害。

发了一会儿呆,他扶了墙支撑站起来,小心挪了两步,把拐角柜子上一瓶酒精拿起来,倒了一点在手心里,按在大腿的伤口处,咬咬牙慢慢的磋磨。

Willon交代说,要每天用酒精揉搓伤口,可以促进血液的流动,驱赶风寒。上一瓶已经用完了,昨天他来的时候又拿了一瓶。

昨天willon又给他做了检查,显得很开心,告诉他说这一阵愈合的很不错,骨头已经完全长起来了。“你可以再多试着活动一些,天气好的话,也可以出去走走,看看怎么样。现在还是疼吧?再坚持一下吧,再有一个来月就该好多了。”

霍一飞还是老样子,点头笑了笑,对于这些事他完全交给willon操心了。willon显得比他更喜上眉梢,揉着他的大鼻子,咧嘴笑着反复道,“well,well,well~”能把霍一飞的腿治好他非常开心,一边是为霍一飞,一边也是为自己的技术又炉火纯青了一层。

霍一飞半个多月前就可以支撑着下地了,willon开始坚决不允许,料定他这是硬撑,但后来发现,他是真的可以支撑走动。对他这强盛的生命力简直不可思议,霍一飞给他解释说,在江湖上混的都是顽草的命,只要不死,就能长起来。

的确像他们这样的人,刀光剑影的缝隙里讨生活,根本没有功夫容得去娇养,如果没有杂草一样顽强的生存能力,就只有被干掉的命。

Willon将信将疑,从他医学的立场,肯定是行不通的,但是霍一飞能在他认定已经没有希望的情况下活过来,还真不好说还有什么能发生。

过去这几个月里他一直很积极的配合willon的治疗方案,做活动,锻炼,锻炼,做活动,恢复肌肉的活力,愈合骨茬生长。本来willon和廖宏斌还都担心,遭遇这样的事,恐怕心灰意懒,至少也心情黯淡,照他的性格一定不会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不想,他并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从一清醒就认真的配合着willon的要求,很努力,也很积极的一项一项去做着。

恢复过程非常艰难。这几个月最辛苦了廖宏斌,他带着他女朋友嘉丽两个,日夜守在医院里,除了照顾他饮食起居,拾掇那些杂事,最重要是能陪着霍一飞,说说话,聊聊天,时间才不会过的那么漫长。

换药的时候他才看到霍一飞的伤口,狰狞丑陋的可怖模样,看一眼就难以忘记。最开始willon是在他腿里打了铁钉,并着夹板和石膏固定。

等石膏撤了以后,他用一种带针头的机器续疗,用那个电钻一样的枕头刺激断裂的骨头。那会儿霍一飞身体非常虚弱,几乎没有营养能供应伤骨,这种东西据说是能帮助刺激骨头活跃增长的。

这东西是高科技,本来并不折磨人,配着少量的镇痛剂用,只是轻微的疼痛而已。但是霍一飞吸过毒,不能经常使用止痛药,几次手术已经用了很大量,因此这样的治疗就只能无药硬上。每每这时候廖宏斌要来按着他的腿,和另外一个护士,开始霍一飞神志不清,挣扎的非常厉害,后来他醒了就再也一动不动,但是浑身的汗和水一般,能把被子和床都浸的湿透。

廖宏斌曾赌气的跟willon说,你不按着他他也不会动,他厉害着呢!其实心里还是心疼他受的折磨。

这是左腿,右腿稍微好一些,骨头裂了但没有断。

好在这些日子已经过去,漫长的一百多天里,简直没日没夜,廖宏斌在旁边陪他,都陪的昏天暗地,回头想想几乎想不出这三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

霍一飞搓着伤口,听到客厅电话隐约响起来,跟着廖宏斌汲挞拖鞋,啪啪的声儿过去。过了好半天霍一飞才听到他撂下了电话,叫了他一声。

廖宏斌推开门探头看看,见他在沙发上,把门大推开,说,“你没睡啊?”

霍一飞没说他伤口疼,睡不着,就问,“谁电话?”

廖宏斌耸耸肩,说是Denny。霍一飞“噢”了一声,廖宏斌说,“他说他就在楼下,要上来,管理不让陌生人上楼,求求我接他一下。我按着你说的,打发他回去了。”

霍一飞没什么表情,拿酒精瓶子递给他,廖宏斌帮他放回到柜子上。Denny还找过很多次了,还有其他很多人,在医院的时候就每天都在。霍一飞清醒以后,就把他们通通打发走,后来他回到家里,索性更不让Denny进来。廖宏斌知道他这么做有他的原因,现在他是被帮会撵出来的,身份不干净,Denny如果再跟他在一起,恐怕要招惹麻烦。

霍一飞顾自搓弄着伤口,廖宏斌问他要不要帮忙?霍一飞摇摇头说不用。廖宏斌坐在沙发扶手上,看着他手指沾酒精揉弄着,手下的腿累累的全是伤痕,想着,再以后他都不会再让Denny那些人,跟他有来往了吧……

帮会家法,又岂是挨顿打而已。受过刑的霍一飞就这么被和记扔出来了,甚至没有一个和记的头目来看他一眼。廖宏斌开始没想,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江湖中被帮派踢出来的人,怎么还能再回去?所谓叛徒,吃里扒外,就算其他的帮会都不会收留你,走出来就像过街的老鼠,人人都见面唾弃。廖宏斌看着霍一飞专注的样子,心里很是不好受,如果混黑社会也算一份职业,他就是在事业正起步腾飞的时候,一下被打入谷底。也许这还不是最难过的,被利用榨干,几乎打残之后,又无情的抛弃,才最让人无助和心酸。廖宏斌很多很多次看着他扶着墙,艰难的走动时,都有种感觉,感觉他特别孤单,自己还有女朋友在身边,可是他身边真的一无所有,连小宁都去英国了。

说起来,廖宏斌对周进倒没什么埋怨。多少年下来,他也觉得周进对霍一飞算很好了,都说江湖情义是电影里才有的东西,现实中,黑社会里利字当头,比其他地方更冷漠残酷。周进算是个很仗义的大哥了,在外面也是出名的,不过再怎么样老大始终是老大,不可能会因为你一个,废了人家的规矩。

但是霍一飞也是为了他,才做这些事的,廖宏斌觉得霍一飞实在命不好,从小就没享过福,好不容易遇上赏识,提拔他的人,过几天好日子,结果又成这样。他本来常常起兴,有学他去闯闯黑道的冲动,现在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江湖太险恶,也太复杂,如果他也去淌这滩浑水,只怕捞起来的时候连骨头渣也不剩下。

嘉丽已经做了早饭,看霍一飞房门开着,在门口敲了敲,笑道,“昨晚都是夜猫子,半夜不睡,今早上又都成打鸣的大公鸡了。饭做好了,来吃饭吧!”

廖宏斌笑了骂,“妈的我是公鸡,你是老母鸡。”就跟霍一飞说,你也吃点饭吧,多少吃点,才能好得快!我帮你拿过来,还是你过去?

霍一飞试着起身,笑了说知道了。廖宏斌告诉他一会儿要和嘉丽去willon那,昨天没到的药,他让今天去取。顺便回家取点衣服,下午才回来。

吃过饭,他俩匆匆走了,霍一飞锁了门,单手撑着墙,慢慢走到楼梯下,抓住扶手,尝试着往上迈。回到家后,为了方便,廖宏斌帮他把楼下的杂物室清理出来住,他的腿只能勉强走路,上下楼太多麻烦,差不多这几个月,都没有到过楼上几次。

现在已经不需要再用拐杖支撑走路,但是腿并没有好多少,仍然僵挺生硬,仿佛这条腿是别人的腿似的,并不听他大脑使唤。常常霍一飞很努力的把它伸直,用尽全力,但它仍然蜷弯着,就像那天他在刑堂跪着的样;然而在要弯曲的时候,它又会像一条木棍子一样倔强的直伸。霍一飞勉强爬上半数台阶,汗已经湿透过来,扶扶栏的手也抖了,紧咬牙,全身的力气都往一条左腿上用,可是那腿抬起来,不止的抖,像个失控的螺丝似的,垂在那摇摆,怎么也迈不上一步。

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脚才落在上一个阶面,一口气出来,浑身就像脱力一样,霍一飞几乎一下要滚落下去,抓着扶手半个身子趴在上面,简直再也走不动一步。

半晌,喘匀几口气后,还是支撑着起来。这一次更加不如,抬了很久连抬都抬不起来,那腿只是抖的筛糠一般。腿里已经开始疼了,一阵一阵钻心似的。霍一飞攥着拳头,食指抵在牙间咬了一阵,低头看着自己腿,小声好像在劝它似的:“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了。”

往上看看还有十来个阶梯。霍一飞半靠着扶栏上,用手抓着大腿往上挪,怎么都不知道一条腿怎么这么重,简直有千斤沉,他几乎是一寸一寸搬动它。又往上捱了三四阶,两条腿痛的钻心彻肺,牙关打颤,反过手下意识想抓住什么,一把按着墙上,死命的按着墙抠滑,仍是丝毫也不能减轻半分。无意抬头看到墙壁,自己也吓了一跳,只见五根手指抠过的地方,赫然五道血痕。

一时看着墙上血道子竟是觉得心疼,怔怔的良久,感觉心里愈发空荒,忙回过神又往上数数台阶,剩下七步,拍拍腿撑着笑了笑,自言自语,“没关系,还有一点了。”

也许是想给自己打气,但其实不管怎么鼓励都没有一点用,想再迈一步完全无能为力,两条腿痛的叫嚣,已经全然不肯合作。但是走到这一步,想放弃也没有可能,不能上去更不能下来,霍一飞俯着身几乎手脚并用,几乎是爬的,爬上两台阶。

眼前阵阵昏花,快要晕过去。剧烈的疼痛、无力,从来都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么无边无际,霍一飞用头轻轻的撞着墙,去分散一点注意力,冰冷的墙壁贴了面颊,没有多一会,感觉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心里想着还是得坚持,如果放弃早就放弃了,费劲的搬过腿,腿仍然过电一般抖,霍一飞看它抖的自己都烦躁,忽然掐着伤处死命拧起来,隔着裤子直拧的那片肉几乎捏不住,疼的已经没了知觉,他还觉得不够,顺手抓过墙上挂的相框往腿上抽,泄愤似的也不知抽了几下,软松木的相框经不起摔打,一下就断了,霍一飞抓着狠狠摔出去,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转头吐口气,相框碎烂的“遗体”静静躺在地上,下场甚惨,他摔打一阵,也不觉得疼,只是抱着自己的腿,不止是腿,肩膀手臂,浑身都仿佛在抖。

很久才平复下去,还是靠着墙,手指轻轻抚摸刚才掐疼的地方,面容已然平静。手捏着肌肉,从大腿到膝盖一路按摩下去,又按了回来,反复几次,感觉好了一些,又重试着支撑站起来。

腿还是抖,摇摇晃晃,比刚才更加厉害,他只靠着墙壁,又或靠着扶栏,用手搬着腿一点一点挪动。这一步抬都不知道怎么抬起来,抬到一台阶那么高,再迈上去,足足竟有半小时的时间。就这么又挪上了两步,看看只剩三阶了,筋疲力尽,只觉得口干舌燥,回头看看,自己不用廖宏斌帮着,也能走上来了,又觉得多少有些安慰。

他靠着扶栏又一次搬动左腿,关节仿佛松了些,不那么僵硬,只是疼得厉害。这一步迈上去,腿上用力,小腿忽然抽起筋,不由“啊”的一声轻呼,身子一下失了平衡,没踩稳的右腿直往后退,岂知他腿现在还是非常僵硬,这一下根本控制不住,顺势往下滑去,慌忙中去抓扶栏,哪里还抓得住,整个人就从台阶上咕噜咕噜滚下来。

一直摔到刚才他扔相框的地方才停住,霍一飞爬楼梯已经爬的虚脱,再这么一摔,当即就昏了过去。好在不是很严重,没有多久又转醒过来。浑身生疼,两条腿更烧起来一般,用手捏捏,幸在没有骨折,室内楼梯毕竟不高,又铺着厚厚的地毯。

他躺在地上许久,起不来,没有气力起来,索性就那么躺着。侧头看着楼梯,楼梯在他跟前就好像一座山一样,一下又仿佛在摇摆,嘲笑他的无能。

这一上午霍一飞反复爬了几次,开始都爬不到头,后来渐渐好了一些。廖宏斌每次看到他这样折腾自己就骂他神经病,但是霍一飞觉得还是有成效的,只是过程艰难。

爬楼梯倒也不全是为了折腾自己,是要上楼给小宁找他要的资料。一转眼,小宁在那边也读了快一个学期了,时间过的倒真快。当时小宁听到哥哥醒来,迫不及待要回来,被霍一飞在电话里拦住,跟他说,期末要考个好成绩,哥去接你回H市过年,不然不要回来。小宁毕竟是请不下来假,又不敢逃课跑,只能在视频电话里和哥哥见了几面。

英国的课程还是挺难的,小宁英语又不好,期末的功课他十分头疼。在电话里也跟霍一飞抱怨,霍一飞也由着他怨天怨地,只是说,“你尽力去做,哥哥就满意。”

小宁想想这个尽力恐怕还是指的要拿个好成绩,别的课还好,历史课他最不行,图书馆的书也看不懂,忽然想起家里落下的还有几本书,用得上,就给哥哥打电话,让他用电脑扫描了传递过去。

霍一飞在他房里找了一阵,小宁走时匆忙,屋里弄得乱七八糟,这段时间也没人顾得上去收拾,屋里还是到处扔的他的东西,那些限量版的球衣,球鞋,还有各种电子产品,散落了每个角落。霍一飞找到他要的书,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就手又带出里面一本相册,一些零碎便签,还有几张生日卡。

他倒没看过小宁这些东西,以前也很少到他的房里来,更没翻过他的东西。倚了床打开翻了翻,不由得一阵怔,相册里都是些他们小时候的照片,很多都有阿姨吴影,甚至还有父亲张明山,这些照片霍一飞一张也不记得,大概都是在父亲走掉后就被扔掉了,不知道小宁从哪儿收着。

霍一飞一张张翻下去,后面的多数都是他跟小宁拍的,差不多都是每一次生日时拍。霍一飞是从来没精力想着这些事的,每次都是小宁拉着他去。这一张在海边的,他放大过一张挂起来,在悬崖前小宁搂着他笑得一脸灿烂,照片上小宁还稚嫩的很,那时只有14,5岁吧,今年已经17岁,已经独自出去闯荡了。

相册最后一张是和张明山,不是从前,是最近的。霍一飞知道,那次张明山救过小宁后,也经常去他学校找他。这些事小宁从没跟自己说,但其实小宁很聪明,就因为从来不说,霍一飞想他应该猜到些什么。

不管怎么样,那一次张明山的确救了小宁的命,小宁应该也感激他。霍一飞没有问过他,小宁知道他哥哥的帮会和张明山有种种纠葛,要避讳,但霍一飞不希望自己的事把小宁牵扯进来。毕竟父子天性,如果他们能有复合的一天,总是好的,从前总觉得这些事遥不可及,现在又觉得,似乎也并不远。

又打开那张生日卡,只见上面粗重的笔迹写着:愿:我哥早日康复。

翻一翻也不知道是哪年的生日卡了,霍一飞不由得失笑,怎么自己总是在受伤,需要康复的状态呢。忽然就想,等小宁回来,和他过平平静静的生活,不要再让他写这种贺卡为自己担心了。廖宏斌和嘉丽天快黑了才回来,廖宏斌拎了个很大的塑料袋,还没进门就在喊,“哥们儿,别说我对你不好,看我买的什么,你最爱吃的,新鲜鲍鱼!怎么样,够意思吧,这个天气这玩意可不多啊。”

嘉丽插口说,我都说一飞不能吃海产了,会发伤口的,廖宏斌不屑,“还用你提醒,我早问过willon了,他说一飞现在没有外伤,海产可以吃,只要不吃太多就行。”

霍一飞掩了下手上的伤口,接过去看,只见鲍鱼养在碎冰里,十分新鲜,带着一股海腥味,扑面而来,不觉有些恶心。他本来很喜欢吃海产,但是这一次卧床以后,胃病也折腾起来,每天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就算吃了回头也会吐出来。

廖宏斌也是有心给他换换胃口。嘉丽跟霍一飞说,“喂,猜猜鲍鱼哪儿买的?”

霍一飞笑着递还给她,“偷的。”

嘉丽顿时笑,“你还真了解他啊!本来早就回来了,他偷鲍鱼被老爷子抓着了,被反堵在屋里出不来,扛了一下午,才趁老爷子不备跳窗户跑出来的。你中午是不是没吃饭啊,我就说让他别抖擞,非不听,非要去招惹。”

廖宏斌经常偷拿他爸爸给酒店用的好东西,什么极品鲍鱼,什么82年的红酒,但凡哪个看上眼,他就顺手牵羊。只是不被抓到就罢了,被抓到老爷子定要请他吃一顿竹笋炒肉。廖宏斌拽过她,“你看我挨了两棍子是不是挺高兴啊,快点做饭去!”,拉着嘉丽两人去厨房。

鲍鱼出水洗净了,点了火,煨上汤,嘉丽和廖宏斌为着鲍鱼火锅怎么做,又争起来。极品鲍鱼本来清汤下水就极为鲜美,但廖宏斌非要出奇制胜,只可惜菜单又记不得,嘉丽出几个主意,廖宏斌表示鄙视。

“大小姐,你的水平只限微波炉,这儿你就别瞎支招了。”

嘉丽不客气的使劲掐他胳膊一把,疼得廖宏斌直叫,连连告饶,直说说错了,嘉丽才算饶他。末了又在冰箱翻找一顿,没找到他想要的几样配料,就让嘉丽去买。嘉丽看看外面天早就黑了,说,“我不去,天都黑了,我等着你,你去买。”

霍一飞靠着门口听他俩打闹半天,上前接过菜刀,摆手示意廖宏斌出去,笑了道,“得了得了,你去歇着吧,我来好了。”

廖宏斌说你行不行,你不能总站着,霍一飞坚持没事,火锅快的很,几分钟的功夫,一边操刀切菜,葱姜蒜丝块条很快娴熟的出了一排,堆放碟上,嘉丽看的赞,“只看切菜就知道厉害了!我从来都切的大大小小。”

廖宏斌被评话太多讨人厌,被霍一飞和嘉丽一致赶去客厅看电视。嘉丽留下打下手,霍一飞告诉她,切菜时候另一手按着,指头立起来,弯曲一点,顶着刀刃,这样就不会切到手指,切出来也均匀适当。

嘉丽拿着葱丝对灯光照看,细细的葱丝嫩嫩的煞是好看,一根一根一般纤细长短。嘉丽笑道,“喂,原来出去混的男人也会做饭啊,那岂不是‘家里家外双全’,哪个女孩子找到你,就有福气了。”

霍一飞也笑,“你也不错啊,粥煮的很好喝。”

嘉丽说还不是因为那个馋嘴猪八戒,努努下巴指客厅,“吃东西挑的要死,怎么都说不好。那你有没有什么诀窍,教我两手好不好?”

像夏嘉丽这种娇生惯养的女孩,怕只有在爱上心爱的人后,才把为他做饭当乐趣,投其所好,有事没事抱着烹调书学习。

霍一飞笑道,没什么窍门了,这个其实很简单,首先最重要是汤底,用老母鸡,猪骨,火腿等等配料并在一起熬,最好提前几个小时熬上,现在是来不及了,就用高压锅焖一下代替。鲍鱼一定要切得薄,越薄越好,对着灯看可以看见清晰的纹理。切好后用冰片托着,吃的时候轻轻一甩,立刻捞出来,这样肉汁最鲜嫩美味。

“这是南洋做法,我跟个菲律宾人学的。”撒把葱丝,葱香顿时飘逸,嘉丽看的叹为观止,直赞,“我以为只有中国人才吃火锅,原来菲律宾人也会吃,还这么有办法!”

其实霍一飞也不知道菲律宾人吃不吃火锅,是Sllopi经常这样做,她这么做也是因为周进喜欢吃。而周进每次弄到好鲍鱼,一定把霍一飞叫来,霍一飞是真喜欢吃这些海里东西,Sllopi也差不多是按着他的口味量身定做。

嘉丽问他是不是好了?汤汁已经翻滚起来,浓香四溢,霍一飞让她尝了尝咸淡,廖宏斌充当苦力,把火锅搬到客厅桌子上,冰片托的鲍鱼片,各种配料,青菜蔬叶也一并摆上来。鲍鱼片像水晶一样,廖宏斌一筷子挑了将近一半,落在锅里搅了搅,就塞进嘴里,口齿糊糊的叫“good”。

“真他妈好吃!早知道多偷一点回来,老爷子这鲍鱼市面买不到的。”

霍一飞和嘉丽都说,那就赶快回去偷吧!牺牲你一个,为我们造福。廖宏斌吃着说,这做法吃过啊,上次在你家不就这么吃的么,就是这味道。

霍一飞也夹了一片,咬了半口。其实他的胃口仍然不好,对鲍鱼浓郁的海鲜味,只觉得有些恶心,听廖宏斌这么说才想尝尝,不知道是自己口中苦涩,还是怎么,感觉和从前吃的那个味道并不一样。

这会儿忽然听着敲门,几人都一愣,霍一飞养伤这么久了,这里从来没有人来,这会儿忽然听到敲门声就感觉很突兀。夏嘉丽拿筷子头敲敲廖宏斌,轻笑道,“该不是你爸追来讨鲍鱼来了吧?”廖宏斌摸摸肚子说那他来晚了,全都下肚了。

打开门,进来却是张明山。

霍一飞略略怔了怔,没有想到是他。廖宏斌看是张明山也一愣,他自然认得张明山,霍一飞从小的遭遇,对他实在没什么好感,当下就装着不认识,没有说话。张明山自然早不认得他了,看了看几个人,自顾自笑道,“有朋友在呢?”

说着进屋来,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大都是营养补品之类,大大小小很多包。霍一飞笑笑说,“是,正吃饭呢,一起来吃点吧。”

张明山也没客气,笑了说好,嘉丽给他添上副碗筷,几个人便围了热气腾腾的餐桌坐下。

经过那次赌场的事后,确切来说是经过小宁的事后,张明山明显感觉霍一飞对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尽管霍一飞把这撑的好像礼节上的客气,但是他还是能敏感的察觉其中变化。

葛老辉这事情传遍江湖,张明山自然知道霍一飞身上发生了什么,和他现在的境况。如果说这件事发生最受打击的,其实应该是张明山,因为霍一飞是他的亲生儿子,自己的孩子伤至如此,哪个父亲能不心疼。原本张明山猜着,他必会愿意在这么落魄的时候见自己。不过他似乎有点料错了,霍一飞并没有显得怎么排斥。

张明山一进来就急急的看他的腿,因为听说霍一飞被打断腿扔出来的,看他行走坐立,还算正常,没有传言的那么严重,也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般。只是步履有些蹒跚,显得与年龄不协调的沧桑,叫人看着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霍一飞相互介绍了下,都说是朋友,没有细讲。廖宏斌心说我还不知道你底细,有点皮笑肉不笑的叫了声,“张叔叔,你好。”

张明山不由得认真看他一眼,只觉得廖宏斌有点眼熟,但也没想起来他是谁。

几个人吃着火锅,随便捡着闲话聊,倒也气氛轻松。多一个人就显得热闹,廖宏斌是跟谁都能侃的主,今天怀着有点追弄人心思,追着张明山没完没了的问。张明山精神却不大集中,几次偷偷打量霍一飞,嘴唇蠕动,似乎是想说什么,猜着应该是想宽慰他的话,但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一会儿廖宏斌和嘉丽吃完先下去了,廖宏斌拉着嘉丽到隔壁屋,嘉丽就问他,“那人是谁呀?不是一飞的朋友吧?”

廖宏斌说,“是他爸爸。”

嘉丽听的惊奇,不明所以,廖宏斌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外面说话。只听到张明山懊恼的说,“这次我真不该帮你,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事儿。”

霍一飞低低的似乎是说,“这不关你的事。”

停了一会儿,张明山说,“你好好休养,年轻轻的要是落下毛病,以后就遭罪了。最好别吃这些海鲜,买点猪肝熬汤喝,多放蒜,没腥味,猪肝是补血的,要不熬个鸡汤也行。你太瘦了,好好补补。”

霍一飞含糊的应了,好一会儿又没有动静,好像衣服簌簌轻响一下,霍一飞“啊”的轻声呻吟,偏头咬了咬嘴角。张明山一下不小心碰重了他,不敢再上手,就站着原地看着儿子不意流露出的痛苦,想象当初腿断的模样,不由揪心。

但他一个大男人不善表达感情,尤其对霍一飞,只会问,“还没好吗?平时多休息!天凉,别再地上待太久了。是不是待久了疼啊?你回屋歇会儿吧,要不到沙发上躺会儿。”

霍一飞点头,说,“我知道了。”张明山还在说,“找个老中医好好看看,外科大夫做手术厉害,但老中医也要信的,有时候他给你开个方子,用药洗,就能好不少。天气凉,用药洗洗,去寒气。”

廖宏斌听着就想,你这老家伙懂得还不少,是不是这两年在外面,尽挨打,挨出经验了?张明山自霍一飞小时候就虐打他,那时他打起来简直就没人性,拿皮带把七、八岁的霍一飞抽得满地翻滚,廖宏斌亲眼见到过不知多少回。在几个小伙伴眼中,霍一飞爸爸就是恶魔的化身,有一次廖宏斌拉着不让他打霍一飞,还狠狠咬过他胳膊一口,对这暴戾男人简直厌恶到极限了。

张明山絮絮叨叨的说着,叮嘱这叮嘱那,霍一飞就静静的听着他说,好些他都重复念叨了很多遍,廖宏斌暗自嘟囔:这点倒是没变,还是那么磨磨叨叨。这天之后,张明山差不多每天都要来一次,来时都拎来吃的喝的、或者水果,还有药。那天他跟霍一飞提的那个老中医,张明山也找到他,开了几包草药,说是一副,拎过来。廖宏斌老实不客气,照单全收,草药也煮上,好使不好使的,姑且试它一把。

时间久了,彼此间似乎也更加熟络,后来张明山就常常住下,天冷了,也黑的早,的确是不太好走。廖宏斌最感念的是他早上会做早餐,这本来是他的活,但是他懒得早起,张明山替他干了这活,仅从这一点上说,他还算做件好事。

说起来,张明山从前在家一向衣来伸手,什么时候摸过厨房?不想这些年,倒学得顾家好男人的样子。霍一飞长这么大,大约也是第一次吃到父亲做饭罢,不过凭良心说味道还是不错的,煎蛋,鲜牛奶,火腿羹,营养也搭配的紧凑,廖宏斌看着就想,到底现在有身份的人,还从前滥赌徒不一样了,吃东西也会讲究科学膳食。

不管心里怎样,嘴上廖宏斌还是常常忽悠他几句,东西做的好吃之类。张明山就笑着说,喜欢就好,喜欢什么,我给你们做。

廖宏斌心道你最大的好处就是做饭,还不做点我喜欢的么?这天张明山跟他说他买了肉,晚上包饺子吃。廖宏斌好这一口,一听喜上眉梢,格外亲昵拍着他肩膀,直笑,“张叔叔,你这人,其实也还不错!”

到傍晚刮起风来,这一阵很久没下过雪了,风变的更加强硬,扫过之处,残草败叶都不得不纷纷低头折腰,无奈的臣服,即使如此,残弱的还是被它无情的卷走,成为冬天无辜的牺牲者。

霍一飞家后面这片不算高的山坡,夏天茂盛的草木,仿佛在一个秋季里被吹了干净,只剩一些枯黄的草梗。这会儿天已经将黑,树影绰绰影影,廖宏斌费劲的张望了好半天,才远远看到霍一飞,一路小跑上来。荒草遍布的漫坡上,霍一飞挺直跪在地上,出神的摆弄眼前一圈火光,并没有察觉他近前。

廖宏斌扫眼地上散落的冥纸,记得今天是元旦。

元旦算不上什么鬼节,但怎么也是节日,据说做鬼是清苦的,平时还抵受的住,每逢佳节团圆的时候,就倍加思念自己在阳间的亲人了。原来做鬼也和做人一样,看人家团团圆圆,自己孤单寂寞,难免都暗自神伤。

一阵寒风吹过来,吹的廖宏斌不由打个寒颤,山坡的土地冰冷且硬,霍一飞膝盖就只隔了那么薄薄的一层牛仔裤,直直的跪在那里,光影晃动,映着单薄的身影仿佛在风中瑟瑟。

廖宏斌走上去,捡起两张纸钱扔在火里,也在前面跪下,灼热的火光扑面。

“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呢?”望着火光跳跃,不由自主想起吴影,“阿姨也是。吃苦受罪也熬过来,只要能再多熬过两年,就没事了,一家人热热闹闹过活。还能跟你享点福,阿姨这辈子真是一点福也没享到。”

“也许是我命犯孤星吧,和我在一起的人都没有好结果。”霍一飞转头看看廖宏斌,苦涩笑笑,“你要小心点了。”

“我要小心点?”廖宏斌也看了霍一飞,“我怎么不觉得。你这种是叫做旺人伤己,和你在一起的人你都旺,孝敬老的,照顾小的,对朋友,也仗义,唯独委屈自己,你心太善了。”廖宏斌歪歪头,“哎,其实我觉得你真的不适合混黑社会,要不要考虑改邪归正,跟我去开法餐厅吧,正好我想在新北这儿开家分店,帮我打理怎么样?”

霍一飞说好啊,出人意料容易的答应,“我拿一半钱给你。”

廖宏斌嗤之以鼻,“你我之间还需要谈钱么?”不过立刻又道,“不过你要是想给的话就多给我一点。”

霍一飞也笑起来,看看他说,“现在没有了,刚才说不用钱的。”

廖宏斌说,行,你怎么说都行,就是快点起来,地这么凉,你的腿不要了?再这么折腾自己它就真的要折了,给你罢工。拉着他,自己也起来,扶着冰冷的膝盖,原地跳跳,火光渐渐黯淡下去,燃尽的黑色灰烬给风一吹,就像一地黑色的蝴蝶在飞舞。

四地无人,两人捡树枝胡乱堆着坐在地上,霍一飞紧蜷了蜷自己僵冷的腿,脸压在膝盖,慢慢摩挲伤痛的地方。月亮已经升起来,满天星斗闪闪烁烁,霍一飞问廖宏斌,“你呢,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廖宏斌一听挑挑眉头,弄得神神秘秘似的,“哎,嘿嘿。你觉得怎么样?还行吧?”

霍一飞说很好啊,“很漂亮,又爱你,符合你的要求。”廖宏斌匝匝嘴道,“那么回事吧。不过我谈这么多女朋友,只有这一个,我爸没骂我。他岁数大啦,身体也不好,那天又脑血栓进了回医院。我不跟他吵了,省得他说我不孝顺,他挑哪个,就是哪个吧。”

霍一飞心思有点恍然,定定神笑他道,“看不出来你还有孝心啊。”

这时候一只萤火虫正摇摇晃晃,笨拙的飞过来。廖宏斌不禁惊奇,“嘿,现在还有萤火虫?”繁华的城市里,就算是盛夏的晚上都几乎已经看不到这种闪闪亮的虫子,想不到这么冷的晚上还有。想来这一只大概是被同伴落下了,或者同伴都死了,才单单的一只。

廖宏斌伸手抓了一把,没抓到,一步跳起来伸手去够。萤火虫很好抓,小孩子也能一抓一把,但廖宏斌坐了这半天,手有些僵冷了,这一下还是没抓到。

这家伙跳着脚就追着小虫子跑出去,霍一飞起来,也拿了根树枝儿帮他,小虫子一见人追拼命的飞,真让他俩追了一阵。好在一阵风逆着吹过,一下把这小虫吹回过来,廖宏斌还在那伸着两手够,霍一飞抓了把旁边树杈,借力轻跳了下,拿树枝儿一扫,就把它给扫了下来。

廖宏斌两只手指捏起来,“小玩意,你飞的还挺快,信不信我把你五马分尸啊。”

这是廖宏斌从小玩虫子的套路,他抓着虫子就喜欢扯成两半,下一步就该往人脖子里扔了。小学时候有一次把条大青虫扯成两半,趁自习课扔进女班长脖领子,把那平时耀武扬威的女班长吓得失声痛哭,手里替老师执掌刑罚的教鞭一下子撇到窗外泥巴沟里。廖宏斌自认为民除害,洋洋自得了好久。

霍一飞忙拍他一把,“你别缺德了,都快死了你还折腾它玩。”十指并着,笼个圆圈,把小虫围在手心,绿油油的光照的好像个小灯笼似的,煞是好看。

廖宏斌饶有兴致瞧着,一回忆,多少年都见不到这东西了,小的时候一到夏天,天天满山跑抓这个虫子。因为武侠片笑傲江湖里拍的,大师哥令狐冲抓许多许多的萤火虫,缝在沙袋里,晚上在床上挂起来就好像满天星斗一样,引得小师妹开心。廖宏斌从小就对女孩有格外良好的印象,想学这一招哄对面邻家的大眼妹。

霍一飞说是啊,那时候一放学就陪你去抓虫子,害我晚回家不知道挨过多少打。

像那次那样的经历,是霍一飞和廖宏斌都记忆深刻的难以忘记的。后来廖宏斌后悔死了自己拉着霍一飞陪他满山乱跑抓虫子。

小时候家里后面那片山是孩子最大的乐园,七、八岁都不懂事,满山的乱疯乱跑。也忘了是为什么了,忘了是不是为了讨好女孩儿,廖宏斌一放学就拽着霍一飞一路狂奔,跑到这山抓虫子。

那时候萤火虫特别多,漫山遍野的都是,太多了的萤火虫有点傻乎乎的,直往人身上撞,随手就能抓起一把。也是因为太多了,小孩们中间就流行起比装萤火虫的袋子,好似丐帮的乞丐袋,谁的越大,装的越多,越牛B。廖宏斌让他妈缝了老大个袋子,简直像个麻袋,牛哄哄的到处扛着,这附近略大些的孩子一看,这还了得,挑战他们的权威,带着十几个孩子把他和霍一飞两个人堵了。

可惜廖宏斌从小身体健壮,霍一飞更会打,两个人被十几个孩子围殴也没吃着亏,那些人从此不敢轻易惹他们,但这仇算是结下了。他们在山上活跃的紧,霍一飞怕廖宏斌吃亏,不敢让他落单,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记着爸爸的教训,没到太阳落山,死活拽着廖宏斌回家。

两孩子跑着下山,廖宏斌跑在前面,刚到街上一下撞着霍一飞的爸爸,还没等叫声“叔叔”,他爸爸一把抓起霍一飞,横着一甩咣就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这一把撞的霍一飞满嘴是血,靠在电线杆下脑子轰轰直响,吓得旁边路人纷纷躲闪,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男人对个孩子大打出手。

廖宏斌吓得不行,还上去拽着他不让他打,这暴虐的父亲哪里管他,一把甩开,抓着倒在地上的霍一飞的头发,反手一记耳光,抽的声音如炸响的炮仗一般。

“放学不回家,跑哪儿野去了?!我供你上学你就这东西,明天趁早别上了,出去干活去!”

廖宏斌一下就哭了,哭着求他,“叔叔你不要打,虫子不是他玩的,是我玩的,是我拉霍一飞陪我去玩的!”但他根本就不理会,一手抓霍一飞脚踝倒拖他,就像拖个牲口那样,拖了整整一条街道把霍一飞拖回家。可怜的霍一飞满脸都是血,一路蹭在地上,留着条长长的血线,看的路人乍舌不已。

后来在家霍一飞被他用绳子吊在房梁上,皮带沾水抽得浑身遍体鳞伤,手腕整整吊到脱臼,等放下来霍一飞两只手腕肿的比脚脖子还粗,动都不能动,还是被他们的老师发现,领去学校医务室包的药。看霍一飞痛的发抖的模样,廖宏斌狠狠踢着走廊的墙壁。

往事重重,回忆起来,就如同电影的屏幕一篇一篇晃过,一路看过来青春如水一般飞快的流逝,一想到再过段时间可能就要结婚,廖宏斌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快老了。

霍一飞淡淡笑了笑,从前忆起儿时惨痛的记忆总觉得顾影自伤,后来这些年,仿佛慢慢淡了,那些事情就像站在隔着沟壑的对面的那个山头,虽然看的清晰,但毕竟已经过去。现在看过去,也说不上是过往伤痛,还是一种回忆的温馨。廖宏斌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打算原谅他了?”

霍一飞出神望着远处不知哪里的深黑处,风吹过,卷着这问话四野飘荡,仿佛在心底深处问着自己。霍一飞摇了摇头,“不知道。

“随便吧。我怎么都不要紧,但是小宁还小……小宁告诉我,他去看英国看他了,小宁还小,如果能有个亲人照顾他点,总好过我自己。就顺其自然吧。”

从来没有品尝过父爱的霍一飞到底抵受不了温情的诱惑,特别是在这个时候。在被和记逐出门外,多年来习惯甚至到依赖的生活忽然彻底天翻地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越撑着坚强,心里其实越满是泪水和茫然。张明山在这个时候走到跟前来,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在霍一飞心里其实都不重要,他宁愿相信这是真心的,现下能这样生活,感受此刻的温馨就足够了。

廖宏斌能想象他的心情,不忍心再把他从这点可怜的幸福中拽出来,就道,“其实很多东西都会变的,人家说,人的年纪大了,会总想着以前的事。给他一个机会,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他也真心希望张明山能在十几年后,补偿一点当年欠下的情感。努努下巴指山下他们的楼,灯光亮着,似乎能看到屋里蒸腾的暖气,里面飘荡着饭香。廖宏斌道,“饭该好了,回家吧。我还等着吃饺子呢,等了一天了。”

走在路上廖宏斌跟霍一飞说,要不要到阿彤墓前拜拜?如果要去他晚上开车。三更半夜的谁还能在那里,肯定撞不到人。

霍一飞显得释然,说不用了,心意到了,在哪都一样。也不知他是说的真心还是无奈,一想他现在在和记的地盘露面都要偷偷摸摸,廖宏斌心里好不痛快。

随着日渐天冷,那腿伤愈发痛的厉害起来。霍一飞两腿都被那棍子打的不同程度的断裂,想来真可怕,那么修长漂亮一双腿就那么生生打断掉。左腿要比右腿更重一些,天阴风冷,曾经断过的骨缝里就仿佛有一只磨钝的锯子在锯,每每走动,那腿痛的肌肉都突突发抖。

起风的清晨,一个人爬到楼后的斜山,沿着一人多宽的水泥小路,艰难的捱动脚步。外面是伤,里面也是伤,因为断骨的疼痛,肌肉本能避免活动,以减轻痛楚,久而久之已经萎靡没有一点力气,要恢复起来实在不是容易的事。

霍一飞努力让自己挺直起腰,端起手臂,尽量轻松的尝试着跑出几步,但显然身子远远无法

如过去那样轻松。关节僵硬酸痛,腿伤也丝丝辣辣疼起来,之前倒很久没这么疼了,不知道是真的疼,还是心理作用。霍一飞深吸两口气,跟自己说别紧张,放松一点,又不是有人在后面逼,自己尽量就是了。便顺着小路漫下坡,一步一步向前跑着。

冷风迎面吹过去,一下子把全身打透,身上冷汗顿时被风吹得冰凉,身子仿佛落在冷水中般。

跑出几十米,嘴唇已然不止的哆嗦,只觉得大腿一阵阵抽抖,脚像在云里飘,一步迈下去好像踩在棉花里,人也摇摇晃晃,只怕一步要是踩错的话,整个人都要软塌下去。旧伤仿佛撕心撕肺一样疼,敏感的折磨着他浑身上下每一条神经。霍一飞咬了嘴角,抵受不住,又换拳头在嘴里咬着,许是汗水下来流到了眼里,视线恍恍惚惚,索性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挪着他有千斤重般的双腿,只是向着前面那个方向。

沿路人渐渐多起来,早上很多小区的居民到这里锻炼,山下修了一块平摊的开阔地,星星落落放着健身器材,小孩儿围着跑闹嬉戏,老人在那边排成队打太极拳。

小贩也摆出摊子,扯起沙哑的嗓子叫卖。霍一飞扶着腿停下喘气,冷冰冰的汗把头发打湿成缕,冷痛交加,浑身发抖,一同脚下寒风吹断的瑟缩枯草。人们在身边来来往往,并没有人停下来留意他。

后面有人拍了拍肩膀,霍一飞回头看,是张明山。替给他一块毛巾。霍一飞接了过来,蹭了蹭湿漉漉的头发,张明山脖子也挂了一条,一身运动装,看着也是准备跑步的样子。

“别这样,万一再弄伤了到时候更不容易好了,你岁数还小呢,长得快,要慢慢养,很快就会好的。”

霍一飞没应他,毛巾在手里攥了一团,用力按一把僵冷的膝盖,提起沉重的脚步深深浅浅的艰难往前捱。张明山见他坚持,只得也跑着跟上去。

父亲带着儿子跑步,儿子陪着爸爸跑步,再平常和温馨也没有的事情。张明山跑在后面,看着儿子挺拔修长的身材,也看着他一阵阵因痛楚难忍而颤抖。儿子每向前迈一步都是痛苦,可他却坚强而固执的坚持,在江湖多年的摸爬滚打,已经学会习惯为了生存,在受伤时必须尽快修复伤口。过去的这些年在张明山是一片空白,无法知道霍一飞是怎样生活的,从从前的小可怜虫变的高大,矫健,厉害,也是江湖这个强者生存的社会中小有名气的人物。

大约又跑了百十来米,霍一飞身子只晃,脚下一软几乎跌倒,张明山忙上前一把扶着,不禁埋怨他,“都说了让你别跑了,伤要慢慢养的,一下跑这么多怎么能受得了!”

霍一飞痛的心烦意乱,一把抽出手来,转回头顶撞的近乎暴躁,“不跑怎样,一辈子躺床上吗?!你不用过这种生活,怎么知道这个,如果不是每次都这么折腾,我怕都长不到这么大。”

张明山被他顶的一愣,张张嘴说不出话来,霍一飞脱口而出随即也觉得后悔,他是不会和长辈这么无礼的,就算在最恨张明山的时候也没有这么说话,实在是疼的烦躁,就近拿他当出气筒。

僵了片刻张明山还是扶着他,半抱半拽拖到旁边的长椅上,霍一飞刚才数落他那两句,有些过意不去,这一次顺从不再挣扎。但是大腿痛的一抽一抽,火烧铁烙的一般,他弯了腰两手托着头,手指有些无助的抓着自己头发,忍受着这伤口抗议般的折磨。

张明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什么忙也帮不上,想想跑到对面刚开门的甜品店,买来两只刚出炉的热腾腾的巧克力奶昔,忘了在哪听过,甜的巧克力能缓解疼痛。

却不知道霍一飞最爱吃的就是巧克力,小时候被他打过,在冰冷的床角痛的发抖,吴影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流泪,苍红的手指颤颤翻衣兜,拿出两块洗了不知道多少衣服,换来的巧克力糖塞给他。那种甜甜滑滑丝一样的甜味滑在舌尖,果然痛的就轻多了,仿佛伤痛被这香甜驱散。

霍一飞接过来捧着,杯身温着手指暖起来,吸一口,感觉那种甜甜滑的都吸不住。现在的东西越做越好了,这甜品店打的广告,称卖的正宗的比利时巧克力,全世界最好的牌子,广告上还画了一对情侣一起在吸,腻的不得了的样子。

张明山看他眉头还是紧皱着,笑了道,“那天早上到这边早市买菜,看一个买鸡的小年青和卖鸡的老板吵架。那小年青估计是在这老板那买的鸡,又去买别的了,鸡就放在那让老板收拾。等他回去,鸡拾掇完了,明显瘦了好几圈,肯定是老板给他换了,那个老板不承认啊,他说,‘那鸡脱了衣服,能不显得瘦吗’,小年青就说那斤数也不对啊,老板说,‘你没有听过热胀冷缩?刚才它是热,所以重,

现在凉了当然缩了。’”

霍一飞被他的笑话逗笑,正喝着奶昔,不小心呛了一口,边笑边捂着胸口咳嗽。张明山轻轻拍着他背,说,“真没见过这么傻的事”,自己也笑起来。

两人说笑,谁都没有注意不远地方,一辆黑色豪华的劳斯莱斯缓缓开过去。张明山也许看到了,但是没说,霍一飞是真的没看到。应七陪着周进去和政府的几个官员开会,车正路过这里接人。

应七看手表,又看对面高层的窗户,“都快七点了,老李怎么还不下来?他妈的,不会又出什么变故罢?”骂了一句,周进也没搭腔。应七回头一看,他正隔着车窗往那边张望什么,全没听他说话,顺着他目光看去,瞧了一会儿,笑起来。“这么巧?干嘛隔着窗子看,想他了就过去看啊,要不你叫他过来。”

周进才转过头,紧蹙眉头直视前方。应七探长身子往那边看,只见不远处长椅上,张明山和霍一飞并坐一起,张明山正一手搭着霍一飞肩膀,笑容满面说着什么,霍一飞好像很开心似的听的不住笑。张明山又凑到跟前,对着他耳朵很神秘说了两句,不知道什么好笑的话,至于两人都笑得直弯腰。霍一飞笑着,不经意的转回头来,牵起的嘴角毫不掩饰明朗的笑容,迎着朝阳愈发灿烂。

应七看的有点发怔,一下几乎愣了,霍一飞欢笑自得的样子似乎一下把他带回实际年龄,本就该是这样纯真和明朗,不带一丝杂质。应七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就好像非常熟悉的人,却发现他本来并不是平时看到的那样。

回头看眼周进,笑笑道,“吃醋了?”

周进这才蹙着眉瞥他一眼,应七斜眼看着他,“挺好的,恢复的还不错,不用担心了。看来也是因祸得福,跟他爸爸和好了?没有公司的关系在中间,就没什么避忌了,是不是?”

周进淡淡,“你没事干了?给老李打个电话催催,还要等他多久?”

应七等于没听见他这打岔,仍是说,“老实说,你把他撵出去是不是也是因为张明山的缘故……”周进口气不善打断他,“有完没完?”自己掏出手机去打那个电话,应七只得打住。

“行行不说了,懒得管你。”应七往外又看看那高层的窗户,又转回来拿下巴点周进,“哎我告诉你,少吼我,你忘了欠我什么了?”

说着,被叫做老李的男人已经过来,周进拉开门,显然是很熟了,见面寒暄没有说两句,他黑着脸挥手,“快走快走,上面调去市警局的那家伙今天带队,把外郊一个‘工厂’又给端了!”

周进和应七听得脸色都一变,政府这样大规模的行动,到今天已经是第四次了。外郊的“工厂”虽然不是他们的,但也挂在他们名下。应七瞅老李黑瘦的脸一眼,破口骂道,“X你妈李广场,你们他妈到底要怎么样?上次你不是说没事了吗?今天又着急火燎的找我们去。现在还说什么啊?事先不说事后放炮?!”李广场也是政府堂堂的高层官员,平时谁敢这么跟他说话,更别说出言不逊,一下脸就更黑,一股火是从心底窜到头顶。在脑门转了好半天,这些黑社会虽然也求着他们,但是财粗势大,像李广场等等也要依赖他们。和这帮亡命之徒不敢太碰硬,李广场咬着牙满脸阴沉,“七堂主你怎么说话呢?你要只有朝我喊的本事,提防回头老巢就让人端了!”

周进脸也极不好看,勉强打个圆场,就问李广场,“上次说拿钱就摆平,西部工程我们钱也拿到了,今天又是这样。如果你们没能力做事,就别答应我。这么下去你说怎么办罢,你倒给我个话。”

李广场直饶头,“周老板,我不愁啊?我现在比你愁啊!现在非常时期,马上春节又加上政府庆典,上头怕出事所以加紧的查,你们树大招风啊!哎我跟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主,你们要是翻了我也完蛋啊。别说你们,我们也在重新洗牌,这一次又是一口气撤走了十好几个人,全部都是外市来的补上,我都怕自身难保了。”

“一句话”,李广场一根手指头指着,“低调。哎,只要人在势在,骨头架子还在,这点皮肉你周老板损失的起,挨过这个年,H市还不是你们的天下。”

应七冷笑,“就怕等庆典过去了,我们也无容身之地了吧。李局长,这事怪哈,为什么每个帮派都出事,唯独那姓扈的没事?该不是我们的政府拿着纳税人的钱,打着我们,给他们一家护航开路呢罢。”

姓扈的就是扈宇和他老爷子扈中和,李广场干笑一声,“嘿嘿,这事,你们不也是一样么,哪儿说去。”官匪勾结是官场里潜规则,他们一个个看似道貌岸然一本正经,为了钱就和黑社会勾结,说出来毕竟过不去脸,李广场有些尴尬。

争吵几句,没有结果。周进今天一早上急着赶出来,和李广场,警署的高司,还有海关的几个匆匆议事,就是为了毒品出货的事情。年初政府的庆典大会在即,全国上下都实行戒严,照例在这时候政府要发一发威。从差不多两个月前开始,已经在不断派人下来,并端掉了几个小型帮派,算杀鸡儆猴。

和政府打仗只有两败俱伤,损财伤力,没有人愿意做这种事。大部分树大根深的社团,都和周进一样态度,尽可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压低自己的势头,保存实力,和政府一起顺顺利利的过关。

但和记明显麻烦多了些。葛老辉在刑堂反击过后,事情的发展没有如他预料,因为霍一飞出面把事情承揽下来,他没能够到周进要害。那事之后表面上似乎沾了不少风光,实际他想要的,一分也没拿到。周进还在背后不动声色分割了他的地盘,一时又威风八面起来的葛老辉,其实已经变成个空架子,所有他的钱财势力都被周进拿握囊中,而周进和和记的实力也因此一跃到H市顶点,整个H市黑道几乎由和记一家绝对式的压倒。毫无疑问,正如李广场所说,树大招风,和记也因此更为醒目的落入国家政府的眼中。

好在这时葛老辉已经无力搞事了,否则他若在此时动手,周进外要维系着政府,又要对付那些欲借机而起的大小帮派,再应付葛老辉,只怕真的□无术。

其实早在半年多前,周进已经敏感的嗅到这危机的气息,随着张明山几个人从外市调来,周进就知道不会是偶然的,等待H市的,势必将是个多事之秋。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不愿多生事端,对帮会里各种势力纷争,一直极力的压制和容忍着,对葛老辉也始终没有动手,以至于反而被葛老辉得了先机。

事情的发展一如所料,几个月来政府不断对H市打压,扈中和也果然借着这消沉之际,成功搭着政府的船登上H的大陆。但也有他没想到的,就是没想到这一次查打会这样严重,也没想到扈中和在H市的势力扩张能那样迅速强猛。

儿子扈宇先在H市折腾一番后,扈中和终于看准了这个时机,籍着强大的政府后台佑护,携带半数身价一举掷入H市市场。刹时间,半个H市黑烟翻涌。庆典期间,很多正小心蛰伏中的帮会本来就已经是惊弓之鸟,实力弱的根本没有抵抗能力,接二连三被扈家侵吞蚕食,区区几个月里,扈家势力在H市已经雄霸一方。

像H市这样国际化的大都市,繁华背后有无数的罪恶,无数大大小小的帮会社团在这片地上吃饭,就像战国时代的诸侯,争斗从来不断,谁也不能永远只手遮天,谁也不会没有发达的机会。

政府这次对外郊突然袭击,弄得所有人都心情烦躁,老规矩在这颐香阁吃早点,精致的糕点一盘盘摆上来,谁都没心情吃。消息还没发出来,高司是警局高层,内部人,先得到的信儿,大概讲了个经过,因为他没有插手,也不是很熟悉,幸好这不是周进的场子,现下最要紧是赶快和这场子撇清关系。

应七找到律师胡安威,官司托付他去办。

高司告诉周进,“以后更要小心点!你也看到,上面查的这么紧,像这次这样我还能应付,如果把你牵扯上,恐怕就很难办了。”

周进点下头,就问高司最关键的问题,“这次的事纯粹只是上面查么?外郊是个新地方,警察就算派卧底的话,也没那么快能查到那里。”

他说的,高司八成也猜过了,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扈中和捣的鬼。这件事全是他们上面下来的人办,我X他妈的我们原警局的人,一个也不让贴近门。”从上面派来的人和他们这些当地官员分立两派,已成互不相容之势,高司这些人也十分烦恼。

周进笑了笑,“别这么大火了,我还没急呢。”指指桌子笑了让道,“吃个包子吧。”先伸筷子夹了一个,那一笼屉包子热腾腾的热气已经有点淡了,高司也跟着夹了个,咬了一口。周进道,“沉住气,上面不会一直这么下去,还有两个星期不到,怎么也要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各位都是高官要员,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再厉害也未必能压得倒我们。退一步说,万一真有什么事,我周进自会一力承担,各位可以放心,绝对不会给大家添什么麻烦。”

高司,李广场等等都感叹几句,高司道,“周老板够义气。不过这种事,大家合作这么久了,真要出了事谁也别想撇清,全都当心吧。”

当天说完事,走的时候,几人都错开时间,没有一起出门,提防有人调查,在这儿落下证据。

在各人这样步步小心的谨慎,一面又极力压制着低调中,总算还顺利的渡过了庆典。庆典的当天全市都在庆贺,舞龙弄狮,处处歌舞升腾。晚上城市里四处燃放焰火,大街小巷尽是出来溜达和玩闹的人们。和记也应景的在酒店摆下筵席,这一段时间人人小心收敛,整个社团都压抑的消沉,这一顿酒,也算是个提前的庆贺或者发泄,酒桌上五分大小,所有兄弟都喝的尽兴,不少人醉到一塌糊涂。不管怎么样,人马无伤,还算平安的过了这关。

庆典后,廖宏斌也忙碌起来,可以发牌的部门终于工作了,廖宏斌周一一大早就跑出去,回来,霍一飞刚要吃早饭,廖宏斌拽着他从饭桌上下来,拿出一块黄澄澄的牌子递到他眼前。

“看见没,终于发牌了!奶奶的,白交了一个多月租金,终于可以开业了!”

霍一飞拿过那牌子看看是西餐厅分店的执照,问他,“你还说真的啊?真的要开分店?”

“开什么玩笑?”廖宏斌满脸喜悦,烧的眼睛都有点放光,“难道我说着玩的么?这个梦想我已经向往很久了,在北角开一间Goûter(法餐厅名)分店,是我理想的第一步。以后还要开二家三家。”

“Goûter~味道~Do

you

know?”边说边煽情状挥手做个阳光普照的姿势,“要把Goûter的味道洒满H市每一个角落,这才是我们自己的事业!you

know?!”

于是霍一飞就被廖宏斌强拽到北角二环这条街上。这小子在家吹的天花乱坠,说自己租的房子有多么豪华漂亮,到跟前一看,只见这栋上下层小楼乱七八糟,满屋都是霉味,好像一百年不曾住人一样。大是够大了,可是脏乱破败的要死,窗上的老厚的灰尘,霍一飞恶心的用手按一下,说“这就是你租的房子啊?”

“啊,怎么了?这儿是寸土寸金价,你以前在这儿待过也不是不知道。前几年赚的多,花的多,也没落下什么积蓄,这几年钱不好赚了,开一个店要花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拉你进来,我一个人还真够呛。”

廖宏斌背了手东走走,西看看,说这儿需要怎么改改,那里又需要怎么补补。末了到材料装修市场一番采购,又找了七、八个装修员工,回来就干起来。这个房子是廖宏斌从个老头手里连哄带骗来的,老头要亲眼看到他营业执照,才肯给他动工。房子虽然破乱,但是因为空荡,也好收拾,几天就弄利索下来。

这中间多数都是廖宏斌一人在忙,霍一飞腿伤还远远未愈,只能帮他打打下手。说起来,廖宏斌就道,“现在你出大份,我出小份,你有什么意见尽管提,我干活就是,谁让你是大股东呢。”

廖宏斌这人贫嘴极了,但是是个极其仗义的兄弟。当初他是说过要开分店,但看这个店开的这么急,资金都周转不开,就知道他其实是为了霍一飞,才提早这计划的。

也许开个西餐厅,和从前的日子相比,实在不够风光。但对霍一飞来说,能踏踏实实开着小餐厅过日子,真的是最大的安慰。不过这条街也不太平,事实上这一片街从前是属于和记的,庆典期间整理,这条街因为位居市中心,就被警察所谓的管理起来。不过现在看去,虽然和记在这片街退出了,但这儿也远远没成为政府标榜的“文明标准”代表区。入夜之后,仍是无数小混混、小流氓出来鬼混,各处散K粉摇头丸,只不过这些人面孔都很陌生。

好几次霍一飞都很奇怪的想这些人是哪里的,很快就知道,是扈中和的人。霍一飞无法去想,几月间又都发生了什么混乱纷杂的事情。扈中和终于如愿以偿踩进H市的地面,而且还是在市中心这样的地方,踩在和记原来的位置。在这几个月里,他已经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不该他再想的事情,但现在他又没法不担心和记和周进。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霍一飞倚在门口,看着那些来来往往陌生的面孔,不知道是不是想的太多,感觉脑子里一阵阵抽痛。

廖宏斌找了一个搞艺术的朋友,来给餐厅的墙壁和天棚画一些艺术画做装饰。他那朋友大笔一挥,落笔全是梵高式的印象派,廖宏斌和霍一飞两个在底下皱着眉头看,廖宏斌就嘀咕,说这画的什么啊?一个也看不懂。

正讨论着,就听到外面噪杂的叫声,由远及近,很快就传的非常大声,是很多人殴骂打斗的动静,几人心里一惊,连忙返身到门口去看。

一个中年女人牵着孩子,尖叫着跑过来,差点和廖宏斌撞个满怀。四处一望就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足足一百多号人已经把宽阔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各个手中提刀,一色的衣着打扮。廖宏斌细一看,就看到并不是所有人都一样的衣着,里面少一些的人显然是另一帮,看围堵的地方似乎是滨鹏酒店。

忙拽个跑过来的年轻人问,“哥们儿,怎么回事啊?那是什么人在打架?”

那人喘着气摆手,“滨……滨鹏打起来了,黑社会大围殴,快别看了!当心打到自己!”廖宏斌一听果然是滨鹏酒店,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酒店从前就是和记在这条街势力的代表,扈中和拿了这街后停业了,最近又开起来。在那发生黑社会围殴,不就牵扯到扈中和跟和记吗?

这边很快围满了看热闹的,远远的伸长脖子去瞧,两帮人一边多,一边少,明显成倾倒之势。外面的人团团围着,非常嚣张,举着刀叫嚣着骂,但却打不起来,显然里面那些也不好欺负。刚才已经动过一次手,并没有全打起来,大概有领头的出面了,现在似乎是在谈判。

有看热闹的讲解,“你们知道什么?!这些是和记和扈中和的人,知道和记么?知道扈中和么?全都是黑社会!语出一片哗然,那人道,“他们这些人肯定是在抢这酒店,这酒店八成就是个赌场什么的。”

旁人听着也说有理,有点了解的知道,这个场子之前被姓扈的抢了,后来和记又抢回去过,现在到底怎么回事也不了解,有人就在刨根问底追问内情,这就没人知道了。

廖宏斌皱着眉头看看,捂起鼻子,只觉得空气似乎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汽油味。也不知道这帮人胡说八道的是真是假,如果真是赌场,八成里面还有客人,正在营业,这情势恐怕之分麻烦。起矛盾的又是和记跟扈中和两边,这可真是……廖宏斌忙拉了下霍一飞,跟他使个眼色,好在霍一飞还没冲动的上去插手,只是神情复杂,和他一样远看着那边。

这一会儿功夫里面好像又谈掰了,只听骂了一声,顿时所有人又操起刀抡打起来,一下子就见漫天刀枪棍棒飞舞,这些个围观的见状慌忙抱了头撤后三五米,确到安全了才敢再回头。

这下他们看的更清楚,围殴在一起黑压压数不清的一片,手上全缠砍刀,似乎一百多人也不至,混战之中也说不出是谁在砍谁,只听刀棒拼撞,吼骂震天。很多人提着黑皮桶,在往酒店跟前的建筑上浇倒。很快不断有车开过来停下,冲下来的人和后面的砍在一起,估计是和记这边来了外援。背面看去只觉得其中一个穿紫T恤衫的身影甚是熟悉,霍一飞一下想起来,这是当初葛老辉手下,跟他卖过消息的那个小明,看来真的是外援到了。

廖宏斌拽了把霍一飞,“走吧,回去罢。”意思和记的人都来了,碰见了难免尴尬。霍一飞也就回过头,两人转回几步,就看见一个人从他们房后绕出来,手里攥着个打火机,一边打火,一边迅速往滨鹏那边走。

这人走的飞快,从他俩身边擦过,廖宏斌正觉得奇怪,忽然霍一飞一个转身追过去。那人立刻变走为跑,直奔围殴人群冲去,霍一飞紧追其后。廖宏斌一下脸都白了,眼瞅着霍一飞一路狂跑追上那男人,一把就扑了上去。

男的被扑倒在地上,滚出好几米,回头一照面,霍一飞只见这人是他认得的,叫什么忠豪,是跟着扈宇的手下。叫阿豪的显然也认得霍一飞,略显吃惊,估计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

这一摔火机摔脱了手,两人纠缠在一起,阿豪使劲伸长手,手指尖够到火机,霍一飞翻起来立起手肘一肘搥在他臂弯里,反手夺起火机。阿豪被搥的“啊”一声痛叫,腰上死命一挺,抽出身来,就地一个打滚侧腿旁踢,霍一飞毕竟身子还不灵便,这一下被他踢中,摇晃两下站起来,使足力气要把这火气扔出去,阿豪从背后扑上,抓住他衣服又抱缠一起,抓着他手腕去夺。

霍一飞仍拿右肘狠狠击他胸口,阿豪显然知道他身上有伤,提脚就往他左腿的伤处去踹。这一招果然奏效,霍一飞登时痛苦的半弯身子,手上无力抵抗,阿豪一把拽住又把火机夺过去,顺势又照他腿伤处狠踹一脚,踹的霍一飞翻倒在地上,转身直往前跑。

霍一飞一阵挣扎,咬了牙翻起来,歪歪斜斜又扑上追,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拽住,廖宏斌脸色煞白,冲上来抓住他破口就骂,“你他妈疯了?!你找死啊你?!”

霍一飞也吼,说你放开我!廖宏斌哪里肯放,抓着他不由分说往回拖,霍一飞回头一眼,只见那阿豪已经要冲到跟前,无法跟廖宏斌说清,抓住他手腕猛地一甩。廖宏斌几年没跟他打架了,也想不到浑身伤病的霍一飞还有这么大力,这一下甩得他手腕子差点没断,痛叫了一声,霍一飞撇下他就去追阿豪。

阿豪被他追上,故伎重施,回腿又去踹,霍一飞一个闪身躲过了,紧跟着又左一晃,右一晃,两个虚招晃过去,阿豪不懂这个,一愣神,被霍一飞近身欺上,手肘搂住他脖子夺他手里的火机。阿豪死死攥着不放,一边卯足劲儿朝下盘猛踢,一边叫道,“霍一飞,你管什么闲事!你不跟和记早没关系了吗?!”

霍一飞也不理会,全身气力就扳他的手,夺他的火机。阿豪脚下乱踹,霍一飞有的躲过,有的躲不过,疯狂乱踹在他那还未痊愈的腿上。

廖宏斌一看这也不行啊,甩着生疼的手腕又追过去,追到阿豪后面一脚踹过去,正中他屁股上,阿豪跟踹的一个狗啃屎,霍一飞借力一掐他虎口,夺过火机跌跌撞撞跑出几米,手上使劲儿一把跟掰成两半,远远扔出去。

这会儿扈中和的人看到廖宏斌在和阿豪厮打,已经追过来,廖宏斌一眼瞥到这些人各个手腕里刀光晃晃,翻起来转身去抓霍一飞,往回跑,已经来不及了。十几人冲上来一下就把两人冲散,廖宏斌回头已经看不到霍一飞身影,牙一咬只得蒙头逃命。

连滚带爬直跑到街尾,后面人仍然紧追不放,廖宏斌边跑边回头瞟一眼,就感觉十好几人好像全冲他追过来,大骂一声“奶奶的!”心里就纳闷了,这帮人怎么不去追霍一飞,紧逮着他不放。

原来扈中和这些手下不认识霍一飞,刚才只看见廖宏斌一脚把阿豪踹倒,以为他才是祸首,因此才全追他,只有一个落下去扶阿豪。今天点火是阿豪的任务,因为打架时火机在身上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才特地指明了他来干这个活,想不到这事给霍一飞弄砸,阿豪恼羞成怒,爬起身来直奔霍一飞扑上抓住便大打出手。

他有帮手,霍一飞只独自一个,而且身有重伤,刚才又追又打,全是拼着一口气去夺他的火机。这里外都浇了汽油,刚刚他看到小明跟人打的手势,赌场关着门正暗中接待客人,一旦爆炸后果只怕不堪设想,才不顾一切去追阿豪抢夺。

实际上他的腿只能少量运动,走路都不能多走,别说这么激烈打斗,又被阿豪狠踹了那些脚,已经连站立都不稳。阿豪暴怒之下扑回来,霍一飞虚晃两下,终于抵抗不住被他揪翻在地,另外停下那个也跟上来,一脚踢在他头上,抡起大背砍刀就劈下来。

眼看着这刀朝头顶砍下,生死关头,霍一飞抓住那人脚踝死命一推,那人一个踉跄,刀砍歪了一拳距离,贴着他头皮落下。霍一飞反身弓起用尽全身气力向旁边滚,但仍然挣不脱,被阿豪追上抓住,阿豪是恼怒已极,提起脚脚脚就往他伤腿上踢,踢一脚骂一句,“X你妈的!”他那同伴上前,被他拉住。

“别砍!老子活活踹死他!小兔崽子你活的腻烦了,地狱无门你偏往这儿闯!”

一边廖宏斌直给追到过了大街,后面边追边骂,“X你妈的别跑!”

“你他妈站住!”

廖宏斌哪里肯停,兔子一样狂奔,跑到第三个街口,一眼瞧见那边有个警局,撒腿就往那边冲。后面追兵看出他意图,这才停住不再追了,退了回去。

廖宏斌给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敢就跑到警局去报警,在外面打了电话。听见“呜呜”的出警声,惶急的张望一圈,前面不远工地正在施工,他扑过去抓起个搞把子,又往回奔。

霍一飞被阿豪两个围住了踢打,勉强还几下手,但终究没有抵抗之力,只能挣扎蜷起身体,一边抵受如雨点般拳脚,尽量护住大腿上脆弱的伤处。阿豪正在乱踢,冷不防后面有人砍过来,连忙一抱头躲开,这一下好悬没砍中,一瞥之中看到对方穿紫T恤衫,知道是和记的人,几下招架厮打一起。

这会儿廖宏斌已经奔回来,随即警车也赶过来,围殴的人们听见警车声音,这才一下四散去。廖宏斌抡起搞把子直追阿豪两个,他俩也早撇下霍一飞跑远了。

廖宏斌迎面对上穿紫T恤衫的小明,抡起搞把子就打,小明慌忙举刀一档,指霍一飞说,“一飞哥,我……我认识他的!”廖宏斌瞧他一眼,警车带着呜呜声已在跟前停下,警察冲下来,扈中和这边看已经来不及,彻底全部跑散,一边和记的人也迅速浇水把汽油冲净,警察冲过去又开枪,又抓人,场面乱作一团。

小明忙去拉霍一飞,“一飞哥,你没事吧?快走,快走啊!”廖宏斌推开他,半拖半挟着霍一飞,躲开警察视线往回跑,一路找回自己店子钻进门口,回身“啪”一声把门锁死,从窗户看看没人跟过来,这才按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那小明也跑的够呛,靠着墙直喘粗气。廖宏斌看他一眼,又看霍一飞,半蜷着倒在沙发上,四下找一圈,找块毛巾,沾了一点水,蹲在沙发前试着扶了下他。

霍一飞抬起头来,脸上是潮湿的汗水,尘土血污,脸色无力的苍白。片刻,才伸出手接过毛巾,手指微微颤,胡乱蹭了一把嘴角的血,问廖宏斌,“没人……追来……?警察……没跟来吧?”

廖宏斌看看外面警察走的差不多了,点点头,赶忙给willon打电话。Willon赶过来,仔细一番检查,幸好那骨茬初愈处没有再伤迹象,千幸万幸大约是阿豪这些脚踢得有些偏颇,但是也有明显的瘀伤,淤血涨的整个腿都肿起来了。

Willon给伤口做了处理,打上消炎的吊瓶,黑着脸问廖宏斌,“怎么回事啊?”

廖宏斌撒谎说,出门被人袭击了。willon一脸的担心,叹气说,“现在外面非常乱,每天在医院死的伤的,都特别多。听说和记和别的帮派打起来了,你们小心一点吧。”

廖宏斌斜眼看看小明,心说这不就是吗。小明这才一瘸一拐的上前,小心的叫道,“一飞哥。”

霍一飞看着他才想起来,就问他,“你没事吧?你怎么又在这儿了?那时Denny不是安排你回老家去了吗?”

小明说,“我回去,又回来了,我妹妹病好了,现在上学了。又要交学费。葛老辉他现在已经不行了,也翻不起那些陈年烂账。我现在跟小奇哥混,赚钱呗,刚才那些人就是小奇哥领的。我本来想跟Denny哥的,他说你不在,他也不混了,他回去给他奶奶看铺子去了。”

小明又把现在的情况跟他说一遍,就说现在和记跟扈中和打的有多厉害。扈中和很会背后使阴招,又有政府后台,常常就是和记打过他们,结果也占不到便宜。这个滨鹏酒店就是,本来是一点小摊子,扈中和也不惜举力来夺,一次次搅场,跟他打有点合不来,不打又不是那回事。扈中和各个方面都要插脚进来,赌场他已经搞了很久,搞得差不多了,据说现在又在H市抢毒品线了。

说着叹道,“现在外面,真的好乱啊!真的要小心一点。”

一时都无话,廖宏斌冷冷插言,“你们不搞事,不就不乱了。”小明看看他,也没说什么。霍一飞道,“那你自己也注意,做事小心点。”

小明点点头,也沉默不语了,转头看了一圈这房子,问霍一飞道,“一飞哥,这店是你的吗?要在这儿开店啊?”霍一飞说是的。小明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最后只是笑了说,“那我一定经常来玩!”

目光神色中,难掩留念,未说出口话大约也是“什么时候能回来?我还是想跟你。”之类,霍一飞也看得出来,只是根本无从回答。

打发他先回去了。Willon又给霍一飞补了一针,是镇痛催眠的,吩咐他好好睡觉,在这儿看了一会儿,看着他睡着了,这才离开。他一走,廖宏斌连忙翻起留下的伤药,脱掉外衣,原来刚才逃跑中,后背上也着实挨了人家几棍子,反着手别扭的看着镜子擦药,霍一飞叫他,“我帮你擦吧。”

“没睡着呀?”廖宏斌吓了一跳。霍一飞摇摇头说没睡。

廖宏斌就把药扔给他,到沙发前背向对着他蹲下,霍一飞斜撑起来,一只手拿伤药给他涂擦。廖宏斌背上七、八条横七竖八的檩子,这会儿都紫黑了,好几处破了皮,血在往外渗。药膏一碰他惨叫一声,骂道,“X他妈的,下手这么狠,看他们哪天落了单让我抓到。”

霍一飞道,“不要紧吧?很疼啊?”廖宏斌呲牙咧嘴说怎么不疼?你看我这伤的。叫一阵儿,骂一阵儿,总算把药擦好。霍一飞也把自己的吊瓶拔掉,廖宏斌皱眉看着他,“霍一飞你说吧,今儿这账咱俩怎么算,嗯?我要不跑的快就被砍成肉泥了。你要找死自己去,我可不陪你。”

霍一飞脸色还是惨然,靠了沙发,看廖宏斌满脸恼火的样子,抱歉的说,“对不起~”他真的觉得很歉意,话是认真说的。廖宏斌不是这圈里的人,这些自己的事,绝不应该连累了他。

廖宏斌不依不饶,说你别跟我说sorry啊,没有用,你看我挨了七、八条棍子,被人追了整整三条街,差点没把肺子跑炸了。我也不要别的,你乖乖趴下让我揍七下,这事儿就算了。要不我恨你一辈子,做鬼也要来找你算账。

廖宏斌一阵得意,霍一飞格外好欺负的俯下身,趴在沙发上,毫无抵抗,“给你,打吧。”两手环抱,下巴垫在上面,想想又把旁边一个抱枕拽过来。

廖宏斌一看他乖乖样子,不趁机欺负下简直没天理。本来只是想讨个嘴巴便宜,原地转了两圈,俯身解开霍一飞腰带,抽出来,折成两扣,“啪啪”甩了两声,隔着裤子把皮带撂在他屁股上,比比划划,嘴里道,“不许动!别动啊!”

霍一飞搂着抱枕闭起眼睛,等了好半天,廖宏斌还在那比划,霍一飞一下翻起身,“你打不打,不打我起来了。”

廖宏斌不屑“切”道,“你能起来吗?”一把又把他按回去,“别动!懂不懂规矩,打你呢不知道?”拿皮带郑重拍在霍一飞臀峰,比量端正了,“啪”一声清脆的抽下去,居然还打的挺重的,霍一飞啊了一声,忙叫他道,“哎,你轻点,疼!”

廖宏斌舞起皮带“啪啪啪”连抽了六下,正够数,道,“废话,打的就是你疼,还敢跟我讨价还价?你自己爱怎么样怎么样,现在跟我在一起就不行,我可不想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招惹他们,回头连累到我那怎么办?”。

廖宏斌居高临下“教训”。给他这几下还真打的火辣辣的,牵动了腿上的伤,真的疼了,霍一飞紧紧搂着抱枕,面向里面,旧伤咝咝的痛,一时也无力跟他贫嘴。

廖宏斌变本加厉的得瑟,“起来,给我到门口罚跪去。”,霍一飞还是一声不响,也不搭理他。半天才有反应,侧侧身往里让了让,把半边沙发让出来。廖宏斌拍了拍腿坐下了,霍一飞才有气无力,“打够了吧,跟你两清了啊~”

“两清?说得容易啊。全世界都看见我帮你打架,清的了吗。我可跟你说真的,不是开玩笑,这店呢,是咱们俩人的,不是你自己的!我花了这么多心血弄下来,你要是敢把它弄砸了,我活吃了你!”

“好了,知道了,保证再不跟他们有任何瓜葛。”

廖宏斌看看他,很平淡的看着天花板,说这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下子又都沉默了,廖宏斌捏着下巴望着对面墙上,端详那幅画一半的印象画。忽然霍一飞又翻起来,说“给我。”一边就按着他的背,转过身子去够他手里自己的皮带。

廖宏斌还没反过神来,已经“哇”的一声惨呼,严重怀疑霍一飞是报复性的按他这一下,因为他狠狠的,重重的按在他后背最重的那一条伤口上,趁廖宏斌惨叫的功夫,把他的皮带夺了回去,看着廖宏斌疼得直弯腰的样子,抿了嘴偷笑,分明是幸灾乐祸。

这天他的确是答应了廖宏斌,以后再不与江湖牵连,不管是扈中和还是和记,都划清界限,心里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不能如人预料,没有多久后,霍一飞还是不得不再次跟他们瓜葛起来。这一次仍然是因为廖宏斌。

说起来,廖宏斌小时候在家里那一片就是富裕家庭,廖宏斌的爸爸,人人都叫他廖师傅,早年做厨师出身,是个很有经济头脑的人。他很早就在经营酒店了,那时候H市的酒店还不多,也没有现在这么多各种各样的噱头,利益平平,黑社会也不来竞争,发展的很顺当,到现在,已经是当地很大的连锁酒店品牌,经营对象主要是中层薪级,干净便利,很受好评,在行业内颇有名气。

廖师傅一心要儿子子继父业,偏偏廖宏斌无志于此,非要到外面发展自己的事业,为此父子俩不知道吵过多少架。本来霍一飞基本已经不用照顾,廖宏斌已经搬回家去,这几天却又搬回来,那不用说又是吵架了,索性就在Goûter(法餐厅名)住下,正好照顾餐厅生意。

临到年前,餐厅是很忙的,一时又请不到人手。还多亏那Denny,蚊子几个,闻讯找过来,忙时也能帮帮忙。这天晚上接了一位太太和她先生的结婚纪念,廖宏斌和霍一飞正在翻材料做方案,Denny举着他的电话过来,说有人找。

廖宏斌接过去,电话是他姐姐打来的,“喂”了一声就痛哭起来,“你这狼心狗肺的……又死到哪里去了?!爸……爸脑溢血,还在抢救,还在抢救!你还不过来……”

廖宏斌一下脸也白了,问,“喂喂……”没有问清,就听那边一阵杂乱,很多声音七嘴八舌听不清楚说什么,夹着哭声。廖宏斌抓着电话慌叫,“在哪家医院?哪家医院啊?!”

一边抓着外套直奔出去,霍一飞也急忙拿了件衣服跟在他后面。

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做完了。淤血清了出来,暂时性命算是保住。但是血压住了神经很长的时间,医生说,恐怕以后行动会不太便利,嘱咐家人千万好好照顾。

廖太太抹着眼泪说,“你爸爸那性格,一分钟也坐不住,现在要他卧床养病,他怎么待得住?”说着又哭起来。廖宏斌听到爸爸性命无事,刚才稳住心神,隔着护理窗往里看一眼,鼻子也酸起来。想想觉得不对劲儿,就拽过姐姐到旁边上,低声问,“姐,怎么回事啊?爸好好的怎么会脑溢血?”

他姐姐哭着捶他两拳,哭道,“还不都是你!让你好好的在酒店,你偏不干,如果你在的话,好歹能出个头,爸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担这么大事……”

廖宏斌越听越不对劲,脸也变色了,说,“到底怎么回事?!”姐姐从头到尾说一遍,不仅廖宏斌,霍一飞在旁边脸也变了。事情起因是为了廖家在西三署的连锁酒店总店,这一片地方现在是扈中和的天下。西三署这带从前没有老大,几家帮派势力各自分割,非常混乱,加上这里的商家又都多少有些势力,不是个黑帮能赚到钱的地方。

扈中和看中了这块地方,下了不少成本,几个月下来,大大小小的帮派被他归拢利落了,扈中和立出新规矩,每户商家加收200%保护费,另外再根据每家营业金额填补。消息一出去,商家都不满,但是没奈何,有家有业的,没法跟黑社会亡命徒争斗,只得认了倒霉。

廖师傅也是气的吹胡子瞪眼,和几个老朋友一商量,大家都说,忍了吧,只要交了钱能太平,就当少赚点,买平安了。廖师傅本来也这么打算了,不想那姓扈的却说,不要他的钱,要他的店,这店不能开了,马上要搬出西三署,房子就给他们留下。

廖师傅一听就急了,说那怎么行,对方是个年轻人,戴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拿出一叠钱放在他桌上。“老伯,这地方不赚钱,搬出去也是为你好,这是你上次交的五万块钱,还给你,抓紧时间找个好地方,下个礼拜一我来收房子。”

站起来抖了抖大衣,便转身走,根本没容廖师傅说一句话,这房子他倒是硬抢了。廖师傅也是火爆性子,一下就火了,抓起钱赶上两步,把那叠钱照着他后脑勺就摔过去。

大怒,“小子,你别太猖狂了!老廖我在这条街几十年了,哪个大哥问我要保护费,也三分客气。你张口就要老子的店,也太霸道了吧!你以为你们姓廖一家在西三署说话了,就可以只手遮天?”

扈宇侧身一闪,倒是躲开了,旁边他手下模样的上前抓着廖师傅就要动手,“x你妈!给脸不要脸啊,跟我们大公子这么说话?!”

廖师傅年纪不小了,但不是软蛋,跟对方年轻人也不软口,就死命掰他攥着自己衣领子的手。听见争执,酒店的人哪敢上前,前厅经理Z哥是廖师傅的老伙计,赶忙跑过去拉架。

扈宇不轻不重拍了他手下一巴掌,教训道,“你有没有礼貌,和老人家动什么手脚,叫人说我没家教啊?”这边Z哥也连忙拉着廖师傅劝架,小声劝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千万不要和这帮人起争执。

Z哥会做人的给扈宇道歉,“扈公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慢慢商量,慢慢商量。”扈宇一笑,上去搭着他肩膀,“Z哥是吧,没什么,一场误会,坐那边慢慢谈?”

搭着Z哥向旁走,Z哥跟他走出几步,感觉就不对劲了,身子被扈宇夹着,脚下转瞬匆快,刚欲挣扎,扈宇臂肘用力拉着他,几步就给带到一边,一把甩出去,Z哥冷不防给他整个人摔在地上。扈宇居高临下看着他,“Z哥,跟你说也不知道你能不做主,不过咱俩还是谈谈。你们这个酒店搬到别处去开,咱们算作朋友,不管到哪,我跟当地打招呼,照顾好你们,你看怎么样?”

Z哥一听这种话,也吃了一惊。廖师傅见扈宇不动他,而打他的伙计,要扑过来挡着Z哥,扈宇伸手拦住他。

“廖师傅,别乱动,你年纪大了,伤了腿脚就不好了。”。廖师傅给他气的浑身哆嗦,几乎话也说不出来,“小子!你要动就动我,不关我伙计事!你敢动他一下,就别想拿到我这房子!”

扈宇并不看他,转身去看Z哥。“怎么样,行不行?”

Z哥也不敢太拧着他回答,小幅后退着,还是跟他商量,“扈公子你别发火,咱们慢慢……”一个“说”字没出口,扈宇一把抓着他头发,把他上半身都拽起来,膝盖连着往小腹上猛磕有三、四下,松开手,Z哥哇一口血就吐出来了。

廖师傅大叫“老Z

!”。扈宇道,“我问你行不行,你废什么话!”

Z哥痛苦的蜷起来直咳嗽,廖师傅眼睛都红了,扈宇当着面打他酒店的伙计,逼着要这个酒店,不给就拳打脚踢。如果他打他,廖师傅宁死也不屈,但是打他的经理,他既不能硬挺,让Z哥受罪,也不能答应他了,这下真是忍无可忍,顾不上一把老骨头,奔扈宇扑上去。那些手下哪容他近身,两下撕扯,廖师傅气极了,身上发抖,腿一绊,给摔在地上。这下摔得着实不轻。

扈宇全不管廖师傅,就冲着Z哥,蹲下拨弄拨弄他下巴,“一个酒店而已,怎么也比不上命重要,怎么那么看不开呢?”

挥挥手让手下把那张合同书拿来,撂在地上,在Z哥的脸前,手指敲着。“签了这合同,就没事,不然就打死你。你们酒店有多少人,一个一个打!”

站起来回头瞅了廖师傅一眼,斯斯文文的一张脸,此刻看去杀意凛然,边框眼镜下面,仿佛毒蛇一般的怨毒透着目光的深处。廖师傅不由得一凛。

Z哥哆哆嗦嗦碰碰那合同,可他哪里能签,再说也没有权利签。扈宇等他片刻,非常不耐烦,提起脚踏住他的手指,狠狠踩下去,在地面上狠命的来回碾着。十指连心,Z哥顿时失声惨叫,拼命想缩回他的手,扈宇踩的结结实实,哪里抽的出,不到片刻一条手臂都痛的直抽抽。

酒店其他人藏在门后,听着Z哥惨叫声,无一不脸色煞白,想要跑,但被堵在这屋里,怎么跑的出去。扈宇的手下一脚踢开门,就近揪起个服务生,拖着没拉到门厅,其他人围住便拳打脚踢。

廖师傅坐在地上只是喘着气哆嗦,终于扛不住,叫,“停……停……”

扈宇也不为难,扬扬下巴让大家松了手,笑了笑,捡起沾着Z哥血的那张合同,平整的放在他前面。廖师傅瞟一眼,一咬牙,别过头狠道,“你喜欢就拿去!抢这个地方,一辈子也不会发财!”

扈宇笑笑说,“廖老板,是这样的,口说无凭,你还是签了这个,我才能放心。”

廖师傅对自己一辈子的心血怎么能舍得拱手让人,扈宇一个小毛头,被他这般逼迫羞辱,真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抓过那张合同一把撕成两半,使劲揉了揉两团,骂道,“让我签合同,做梦!让你签,让你拿什么签?!”

扈宇脸上变色,斜斜看了廖师傅一眼,回头吩咐自己的手下道,“把那家伙的手指头给我砍下来。”

Z哥闻声惊恐的拼命往后退,连带着扑腾扑腾带倒一片座椅,藏在门后有的女孩子已忍不住哭出声,廖师傅也意识到自己咽不下的意气,给Z哥带来的后果。他一辈子没服过软,此时惊颤的欲抓扈宇衣袖,“你……你……别砍他!我……我求你……别砍,你们别砍!”

扈宇手下根本置若罔闻,两下抓着Z哥,把他拼命回缩的手指拽出来。刀下不留情,廖师傅抓着扈宇几乎要跪下了,只道,“别!别!别!别砍他!你砍我……”话音还未落,Z哥一声惨叫,一根无名指被沿根切下来,血顿时喷涌。

廖师傅“啊”的一声。扈宇重新拿一张新合同,还是放着他面前。廖师傅手直发抖,就算拿起笔,几乎都握不住。扈宇竟然摔了个茶杯,拿茬子刮了一兜Z哥的血给他端上来。廖师傅眼瞅着这杯血端上来,头顶血气直涌,他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能经得起这样,浑身哆嗦,笔也从手里掉下去。扈宇不由分说抓着他的手,在血里蘸了蘸,在合同上按个血指印。抖了抖那合同纸,笑笑,还搀扶他一把靠着椅子,道,“廖老板,谢谢你了!”

这才转身带了人扬长而去。

酒店的伙计们见扈宇走了,才一哄从门口奔出来,有的连衣服也不及换,夺路便逃。有些经事点的,看到老板靠在椅子上,样子已经不好,忙伸手搀扶他,廖师傅大喘几口粗气,正要站起来,眼睛发直,手脚就全不听使唤了。那些人大惊失色,慌忙拦着出租车送到医院,一查是脑溢血,亏的送的早,若是再晚两步,就没救了。

廖宏斌听他姐姐说了经过,转身就走,被霍一飞一把拉住。

“阿斌!”。

廖宏斌眼睛通红,挣脱开他道,“你别管我。”霍一飞追上一步又抓着他胳膊,“到哪去?你上哪去找人?一个人这么跑去想送死?扈宇身边好几十人,都是杀人放火的亡命徒,你能近他的身吗?”

廖宏斌一把砸着墙,又踹了两脚,知道霍一飞说的是道理,但是扈宇抢他家的酒店,在酒店里把他爸爸打的脑出血住医院,他当儿子的怎么能受住。怪只怪他不在跟前,让爸爸吃了大亏,身边连个亲信的人都没有,遇到了事谁能为他出头。廖宏斌抓着头发,只觉得心里发堵,一时无限自责、懊悔,后悔自己不该跟爸爸吵架出走。

冷静了片刻,廖宏斌问霍一飞,有办法找到他吗?

霍一飞记得扈宇带他到过他家楼下,还是他刚来H市,在兰坊经营酒店的时候去过的,现在他爸也过来了,不知道他还住不住那里。扈宇个性谨慎,但做人狂傲,现在他们家正是四方鼎盛之际,说实话,霍一飞是没什么资本跟他谈条件的。但是廖宏斌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曾一度那么帮着他,酒店是廖师傅的心血,这件事他无论如何要解决。

扈宇没有搬到他爸爸在H市的别墅去住。扈中和老谋深算,从一年前派了儿子到H市,步步渗透自己的势力后,终于借着国家这次清理整顿,和和记内讧的机会,利用他政府的背景的掩护,如愿以偿达到目的。积流成海,之前扈宇在H市总总作为,一次又一次折腾,当然不会白费,他撒了不小的关系网,扈中和这一次拉网收鱼,虽然看着是迅速崛起,其实并不算突兀。

到H市后在海滨买了别墅,看来是准备长住了。元旦之后二老婆也搬了过来。扈中和也叫扈宇回去住,扈宇不肯,推说住在一起不方便,扈中和近来心情好,由着他去了。

其实扈宇为父亲做事,不可谓不尽心,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和平相处。这次扈宇处理西三署,拔了几个顽固店主,把整条街一门清,扈中和极为满意,开会的时候居然难得的表扬了他两句,还叫着他晚上一起去摆庆功酒。

扈宇却找个理由推开了,独自开了车先走。对他热情招呼的应酬,一点兴趣也提不起。开着车路过兰坊街,逛了一圈,看到卖鱼丸的,招手让小贩过来,打开车窗买了几根,刷了好几层辣,香气腾腾的。这段时间来扈宇格外小心,从不轻易露自己的行踪,更不逛街。最近做的事太多了,父亲来了H市,掀起大半个黑道的轰然波动,惹上的恩恩怨怨不计其数,随时不知道什么人来报仇索命;也不知道什么人想杀了他,借这名气上位。他一手慢慢开车,鱼丸的辣椒辣的直呵气,大约因为从小家教严格,父亲绝不允许吃这种街头零食,小时候没过瘾所以长大了特别爱吃,简直成癖好。想起刚来H市的时候,让霍一飞带他出去逛逛,逛过的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两人还吃过这个麻辣鱼丸,聊过一些小时候的事。

扈宇来H市前,被告诉过到H市,他要对付的最大对手就是霍一飞。他过来经营的几个酒店,都是霍一飞代表周进跟他合作的,要想跟和记接触上也只能通过他。

霍一飞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扈宇在他身上很难能讨到什么便宜,好在他过来以后,发现和记里势力纷杂,勾心斗角,寻找到机会跟葛老辉搭扯上,通过他才算做到了该做的事。

葛老辉也借着他上位,把自己势力膨胀到极点,当时周进不在家,霍一飞看出情势的危险,恐怕葛老辉就要起变,抢先一步下手,付出了巨大代价勉强打倒他,结果自己也弄得两败俱伤,被和记家法处置。扈宇扫廖师傅的场时,打听过他背景,知道他家跟霍一飞有些关系,因此把些旧事想了起来。

若说心里话,扈宇替霍一飞不值,但从对手的立场,他又应该庆贺,当年关羽被害,首级送到曹操手里,曹操叹过“英雄死了,可惜,敌人死了,可喜。”扈宇一向自命不凡,目中无人,他能看的上眼的,也会敬佩对方的才品,说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惋惜呢,还是没怎么正面交手一较高下,就失去机会,感到遗憾。

到街口又买了些鱼丸,和其他的零食,用塑料袋包着拎回来。知道泳儿一定在家,但他照例都不叫门,掏出钥匙自己打开门,换了拖鞋,顺手把零食拎到厨房,这才打开门厅的灯。

屋里还有客人,倒是意外,泳儿端端正正坐在在里面的沙发,样子显得非常拘谨,不自然。扈宇愣了下,这才看清那个人侧面,赫然是霍一飞,转过头,看了自己一眼。

扈宇脸色一瞬间大变,下意识看泳儿,还安然无恙。他早料着动了廖宏斌家的店,霍一飞不会善罢甘休,可没想到他会摸到自己家来。足足顿了半分钟,才道,“哎?一飞哥?好久不见啊,怎么这么有兴致到我家来做客,都不跟我招呼一声。”

泳儿见到他回来立刻站起来,有点受惊似的本能要奔过去,但只挪动一步,又踌躇止住。扈宇口气嗔怪道,“泳儿,怎么不给客人倒杯茶,怎么待客呢。”

泳儿脸色发白,手有些抖,看看他,似乎想从他的话里分辨出真心假意。霍一飞上来的时候,只说自己是扈宇朋友,泳儿吃惊之下,有点发懵,她知道肯定不是他扈宇的朋友,扈宇从来不招呼朋友来家,可能他朋友都不知道他住这里。况且自他家楼下几层单位,全部由扈宇手下买来居住,足足好几层人把这个单元看如死牢一般,连她上下楼都被监视,其他普通人又怎么可能轻易上来?

他在这儿等了大半个晚上了,泳儿不止一次跟他说,扈宇晚上可能不会回来,你还是到他公司找他。她说的也是实话,扈宇的确常不回家,一个星期能回来三次就是多了,但他似乎认定扈宇会回来,很有信心的等。

中间泳儿也打算借口泡茶走开,霍一飞不让,但也没有来硬的。泳儿心下忐忑,看着他不软不硬的态度,也不能确定这算不算绑架。偶尔聊几句话,泳儿总觉得他看来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只是一时太过紧张,怎么也想不起来。

迟疑了片刻,还是往厨房走,霍一飞站起来一把拉住她。扈宇冷眼看着,似愠怒不愠怒,“一飞哥,当着我的面就搞我的女人啊。”

霍一飞挑挑嘴角,瞟了一眼泳儿,也似嘲讽的道,“三天两头不回家,让女人独守空房,还怕她不偷人么,给你带顶绿帽子也很正常。”

泳儿听到他这么乱说,只怕扈宇真的听进去,不由发急道,喂!你别胡说八道……。扈宇一声冷笑,“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总不会是观光旅游。该不会是为了廖宏斌的事吧?”

霍一飞也坦言直陈,说“是。”

扈宇僵板的脸上忽然换了笑意,一阵笑起来,拍了拍大腿在霍一飞坐的地方坐下来。抬头看着他,又是哈哈笑了一阵,笑着道,“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是来求我的?”

霍一飞淡淡的,似乎并不在乎他的羞辱,仿佛也淡淡笑了下,“你想我求你,就算我求你,老人家身体不好,经不起这么折腾,你们少一家店,吃不了多少亏,还给他们吧。”

扈宇打开茶几上的牙签盒,捡出根牙签剔牙,听他说这话,并不回答,足足待了一分钟才慢声慢语,“老实说,就是一个破店,我扈宇真没放在眼里,如果你一飞哥从前跟我说这句话,我二话不说还给你。但你现在好像没资格再跟我谈条件吧?”

斜眼睨视着他,“你现在算什么呀,听说前几天在新北扫和记的场子也是你从中捣乱,怎么和记现在还领你的请么?还是你给人看家护院习惯了,一见到人就忍不住冲上来咬?”

说着饶有兴致端详着霍一飞脸色,仿佛想在他脸上追寻到他被激怒的样子。但是没有,霍一飞没什么表情,只冷淡的说,“扈公子,别那么多废话了。江湖里的事把平民百姓也牵扯进来,不怕惹祸太大么。”

扈宇其实真的非常厉害,看他傲然蔑视,对霍一飞这番冷嘲热讽,似乎他现在坐拥重势,霍一飞为了要回酒店要低三下四的哀求。其实他被人摸进屋来,毫无准备,根本不知道霍一飞会怎么样,手里有没有枪,会不会像上次那里冷不防给他一枪。虽然他进了这里也不容易出的去,但现在毕竟他在人家枪口下,何况还是两个人,还有一个泳儿,但他却能反客为主,弄得自己俨然尽占上风。

不过扈宇清楚他的实际处境,讨了几句嘴乖之后,还是主动开条件了,“我千辛万苦拿过来的店,你一句话就换回去了,会不会太少了点?好歹总得再给我点什……”

霍一飞直言打断他,说“你想要什么?”扈宇也抱了肩膀站起来,又弯腰端详着一阵,轻笑着,“一飞哥,你的腿没事呀,我以为真的被打断腿呢。你们和记的家法还真是厉害。不过说实话,我挺想看你挨打的,上次打我一枪,今天让我也还一把吧。不如就这样,你拿棍子趴下让我打十下屁股,就十下,酒店我原样奉还,在关二爷面前发誓,这辈子不碰你朋友家一手指头。”

扈宇拿眼睛指了指家里供奉的关公像,“这个要求挺容易做到的吧。你朋友对你这么够意思,为他牺牲一点,也是应该的。”

霍一飞脸色终于给他说变,过片刻,却是笑了笑。“想打我?我给你打,你敢么?”顺手抄起茶几上一个沙发拂尘用的扫把,反过来递给他。

扈宇也愣了下,这下真没去接,霍一飞递到跟前,忽然扬起来迅雷不及掩耳劈他的脸颊,就在跟前,扈宇避不开,一步右退,侧头尽可能闪躲,左手举起勉强挡住扫把。

跟着顺势就去夺那根扫把,一把抓着,脚下横扫,欺的是霍一飞腿伤。霍一飞毕竟伤未痊愈,恐怕不能厮打,泳儿见两人打起来,有机可乘,拔腿就往门口跑,想冲出去去叫人,被霍一飞从后面一把拽着头发,拽着她往后拖。

泳儿索性放声大叫,“救命!救命啊……!”霍一飞不跟扈宇硬打,撇下他扯住泳儿,几下拽了过去,转眼拖到窗户跟前。

扈宇哪肯就由,紧追其后,差了半步,霍一飞一把推开窗户,把泳儿半个身子顺着就递出窗外。扈宇追到一步之外距离,眼看着她悬在半空,硬生站住。

泳儿措不及防,被他推出窗外,眼看下面十几层高的距离,只吓得叫都叫不出来。霍一飞紧攥了攥她,转头向扈宇,“扈公子,我没功夫跟你闲聊,合同要么你拿出来,要么今天她死。你也会说,我现在跟和记没关系,了然一身无牵无挂,你别让我记住你,我能进你家一次就能进第二次,这次碰巧抓着你女人,下次不知道抓着谁。”

扈宇嘴角一阵抽搐,后退开两步。两人对持,好半晌,扈宇轻轻摇头笑了笑,“霍一飞,想不到你也挺卑鄙啊,和我有什么区别么?不过你抓错人了,抓她威胁我?吃错药了?还是没长脑袋?你把她推下去罢。”

从他整天到晚都不回家这点,就知道他和泳儿的感情怎么样。道上的人几乎也都知道。这么看,霍一飞用泳儿去要挟扈宇,指望他顾念夫妻之义,只怕要失望了。

扈宇又退开两步,双手抱肩膀依了墙,照他对霍一飞的了解,他就算学得自己那样恶毒,也不会对女人下手。这么装腔作势的,不过是吓唬他罢了,自己岂能轻易上这种当。不想霍一飞真的下手,方才抓着泳儿的腿,这下一松开,泳儿支撑不住的径直就往下坠落,当下只剩两只小腿还留在窗内,在那徒劳的拼命摆。

隔着窗子只看见她惊恐的四下乱抓,大约也没想到刚才还和她平平静静聊天的这个人,一转眼就下杀手。霍一飞探手,两下拨开她抓住了栏杆的手,把她整个往窗户外推。扈宇从前都没想到他比自己还狠,还坏,这倒果真是黑道作风,只是连江湖道义都不讲。一下之间,进、退,退、进在脑子飞了十几次,往前还是往后,脚下的重心也是来回晃动。这边泳儿命悬一线,十几层高的楼坠下去,必死无疑,扈宇忽然大叫,“住手!够了!”霍一飞根本不停,架势是真的要把泳儿坠楼,只怕刚才说那些鄙薄的话,现在他肯定是要报复。扈宇额头的青筋直鼓,急促叫着他,“霍一飞你住手!不就是合同吗,我给你,你把她放下来!”

泳儿还在窗外挣扎,并不能听到他的话,也听不到她的叫喊。当下仿佛只听着心脏怦怦的碰撞。顿了片刻,霍一飞拖着泳儿用力拽几下,把她拉了回来。

这时在楼下的扈宇的众多手下已经听见上面动静,纷纷撞开门,一拥而上冲进来,看到屋里这种情势,不敢轻易上前,都堵在门口。

扈宇头也没回,脸色极其难看,不知是惊魂未定,还是为刚才紧要关头,真情流露,输了一筹而懊丧。霍一飞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仿佛早把他看透,认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泳儿死。回头想想霍一飞根本就是在唬他,自己也早猜到了,这么烂个招真没创意。可是就是这么烂的招,还是让他给挟住,更可气。

过了一会儿,扈宇神色已经恢复平常,略带厌恶瞥了墙角缩作一团的泳儿一眼。翻出那张合同,撂在桌上。

霍一飞拿过去看了看,顺手团起来,又去拉缩在墙角的泳儿。泳儿已经被吓得只剩下发抖,脸色苍白,惊恐的往回缩,扈宇叫道,“别弄她!你还弄她干什么?!”

“你也挺关心她的。”,霍一飞说,“如果你愿意过来替她,我也不反对。不请她带我我怎么出去?把你的人全撤开,路让出来。”

扈宇道,“一飞哥,虽然你有本事摸进我家里,我也能再去找廖宏斌几次麻烦。廖家在H市有那么多家分店,不知道你怎么保证家家都安全?要不这样,一家半家店,对我不算什么,如果这件事算你和我的事,不如我们赌一把。打拳,如果我输了,我再也不找廖宏斌的麻烦,你输了,就别再插手这事!”

霍一飞笑一声,“凭你?”

扈宇也只是轻轻一笑。

他的话的确难信,如果打过之后翻脸又如何?凭扈宇这个人,满腹心机诡秘,打输了他也会不认账,这种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怪他自己也要笑,白白浪费时间玩这游戏,被他耍一场,的确是有些荒谬。

不想霍一飞却答应了。“想怎么打?”

扈宇略略有些吃惊,似乎没想到他会相信自己。顿了一下,才回头给他的手下打招呼,“都出。”三下两下把客厅的杂物往旁边清了清,到对面柜子下,蹲着够出一样东西,打开抖了抖,那东西慢慢鼓起来,红黄黑三色相间的充气围栏。霍一飞看着也不禁嘲笑般的轻嗤了声,扈宇多大的人了,居然还收藏这么幼稚的东西。

扈宇抖着在屋里铺开,客厅很宽敞,足够放着五米×五米见方的充气擂台围栏。围栏自己吸气,很快就挺实了,撑起来倒是硬硬的,好像橡胶一样。

扈宇拍拍灰,炫耀,“怎么样,不错吧。”霍一飞点点头说,“确实不错!”

“我这是专业的东西,在美国训练馆买回来的。上次跟你去打拳,还是刚来H市的时候,可惜没等上场,就让你老板给叫走了,我一直都惦记着呢。”扈宇一阵皮笑肉不笑,“不过你一飞哥呢,一直不愿意搭理我,不过今天……”

他把手套丢给霍一飞,脱了外衣扔在沙发上,松了松衬衫领带,也戴上自己的手套,扒拉围栏跨过去。的确有这么回事,那时候扈宇刚来H市,和周进还是合作关系,霍一飞奉周进命,有时带着他出去玩,也去过一回和记的拳馆,就是扈宇说的那次。后来霍一飞被周进叫走,没有打成。

没想到他这么记着,难怪今天要打拳。说起来,那时候两人虽然是面和心不合,但天天相处,处的还算来,如果抛开其他这些关系的话,是不错的朋友。但随着后来事情发展,当初的交情已经不可能回头了。尤其是在葛老挥这事后,霍一飞自己出了事,他应诺扈宇的自然也无从实现,扈宇也发现自己原来是被他耍了;他的小弟又直接指证霍一飞被处家法,两人可算是真正冤家仇敌,今天在这里见面,那也是因为冤家路窄,偏偏碰在一起。

霍一飞也戴了手套,跟他走上来,略活了活手腕。扈宇端肩举拳,原地跳步,标准起势姿势,忽然出其不意迅捷的欺上来,右拳一个侧袭,霍一飞闪避开。

霍一飞同意打这个赌,本身也是压一场赌局。帮廖宏斌他没有更多的筹码了,否则也不会答应这么没谱的事,且不说扈宇认账不认账,他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那腿可是真的恢复如初了?真的到能跟人打拳的地步了?

但是霍一飞也很了解扈宇,这个人狠辣,但是心高气傲,自视甚高,反而未必是出尔反尔的小人。多年兄弟,廖宏斌帮自己的无计,现在出这事,霍一飞要替他报仇,把扈宇也打瘫痪在床,恐怕眼下是无力做到了,眼下的情况,他最多也只能尽量保证廖家的店,能好好开下去,这是最重要的。因此霍一飞才同他赌,其实扈宇从小拜过师傅,学打拳,多年下来一直练着,论身手绝非泛泛,打他当真没有把握。

扈宇绕在左边,又是同一击,这下霍一飞没有闪避,迎他门面回击。扈宇举手相格,让出一招,惯使偷袭,出其不意往下打霍一飞的下腹,这个角度既闪不开,手又够不到,霍一飞抬膝盖顶开他,两人都后退一步。

扈宇神色俨然极其认真,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好像很看重这个。他是T市来的,T市人多打泰拳,泰拳讲究的是腿上功夫,踢、打、肘、侧,动作极其凶狠恶辣,拿来对付伤中的霍一飞真可谓占尽上风。当下只后退一步,身体左拧,脚跟擦地,右腿划弧线电光石火般挟风踢扫。

这是泰拳中绝技,一上来便用,霍一飞拖了腿伤,无力硬拼只能避闪,腿根仍然让他扫的一阵剧痛。让到他右边,身子一个右转,左肘顺着势头猛击扈宇胸口,使得也是泰拳里的绝技招式,扈宇给他杵的后退几步,一阵咳嗽,胸口辣痛辣痛的,不由惊诧,没想到霍一飞还精通泰拳,竟然是个行家。

刚跟周进的时候,头一年霍一飞什么都没做过,就被周进带到拳馆去练了一年拳。什么都接触过,庞多而杂,论造诣是不可能比从小修行的扈宇更精深的,但是偶然使出这么一招,倒吓了扈宇一跳。单凭手劲已经可以如此,换到腿上更了不得,随即想到他会不会根本没伤,在这儿装相,哄骗自己上当。

当下略迟疑,按着胸口未动,霍一飞勾了勾手指,做邀战的手势,道,“怎么?没吃饱饭啊?”

扈宇看着他,眼睛眯了眯,缓缓的放下手,做了两下活动。忽然一跌碎步逼上来,左侧身、右扫腿,右侧身、左扫腿,一连十步不差,招招横踢霍一飞下盘,使的都是逼迫他无避无闪,只能还击的路数。霍一飞翻手相格,挡着扈宇凌厉攻势,也是一连十步,只听“啪啪啪”之声不断,拍开扈宇凌厉无比的踢腿,两手也被他踢得当即红肿。

扈宇连着十步踢不着他,但手上过招,大概看出门道,知道霍一飞不敢用腿去挡,他的伤应该是真的。心中有数,更紧追不放,泰拳本来就凶狠异常,扈宇追着霍一飞几乎上身不动,全拿腿一招接一招踢打蹬踹,几乎每一招都着落在他腿根的伤处。饶是如此,霍一飞凭了经验丰富,万花筒一般极快极快变换路数,两招之间都不相同,上飞下翻眼花缭乱的对打扈宇的踢腿,在他应接不暇之际,接连三次抡的他撞在围栏上。

但无论如何,他现在的状况根本就不能这么拼打,凭着一口气紧连过他几十招,已经逐渐不支。扈宇仿佛有意炫耀腿功,连连猛踢,若照以往,霍一飞大可针锋相对,腿上功夫他也是强项,但现在只能小心的侧肘抵挡。不想扈宇这一招在半空,中途忽变,忽然换了右腿往下横扫,转瞬之间霍一飞已经回肘去回护要害,手臂中招一阵生生的疼痛,整个人也被扈宇扫的直撞到后面护栏上。

扈宇蹭了蹭鼻子淌出的血丝,也鄙夷的看了霍一飞,“怎么了?你也没吃饭?要不要我请你吃串鱼丸?”

霍一飞被这一下撞的后背发麻,前胸后背都抽搐的疼,嗓子就跟着咸了一咸。心知道这个虚弱,无论如何不能让扈宇看出来,暗里咬牙,慢慢站起来,笑了笑。“打我一下而已,有这么得意么?”

扈宇蹭下鼻头,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你知道么霍一飞,我真的很想打你!”右脚撑地,当下扬腿逼上抡踢,跟着又是抡踢,没有着地,原地一个360度转身下落横扫。就算是绝技也没有这么使的,扈宇和霍一飞好像都有点癫狂,两个人不像是在打拳,像是拼命。霍一飞给扈宇一脚抡在右脸侧,几乎踢着眼睛上,勉强避闪在脖颈,脖子也几乎没让他踢断。一让之隙,双腕扣住他腿,顺势推开来,逆着关节狠命往下扳。

这下手法极狠,也当真够毒辣了,当下仿佛听着筋要绷断般的声音,扈宇一时挣不脱他,一声惨叫,滚倒在地上,左脚狠狠踹在霍一飞手腕上,这才就地打滚挣脱。

翻起身还没站稳,整个人扑上去,霍一飞连退数步,让开凶猛的势头,双内手肘极快钳着扈宇脖颈,带着他弯下身,左膝“咣”“咣”“咣”“咣”一连四下狠狠顶在扈宇下颌上,立起手肘又重重抵在他锁骨,一把推开去。

但扈宇满口是血,只被推的摇晃一下,毫不犹豫又豹子般扑上去,抓住霍一飞疯狂的近身肉搏。一拳也抡的他鼻口喷血,跟着一脚飞起,踢在大腿伤上。霍一飞其实根本没有力气跟扈宇如此拼打,连给他七,八记拳头重击下腹,一口血涌出来,是真的从内腑里出来的,逐渐不能支持,扈宇一脚接一脚凶猛踹着他,从胸口,到腰腹,到大腿,边直喘粗气。

“你妈的!你想弄残我?!弄得我跟你一样啊!操!”

即使已经无力支持,霍一飞根本就不屈就,仍抓着扈宇每一点破绽致命回击。扈宇恐怕被他像刚才那样抓住似的,腿上狂抡横扫,仿佛每一下把霍一飞踢倒脚下才能心安。“起来啊!你了不起嘛!打我?打我一枪,我长这么大还没挨过枪子儿呢!打我!……”话音没落,右脸给一拳重重抡下,半句话噎下去。一招失防,霍一飞一得空隙便闪电般翻起来回击,扈宇翻手架住他,直逼到死角上,提起脚连连猛扫他腿上的伤口。

“打我?!打我!打我!”

伤腿到底是致命的要害,霍一飞几乎无力还击,整个人挂在围栏上抽搐。扈宇边踢边喊着自己在他身上吃过的亏,包括最开始在酒店卖药丸,被周进胁迫去的那回,几乎没让他杀了,这笔账自然也都算在霍一飞头上。

“你有什么了不起!今时今日没有和记给你撑腰,你还敢来我家来羞辱我!还敢来给我难堪!”

说到底,是他拿泳儿胁迫自己让扈宇着恼,而他最后没能咬住牙关,更感觉丢了脸。其实扈宇对霍一飞应该是不想下杀手的,对他他更多的期望赢过他,而且是堂堂正正的那种,就像在这擂台上一拳一脚打赢他,才证明自己能力是真真实实的。不过他摆这擂台当然不堂正,霍一飞重伤初愈,而他好端端的,多半还是掩起眼睛自欺欺人。

咬牙切齿又抡了几腿,霍一飞无力的蜷在围栏下,血迹崩的点点尽是,两个人的都有。扈宇直喘粗气,挺了挺脖颈,“怎么样……一飞哥,你没事吧?咱们两个的赌好像你打输了啊。”

霍一飞一动浑身剧痛钻心,汗水血水黏在一起,扶着身后的围栏,慢慢抬头看看扈宇,轻轻笑下,“这样就算你赢了?太心急了点吧。”撑着地,一点点缓慢的站起来。

扈宇看他已经摇摇欲坠的样子,分明是已经不行了硬撑。但想自己也不比他强多少,霍一飞最会装模作样,当心给他装相骗了,当下也不放松,后退一步,全神绷紧戒备,但还是差了一招,霍一飞只往上走了两步,腰身一展,迅雷不及掩耳的贴上扈宇,两手夹着他脖颈,就势带着他整个往旁边围栏上撞。

扈宇极力相抗,一下脸撞在围栏上,登时脑袋“嗡嗡”响,有些发懵,半身被霍一飞牢牢卡住,扬膝盖一下猛顶着下腹上,扈宇“哇”的一声吐出来,连续被他抓着极重极重抽了数拳,歪歪斜斜刮着围栏坐倒地上。

足足一分钟,才蹭了把嘴角,只见手套上不少血,举起手挑了挑拇指,大概也忘了自己还戴着手套。“行,……你行。”

扈宇喘了一会儿气,再次挣扎着起来,还有些跌跌撞撞但整个人已经扑过去。打的几乎有点不顾一切了,如作困兽角斗,近身肉搏扭在一起,满脸满身都是血和汗,此时丝毫看不到英雄好汉影子,只觉得都一般的狼狈不堪。霍一飞固然是有伤在身,几乎耗尽气力,扈宇也挨得不轻,脚下站都站不稳,气喘吁吁,却还是不罢手,打了精疲力竭,扯掉了手套,索性去抓霍一飞头发,一下绊倒在地上,就地打滚扭做一团。这下简直像是小孩子打架,再看那五颜六色的冲气围栏四圈围着,更像两个争强好胜的孩子互不服气,扭在地上拼命一般。

尘埃四飞,满屋凌乱,霍一飞半挂在围栏上,扈宇四仰躺地。歇了好久好久,喘着粗气,嘴里骂咧咧的,“妈的,断腿还这么能打,他妈的是不是真的啊……?”

霍一飞抓着围栏,慢慢的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上两步,扈宇躺着地上一动也肯不动,鼻青脸肿的看上去也甚惨。霍一飞看着他不禁的觉得感叹,“你大少爷不好好在家享清福,搞这么多事干什么?”

扈宇斜眼睨他,“我不是大少爷。享什么清福?在家待的太久了吧。出去打听打听,现在外面是谁在说话。和记那么了不起么,早晚把你们一网打尽!”

霍一飞倒平淡,“H市这地方,乱的很。大大小小帮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以前是划区为界,城区城郊打了几十年,现在区界也没了,百十个帮派一天一变,没有一天安宁过。上面有官压,白道查,黑道抢,商人也下来捞偏,临城的也还来分杯羹,扈公子,你真以为凭你们父子能搞得定么?H市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一个人只手遮天,你还是先等等什么时候能压住场吧。”

扈宇已经起来,靠着围栏,“你教训我啊?你赢我了吗?啧啧,你要是没打赢我,那赌约怎么办呢?”

霍一飞冷道,“你看着办。”

扈宇不屑一个蔑笑。顿了会儿道,“算了,找廖宏斌麻烦也是想要找你出来。你知道吗,你不在和记做我对手,我真的觉得很可惜。”

霍一飞没理他,拽一把茶几上的纸巾,草草蹭蹭嘴角血迹。泳儿一直紧绷着站在沙发旁边,见他一靠近,连忙向后躲,紧紧的贴到墙上。刚才利用她唬扈宇,只怕把她吓坏了,霍一飞多少觉得有点抱歉,但也不可能说什么,抓过沙发上扈宇撇的外衣,朝他扔过去。

扈宇拿手打落在地上,不接,也不应答,霍一飞道,“送我下楼。”

扈宇是聪明人,也不用多说,这单位都是他的人,霍一飞只身上来,打了个出其不意还有可能,现在要下去,不让扈宇挡在身边,怎么能保证无险的离开?

扈宇嘴角抽了下,习惯性的,停了片刻,想到什么似的忽然走到窗户跟前,一把扯开窗帘,只见下面果然横横错错停了几辆警车,喊声在旁边单元传出来,喊着,“打架了!杀人了!”一些警察正在上上下下忙着应付。

扈宇猛地回头看着霍一飞,也在明显没有了,警察显然是霍一飞引来的,一旦扈宇真的翻脸,自己应付不得,这些警察就是他铺的后路。倘若这一场算斗心斗智的话,也算斗个势均力敌,扈宇早猜着霍一飞不会全无准备,就敢独自闯门,果然是有帮手,只是没想到他会找警察。

警察扈宇自然不怕,就算让他们抓着现行杀人,他也自信能脱身。但是老爷子曾千叮万嘱,让他别跟条子多扯事端,尤其嘱咐过他不要去惹这个霍一飞,他现在是光杆一个,对付他全无好处,反而在这个时候,把握还不够充分,扈中和不愿做些事情把周进彻底逼急了。

扈宇跟他爸不和,但心里对他这些话还是信服的。近来两个人关系稍微缓和了些,看来扈宇也选择了不想去破坏。走过去,“彭”的推开门,顾自先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到楼下霍一飞就坐车离开。

手下见扈宇这么就把霍一飞放走了,不由得莫名其妙。一个上来问,“大哥,为什么要放他走啊?”

一句话没说完,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个耳光,扈宇喝道,“你还有脸问,你是怎么给我看家的?这么大个人上来都不知道,我看让他杀了嫂子再偷偷溜走,你们也无知无觉!”

几个人到现在还迷迷糊糊的,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霍一飞是怎样摸上去的。这事说来后怕,也难怪扈宇骂他们,霍一飞能摸进屋,什么不能做,假如真的杀了泳儿,他们这些人各个要陪葬。想到这儿脸也白了,唯唯诺诺,不知该如何解释,扈宇极不耐烦挥手,“滚,都滚出去。”

此话如同大赦,前面的人头都低到胸口上,忙不迭退出去,扈宇又叫住道,“姓廖的那家店我答应还给他,你们记着了。”

诸人哪有异议,纷纷点头道是,先前点名要他们去砸廖宏斌家的场子,现在又说不许再去找麻烦,大家也弄不清他到底在搞什么。这些人中领头的郑军,和扈宇是十分亲近的,多留了一会儿。扈宇点了烟,抽下半只,浑身仿佛缓解了些。

“你告诉他们,今天的事别跟任何人说,尤其别让我爸知道。”

泳儿这门婚是扈中和亲指的,扈中和对她的喜爱、关心,似乎比对扈宇还更多,今天险些出事,让扈中和知道,不免要惦记一番。

郑军点头说知道,跪下道,“大少爷,兄弟们没办好事,险些让嫂子涉险,但是他们都是听我的,请大少爷处置我一个人。”

扈宇皱了眉头看他,显然眼下不打算追究此事,“再说。先起来罢。”郑军一向受他相待甚好,也当真是担心他,劝他道,“大少爷,还是小心点。”还有剩下的话,是想说和记这边毕竟不好应付,以后出门也小心些,多带些人。但他了解扈宇性格,这话怕显得他胆怯了,反而惹恼了他,因此只是在心中想了想。

扈宇自己却说,“以后都小心点。那个霍一飞也不是好惹的,我不想为了点蝇头小利,多惹麻烦。现在最重要还是进货的事,我听说明天老头子约了那个缅甸的吴诚吃饭,小顺他们有没有叫你?”

他说起这件事,最近扈宇一直在搞这件事,郑军摇摇头,“没有找过我。”小顺和郑军是兄弟,跟着扈中和做事,扈宇让他跟小顺诸人打听消息。

“这种事,有的话老板也不会给下边人说啊。”

扈宇很肯定的道,“一定有。”扈中和一直在寻摸在H市贩毒的路子,吴诚是当年缅甸大毒枭ou的手下,从ou死于意外后,唯一的儿子阿秋难成气候,手下这堆摊子,一直由他代为张罗。虽说只是暂时代替,但吴诚掌握了ou名下几乎全部的产业和实力,在外人眼里他已经当之无愧为这集团新继的掌门人。

吴诚年纪虽轻,却精明能干。一年来,他也不大不小张织起自己的势力网脉,在对H市,这个亚洲最大的毒品消散地的态度上,他秉承了ou的做法,始终占据不放弃。眼下H市正受打击,但吴诚相信自己的实力,他的毒品路线终究是H市的老大们舍弃不了的肥肉,蛰伏而居,等待时机。

终于,随着庆典已过,烟雾似乎开始渐渐消散,各路枭雄开始浮出水面。扈中和肯定不是第一个出手的,但绝对是最重量级的,和他一并的只有和记的龙头周进。对于究竟应该选择哪个合作,吴诚也一直在左右摇摆,他的目的当然是希望拿到更大的利益。之前他跟周进走的更近些,但现在,却答应了跟扈中和吃饭。扈中和还有个对手就是他儿子扈宇,扈宇一直想插手毒品,他想拿过吴诚这条线来做,但这话刚提个头,就让扈中和打回去。扈宇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放弃,因此一直暗中注意,盯着自己的老头子。

扈宇锤锤头,只觉得头昏脑胀,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思索了一会儿,想出个主意,叫过郑军嘱咐,郑军都点头记了。扈宇道,“明天还有事做,早回家歇着吧。”打发了郑军,这才回楼上自己的家。

客厅还是那片凌乱,泳儿直直的坐在沙发上,怀抱着个抱枕,一语不发。今天晚上的事,只怕不是一般的惊吓。扈宇并没有看她一眼,径直到浴室,放开水。水雾蒸汽腾腾,脱了尽是血迹的衣服,缓缓的躺进浴缸中。热水一冲到成片的紫青伤处,登时疼痛凛烈,扈宇咬了嘴唇,让自己四肢伸展,躺在浴缸中一动也不动。

阖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又想起方才的事。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好像渐渐凉了,他才批了件浴袍起来。客厅的灯已经熄了,有点意外,回到卧房,只见泳儿合着被,已经睡在床上,床头灯微弱的灯光照着,她侧身蜷着,埋了头,不知道有没有睡实。

扈宇看了眼,就绕过去,在床的另一边躺下。伸手把自己这边的床灯关了,闭起眼睛。过来良久,那边泳儿轻微的抽泣起来。

开始哭的极低,慢慢的越来越控制不住。她好像拿棉被捂着,声音低呜,但在这么安静的夜里,不可能不听的分明的。今晚的事,虽然霍一飞是在吓她,不可能真的把她这个弱女子丢下楼去,但泳儿哪里知道他们这些人到底什么心思。她给悬在几十米的高空,只惊的气都断了,现在才缓过来,事后再想更是浑身发抖,牙齿只打颤。

扈宇隔着被看着她哭,厚厚的棉被捂着柔弱的身体,仿佛在一抖一抖。他看了一阵,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翻过身去,拽紧棉被,就合眼睡了。

尽管霍一飞没有说,但廖宏斌还是知道了他找扈宇的事,追问他详情,霍一飞跟他说,“你别再追了,店里没人捣乱就最好,好好照顾店子吧,咽不下这口气的话,这事交给我,等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听到最后两句,廖宏斌心又提起来,看着霍一飞,末了叹口气,“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小王八蛋作恶多端,早晚有遭报应的时候。你别再去犯险了!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我多怕你脑袋一热就犯傻,为那混蛋把命搭上,太不值当了!”

廖宏斌叹气道,“我也知道,老爷子最紧张的酒店,你帮他把店子要回来,他最开心了。唉,老头子也不容易,我看他这几天心情倒是挺好的,刚出去遛弯儿,不用护士扶着,也能走路了,脸上也笑了,以前我还看不见他有笑的时候,整天到晚板着脸。”

他抱怨老爷子总是对他没好脸色,但是这段时间廖师傅卧床,他天天在医院伺候照顾,无论饮食、起居,父子俩整天在一起,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了。平时聊聊天,聊得多了,关系好像也好起来,忽然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么亲密。要是这么说,这一次逢难对廖师傅父子俩倒是因祸得福。

廖宏斌跟霍一飞说,“你说,都一把年纪了这么拼命做什么?扈宇来讹人,你就先给他呗,钱财总是身外之物,也犯不着拼老命啊,钱财总是身外之物。”

霍一飞笑,“你说的轻巧,做这么大的酒店多少心血呢,要是抢你的店你乖乖给他?再说他们也太蛮横了。”

廖宏斌出神的想了想,从前他从来不对酒店上心,但在医院里这段日子,每天看着爸爸为了酒店的事总是牵挂不放,劝他他就说没事没事,但是转过头,还是愁眉难展。廖宏斌伺候床前,临时帮他做些应付谋划的事,慢慢的发现其中的心血,酒店事务繁琐,芝麻绿豆的小事也得操心到,父亲这一把年纪了,当真是不容易。

霍一飞勉强笑笑,“现在我也帮不了你什么,没人能护着店子,就算杀了扈宇来赔也没用,到时候廖师傅的心血就全毁了,我自己应付不了扈家。先照顾好你爸爸吧。我联系willon,找了个神经科医生,等他联系好了就转过去。”

廖宏斌点点头。说着话,护士推门出来,他忙过去问是不是有事。护士提起餐盒,摇头微笑,“廖先生你别这么紧张,病人是想喝外面卖的杏干栗子粥,请我帮他去买。”

廖宏斌道“哦”,笑了把餐盒接过去,“谢谢你啦,我帮他买吧。”杏干栗子粥要走到街口才有卖,那家徐福杏干栗子粥做的甜甜蠕蠕,廖师傅一向爱喝的。霍一飞也跟廖宏斌一起下楼,就在后面笑,“你什么时候变成二十四孝子,这么乖了。”

廖宏斌撇嘴,“行了,别嘲笑我了。”走到楼下,他说,“我准备把Goûter(法餐厅名)卖出去,回酒店做事。老头子岁数大了,一时半会儿的怕好不了,酒店总要有人照应。”

霍一飞问他,“你想好了?”廖宏斌大概已经深思熟虑过,点头的很郑重,“酒店总得有人照应,何况他身体一直也不好,酒店的事,我早晚要接手的。那个分店就交给你了,虽然我不在了,但你也别胡来啊。”

Goûter一直是廖宏斌的梦想,也许在别人眼里他是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但是霍一飞知道,廖宏斌不是那种纨绔子弟,他开Goûter也不是为了跟爸爸斗气,或者是玩,而是真心的喜欢,当做自己奋斗的事业。为了Goûter廖宏斌特意跑到法国学了两年厨艺,吃尽辛苦,从起步到现在,一路打拼下来并不容易。眼看着Goûter逐渐壮大,可以有连锁,多年的梦想终于开始实现,但他却要在这个时候卖掉它,回他父亲的酒店了。

霍一飞也不由替廖宏斌惋惜,但再想想,也是无奈,做人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总是要为现实,为你身边的人做出牺牲。

扈宇打听的没有错,扈中和果然是跟吴诚开始谈合作,这个消息周进和应七很快也听到了。之前也说过,吴诚一直在两个买家之间左右摇摆,但始终是偏向周进多一些。这当然不是因为顾念ou从前和周进的老关系,也不是因为他上一个买家葛老挥跟周进是同门兄弟。事实上当初ou在H市被害,周进曾一度被质疑是元凶,而他跟葛老挥关系如何,江湖上是个人都知道。

吴诚看重周进是因为相信自己的眼光。周进在势力、资本及人脉上的绝对强势,都能带给他最大的利益。虽然眼下和记似乎被打压的很严重,但是树大根深,百足之虫,绝对不会是轻而易举可以拔掉的。

至于扈中和方面,吴诚主要是顾忌当初他和扈宇勾结,干掉自己老大ou。这件事后来不知道怎么竟被霍一飞找出来,当然霍一飞很聪明,很聪明的权衡利弊后,把罪名全部推在扈宇身上,没有抖出吴诚,保他自然也是为了给和记留路,这样吴诚也只得跟扈宇翻了脸。这件事谁都没有切实的证据,但是传成这样,吴诚也不好再去和扈家有什么来往。

但现在不知道怎么,他好像又改变了主意,最近频繁跟扈中和来往。应七很有些担心,之前跟吴诚订的那批货,已经快走到海关,几条下线都已预定妥当,钱都下完了,只等着接货。但看现在的形势,吴诚到底想要怎么样,难以预料,若是他真的改变主意,只怕这批货要有变。

应七在周进家,跟他谈这件事,说,“以前给顾彪,白头佬那帮人是散着放,怎么都没事,现在本来就查的紧,我们走这批货本来已经很冒险了,姓吴那小白脸要是出漏子,一来,下的货我们怎么接?二来我总觉得这件事不能太消停,恐怕还要有事。”

周进闷头听着,一边整手上的东西,点了点头,“我也是担心这个。不过货不用担心,我反而担心你说的,总觉得这事不简单。”

应七还以为他会想以往一样说:没事,用不着你管,就别瞎操心了。没想到他也会说担心,应七想这次多半不是自己多心,要不就是这段时间变故跌出,社团出事不断,他俩都已成惊弓之鸟了,笑道,“咱俩是不是都得忧虑症了?”

周进也摇摇头,笑了笑,难得他有笑的时候,应七问他道,“那货你有打算了?”

他能说货不用担心的话,想必是有了绸缪,假如这样还能去份顾虑。周进略一点头,但是没有多提,估计这件事也是在筹划中。应七把剩的半根烟按在烟灰缸里掐灭,探过身去看,只见从周进手里一叠东西里,掉出张照片,他捡起来翻过来瞅,照片上的人几乎不认识,认了好久才认出来,是年轻时候的阿彤。

多年来阿彤因病,形销骨立,和她少女时胖嘟嘟,有点婴儿肥的样子早已判若两人。周进道,“哦,是阿彤以前给慈善捐款的票子,她走以后,有的给发纪念章什么的,胡安威让我把这些东西都找出来,看有什么能捐的,我也帮她捐下去。”

应七捡过几张看看,有儿童基金,艾滋病基金之类。回想阿彤做这些事,虽说是帮人,未必不存了替周进行善,积累阴德的心。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什么恶事没干过,又都迷信,相信天理报应。阿彤一心为丈夫积福,可是料不到她却死在周进前面。

应七道,“说起来,以前也是一年到头见不到Amanda一次,现在也一样了。也不会觉得那么难接受,之前那么久,你该有心理准备了。”

周进只是默默的点头。应七指着照片上阿彤,“那时还baby

face呢,也挺可爱的。当初,还是我介绍给你的,哈,你有没有发现,我好像专门旺你啊,早知道我还是自己留下多好。”

应七话里有话,周进也只当听不懂。应七说,“你记不记得,那时你约不到她,我给你买蜡烛摆浪漫阵,把全H市的蜡烛差不多都买了,把整片沙滩插的一片一片望不到头啊,谁知道那天晚上涨潮,一个浪头全打没了。还是你大佬厉害,二话不说把人家塞进车里,我特意第二天早点起来看新闻,看有没有人告你□。”

周进笑骂,“你给我滚!你还有脸说?平时装的像情圣似的,关键时候那么没用,亏了我没指望你,不然黄花菜都凉了。”

两人都笑,有些话本不应该提,但应七还是提起来了。“其实我知道你还是放不下,也难怪,你们感情那么好。说实话,是不是还是因为Amanda,迁怒小飞?虽然不能怪他,但到底是因为他跟葛老挥之间恩恩怨怨,才会发生这种事。”

周进淡然,“阿彤的病治不好的,那次她回来,也是因为想死在家里。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早走一步,未必不是种解脱。”

应七说那霍一飞呢,已经快半年了,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拖下去?

周进道,“好好的又扯起他干什么。他现在不是挺好么?我没怪他,不过我为什么这么处置他,你是最清楚的。其实他也未必多愿意吃这口饭,当初是为了他继母和弟弟,才出来混。这些年跟在我身边没少受苦,这一次打的更狠,恐怕要落下病根儿,还是在家好好修养修养罢,现在上下都这么乱,我哪有精力顾这件事。”应七几次问这件事,周进都避而不答,今天终于开口,但说的这些话,应七听在心里,也甚是无奈。当初处置霍一飞不是周进本愿,但结果却是这样,责打的霍一飞腿都折了,应七知道周进心里是内疚的。他不让霍一飞回来也有道理,现在兵荒马乱,如果他回来再有什么损伤,只怕真的要没命了。本来,这件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决,再怎么着,霍一飞还是背负着叛门的罪名。

一时两人都沉默,周进便岔开话题,问,“监视葛老挥怎么样,有动静吗?”

应七道,还不是老样子,他还能有什么动静。亏得你到现在还留他一条命,Amanda就是他害死的,我跟你说,就算你不管,我也得给嫂子报仇,Amanda也是我朋友。

周进说,“阿彤的事,我跟葛老挥结的仇怨,满H市无人不知。上面追查的紧,葛老挥这时候死了,就白白给警察借口查我们,让他们逮着这个机会就能把和记掀翻。我不怕,但是不能牵连公司,何况霍一飞的事,早晚得解决,这事还得在他身上找回来。”

他说霍一飞的事,还得在他身上找回来,应七能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始终对他不能放心。“这老王八蛋不能小瞧的,现在他整天跟龚胖子那些老头子在一起,寸步不离,他也是使尽全身解数戒备,这事一天不解决,我都不能放下心。”

应七其实是外粗内细,看事很准,当时葛老挥在刑堂现身,家法霍一飞之后,又迅速的躲起来。紧跟着政府开始扫荡,周进不得不暂时放下他,全部精力放在应付政府打击,和回护整个社团如何在这次扫荡中保全。葛老挥一直躲在他当时请的那些和记的前辈元老中间,托以庇护。这个老奸巨滑的东西,不会因为跛了一条腿,就此灰心丧志,他一定要寻找翻身的机会。

Sllopi在厨房煮火锅,新送来的新鲜羊羔肉,小羊还不到三月大,农家私养,花钱也买不到的。Sllopi用好料调配,入锅一刷,当真鲜嫩无比,外面天寒地冻,正是吃刷羊肉的时候。

周进说这些事回头再议吧,一时半会儿哪能解决,先吃饭吧,今天早上李广场查人送的羊肉,说是他老丈人在乡下自家养的,尝尝鲜。

应七笑道,“上次的事害怕了吧,妈的用他的时候罩不住,平时要钱没见打过颤,全都打水漂了。赶紧给你打打溜须,怕你找他的麻烦呢。”

夹了片羊肉,在锅里转两圈,还没捞起来,略带膻腥的羊肉香味溢漾扑面,鲜羊羔肉入口嚼不住,和着半包汤水滚下去,应七捂着嘴直呵气,竖起大拇指,“果然羊羔肉真没得说,Sllopi的手艺越来越好!进哥雇到你,他真有口福。”

Sllopi被赞厨艺,煞是欢喜,笑起来厚厚的嘴唇咧到牙根,露着洁白牙齿,她从来学不会装谦虚,“我来到你们中国,学会了很多样式的火锅,真的很有进步!涮羊肉是满洲人吃的,我怕你们吃不惯那么膻,用葱根熬了汤,葱味可以去膻味,就没那么膳了。”

应七听她这么说,又夹了一筷子细细尝尝,说果然是。Sllopi甚骄傲,“当然了!不然我的老板为什么要花钱请我。就可惜是Jessns不在,上次他说想吃涮羊肉,我答应过他做给他吃的。”

边说,边给应七挤了下眼睛,她口里的Jessns就是霍一飞,周进听着,也没什么反应,顾自夹羊肉。应七拿起筷子作势敲Sllopi脑袋,“Sllopi你做饭就没得说,不过嘴巴就笨了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也不怕你老板炒了你。”

Sllopi举手做无奈装。周进抬头瞥他俩一眼,还是不做声,Sllopi就凑到应七耳边,却还是那么大的嗓门,“我不说了,老板生气啦!我去干活了,你要添料再叫我~~”

周进也不由得笑骂,“要领奖金就别那么多嘴,当心月底不付你工钱。”

应七笑了说Sllopi拽个椅子过来,一起吃点吧。Sllopi摆手说不用啦,她还有事做。她把啤酒也拿上来,周进开了两瓶,一瓶给应七,就着啤酒吃了几口,应七手机响起来。

他接起电话说了几句,脸色就变了。周进也放下了筷子,只看应七紧皱眉头,问那边,“现在怎么样?”“什么时候?”,那边不知道回了什么。

但听这两句,周进已大概能料到七八分,能让应七脸上变色的,只怕不是一般事情,在这个时候难道还会有别的事?应七举着电话到窗口旁边打,只言片语中,只道“嗯”,“行”,“知道了”。

周进拿筷子缓缓搅着锅底,心底在迅速的筹划。意外突发,幸得早做准备,但眼下情势逼迫必须要提前拿出来应对。可是那边的情况,还没敲到板上钉钉,并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

应七跟电话里说,“这边我搞的,行了,见面再说,你们原地等着,小心点!”。挂下电话,坐回到椅上,应七看着周进,“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周进料得没错。吴诚那批货果真出了状况,之前的担心很不幸运变成事实。假如真的吴诚要改变主意跟扈中和合作,绝不是一批货出纰漏这么简单,这意味着扈中和终于踩上毒品线。凭他的实力而拿到这条货源,无异于重磅落地,整个H市地下毒品市场格局恐怕都要随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又是一个新年之前,一波还未平,一波又新起。

不想应七绷了半天脸,却渐渐松下,慢慢的咧开嘴笑起来。道,“那批货到了。”

周进“嗯?”了半声才反应过来,应七笑道,“过海关,上岸了,小奇凡盛他俩去接,一切顺利,他们打你电话,没打通。”

周进掏出电话看,果然是没电了,拿那电话就丢着砸应七脑袋。“找打了吧你!得瑟没边了!”应七忙着闪躲,把电话捡起来还给他,笑着“进哥你看,一飞不在身边,惹您生气了都没人能揪过来打一顿发泄发泄,多不方便。”

周进毕竟是松了口气,心情好,由着他逞口舌之利。这时电话却又响起来,想必还是小奇打来的,应七接起来,只听了一句,便把电话放到周进耳朵边。

那边声音急促,“货……押到郊区,忽然……两辆卡车,忽然夹在道上……好几百人冲下来,……有刀有枪……,我们跟小奇哥他们冲散了……他们……他们应该是出事了,肯定是出事了,大哥,……怎……怎么办??”

周进和应七匆匆赶到出事地点,现场早已经一片狼藉,前后百米都被封了道,撞烂的车有近十辆,东倒西歪,其中几辆爆炸过,兀自在冒着黑烟。看来小奇和凡盛两个为了保住货,也拼尽了全力,他们都深知丢了这批货,回去将面临的是什么处置,但是结果还是寡不敌众。

整条街围的尽是警车,这条虽然不是主干道,发生这么大车祸,交通也开始拥堵,警察来来回回的维持着秩序。应七没把车靠前,远远的停下,医院那边打来电话,这边兄弟保下性命的,也各个都伤的不轻。

小奇和凡盛都挨了砍,凡盛挨的更重,现在还昏迷未醒。小奇应该轻些,说话只发颤,多半是吓的。货是肯定是被抢走了,应七马上打电话跟相关的人统计,粗略算一下,这一笔损失最起码也要七八千万。如果要加上赔给下线的,数目还要翻倍。

应七报出这个数目,周进脸色直往下沉,一脚胡乱踢在车板,“咣当”一声巨响,车子都仿佛给他踢得晃荡一下,车板兀自震抖,车里挂的垂的东西直荡。

周进怒骂,“□妈!”恼怒已极。这段时间先是被政府追着打,后又跟扈中和撕斗,抢地盘,抢赌场,抢毒品,社团损失不断,被扈中和寻的晦气没有一百,也七八十桩了,但他吃这么大亏,还是头一次。

他岂是能让人欺成这样的人?话说回来,这些年和记在H市只手遮天,周进帮里帮外都是称王称霸,他有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大亏了?从太太出事,到霍一飞,到后来一连串的事,周进一直在极力克制,此时终于怒不可揭。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不需要什么指证周进也能想得到,这时候能出手劫他货的没有别人,只能是扈中和。想起当初扈中和哈巴狗一样巴结他,求他把儿子带过来H市做事,如今他养成器了,在H市已划半壁江山,当初巴结的人,现在趾高气扬踩在脚底下。这般公然抢货,全然没把和记放在眼里,简直骑在脖颈拉屎,对周进无异奇耻大辱,只觉得浑身都在颤。应七见他脸色铁青,恐怕再出什么乱子,当即调转车头往回开。

车只开出几步,周进便叫停,应七开的飞快,道,“还是先想想钱怎么出,怎么跟下家交代罢,这回出的乱子不小,条子回头就要找你,让胡安威赶紧先应付着。”

说着掏出手机打电话,周进道,“你先停车!”应七沉默不语,车子飞快前驰,开了一会儿,他猛一打方向盘,车轮“滋~”的一声磨地长响,在路边嘎然停下。

周进已经显得冷静,“咱俩别在一起,说不定条子在前面劫车,你先去找胡安威,条子那让他顶着,我自己账上有钱,先从我这儿出。”

应七也恨的咬牙,说,“这岂不是没赚先赔了。你准备自己补贴他们了?这样什么时候能补到头?”

周进道,“那也得先补上,这个时候我们H市自己的人要团结一致,要是再讧起来,不是更给扈中和钻空子了。何况这事是我主持的,我和武楠、赵森、楚元持合进的货,不把这个添上,他们不能饶了小奇他们几个。”

应七心想,你还是一贯维护手下兄弟,就算再怎么惩罚他们,在外人前还是想法护着。但是小奇他们做事毕竟是不如霍一飞,今天的事假如是霍一飞带货,就算人怎么折损,至少货一定能保全,到时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又要应付人,又要应付钱这么手忙脚乱。

说话时又有电话打进来,是胡安威,胡律师在第一时间最快速度做了他的职责,计算成损,并列出几条法律上的应对方案供周进选择。并且道,“警察已经点了人来找周进,如果你们在现场附近,就速速离开,不要徒惹麻烦。”整个事的应对按部就班走上轨,周进,应七似乎也都冷静下来。周进让应七开他的车先走,自己另搭车离开。进到市区条子果然截住车,但是车里只有应七,他们也没办法,啰嗦了几句便放人。

这件事还没解决,大多数人还躺在医院里,市场上又起变故。事情之后,周进极力快速善后,对出事的兄弟除负责人凡盛,小奇两个之外,其他一律安抚。这个安抚自然也是钱,每二十到三十万的医药费不等,这只是前期,以后多半还要加。不管是赏是罚,总得先看病。这笔钱平时在周进手里不算什么,但现在处处用钱,如果不是之前霍一飞在葛老挥手里拿到那一大笔,恐怕这次真要让他头疼一阵。

凡盛和小奇每人挨了五十棍子,算打的轻的,周进念在这事是扈中和存心算计,不能怪他们,只是打个场面。即便如此两人还是挨得够呛,小奇还好,凡盛本来伤就不轻,几次背过气去。

小奇虽然挨了打,但是并没有太懊丧,本来他办砸了事十分懊恼,但是后来感到周进罚他手下留情,那自然是因为他正需用人之际,还需要自己效力。小奇心思很鬼,现在霍一飞不在了,或许倒是个他出头的机会。

果然隔了几天,周进让他订个饭店,找这笔货出的几个下家一直出来吃顿饭。足足这好几天,周进才应付完条子能脱身,本来这件事他一不在现场,事后也没能在现场堵到他;第二货也不见了,条子没有凭据,并不能怎么为难周进,他们却大费周章,想尽办法扣人不放,显然是受人指使。

还是多亏胡安威的作用,抓了个由子起诉他们职权不当,什么什么的,总之是滥用职权。警察也怕事情闹大,这才暂且让步。周进一脱身,立刻找顾彪,白头佬那几个下家,这笔货出事,必须要跟他们有交代。

不料小奇订好了地方,再去挨个找这些老大们出面的时候,却一个也找不到。小奇恐怕有失,拖着伤四下去找,但找来找去,不是说回乡下探亲戚去了,就是出国旅游了,总之就是不在。他托了不少朋友,兄弟帮忙去通路子,也仍敲不开门。

这奇怪的让小奇都觉得不对劲,这帮人明明是受损失的,说句不好听的,应该都出来找周进问罪才对,他们怎么反而躲起来了?小奇百思不得其解,但想周进交他这么点事,他都完不成,以后怎么能受重用,想来甚是郁闷。

也不过就是一天,临到晚上快到时间了,他还是找不到人,只得低了头跟周进交代,只说自己居然找不到他们,这帮人不知道怎么了忽然都不肯露面。

周进脸一下就沉下去了,半晌没有说话。小奇咬着牙,心里把这几个王八蛋骂了一千一万遍,硬着头皮站在那里,等着周进发火,下意识的摸了摸屁股,那五十棍子的伤根本没好。

不想过了许久,周进仍是一言不发,小奇有些纳闷的抬起头,一望周进,不料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对视,小奇吓得心里一缩,慌忙低下头去,鼻尖冒出汗来。周进仍然望着他,脸色显得灰暗,虽然看着小奇,但是有些走神,并没有想他的事。

小奇找不到那些人,周进心里已经隐隐有准备了,但是听到他说,心还是沉下去。扈中和劫持他的货,总不会是自己拿去吸,这笔货肯定是还要出手,也肯定还是出在H市,周进下面的拆家都是H市的大户,路子非常宽,一天都不能断货,现在他们躲着不见自己,那是为什么?

扈中和劫了周进的货,再转手卖给周进原本的下家,不但拿到他的货,而且轻而易举劫得了他的“线”。扈中和不亏老谋深算,这一手当真是毒辣,并且一箭双雕!

小奇见周进又是好久不说话,再次壮起胆子,这次没抬头先叫了声“进哥”。周进倒了一点茶水,碰到嘴边又放下,给他摆摆手道,“你先回去罢,回头我再找你。”

小奇看他脸色很是不好,小心翼翼看着他,“进哥,还要我再做什么?你,你不舒服罢?是不是最近天气太冷,着凉了?我去倒点热水进哥喝点吧,解寒。”他看到茶几上的茶水已经凉了。

周进并没大听他说话,仍是在想,和记虽然内外交困,但他一早和泰国那个大毒枭桑尼有联系。在ou出事后,他一直在设法打开桑尼这条路,形成稳定的“线”,

扩大自己的筹码。这件事眼看胜望在即,他之前跟应七说有所准备,也是指的这个。

但是,现在下线却断了,即便桑尼的货就进来,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去筹可靠的下线。唯一办法只能冒险让自己兄弟出,这样上下联在了一起,只要稍有不甚,必定让警察抓着。周进深深呼一口气,心想现在有多少条子正不错眼的盯着自己啊。

小奇已经取来新茶壶,倒了一杯,双手给周进递上。恭顺乖巧的样子,周进看着忽然想起霍一飞,心里不由一阵难言的感觉。

小奇乖巧的劝解,“进哥喝点热水吧,还有什么事就吩咐我们去做。这屋里好冷,我让老板把空调开大点吧。”

周进说不用了,接过茶水,在手里轻轻摇着。他现在一口水也不想喝。茶水热气蒸腾,但是屋里冷,很快就凉了。周进看着渐渐冷却的茶杯,想,在商言商,既然是生意就唯利是图,自己不应该有太多想法。但话虽如此,多年交往,对他们这些人多为照顾,早也超出了生意合作的关系。如今紧要关头,他们毫不顾念旧情,转头就去投扈中和,人说人走茶凉,自己这人还没走,茶就已经凉了。

如果说之前和记同扈家还是相持,虽然冲突不断,但毕竟还是在边缘,也很快压制下去。那么经过这一次,两边都是憋到极限的洪水,一触即发,之间的火药味已经浓郁的无比呛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周进,或者扈中和单凭个人能够控制的,和记上下的堂主,老大们倾巢而出,如失控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一时间双方厮杀相斗,大街小巷里无时无刻不出命案,刚刚才在政府的扫荡缓过来H市黑道,很快又被更大的血雨腥风笼罩。

扈中和劫了这批货,却也没能顺利的出到下家手里,应七领队,暗中跟随,忽使突袭,杀了扈中和手下十三人,又把他劫走的那批货劫了回来。

这一次突袭凶险无比。应七知道扈中和劫了这笔货,生怕再出事端,已经格外的小心。他钦点了手下十几号人物,都是跟随他多年,办事绝对可靠放心的,负责押送,把那笔货团团包围在正中间,当真是围的水泄不通,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即便这样扈中和还是不放心,又叫来他儿子扈宇,允命他亲自带队,率领这些人送货跟下家交易。

扈宇一听说让他去送这笔货,也不答应,轻笑一声,脸上那种神情似笑非笑,仿佛饶有把味似的。扈中和本来满心关切嘱咐他这件事,一看他这个表情,对着他似嘲似讽的一般,当即脸就沉下去,说我吩咐你话呢,听到没有!

扈宇看看他说,“这货对你这么重要,我怕送不了,再有什么闪失,你还是另找别人罢。”

扈宇一贯跟他呛茬,顶起来简直有点口不择言,扈中和被他顶的次数多了,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阵恼火,但也没有立刻发作,冷笑一声,“扈家的家业,等我死了,早晚是你的,用不着这么心急来抢!现在差你做点事,你都做不了的话,我这份家业就是撇了,也不留给你败坏!”

扈宇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你弄这么大批货连信儿都不让我知道,现在又让我去送。我是你什么人,你防我就跟防贼似的,这么怕我谋你的家业,让我去带货,不怕我吞了?”

扈宇心里确实觉得委屈,虽然他也是确实想要谋取父亲这批货,但是扈中和处处设防,对他这个儿子也不走漏半点风声,显然是防着他。父亲对他这个儿子毫不信任,居然拿他当外人,连外人都不如,扈宇自问这些年为父亲办事尽心尽力,但时到今日父亲还是疑心着他,不相信他,当时一阵伤心。

扈中和脸气的发白,怒时眉毛竖立,扈宇扬脸对着他,就算他一巴掌抽下来,扈宇也不会躲。

但扈中和怒极了反而不打他,恶毒的挖苦,“我怎么不防你?你天天监视我,存的是什么心思?你什么事做不出来,为了跟你弟弟争宠,就把他弄丢,你心术不正我怎么不防你?我怕我死在你手上!”

扈宇万万想不到父亲又翻起当年弟弟的事情,一下浑身都抖了,脸也是煞白,抖着看着扈中和,说不出话来。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当年他为了这件事几乎死了,是他心里永远的痛,父亲还要掀起来揭他的伤疤,这般恶毒的损他。扈宇直直的看着扈中和,忽然觉得脸上冰凉,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夺出眼眶,他也浑然不觉。

僵持半晌,扈宇推开桌子转身就回楼上。扈中和也有些后悔,自己说的太重了,尤其不该提那件事,当年也知道是冤枉了儿子,发过誓不再提的。喝他,“你站住!”

扈宇全不听他,三步并两步往楼上走,扈中和暴喝,“让你站住!聋了!”走上去,一个巴掌抽的扈宇翻到在地上,控制不住从楼梯滚落下去。

他小妈,扈中和那个二老婆,在隔壁房间早就听着他父子俩吵架,她热的看热闹,才不出去劝架,这会儿听得动起手来,她忙把房门关紧,凑到门口去听。

扈宇在地上翻了几翻,才转过头来,嘴角一抹鲜血蹭的模糊,他翻过身撑着地,也不起来,就在地上撑着。扈中和咬着牙道,“扈宇!你有本事!你行!你就跟我顶,我今天我让你看看到底是谁硬!看谁能顶过谁!”

他说着就喊人,叫来手下,命道,“去把棍子拿来!拿来!给我打!让他跟我犟,看看是他屁股硬,还是我板子硬!”扈宇听他又打又骂,但都只是骂他犟,骂他跟他顶嘴,没有再提弟弟的事,知道他毕竟明白这件事是冤枉自己。那手下劝了扈中和半天,反而挨了两个嘴巴,扈中和发泄不出的怒火,都泄到他头上。

最后还是把棍子给他拿来,扈中和让他打,指着扈宇道,“打死他!”扈宇翻过身趴在地上,拿拳头堵在嘴里,一声也不吭。棍子又粗又硬,那手下怎么敢真动手,一个不小心只怕能把人打死,何况是打太子爷?打了几棍子,扈中和劈手夺过去,自己抡起来“啪啪啪”的往下抽。实木着肉,扈宇满身汗水,在地翻滚,扈中和只是发狠的打他,倒是忘了自己还要让他做事的茬。

小妈隔门听着打的差不多了,扈宇呻吟的气都没有了,才冲出来,拉住扈中和,眼泪就掉下来。

“你这又是干什么?”

扈中和甩开她不予理会,脸还是青黑青黑的,满腹的怒火,打了这般晌,根本还没泄出多少。扈宇趴在地上,连背带腿都血肉模糊,小妈看一眼,吸了一口冷气,拦在他前面哭求扈中和不要打了。说,“我劝了你多少次你都不听,你打孩子就能解决问题了吗?亏你还是亲爹,打这么狠,人家不知道的,还当是我这个后妈唆摆你虐待儿子……”

扈中和只得作罢。

闹了这么一场,扈中和知道扈宇肯定起不来床,那批货他也不能送了。他更把其余人叫到家里,仔细的叮嘱,嘱咐他们切切小心。一共约莫有十几个人,叫兆天的粗壮汉子临时负责,都带着枪,护送这批货,其实防备过甚了,这么多人看一批货不可能有什么闪失。

下午他们到“工厂”提货,不想扈宇已经在这里。今早在扈中和家,没听他说让扈宇也来,他们相互看看,不禁有点奇怪,但是老板的货,让自己儿子来看着,也是份属应当。扈宇笑笑说,“爸让我来给师兄们帮帮手,长点经验。”

大家点头称是。一个恭维他道,“有扈公子在我们就轻松了,扈公子聪明能干,你在前面领头,我们跟着干就行了,反正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扈宇笑说别这么说了,我只是来帮忙的。他坚持让各人还按原来分配,自己只是跟着后面,以防万一。昨天给扈中和打那一顿,着实不轻,不知道他怎么爬起来,咬着牙又来押这批货。

兆天领兄弟在前面,开大客车,作为掩饰。扈宇独自开一辆车远远跟着,这一趟路似乎走的很轻松,没有警察跟稍。但将开近市区,经过一条西郊小路的时候,前面的车子忽然传出“啪”一声响,明显歪了歪,一只轮胎塌下去,车在地面上打了个横划,贴边停下来。扈宇见他们停下,也远远靠边停住。

兆天极为机警,竟没有下车去看,让一个兄弟去检查怎么回事,那兄弟下车看一圈,回来报告,车胎暴了,这条小道经常有运货的车,很脏乱,可能是铁钉子扎坏了车胎。

兆天问,“有备用轮胎没有?”

司机说有的,在后面挂着。兆天吩咐司机,“马上换备胎。”让所有人各守各位,谁也不要动。司机应着下车,和那个兄弟一起换胎,兆天等人均在车上等。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不对劲。

兆天仰头去看车后镜,什么都看不到,但几乎与此同时后面惊叫一声,兆天一脚踹开车门,只见自己兄弟一手捂着喉咙,从车后转过来,跌跌撞撞倒在地上。他还没等看清,面前寒光一闪,兆天一脚飞起,感觉踢在一个人身上,借力撞回车厢里,一手提住装货的箱子,一手急拔出枪。

被他踢倒的人就地一个打滚,兆天认得他,这人是和记的刑堂堂主应七。这时反应快的几个才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来抢货了!他们人多势众,应七只有两、三个人,但是忽然袭击,打的对方措手不及,没带枪,只手持一把匕首,贴上一个人拧住脖颈,一刀切断喉咙,当即毙命,他们一贴上来便连刺司机两人,无声无息,如同鬼魅,迅捷无比。

兆天等人均大惊失色,但他们这十几人各各不是吃白饭的,毫不畏惧,后面七、八人当即一拥而上。剩下人要帮忙,兆天拽住一个,回头一看,只见应七几个虽然势弱,但只要贴上一个,便拧住脖颈,刀光飞下血即喷涌,动作之快如鬼影一般,大叫,“别管他们,快走!保货要紧!”

这里靠近市区,恐怕枪声惊动了警察,能走脱还是尽量走脱。这会儿应七已经扑上来,后面的一个兄弟见走不掉,奋不顾身转回头,和他撕斗在一起。兆天一咬牙踩足油门,车子飞驰而出,歪歪斜斜向前冲。他这一下本指望将应七甩脱,不想未能,两人在长长的车厢直滚到最后面,撞在一起。

那人身手也是极快,跳起来,膝盖抵住应七下腹,挥拳猛抡他下颌,“啪啪”数拳,应七一口血喷出来。他劈手去夺应七的匕首,应七反弓起身,扬腿猛的踢他后脑,脱身出来,两人上下立换,不待他反击,应七手腕一扬,寒光闪过,鲜血顿时喷出来。

这时“啪啪”两声,后面的人相持不住,已经开了枪。到这时,兆天这边十三人已有九人毙命,应七带的三个随从也两个都死了,不过是转瞬的功夫。

兆天已然红了眼,顾不得那箱货,扑回来和应七厮打在一起,车子没人驾驶,本来就瘪了一只胎,经不住两人这般打斗,在结冰的地面上来回直打转。这时忽然一辆车从斜里直冲出来,扈宇探出头大叫,“兆哥!把东西先给我!”

兆天拼命去抢那箱子,试图扔给扈宇,然而被应七紧紧纠缠,只在咫尺之近,偏偏就这差一步,还是够不到。应七也是一样难以脱身,眼看着货在眼前,扈宇马上就要追上了,心下着急,这时扈宇已经追上车,先举枪“啪啪啪”连开数枪,应七不得不连忙就地打滚躲闪。

但是兆天被子弹呼射有些慌了手脚,也打滚欲躲。他一闪身,空隙转瞬即逝,应七竟不怕子弹,极快的飞扑上去,匕首一扬刷的划下,兆天大惊失色,慌忙反击,不想应七这一下只是虚招,意在晃开他,连着两个滚,抓起那箱子闪身跳下车。子弹在身后“啪啪”连暴,打的车上坐垫,细软类都飞起来。

便在此时,兆天猛的扑起,扑住应七一直脚踝,用力一拉,硬生生将他拖住。应七这一跳不脱,势必再难逃,扈宇拿枪指着他,咬牙道,“七堂主果然名不虚传!”

应七笑了笑,“好说,多蒙你承让。”兆天勉强爬起来,拾起箱子,歪歪斜斜提着走开几步。扈宇咬牙切齿,两手捏着枪大步往前走,连连扣扳机。万没想到,他的枪口竟然震慑应七不住,扈宇一边开枪,应七竟冒着子弹,忽地扑起来,一下直扑向旁边的兆天。

兆天也没想到他性命不保,还敢上来相抢,一下给他缠住,还未及相抗,应七拧着他转过半个身子,挡住扈宇两颗子弹。兆天眼角余光,只见到应七手腕闪电般的扬起,脖子上便即一凉,双手捂着,血从手指缝里直涌。

但应七也给扈宇一枪打中肩胛,顾不得伤,抓起箱子立刻反身,仍从刚才逃离的地方跳下去。扈宇连蹦带跳急追其后,一串子弹扫地的声音立刻传远。兆天亦要去追,然而一步没有迈出,脚下一滑,抽搐着歪倒在地。

应七早就提前停了车在这儿附近的草地里,肩胛剧痛,拖着那沉重的箱子,俯着身拨开草丛,极力往车前奔,血在地上滴答流成线。

扈宇又追了数枪,但草丛里视线不清,都打不到应七,眼见追不上他,当机立断返身奔回他的车。果然片刻之后,应七的车从草丛里冲奔出来,扈宇早有准备,一搂油门贴近跟前。他学会了应七的乖,从车窗里弹出枪口,先瞄了他车胎打。应七的技术,本来不至于让人打中车胎,但是他肩胛受伤,活动不便,这条路又非常的滑,全然难以控制。不过开出数米,两只后胎均被扈宇打爆,车子速度骤减,扈宇一下就追上来。

应七猛打方向盘,将他撞开,但扈宇立刻又追上来。这会儿功夫两人已经冲进市区里面,更加开不快,再僵持下去,应七势必要被扈宇追上,索性一咬牙,抱起那箱子,踢开车门,飞滚出来。

疾速下弃车跳出,撞在地上,只撞的应七头晕眼花。也顾不得别的,翻身起来抱起那箱子,奔街窄人多的地方。扈宇又追了一阵,车就开不过去了,当即也跳下车紧追不舍。

应七毕竟是受伤严重,又拖着这只沉重的箱子,被扈宇追的,不过三、四步距离。要不是这箱里是整整一箱子柏枌,扈宇只要喊一声,应七恐怕就要被前面行人拦住了。但是毕竟是在市区里面,扈宇不敢张扬,也不敢开枪,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赶上一步,又赶上一步,眼看抓着了,这时奔到路口,车流来往,应七顶着穿梭来往的车辆毫不停顿,扈宇一咬牙,也拔腿紧追。忽然之间,被人从后面拽住,不及反应,大腿一个剧痛,摔倒在地上。

扈宇大怒,回头一看,竟然是霍一飞!他怎么会在这儿,顿时明白过来,难怪应七要往这边跑,原来埋伏了救兵。

霍一飞手里拎着家伙,一棍轮在他肩膀,一阵剧痛。扈宇飞腿去踢他,给他躲开了,扈宇急忙寻应七跑的方向追望,这一耽搁的功夫,已经给他甩开百来米,他顾不上跟霍一飞纠缠,翻身去追。霍一飞一把抓住他肩膀,脚下去绊,又跟他纠缠在一起。

扈宇提起腿往他臀下腿间狠狠的踹,拼命甩掉他,但霍一飞比上次跟他打架好像又康复了不少,拳脚十分灵活,扈宇一时挣他不脱,再去看应七,已经穿过一条斜道,一辆车开过来,在他跟前稍停,应七闪身钻上车,车子立即加速剂驰。

扈宇拼命的推开霍一飞,又追上两步,大吼,“应七你给我站住!”车已经开的远,不可能再追的上了。扈宇撑着伤,拼尽了全力,到底还是没能护住这批货,登时脸僵的铁青。顿了顿,才转回头来,和霍一飞面对面相对,扈宇咬着牙根迸道,“霍~一~飞~!”其实霍一飞并不是应七安排的,他不过是碰巧路过,无意间见到他们。应七提着东西跑,似乎身上有伤,扈宇在后面没命的追,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两人正在争打无疑。霍一飞当即劈手去拦扈宇,缠住他这十来秒的功夫,给应七赢了时间脱身。应七也看到他了,但这种情况下,什么也不及说,只擦身而过。

扈宇追不到应七,满腹怒火说不出,自然都泄到霍一飞身上。两步走上去,一拳抡起来“咣”一声抽在霍一飞右颊。

霍一飞挨了他一拳,只是抹了把嘴角的血,眼看着应七已经走远了,不想在这闹市上跟他多纠缠。但扈宇哪肯罢休,他没了追应七的顾忌,当下更连拳带腿跟霍一飞拼在一起。扈宇羞恼交加,一招一招既狠且厉,只奔要害,一点花哨没有,一时路边的小树干,栏杆,都给两人接二连三踢折撞断,垃圾桶撞翻出去,垃圾乱飞。

霍一飞还手也毫不客气,没有几天前两人刚在扈宇家打过一架,但那次虽然是打,却有点比试的意思。那天扈宇追着他的伤口打,但今天霍一飞好像也知道他身上有伤似的,拳脚九成都往他身后面砸。扈宇一路追着应七狂奔,伤口早就崩裂了,剧痛之下,满脸汗水,呼哧气喘,但追着霍一飞打的更凶,像要拼命一样。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虽然立场不同,但心底彼此都有点相惜的意思。两人年纪相仿,同是这个背景的人,当初曾在一起交往做事,时间久了,未必没有朋友的感情。但是这份交情饱含着复杂的冲突,在遇上各自家族帮会利益的时候,谁都不会让半步,立时又你死我活。

路过的行人见有打架,早纷纷围上看热闹,一个身材削瘦的女孩子挤开人群,挤到前面来,看这场景,陡然变色,脸色苍白。

霍一飞看到她,回身踢在扈宇肩胛,将他踢开两步,女孩叫道,“一飞哥,当心啊!”扈宇根本不罢手,纵身又扑上,霍一飞也挣不脱他,两人互相撕扯着撞到墙上,靠墙这边看热闹的人一下都哄散开。

女孩左右顾盼,看到什么,更显得有些惶急,指着一边喊,“警察过来了!”,霍一飞也早看见两队巡警远远往这边跑,蹙着眉头,立起手肘砸扈宇背梁,这一下正砸在扈中和打的一条极重的伤口上,扈宇痛的松开手。显然他也瞧见了条子,稍嫌迟疑,没再立刻追打,横棱着眼睛向霍一飞,咬牙切齿,“霍一飞我不会放过你!”

四个巡警按着手枪飞快跑上来,将他两人“啪”“啪”按贴在一边墙上,喝问,“怎么回事!”

扈宇和霍一飞都是身上不清静的人,跟警察多一点纠缠,就多一份麻烦。霍一飞被两个巡警紧紧按着头,贴着冷墙,费力的转过脸,往后指了指,“那小姐被人抢劫,我追过来,不小心跟这老兄撞上。”

那个女孩连忙走上了,伸开自己空空的两手,“警官,小偷抢了我包,这位先生帮我追……”

巡警挥挥手打断他,问扈宇,“是吗?”

扈宇说,“是。”

那巡警松开了他们,上下打量,教训道,“走路长点眼睛,瞎撞乱撞,要是撞到老头儿,孕妇,不就毁大了?”指着扈宇,“你也是,撞你一下又能怎么着?年轻力壮的还能撞坏你?一点不懂文明礼貌,上没上过学?爹妈怎么养的!”

扈宇咬着牙,斜眼阴恻恻横棱着这几个小警察,咬的牙根儿发紧。女孩上前解围,跟警察道,“警官,我的包还被人抢了,往那边跑了!”

那警察并不理睬她,只当没听见,旁边一个翻她一眼,不屑一顾,“都没影了还上哪找去?”

一转头,看霍一飞正冷冷看着他,不由有些心虚,转过头也没吭声。霍一飞瞥过几个警察,

,又跟扈宇对视一眼,转身和那个女孩一并走了。

扈宇也拦住一辆出租车快步离去,几个巡警撤了,看热闹的也一哄而散。霍一飞在前,女孩跟着他后面,走到那街尾,离的挺远了,霍一飞才站住问她,“你包里都有什么要紧的?有多少钱,我给你吧。”

这个女孩他是认得的,什么名字就记不住了。曾经他和城北谢老三交易出货,在酒吧里喝酒庆功的时候,她是那酒吧的坐台小姐。要不霍一飞也不会记得,因为那天晚上和她一起撞上阿秋,还打了一架,事后他怕妈妈桑为难她,亲自把她打发送走,所以很有印象。刚才在街上偶然遇见,她正遭人抢劫。这种城边地方非常乱,飞车党横行,警察也不管,她刚从银行取钱出来,只顾着急赶路,冷不防两个骑摩托的车飞车党掠过身边,后面那个伸手就来夺她的包。

当时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拽住,和那个贼撕扯起来,一边放声大叫,就这样霍一飞才看到她,认出是她来。那个贼抢不过包,扬起一个短刀就刺过来,幸亏霍一飞一把扑住,否则她就没命了。但是包里二十万块钱是她全部的积蓄,是要拿去救命的钱,丢了就完了。她一下两腿都软了,抓着霍一飞结结巴巴说钱……我的钱!快……快抓住他!

霍一飞追上几步,一边喝骂“站住!”。不想那个骑摩托的认得他。霍一飞在H市道上是红极一时的人物,出来混的很多都认得他。那人吃惊之下,只顾拼命跑,都忘了让同伙把包扔下。霍一飞是追他,才遇上扈宇,因此他跟巡警说的话也并不是编谎。

算这次,霍一飞是第二次救她了,但她有什么能谢人家?只是抿了抿嘴,道,“谢谢你,一飞哥~”,又说,“我叫……在场子里妈妈都叫我阿雯。”

阿雯显然是艺名,像她们这样的人早就没有自己的名字了,名字只是随人叫。霍一飞看她脸色苍白,惊吓不轻,带她到旁边一家店里喝了点东西。

阿雯神色黯然,还是挂惦那包里的钱。霍一飞看得出来,又问她,“丢了多少钱?我先给你。”

阿雯惶然摇头,“不要!不要!”说道,“今天已经谢谢你了,要不我就被他们扎死了。”霍一飞笑了笑,“没关系!就当我先借你了,回头你再还我,看你的样子一定急着用。”

阿雯黯然说,“是……是我的朋友,他急着要钱做手术,要不我就不取那么多,我知道这边治安不好。”

霍一飞安慰她说没事,做手术也要不了多少钱,我先借你好了。霍一飞跟她总算相识,看她急得样子,他总是太心好,觉得过意不去,要不是他转头又去纠缠扈宇,那飞车党估计很快能想起来把包给他扔下的。

阿雯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这一飞哥,在远近那一片都有名的,他既然说了话,应该靠得住罢?想到这儿心里毕竟有点底。奶茶端上来,很热,双手捧着,有些温了,阿文喝着不说话。霍一飞看她没什么事了,也自蹙眉,想的是刚才遇上应七和扈宇的事。

应七的脾气真是一点也受不了委屈的主。扈中和抢和记货这一次,他第一个按捺不住,带两、三个亲近的兄弟就去劫扈中和十几人,把那货重抢回来,算让扈中和丢一大脸。这事瞬间就在江湖传开,传的神乎其神,后来传成应七单枪匹马挑人劫货,一把短匕,杀人无声,连斩对方十三人,神出鬼没,应七一时简直成了韦一笑一级的人物。

他跟周进邀功,被周进骂了一顿,说你挺大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跟大马猴子似的那么沉不住气!三两个人,提把刀就去抢货,多险回不来。我要不看你是结婚成家的人,我不按你这儿揍你!

应七皱眉,“你别教训霍一飞教训惯了,拿我当他摆弄。前怕狼,后怕虎那能做什么事?亏你还是江湖大哥,这么婆婆妈妈跟老娘们儿似的。”他对自己这事干的颇为得意洋洋,一腔热情,不想给周进浇了盆冷水,有些怫然不快。

周进只冷冷道,“你多有脸面,忘了怎么被扈宇追的满街跑?”

应七给他噎的说不出话来,心想,这老东西耳目倒通,我跟扈宇俩满街跑他也知道,那知不知道后来霍一飞出手帮忙呢?过了一会儿说,“我也是临时接着的信儿,知道他们出货,等要部署周到,只怕就错过时间了。”

周进没答,隔了半晌,道,“小心点!”

应七“嗯”了一声。

其实他也是担心,尤其是在短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这事想来也是后怕,幸好后来撞见霍一飞,不然脱身还真不容易,在市区里万一撞上警察,那更糟了。

周进问,那货怎么样,你看了么?应七笑道,“那就是抢我们的,当然是好东西了,我已经联系白头佬、顾彪那些人,把货出给他们了。

这真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又可谓有奶就是娘,谁有货这些人就跟谁,之前扈家有货,他们背叛周进,现在应七出给他们货了,他们自然又转回头来。周进伸手道,“那把钱拿来。”

应七一翻眼,说,“不给。”

周进看他,“怎么?想吞下啊。”应七说这点钱是我拿老命拼回来的,我就吞下不给了。

周进笑道,“行~刑堂堂主吞钱,执法犯法,那该怎么算啊?”应七道,“进哥,别记性不好呀,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那次你让打霍一飞手下留情,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不管什么时候你不许跟我动手;第二,答应给我五千万~”

周进说我什么时候要给你五千万了?应七说,你不是说,我要怎么样你都答应么?周进翻眼瞪他,“你是趁火打劫,我就不给你,你去打死霍一飞罢。”

应七笑着,“反正我就不给你,你也来抢我呀。”

周进也笑,说,“那你就拿去吧,拿了工钱就要做事,我的事给你去做。吴诚和扈中和下了贴,约和记主事人晚上到五仙醉海楼去谈判,你替我去罢。”

应七正色,“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扈中和、和吴诚那小王八蛋,怎么一起出动静了,想要谈判?不想打,想讲和了?”他边沉吟,“扈中和跟咱们动手,怕也是有吴诚那小子在后面撑腰,我去抢他抢回来,这一次,算跟吴诚小子撕破脸了,我看他不会再跟我们合作。但我也看明白这小子了,唯利是图,太不是玩意儿,他一门心思想在咱们和扈中和之间捞个更大的这个人,以后想要长期跟他搭档,恐怕靠不住。”

周进道,“我知道。我一直在和泰国桑尼努力联系,以前咱们跟他合作在T市出过货,这个人在泰国跟王室有点关系,很有实力。之前我以为十有八九,但是现在不太顺,有好几笔货,都叫条子给劫了。”

应七叹口气说,这个我就帮不了你了。我总没有和记龙头的面子,这些大人物,只怕也不买我的帐。

周进努力的笑笑,“行了,今天且去听听,看看他们说什么。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想走最后鱼死网破的路。你陪我一起去。”

应七暗自嘟囔,这不就是鸿门宴么,你让我陪你去,好事怎么想不到我。五仙醉海楼这一顿饭,根本就没有吃,从一进门就抖出事。这顿饭本来是吴诚做东,但他推说因为堵车,姗姗来迟,反而扈中和跟周进先到。在这酒楼一楼的大厅里,两人距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

扈中和微微笑道,“进哥”。他比一年前胖了些,面色圆润,显得和气了。但是微垂的眼角和紧紧抿着的嘴唇,都不经意露出比以往更加的凌厉和阴冷。扈中和未待周进开口,先道,“我到H市这长时间,也没得空拜会周老板,真是失礼了。”

两手拱了拱,笑了表示歉意。周进淡淡道,“不要紧。”看扈中和的面色,光润有泽,说道,“扈老板气色不错,看来病好多了罢。”扈中和长期以来,一直自称有糖尿病,以抱恙在身示意他没有争权夺势的野心,现在看来也无疑是掩人耳目。扈中和看着周进,道,“大概是H市水土特别养人,我到这里后,病好多了。倒是我看你气色似乎不太好,怎么,很累么?”

应七插上一步,看一眼周进,“进哥面色的确差了点,可能是操心事太多了,我就劝你不要这么辛苦,你看我这样心情好,气色自然也特别好了。”

一边也颇有深意望了扈中和。他说自己心情好,当然是说劫了扈中和货的事,扈中和深藏不露,并不做反应,但脸色也无法好看。开头两句话便说的僵了。

服务小姐过来鞠躬带路,订的房间是在十五楼,刚走到楼梯,一个人骨碌碌从楼梯上滚下来,几乎撞在两人身上,周进退后一步避开。

这人一边滚着惨叫,看穿着打扮是这里的服务生,前厅的经理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搀扶他。当在客人面前这么出丑是很失礼的。那经理搀了他几下搀不起来,“哇”的一声口里吐出鲜血,经理摇晃着他叫他的名字。

这时有两个年轻人也紧跟着下楼,从上往下,看了扈中和一眼,但没做声。应七不禁往楼上角落一瞥,只见似乎还有两人在那里,一闪不见了。

经理摇着他的服务生,急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那服务生费力的抬手,指指那两个年轻人,“他……他们要换间,跟1520的客人吵起来,我……我……”

经理一听,那显然是这客人为了换房间的事把服务生给打了,他不能和客人吵,克制着怒气站起来,说,“先生……”

没待开口,年轻人其中一个打断他,“先生什么先生,我们要的1520,凭什么让我们换地儿。”服务生道,“并不是让你们换房间……但是单子的确是这么订的,两位,两位罗先生,可能是……弄乱了,只是商量下。”年轻人喝骂,“我女朋友今天过生日,就是要图好彩头!1320那房间那么……”服务生道,“我知道你们人多,但是……”

话没说完被那年轻人狠狠一脚踢在嘴上,顿时满嘴鲜血。经理和其他人慌忙上去拉,经理只能指责自己员工,“你负责十六楼,怎么管别楼层的事?”

服务生捂着嘴呜呜咽咽,大致是说,十五楼的大师傅说加餐房那,有好几个人在那乱转,不知道是什么人,正好我路过,让我去看看。

应七看了一眼周进。五仙醉海楼今天晚上大概并非福地,也许这两个年轻人扈中和的人,那在520跟他们吵起来的,多半是吴诚事先安排在这里的。刚才凡盛假意送钥匙,也给周进传了信。今晚这里的谈判,是鸿门宴中套着的鸿门宴,到来的三家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是想防人害,也想害人。倘若谈不拢呢?若照这种态度看,怕是根本谈不拢的。

这时又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跑过来,在那经理耳边说句什么,经理也不抬头,连忙拽着这个服务生退出去。领路小姐礼貌道歉,带他们直到楼上的客房。

吴诚这才姗姗迟来,一进来先自罚三杯,连连抱歉道,“我在H市少出门走动,不知道到这个时间这么堵车,堵的我真要背过气去了。”

应七笑笑说,“小诚哥,你在H市也是常客,就算不出来逛,也应该听说过H市塞车出名罢。这个时间你不提前出门,不堵你堵谁。”

吴诚当然不是堵车,他故意晚一些到,是想看看这两人的反应,以便自己多一些筹码。扈中和在他的支持下,劫了周进的货后,转天应七竟带着两三个人又将那批货劫回去,吴诚感到这件事已经渐渐超出了他能把握的范围。原本他想凭自己之力,将两个江湖老大操控手中,他们之间斗的越狠,自己能选择的利益就越大。但事情发展到现在他发现自己料的太简单了,这两个人都远不是自己能够摆弄住的,照这样再斗下去,只怕他得不到渔翁之利,反而要被拖下水。

所以他才做东,将两人都请出来,希望寻一个和平解决的方式,最重要是,两家快点偃旗息鼓,再打下去就要被警察盯死了,到时他的货也全无法出出去。

但谈判并无成效,谈的很僵,在尖锐的利益冲突下根本很难调和。三家各持各词,包括吴诚自己在内,他也不肯做更多的让步,谈下去的结果只是冷场。

吴诚满腹不悦,强自压了压,他的货只有出的去才是白花花的银子,出不去也和洗衣粉没有分别。掂起筷子,翻了翻桌子上一道生煎石斑,作出笑容说,“来,来,来,尝尝这道石斑,不容易吃到的,我提前了两天订单子才有。”

周进、应七、扈中和都各自伸筷子,翻了翻。吴诚道,“我是很有诚意吃这顿饭的,我想两位大哥既然给我这个面子,也是有这个诚意,说句实在的,我们再打下去,谁也得不到好处,只有白白便宜了那些警察。”

周进淡淡接口,“扈老板和政府的关系,吴先生应该知道,你不用担心警察。”

扈中和跟警察之间的勾勾搭搭,吴诚并不知道,因为有几次还是扈中和联系警察一起给吴诚做的扣,之后又假意解围。这话在三人中颇为刺耳,但扈中和并不动声色,反而是笑。

“进哥这话说的,我要是有那个本事,还这么辛苦混口饭吃?我要是有那个本事,七堂主斩杀我手下这么多人,我早让条子把他抓去枪毙了。”

应七也笑道,“我说扈老板你才会说笑,我什么时候斩杀过你的手下?”,扈中和道,“七堂主身手高明,抢人劫货连杀十三人。外面江湖上人人都在传,都把七堂主,当偶像一样崇拜呐。”

应七淡道,“扈老板不是连江湖传言都信罢,各位都知道,那批货是我们从小诚哥手下出的,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东西,怎么又扯上‘劫’了?”

扈中和点点头,“嘿嘿”一声,但脸上全无笑意。周进却道,“既然坐在这儿了,我也不想拐弯抹角,扈老板你做过什么,我做过什么,大家心里有数。”向着吴诚,“我很有诚意吃这顿饭,也一直都很有诚意跟你家合作。虽然之前跟ou老板有点误会,但是从你当家开始,我都全力支持过你。”

吴诚看着他未语,周进继续说,“但是吴先生诚意似乎一直不够。先前跟我帮会中葛堂主私下来往,后来又和这位扈老板纠缠。其实我要的很简单,我只希望吴先生能够诚心诚意跟我和记合作,其他都可以谈。但是希望你选定立场,不要左右摇摆。至于我跟扈老板,是我们之间的事,不会把吴先生扯进来。”

周进和扈中和相比,毕竟有江湖大哥的豪气,不像他那么油滑。这话就等于把话挑明了,要么你跟你合作,要么跟他,想一脚踏两船没有可能。吴诚的意图给他戳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是也明白想哪边都不舍是不可能的。

一时僵持,扈中和笑了笑,“不愧是进哥,到哪都这么霸道,当初在T市跟桑尼进货的时候我想分杯羹,你也把我打出去。进哥跟桑尼后来作的不错吧?据听说,你全力支持桑尼进H市,已经走了几批货,都是你和记给的路子?

周进淡道,“没有的事。”

扈中和笑道,“你既然说我跟条子勾搭,条子那,自然可以找到些凭据了。”拿出一叠文件和照片,扔在桌上,吴诚拿起来看,从这些文件和照片上显示的,周进的确和泰国毒枭桑尼秘密来往。

桑尼是什么人,吴诚自然知道,当时不由得吃了一惊。但也将信将疑,因为周进要是搭上桑尼,早该把自己甩了,也不必出来跟他谈。

扈中和道,“桑尼现在是进不来,一旦进来了,我自然是不行了,吴先生恐怕在H市也待不下去了罢?进哥你要吴诚不许一脚踏两船,自己却搞个后备军,还支持他去顶吴诚的路,难道你们H市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应七心道,这死胖子的果然有点本事,这种东西他都能搞的来。吴诚问,“进哥这是真的假的?”周进推开面前的那份,站起身道,“我无谓解释,你们都很精明,自己会想,所谓财不嫌多,别说我搭不上桑尼,就算搭上他,我要的货当然越多越好,难道我还嫌钱多不成?”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可说的,周进转身欲走。扈中和“啪”的一声推开椅子,也站起来,“钱当然不怕多,不过怕的是你们和记吃不下。”

应七转回身,“你说什么?”

扈中和凶煞毕现,“周进说,他跟吴诚的事一算,跟我的事一算,现在他们的事谈完了,那么我们的事算一算。你应七杀我手下十三人,难道我的人就白死了?”说到最后两句,咬牙切齿,这十三个人都是他心腹亲信,别说是这么要紧的人,就是普通的小弟,扈中和也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报仇”正作为他出师之名,理所当然开战。

应七并不答,慢慢转过身,迎面看着他。此时饭席上羹香饭热,酒香仍醇,但陡然寂静,死煞一般,周进,应七在前,扈中和在后,吴诚推开椅子站起来,椅子“啪”一声跌倒,凌厉气势能嗅难见,四个江湖大哥,在H市举足轻重的人物,面对僵持,一时谁都不作一声。从头顶,脚下,左边房间,右边房间,走廊,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此起彼伏,轻微的“擦”“擦”声音,拉动枪栓,似乎依稀可辨。扈中和的人,周进应七的人,吴诚的人,在屋子上下左右早就重重围满,但听着里面动静,这些人少则数百,多则上千,或刀或枪,或棍或棒,一声令下,全拥而上,五仙醉海楼今天晚上,刀枪弹剑,血肉横飞,再不能有半个人侥幸。三派现在H市争权抢地最厉害的帮派在这里互设鸿门宴,互相算计,到最后不杀出你死我活,怎能休罢的了。便在此时,从桌底下传出几声“滴滴”的声音,声音极轻,若不是一时间屋里寂静无声,细若斯蚊的轻声很难听到。几人都一怔,彼此间的僵持,转到房间正中这张圆桌上来。这一留意那声音就听的更加分明,“滴答滴答”有序,像是表针转动的声音一样,但他们都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表,显然都戴在腕上,声音也没有这样清晰。

吴诚先后退两步,远离开那张桌子,扈中和慢慢靠近,弯腰探身去看。应七走过去一把扯着桌上的围布猛地掀起来,桌上饭菜酒盏劈里啪啦尽数抖落到地上,玻璃碎响不绝。应七双手把着桌面,小心的一点点翻起,只见那桌子下面,有一个西瓜大小,四四方方的黑色物件露出来,发出“滴答滴答”不绝声音的正是这个东西。吴诚不禁“啊”的一声轻呼,紧又连连退后几步,紧贴在后面墙上,指着这个东西,“这……这……”

扈中和惊怒交加,怒视周进,“你疯了吧!在这里放炸弹!”

周进也猛的转回头看他,“除非我自己也想死!”炸弹上一块小屏幕显示的红色数字疾速变换,00:39;00:38;00:37……不知道这后面不断后退的数字是否就是秒针倒计时,但不管是不是这个炸弹都会爆炸。炸弹竟有这么大,只怕足有一斤的炸药,炸起来整个楼都会夷为平地。

吴诚转身直冲门口,他还没到跟前,周进已有不祥预感,果然吴诚“嘭”的一声推门,整个人撞在门上,那门纹丝未动,连晃也没有晃。吴诚抽手“啪啪”猛劲拍门,大叫,“开门!开门!里面有炸弹!”然而外面全无反应,刚才窣窣来往的人,似乎全不见了,连脚步声亦听不到。

扈中和冷静的多,立刻去检查窗户、空调口,和其他能通过人的地方,然而完全没有出路。吴诚选这间酒店就是为了这儿的安全,一旦封起外面人绝进不来,当然里面人也出不去,这里窗户整个是加钢的,很难敲开,就算敲的碎,这里有十五楼高,外面空荡荡全无一物,也根本无法离开。

应七此时还举着那绑着炸弹的桌板,小心腾出手,慢慢平放在地上,退到周进那一边,只见那上面的红色数字已经直退到00:24,不禁骂了一声“操!”,汗也下来了,问周进,“这是谁干的?!”

周进深蹙眉头,只是摇了下头。房间内更声息全无,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那表盘滴答变化的数字上。突然冒出的炸弹实在大出意料之外,到这会儿都不能置信,他们这些人,大风大浪里都闯过,命硬如铁的枭雄,会轻易的被个炸弹炸死在这里。

静如死寂的屋里手机铃声忽然大作。这电话声是从周进身上传来,三个人都回头看他,周进拿起手机,贴在耳边,那边一阵空洞,似乎是风吹过的声音。

顿了一下,一个阴冷的笑声传来,“嘿嘿,进哥……”

周进咬牙,慢慢撂下,“葛老挥……”

吴诚追问,“什么葛老挥?!”惶急夺过他电话,连“喂喂喂”几声,那边已经挂断了。吴诚抓着电话连叫“你说话!说话!你想怎么样?!”,但是全无反映。对面早已把这一丝救命的生机挂断了,他抓着手里电话“啪”的狠命砸在地上,登时摔的稀烂,脚下发软,后退两步,重重靠在墙上,额角尽是冷汗。

扈中和两手抓着周进,问他,“葛老挥不是你们帮中的人吗,他敢杀你,犯上作乱?”应七道,“扈老板你也看到了,真不是我们放的,家门不幸,出了叛徒。”

扈中和甩手道,“不可能!”,急急又四下搜索,但屋里就这么大,哪里有能脱困的地方。吴诚倚着墙,一张脸扭的狰狞,绝难甘心这么死。他机关算尽,几乎赌上性命,才杀了自己老大ou夺到他的势力。如今这个老大的位置还没坐热,老天就要让他死在这里?难道真是有天理报应?

扈中和生死关头,还显得镇静,“进哥,不管这炸弹是谁放的,困在这屋里大家都是死路一条,你要是有路就快点说。”

周进也返身“啪啪”的去拍墙板,但也完全找不出一点漏洞,拍到窗户跟前,道,“只能砸开那儿,跳下去。”

扈中和急道,“这跳下去就是死!”

转头一看,那数字已经退到00:17,汗从背心流下来,也不觉得,心底一阵冰凉,心里已经明了,今天十有九成是无幸。想他自幼贫苦,一生打拼,想不到阴沟里翻船,到头来要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不由后退两步,死到临头,种种念头在脑子里闪过。自己大半辈子争强好胜,临到老来心气越发的盛,在这几年里苦心经营,百般的筹划,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在H市这个风光之地称王称霸。为此付出了无数心血,全心扑在其中,其实什么家人,妻子,都抛下了。这一年多来为了逼迫儿子争强,几乎跟他反目,此刻想起,真是所为何来?到了大限两眼一闭,功名利禄又能如何。

恍恍然然之际,忽然看着吴诚猛跳起来,抓起一把椅子,疯了一般冲到窗户跟前,几乎整个人连着椅子一齐扑上去。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那把椅子把上下通惯的玻璃窗砸的满是龟痕,但还是没有碎裂,吴诚跳起来抓起另外一张椅子,不顾一切去砸那玻璃窗,这时连扈中和也听见了,外面一阵阵传来呼喊吴诚的声音,“小诚哥!往下跳!跳下来!”

扈中和冲到窗户跟前,只见下面人群密密,但相隔太远,一时根本看不清晰。便在此时吴诚已经砸开一个一人高的洞口,二话不说,钻出那洞奋不顾身便跳下去。

身子悬空,一阵挣扎,只听耳边呼呼风声大作,心在一瞬间沉到底,直骂自己是不是疯了,怎么真的能信就往下跳!这一下摔在地上还能有命吗?正想着身子却一顿,疾速下坠之中,被四楼窗口探出的两根吊杆挂住,在四楼下面狠狠荡了一圈。

这一下荡的他头晕眼花,给人抓住肩膀,拉进屋里去。脚一着地,立刻发软,几欲跌倒,旁边一个人搀扶住他,将他搀扶到一张长沙发上,吴诚捂着胸口只是喘气,死里逃生,兀自惊魂难定。

一只苍白的手腕递给他一杯水,吴诚抬头一看,是阿秋,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声音仍然遏不住颤抖,阿秋摇了摇头。

旁边一个高个男人开口,“小诚哥,你先喝口水,今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差点牵连了小诚哥,我只知道是周进和扈中和在这儿,不知道你也在,老大把我好一顿骂。”

吴诚转头看他,这高个男人,他知道是葛老挥的手下,叫高风。他们很熟的,以前葛老挥跟他合作时,都是这个高风代为出面。吴诚当时颇有些愕然,想起在酒楼上周进说是葛老挥下的手,难道真的是他?如果真是他,他想炸死周进也不奇怪,可这一个炸弹放下去自己岂不也没命,刚才那一下稍微跳偏一点自己就死了。当即脸色灰沉下去,极为不快,但想着这高风虽救了他,可自己毕竟还是在他手里,不知道他想怎么样,不便立刻发作。

那高风却一撩衣服跪下去,摆出跟粗大木头棍子来,双手奉着道,今天这事都是他的错,小诚哥要怪就在这里责打他,但万万不可以因此生葛堂主的气。

吴诚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尽量撑起笑容,一番客气,连连谢他救命之恩。大惊之后,笑的也勉强,感觉人都有些虚脱。高风就扶着他让他休息,只说老板马上就到,请他稍等。

吴诚是何等精明的人,缓过一口气来,脑中一闪,就明白了他们什么意思。葛老挥这一下把周进,扈中和都炸死了,却把自己救出来,是要自己感念他的恩德,重新恢复他们以前的合作。反过来说,H市没了这两位大哥,就是葛老挥的天下,自己想要卖货,也是非走他这条路不可。

他只跟周进,扈中和两个纠缠不休,也早忘了后面葛老挥这只捕蝉的黄雀。只知道葛老挥在霍一飞那事之后,被周进整的不轻,所有地盘势力都尽数剥去,早就是个空空架子。想不到他如此处心积虑,等待时机。吴诚飞快寻思,假如周进跟扈中和都死了,少不得还真的要和这老东西重拾旧情,看他这么拼命救自己,说明自己对他颇为重要,这份合作应该还靠得住。

当然他虽想的周到,转眼时间就把这个事情详细计划,但计划自产生短短片刻,便告结束,没能真得实行。这是后话。

且说当时,炸弹上剩余的数字已不过数秒,转眼即爆炸,那时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说听到外面喊声,都不知道是不是临死前的错觉。扈中和站在窗口,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辨析,似乎真有人在连声呼唤,更加难以决定。这是唯一能逃生的机会了,可是毕竟相隔甚远,又怎么能肯定一定是自己人,就算是他们又能接住自己吗?难道真的要学吴诚要跳下去?

周进和应七始终没有靠前,此时却一路后退,退到门口。应七看周进一眼,眼色颇有些古怪。吴诚跟扈中和都在前面,没有留意,周进手指一抖,指缝间夹个闪亮的东西,那是门钥匙!

此时吴诚已经砸破了窗户,纵身跳下楼去,扈中和往下瞥一眼,只觉得一阵眼晕,看不清吴诚是怎样跳下去的。他素有恐高,不由自主后退两步,那身后的定时炸弹“滴答”之声大作不止,直如地府催命的音符,应七和周进对望一眼,周进拿钥匙插进门口,轻轻一旋,“咔嚓”轻响,立刻推门。

但手刚碰门边,一张折椅劈空抡下来,周进惊急一避,椅子劈着他肩膀直劈在身后的门,一下木屑横飞,扈中和脸色煞白的破口大骂,“周进!你真够卑鄙!”,又惊又恼,牙齿直打颤,抡起那剩下一半的椅子直扑周进,应七连忙反手推门,不想那门却没有推开。

周进也大惊,顾不得扈中和,用力使劲儿推了数下,但门确实打不开。钥匙却是这个没错的。扈中和见他能打开门,就知道上了当,羞恼已极,杀心立起,刚才那一下是直奔周进头顶打下去。但他也万万没想到这门却没有推开。此时炸弹的倒计时已经退到00:10,极快的变成00:09;00:08;00:07……00:03;00:02;00:01……只听着“轰”的巨响,巨大火球在五仙醉海楼拦腰爆炸,火光冲天,滚滚黑色的浓烟登时将半个高楼掩在里面,剧烈的爆炸震的无数窗户玻璃破碎,稀里哗啦如一片下雨之声,层层叠叠碎片自高空跌落,砸到躲闪不及的人,一时间无数哭喊,惊叫,整片街上人群攒拥,乱作一团。

酒楼对面一条狭窄深巷里,葛老挥独自坐在他深灰色的奔驰车中,望着近在眼前这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破,冲天的火光把半边天燃得通红,大火映在他浑浊的眼底,更显出他双眼中血丝,红作一片。葛老挥满身皱纹的脸上逐渐绽出一丝笑容,他费力的挪动了下那一条已近残废的腿,推开车门,扶着车门慢慢下车来。只见面前的酒楼偏中间,烈火熊熊燃烧,残骸碎屑“劈啪”下落,俨然如烟花一般,这场爆炸无异于对他的盛典礼花。他翻出手机,找到周进那个号,又拨过去,里面传来总台服务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

葛老挥还是把那电话靠在嘴边,“进哥,我想跟你说一句,祝你一路走好,黄泉路上可别怕寂寞,你的死鬼老婆在下面等你……”

他愈遏制不住的喜悦,那脸和嘴都笑的扭曲,声音却愈发阴冷,一声比一声更高亢尖锐,“……很不瞑目罢。枉你一辈子自作聪明,机关算尽,最后也要死在我的手上!你逼得我自废那条腿的那天,我就发过誓,总有一日让你十倍偿还!想不到罢,你跟扈中和争权夺势,到了都落在我的圈套,我早就埋下那颗炸弹,送你俩一起归西,到阴曹地府斗去罢!”

葛老挥得意难以自抑,哈哈大笑,“我怕你死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特意打电话告诉你!你养的那些人,全都是废物!让我三下两下全打散了!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没人救你?哈哈哈……”

想到从此以后,和记再无周进,再也没有人能够对付自己。周进死后,剩下人群龙无首,葛堂主资历最深,理所当然坐这位置,统领群雄,多年夙愿一朝得现,竟然欢喜的浑身发抖。再想到那扈中和也随着陪葬,他那边人自然也散了,和记在H市只手遮天,再也没有敌手,不禁仰天长笑,面对前方冲天的火光,胸中豪迈难抑。

这会儿却见前面隐隐火光,似乎有人过来,因为醉海楼爆炸厉害,那边太亮,窄巷黑暗,从这角度一时看不清楚。葛老挥不禁一愣,他并没有叫人过来。

这人一步步靠近,手里不时拨打一点微火,应该是火机,走到近了,葛老挥才看清楚,不由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这人是霍一飞。

葛老挥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想他怎么会在这儿,霍一飞走到跟前,把火机用力一拨,火苗一下蹿高,他一扬手火机“啪”一声撇出去,只听呼啦一下,周遭两边不知道摆放了什么东西,给火一点,半人来高的火焰“腾”的窜起来,一下子从巷头燃到巷尾。

葛老挥大惊,下意识后退两步,回头一看,只见后面黑乎乎的也俨然数个人影压过来,Denny走在前面,亦忽明忽暗打着一只火机。

霍一飞撇了打火机,另一只手举起一只手机,高高的直举到葛老挥面前,在他眼前晃了下。葛老挥在屏幕反射里看清自己正狰狞的脸。霍一飞一晃收起来,似是带着笑意,道,“葛堂主,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葛老挥眼角一阵痉挛抽搐,顿了顿才恨恨咬着牙,“你还没死呢?!”

霍一飞冷道,“托你的福,我没那么容易死。虽然被你害的差点折了腿,但我看你好像更惨。”

葛老挥那条左腿扎坏了筋脉,已经彻底废了。葛老挥拖着残腿倚在车边,看看左边,Denny带的人已将巷尾堵死,看看右边,霍一飞身后亦有好几人跟随。火光映下,更映的霍一飞逼视的面容如同冰霜,葛老挥甚至能看到他脸上隐着的那层无比的阴恻狠毒。心想也难怪他,自己整的他被逐出社团,的确甚惨;这一次更害的周进活活炸死,霍一飞跟周进情如父子,他岂能不恨死自己,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噬肉饮血!

事态直转急下,当真难以预料。葛老挥对整件事情精心策划,从策谋谈判,到埋伏炸弹,到封死门口,劫散援兵,节节算尽,自以为万无一失,万万没想到还会有疏漏。他在这个窄巷里独自欣赏胜利结果,根本没有叫上随从,因为根本就没想过已被炸成碎片的周进还会叫人埋伏自己!虽然霍一飞人也不多,但他以一当十,还拖着一条残腿,要在十几个年轻后生团团包围中脱身根本没有可能!

极喜转瞬之间转落极悲。葛老挥深深明白,炸死周进这一次他就是把全部身家性命都赌上去了,这一次一旦失手,再不可能有任何翻身的机会。一霎那脸如死灰,后背紧紧抵着车门,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面前这些人,饶是他再狡猾多谋,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应对。

但霍一飞逼在跟前,并不立刻举枪毙了他命。葛老挥见他不立即动手,忽然想到,自己三番五次害他,他绝对不肯一枪打死自己这么便宜。这小子当真狠毒,他一定是要把自己抓回去,受尽帮中残酷的家法折磨,才生不如死的咽下那口气,才能解他心头之恨。对了,他还用手机拍下自己的证据!想到帮规家法各种惨绝人寰的惩罚,冷汗登时从头顶迸流下来。

两相僵持。冷风贯巷穿过,吹的火苗一阵舞摆,如同送葬的鬼火,阴森莫名。过了一会儿,霍一飞不知为何,也显得渐渐不安似的,不时回头张望什么。

深巷对面人群已经渐渐散了,但是行人来往匆匆,都不会有人往巷子这边靠近。霍一飞蹙起眉头,神情愈发显得不安。这一会儿他已经频频的四下寻望,一边翻出手机打电话,但是电话那边都是忙音。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巷口依然不见人,霍一飞忽然转过头望着尚在熊熊燃烧的酒楼,想到什么似的,神色极其不对劲。

Denny看出他不妥,“一飞哥……怎么样……?”

霍一飞回头又望一眼,忽然掏出枪两步上前直逼葛老挥,葛老挥“啊”的大叫一声,还不及他害怕,“嘭”一声闷声响起,葛老挥腿一弯,跪倒下去,双手死死按着右腿膝盖,鲜血泊泊从指缝涌出来。

Denny吃惊道,“一飞哥,不是要活的……?”霍一飞把枪递给他,急切的嘱咐一句,“你看住了!别让他死了,我去去就来!”不待Denny答应,转身急奔对面的火场。

Denny接过他的枪不敢也去追他,掉转枪口指住葛老挥,在身后大叫,“一飞哥小心!”霍一飞奔到窄巷口,只见对面人群还是围的重重叠叠,不时有消防员抬着担架救人出来,但是光线又昏暗,根本看不清楚抬出的人的样子。

此时人影晃措,杂乱慌张,霍一飞又焦急的找两眼,在人群之中始终没有看到进哥和七哥的影子。当时心突的往下一抖,再也顾不得别的,飞跨过围栏,忽然有人冲出马路,满路的车纷纷急刹停住。霍一飞奔到对面,连挤带推挤开人群冲进酒楼里。

里面一片混乱,灯早熄了,无数黑影拥挤措措,借了外面照进来的夜光,不时看见片刀闪着寒光,但听棍棒抡打,撞翻的东西“咣咣”作响,各种喝骂声不绝于耳,间或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哭喊。霍一飞知道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人,一时都不知是哪边和哪边的人在打,也不及分辨,摸到楼梯,一路往楼上狂奔。

直到这时进哥和七哥还是没有出现,也没有电话打进来,事情出了变故,是百分之百了。楼里烟气甚重,爆炸不会这样,多半引得电线着了火。跑到十来层浓烟更密,直呛的他摇摇欲坠,两个消防员正从楼上下来,一看这里还有个人,大为吃惊,架住他往楼下拽。

霍一飞知道两个消防员是要救他,但他无论如何也要进去,当时解释也无用,扬手侧肘,正击在右侧消防员门面,打的他一下脱手直滚下楼。那个消防员没想到他这么不识好歹,出手便打,这样狠辣,不由得大怒,抽出消防栓软带套他脖颈,霍一飞回身拽住他,膝盖狠一顶他小腹,两手抓着他脖子使尽一扭,狠狠推下楼去,自己摇摇晃晃的又往上跑。

从十四楼下边这一片,烟已经浓的一片漆黑,别说睁不开眼,就是能睁开也什么都看不见。满地狼藉,不知道是炸的,烧的,还是人们惊慌逃命的时候推倒的,这种惨状更让人心底发凉。

霍一飞靠着门边,一时只觉得浑身发冷,停了片刻,才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假如进哥真在这里,自己就是他唯一生机,要小心,不能鲁莽,不能到了这一步再死在里面,还连累了他;也可能不在,但无论如何也要去检查清楚。就算是死了,自己也得救出他尸身,不能让他葬身火场。

但虽这么想,整层楼烈火熊熊,空气滚烫,一靠近就烧的皮肤剧痛。霍一飞几乎匍匐的摸索着翻过一些灰墟,摸到的东西或硬或软,不管是什么也无法分辨。满手却被烫的尽是水泡,心里也明白这么找是找不到的。

一会儿忽然又有人上前拉他,浓烟中不能面视,但是手上带着那种手套,知道又是消防员。大约是刚才挨了打的那两个消防员又带上人来。霍一飞甩出手又往前摸,后面人拽着不让他进,霍一飞拼命挣扎,大声叫,“里面可能有人!”,但一张嘴,浓烟直扑到嘴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这一次上来的人多,七手八脚拖着他,那边的火却愈燃愈烈。那人给他比划手势,示意里面没有人。挣扎之中一个人拽着他撞在墙上,手机一下摔了出来,翻了个个儿,屏幕一闪亮了。霍一飞一怔,只听手机铃声大作,他抓起来按下接通,还没靠到耳边,那边传来焦急的声音,“一飞……!”

只听的这两个字,后面不知什么东西爆了,气浪冲的消防员猛地撞过来,手机脱手掉在地上,几人控制不住连滚带撞过去,手机给踩在脚下,光亮灭了,声音也戛然而止。几人翻起来连滚带爬,拖拽着霍一飞从楼梯往下跑,霍一飞挣扎着拾起坏了的手机,被他们拽着一路下楼。直到一搂大厅,所有人再也支撑不住,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尽管穿着防火服身上还是给撩起水泡。

霍一飞摔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却摇摇晃晃站起来,扶住墙壁慢慢往外走。刚才虽然只是那一句,霍一飞也听辨的出是进哥的声音。进哥能打来电话,应该是没事,但是没亲眼见着毕竟不能安心,他焦急的走到门口,无意一抬眼,只见周进侧身正从人群里闪过。

霍一飞直要大叫,“进哥!”但一张口,嗓子沙哑生疼,完全发不出声来。身子一软,靠在门边,眼前一阵发花。之前周进迟迟不出,恐怕真是葬身火场,那时浑身都冷了;忽然又看到他安然无恙,知道是虚惊一场。一时间惊极喜极,神经几乎经受不在,扶着门足足几秒才缓过来。再寻刚才的地方找,周进早已不见了。

霍一飞料想他一定是在对面巷子里。惦记葛老挥,咬着牙,摇摇晃晃扶着墙,绕过道路的围栏,从另外一边转过几个围墙,绕到巷尾那边通口。

霍一飞转身去找周进的时候,葛老挥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一个机会。没有霍一飞在,这帮小的还经验尚浅,只有在他们身上还能有唯一一线可能打开缺口,要能打开缺口就有一线生机。当时Denny奉命看着他,也万分小心,唯恐有失,拉上枪栓,双手着端枪紧抵在他头顶,葛老挥只要稍有动作,立刻一枪打爆头颅。

葛老挥靠着车身,身子慢慢微倾,脸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显然是痛苦的厉害。他的膝盖被霍一飞一枪打碎,血流的厉害,过这么一会儿支撑不住了也是正常的。Denny笑道,“葛堂主,那很疼吧?你再坚持坚持,一会儿老大他们就到了。”

葛老挥已经有气无力,咬着牙抬起头,“你一枪打死我罢!”

这一张口,一股血从嘴边涌出来。Denny暗暗吃惊,心说只是打了他腿,不会吐血要死罢?还是老了太不经折腾。他在跟前,其他人离得远,都没看清,就一阵哄笑,讥讽他说,干嘛寻死呢。葛堂主不是一直想做老大么,怎么舍得死了。

这些人连说带笑,他们不过是和记最底层的小混混,以前跟葛老挥地位悬殊,是话都说不上的。葛老挥素来脸皮厚,只追求实际,不在乎面子,但被这些人这般讥讽,也还是气血上涌,胸中悲愤。成王败寇,那是认了,临到死前还要让这些小孩子羞辱,这个屈辱无论如何难以下咽。当时紧咬牙关,胸口一痛,一口血还是哇的一声喷了出来,整个人歪歪的就向下倒。

Denny一惊,之前霍一飞嘱咐,不能让他死了。恐怕他就要没了气,上前抓了一把,喝他,“喂!你起来!”就在此时,葛老挥忽然翻手抓他手腕,同时脑袋狠狠一摆抡打Denny小臂,这一下使尽全身力气,葛老挥的脑袋竟然坚硬如石,Denny“啊!”一声叫,小臂一阵剧痛,手腕给他握着,葛老挥掰手去抢他手里的枪,另一只胳膊紧紧箍住Denny脖颈。

这一下火光电石,发生极快,跟前的人都没有看清。呼啦一片枪全部高举,但葛老挥和Denny撕扯在一起,一时之间徐伟,蚊子他们都不敢当机立断开枪。

葛老挥为求生机,这一下已经拼了命,他毕竟是多年混过来的,很有些功夫,手上劲力狠辣,位置更精准,这一招是他保命的绝招,直切在Denny疲弱要害,Denny给他勒的挣扎不得,直翻白眼。那手抓不住枪,几乎要被葛老挥夺下来。危急之下,Denny拼命歪转脑袋,张嘴冲着葛老挥胳膊一口咬下去!十足咬到他的肉上,Denny咬牙切齿拼尽了全力,用力一撕,几乎把那块肉撕扯下来。

葛老挥“啊”的惨叫一声,缩转回手,Denny就势往下一缩,扬腿直劈葛老挥门面。葛老挥

翻身躲过,两手一撑,直朝Denny扑上。但是激斗之下,忘了两腿已经残废,这一下没撑起来,右腿一阵剧痛,不由自主摔倒在地上。Denny给他带的歪倒,迅速的翻起来,朝葛老挥胸口连连数拳,唯恐他再得空反击,用力太猛,竟打的葛老挥整个身子向后飞撞在巷子墙壁上。

“嘭”的一声,灰尘飞扬,葛老挥姿倚在墙角,歪了歪嘴,一口血喷出来。这下是真的吐血,不是刚才咬破舌头装的了。Denny好悬给他阴招制住,失手逃掉要犯,又惊又后怕,抡起个棒子不管不顾上去就要又打,到跟前只距两步,葛老挥忽然扬起手,Denny一下站住,看清他手里握的是个手榴弹!一模怀里自己带的那个果然不在了。

葛老挥沙哑吼道,“让开!”

Denny向后退开两步,喝道,“葛老挥!别以为拿个炸弹你就能跑掉!你只要动一动我马上毙了你!就算跟你一起死我也不会让你跑了!”

Denny紧咬着牙,自知今天事做不成,一样是死路一条,已经准备跟他同归于尽。葛老挥靠着墙角,满脸是血,异常的狰狞可怖。歪歪嘴,“嘿嘿”的一笑,那血又从嘴角流淌下来,火光照映,他满嘴的黄牙搅合在血里,歪斜咧着,“嘿嘿,想跟我一起死?那我欢迎!”说着便去拔手榴弹的弹引。

蚊子惊叫,“Denny!”冲上去拉他,一起退开十几步,Denny叫道,“葛老挥,你……!”想说你是不是疯了!但一想他一击不成,已经没有逃生希望,与其被抓回刑堂受尽折磨再死,还真不如这样一了百了。

但他还是叫出来,“你疯了!”,葛老挥倒是不怕死,可霍一飞交代过他不能死,此刻他要不上前阻拦,葛老挥一拉炸弹立即就毙命。可要上去拦,只会被他一齐炸死,这下该怎么办,Denny,徐伟,蚊子几个全都懵了,这不过是转瞬之间,根本不容的想,忽觉后面有人拉住他们,拼命往外拽着跑,吃惊的回头,只见是霍一飞。

霍一飞拽着他喝,“快点跑啊!”,Denny几个方才缓过神,拼力向巷口狂奔。便在同时葛老挥已经拉开弹引,霍一飞清楚的看着,但要上去阻拦已经根本来不及,当下当机立断,不可能为了将死的葛老挥枉送性命,拽住两个自己兄弟又疾退出十来米。只听身后“嘭”的一声响,气浪推的所有人扑倒地上,手榴弹威力并不算大,但在狭窄的巷子声音也十分巨大。

翻起身来,只见巷子那边火苗高扑,霍一飞望着那火光烟尘,一时发怔,刚才在眼前一闪即过,有一个影子直向葛老挥扑去。

那一下太过匆忙,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此时远远去望,果然有两个人伏在地上。炸弹却被扑在数米之外才炸响。葛老挥还躺在地上微弱的挣扎,那个人却一动不动,跟前几丛火苗跳跃,照着他脸,面容苍白清矍,全无血色。霍一飞转过身,倚墙喘了口气。那个人是陈耀清。

他胸口起伏,一时不能平静。隐约记得刚才听陈耀清喊了一声,“别想这么容易死!”跟着炸弹就爆炸。这一路埋伏葛老挥,都觉得旁边似乎有个人跟着,但四下查看,又找不到异样。此刻陈耀清真的出现,霍一飞在想,到底是他真的跟着,还是自己的直觉?想要走到跟前看看清楚,但是浑身疼痛,头也发昏,简直迈不动步。

蚊子跑过去看了看,翻到陈耀清,十分吃惊,连忙三步并两步跑回来,“一飞……哥,那,那,那好象是清哥,不过,他两胳膊都断了。怎么清哥也在这儿,是进哥让的么?”

霍一飞没有回答。只想,陈耀清双臂已折,我是知道的。他这个时候扑出来,连命也不要,也不是要救葛老挥,只是要把那个手榴弹扑出去。因为进哥说过不要让葛老挥死了。

那天在天台,陈耀清以为周进要杀自己,举刀向他行刺,但结果才知道即使他犯了如此大错,从小看他长大的进哥,还是念及旧情,饶了他的性命。原来一直在他心目中心狠手辣的进哥,对着自己这个叛徒的时候,他是伤心,他会不忍,当时陈耀清跪地哭着发誓,只求进哥暂时饶过他,他愿意为进哥做一件事,为自己亏欠进哥的种种做一点点弥补,那时再自杀谢罪。

如今他果然做了。陈耀清素来心高气傲,双臂残废,这样的凄惨不堪他能接受吗?也许今天这样选择,也是他最好的结局吧。

Denny忽然道,“进哥~”,拉住霍一飞摇了下,霍一飞转头一看,果然周进的黑色劳斯莱斯缓缓停在巷口。Denny拉着霍一飞,忙要过去,忽然霍一飞拽住他。

“你先过去,别说我在这儿。”

Denny不解,“怎么?”,霍一飞说,“我今天,事没做好……”一边打发Denny,蚊子几个赶快过去,自己转过巷子,在对面看不见那边,靠了墙壁。

Denny匆忙忙跑上去,一边想,难道一飞哥会因为没做好事,害怕受罚,不敢过去跟进哥见面?再说他也没有没做好。葛老挥不是已经被捉在那了,这一次他谋害帮会老大,证据确凿,再也无话可说,这都是一飞哥一手做的呀。虽然中间出了点小纰漏,但也无妨大碍。

周进匆匆下车,见到眼前场面也不由惊诧,Denny忙上前叫道,“进哥~”。周进扫了一眼,只见葛老挥歪歪斜斜倒在地上,与他对视一眼,双眼如同死鱼一般,没有丝毫转动。周进转头问Denny,“霍一飞呢?”。

Denny一顿,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半晌没说出话。只见周进四下望了一圈,眼中的失望,溢于言表。Denny心里一阵发慌,恐怕周进会怪罪霍一飞,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慌撒下去。这时周进已经看到地上的陈耀清,蹲下扶起他。

陈耀清早已昏迷,此时微微转醒,模模糊糊看到周进在跟前,自己似乎依偎在他怀里,嘴唇嚅嚅,艰难的发出声音,“进哥……”周进“嗯”了一声。陈耀清一阵抽搐,肩膀耸动,似乎是想伸手抓住周进,但忘了自己的双手早就折断。他大张嘴巴,然而声音微弱,几乎无法连成句,只听他断断续续说,“……进哥……,……我……对不……起……,……你……”,霍一飞靠着墙壁,几经分辨,才能听清。

他倚着墙黯然无语。陈耀清不是一个好师兄,他几次坑害他,甚至羞辱他。那次在堂口当着众兄弟的面逼他跪在地上,褪裤受罚,百般的侮辱折磨。进哥也曾教过自己,说陈耀清心胸狭窄,他嫉妒你的才能,不管你怎么对他好,他都不会念你的情。但霍一飞就算知道陈耀清要害自己,也只是对他留心防范,却并不恨他。

也许霍一飞真是太容易记住别人对他的恩,在他心里,永远都抹不去小时候陈耀清带着他玩,学飚车,教会他怎么做事,甚至传授他如何逃避进哥板子的秘诀。他甚至为自己的出现,抢了清哥曾经在进哥心目中的地位而感觉愧疚,每每陈耀清向他发难,他都退避隐让,能过去的都让它过去。

如今陈耀清弄到这个份上,是他自作自受。他恐怕就要死了,弑上犯法,到死也是和记的罪人。他不顾性命的扑上去,只是要扑开那个炸弹,最后也只做到了这一点事情。

霍一飞一步步退开。他想成全陈耀清,捉到葛老挥是莫大功劳,将功赎罪,至少两相抵消,可以让他洗去污名,清清净净的死去。

他慢慢的退出巷子,小巷连通外面,外面是大街。走到那条街口,一阵冷风吹来,不由得紧了紧外衣。有辆出租车开过,招手拦了,钻上车,司机懒洋洋的问:去哪?

霍一飞道,“香榭丽舍小区。”

司机裹着棉大衣,连一句话也懒得答,伸出冻的瑟缩的手,拉勾挂挡。车轮碾过冰面,发出细碎的孜孜声,天飘起雪,异常的寒冷,偶尔有车开过去,都行路匆匆。霍一飞侧过头,出神望着路两边橘色的路灯,光芒昏晕,一盏一盏从眼前掠过。

……

……

那天在医院,他已经快要死了。无边无尽的痛苦如同海绵,将他浑身每一存皮肤都缠紧,每一处骨头缝里都是撕心裂肺的疼。浑浑噩噩中,只觉得浑身冰凉,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拉着他,不停的往下拽,开始眼前还隐有亮光,但很快越来越模糊,终于成为无边的黑暗。

Willon使尽了浑身解数抢救他,那时他已经发烧烧的肾衰竭。刑堂的家法是歹毒,但是霍一飞毕竟青壮年少,他不应该反应的这么严重的。看上去原因是他之前还有伤,但是Willon非常见地的判断到,霍一飞这样严重,是因为他没有求生意志,潜意识里甚至本能的想死。

阿彤意外的死给他很大打击,就算周进不怪他,霍一飞也无法摆脱嫂子是因为他而死的念头。比他受更大打击的是进哥。霍一飞觉得这件事,他错的太大,太离谱了。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无法弥补。

再到后来,他几度呼吸歇止,心跳时断时续。那时高烧持续不退已经超过30多个小时,willon迫于无奈,用冰块将他全身包围,以图降温。在这一次中,霍一飞清醒过一次,跟廖宏斌说了几句话,就包括那份财产转让证明让小宁签名。廖宏斌问willon,一飞有多大可能能好?

willon默然不语。霍一飞这一次清醒,只怕是回光返照。

隔着玻璃窗,看着他那惨不忍睹的身体被冰块冻着,浑身不止的哆嗦;一条一条的伤口给冰水泡了,发白发灰,令人恐怖的张裂着。Willon咬着牙说,霍一飞还不如就这么死了。他活的实在太辛苦,我觉得我把他救回来,也只是让他多受一回罪,还不如这么死了!

当天晚上,willon终于联系到自己大学感染科的教授,正在H市做一个讲座。他让护士看好病人,匆匆忙忙去找这位Z.Gu老先生。对于霍一飞他已经束手无策,如果说这世上唯一还有人可能救他,就是这位感染科权威了。

他的护士安静的守在门口,不敢进来叨扰。经过一个多星期没有间断的折腾,一次又一次反复手术,打针,换药,今天晚上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各种声音都在耳边远去。模模糊糊中,霍一飞仿佛隐约觉得眼前的黑暗中,又渐渐透出一丝光亮,是那种柔和的橘黄色。他身上的冰撤下去了,感觉到些许温暖,但疼痛也更加剧烈,自腰往下半身好像在烈火中煎烧,剧烈难忍而又无休无止的疼痛,让他心神俱惫。

恍惚的,不知哪里飘来的声音,“……不如死了……太辛苦……死了……辛苦……”。声音从身体里飘过,心底陡地一下松了,似乎忽然间很认同他的话,何必要这么辛苦的挣扎,不如放开手,放开手就什么都结束了。

他手指微微颤动,这样的念头一从心底涌来,就如病毒一般,再也抑制不住。眼前的光芒顿时暗淡下去,整个人就被吸着往一处无边无尽的黑暗里去。

但就在此时手上一紧,似乎有什么把他拉住。在昏迷中他只是挣扎,像是要拼命挣脱尘世间一切痛苦桎梏,到另一个世界去逍遥自在。但那手如同铁箍,紧紧的攥着他的手指,像要攥进肉里,把五根手指攥得生疼。

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霍一飞,不许死!男子汉大丈夫,几棍子就把你打没气了?起来,我知道你能坚持住。现在还没到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时候,再苦再痛,也给我站起来挺着!我被逼到这个份上,都没说过不去,你就放弃了么?”

霍一飞心头一颤,身子的坠落戛然止住,梦魇骤然消散,人还是平稳的躺在病床上,似乎并没有被死神那样吸引着,飞快的向无边的黑暗坠落。

那手牵着他的手,把他握在掌心里。“还记不记得你那时吸毒,我跟你说过什么?前面的路是你自己的,你必须要自己走过去,就算打断了双腿,爬也得爬过去。今天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没逼你,你既然情愿上刑堂,到现在就不要后悔,半路退缩是懦夫的行径!我的孩子不会是这种人。”

霍一飞忽然觉得,这手和这声音都无比熟悉,挣扎的翻过手指,极力想要也握住他,然而略一清醒,剧痛立刻袭来,整个下半身顿时如同寸寸裂断了一般,撕心裂肺的疼痛铺天盖地,登时又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又时断时续在耳边响来,他像是在梦境里似的飘飘忽忽。“……知道这疼和羞耻,更要一辈子刻在心里,要想下次不这么挨打,就要去打死别人。……你经过这次劫难,更该知道,在这个地方就是你死我活……就算你想退一步,别人也容不得……”

他倚坐在床边,咫尺之近,端详着面前带伤的脸。夜深静谧,融融的橘色暖光温和的铺满床铺,但照映在他脸庞,并没有带上一丝温润,反而更加苍白。他不由得伸手,拂去他额头湿漉漉的碎发。这样动作甚是熟敛,每次打了他卧床不起,沉沉昏迷时,他便这样坐在旁边看守着他。

霍一飞不时咳嗽,异常痛苦,每一声都像生生撕破安静的夜空,空洞干裂。他始终在死亡的线上艰难挣扎。每一次略略平缓和清醒片刻,那些絮念的声音自耳边传来,就像丝丝缕缕将他羁绊在人间。

周进断断续续说了一夜话,很多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阿彤她身体不好,我说过不要她生孩子,但她知道我喜欢孩子,所以愿赔上性命,背着我偷偷的怀孕。……”

“……生孩子的时候她差点死了,当时我恨死那孩子,恨不得摔死他。可我真的喜欢他。”他低头望望自己的手,“我拿刀拿枪拿的多了,抱那么小的婴儿还是头一次……,我抱着他觉得好诧异,阿彤竟然给我生了个儿子。……”

“……那次她虽然抢救过来,但是伤了元气,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不过她非常开心,护士一把孩子抱过来,她逗着孩子就笑……”

那些回忆如今仿佛还历历在目。

“后来我也想,让她要这个孩子也对,假如哪天我死了,至少有这个孩子陪着她,给她一点精神的寄托。……我儿子很乖,很讨人喜欢。”周进摇头笑了笑,“……不过我管得紧,他活了十来岁,没享到什么福。……如果早知道他那么短命,我就不那么紧逼着他。”

他沉默良久。

“……我真不相信,原来女人比咱们男人坚强的多,儿子死了,阿彤竟然没哭一声。我记得她说,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有各人的业数,母子俩能相处过十几年,她知足了。……但是我不知足。”

“……我知道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应,现在它又带走阿彤,我是罪有应得。……”

周进转过头,愈发紧攥了攥霍一飞手,他的手指冰冷的没有一点生机。周进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口吻追问他,“一飞,你听见进哥说的了么,你嫂子已经走了,你别跟她一起去。去的人就让他们去罢,就算全世界就撇下咱们俩,也得好好活下去。你不能死,你忘了还有弟弟要你照顾么?你舍得扔下他成无家的孤儿,也像你这样到江湖上拿命讨生活?当哥哥的要负责任,起码也要看着他长大成人,以后成家立业才能放心。

周进说的异常坚决,似乎那么肯定霍一飞一定会挺过来。提到小宁,霍一飞一阵抽抖,心里仿佛有一个念头异常的强烈,但又不清晰,只觉得一定要,一定要,一定要怎么样……?却怎么也想不到。

他忽然蜷起身子痛苦的抽咳起来,一声一声像掏空心肺了一样。禁不住一阵抽搐,重重的牵动着伤口,浑身的剧痛猛的又涌起来,霎时如火如煎,霍一飞忽然“啊”的呻吟出声来,竟痛的这样厉害,之前几天他都昏迷的一丝声息也没有了。

他侧头压了棉枕,冷汗尽浸进枕头里,恍然一阵似乎清醒了些,浑身的剧痛立刻如丝如影涌进骨髓里,两条大腿如同千刀万割,痛的他一颤一颤,仿佛便有两条梨木棍子棍子搁在腿上,正在一交一错往下抽打。忽的仿佛看到自己脱了裤子撅跪在地上,众目睽睽之下,任凭人踩头按脚抡打,难以言语的痛苦和耻辱让他浑身都滚滚发烫,实在不堪面对,只想闭起眼来逃避。周进听得他低低呻吟,贴近前来,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煞白,满头满身都是虚汗,细细分辨,他的呻吟似乎在道,“痛……痛……”

周进一阵心悸,咬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安静下去。周进一阵心悸,咬牙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安静下去。

周进握着他手,倒像是他清清醒醒,能听到自己说话一样。

“……你从小就那么懂事,嘴那么甜,那么会哄人……是不是从小就出来讨生活,那么小就学会事事看人眼色,便是打你罚你的时候,你也是偷眼看着我眼色。……疼死也忍着,委屈也默默咽了,回头还强撑着想方设法哄你这暴戾的进哥笑?……

周进顾自摇头轻轻笑笑,好像过去那些打他罚他的事,也是温馨的回忆。周进说,“……其实进哥跟你小时候一样,我也是没家孤儿,七八岁就出来自己养活自己。不过我小时候可比你倔强多了,没你这么惹人疼。……你这么聪明,知道进哥是疼你的?只是不说罢了。……”

他毫不掩饰,“……我喜欢聪明又能干的孩子,这么些年你在我身边,帮我很多,每一次逢难都是你帮我化解去。你很本事……非常本事,葛老挥这件事,当机立断下手,筹谋布划,一把拔断葛老挥的根基老本,做的很漂亮,很漂亮。进哥看着,也好欢喜……”

周进大约从来也没这样当面称赞过霍一飞,但他对霍一飞的赞扬,早就在心里说过一万次,百万次。他在无数兄弟、手下中一眼便看中这个孩子,霍一飞亦从来没有让他失望,他小小年纪,聪明、能力、本事都绝对令不止他一人器重、赞赏。周进对他的宠爱发自骨子,多年以来竟变得像一种依赖。丧妻失子,霍一飞便似另一个儿子承欢身旁,让他品尝到一点点天伦温馨。

他凝望着橘黄色灯光,望了很久,面容出人意料的心平气和。

“……这一次我们栽了,他赢了,他伤了我的家人,剪我的羽翼。我今天很难过。小人总有一时得意的时候。……但是我能忍,我心疼我能忍,耻辱我亦能忍,我会牢牢记住他今天所作所为,总有一天,这些欺辱过咱们的人,让他百倍偿还。……”

后来周进跟霍一飞提起关于葛老挥的下文:

“这条路还是你的,你选了就把它走完。你记住,你在哪儿摔倒,就要在哪爬起,在谁身上吃的亏,早晚要在他身上找回来。……那天我在天台跟你说什么话,你还记得罢,你要把这就当给我的交代,那绝不行。葛老挥这事不算完,没有完,你听着……

……”

这一夜,周进陪着霍一飞说了一整夜话,直到天亮才掩倦离开。

第二天早上willon带回Z.Gu,给霍一飞全身做了一遍检查,换了新的药。到中午,霍一飞沉沉的醒来,睁开了眼。Z.Gu惊喜的道,“不错!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很好!你很坚强,有坚强的求生意志,才救得了你。”

接下来Z.Gu持续增加了药量,并且取消一些令人昏睡的成分,意在保持神经清晰,增加对生存的信念。但是疼痛也因此变的更加剧烈,伤痛日夜不休的煎熬,整个人更痛的昏昏沉沉。深夜无人,四下寂静,略清醒时,霍一飞反复的想过关于葛老挥那些事。

葛老挥老奸巨滑,实力深厚,长期以来在和记跟周进分庭抗礼,那一次自己设局扳他,不过是侥幸得手。一是赌的他疏忽大意,二是赌他当时欲望已经膨胀到极限,有句话说,上帝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葛老挥当时就是在疯狂的边缘。进哥不在H市,他暗地里布置一切,购买军火,伺机在周进一回H市,立刻暴动,在他措手不及的时候取他性命,一边他的势力在社团里安排,那时葛老挥占据主动,谁还能敢追讨他欺师灭祖的事情。

也是他计划太过周密,信心太满,才给霍一飞得了先机。拿掉他那批走私车,重伤了他元气,但是葛老挥后来几番死里逃生,重伤了一条腿,还是厉害的逼迫的霍一飞被行家法,被撵出帮会。这只老狐狸狡猾老辣,并不容易对付。

霍一飞想,这件事之后,葛老挥失去的地盘、势力,恐怕没有可能能拿回去。他把进哥惹到这个份上,最当务之急是保身,一定仗着旧日关系,躲到那些元老、叔辈身边,事情弄到这个地步,进哥要像对付姚顺一样,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倒也不容易。

周进的话点起了他心中的仇恨。葛老挥一手害死了嫂子阿彤,逼他在刑堂受罚。众目睽睽之下,剥了裤子牲畜不如跪撅在地上,任人踩头按脚,羞辱折磨,任由那棍子一下一下打断他双腿。种种痛苦耻辱,如同铁烙,每遍想起简直不堪抬头。直到今天才从头细细想过,心脏更如触到烙印,一阵抽搐,双手不禁的在被单上狠狠划过,抓的一阵棱起。如果说从前他对葛老挥只是厌恶,从这开始才真正恨他咬牙切齿。

偷偷摸摸要了他性命岂非太便宜他了。阿彤的死难道就这么死了?他犯上作乱试图谋害老大就这么算了?自己犯上要被打断双腿,那他的所作所为要死几个来回能够?

自己被逐出帮会呢?难道真的从此隐身世外,去笑傲江湖了吗?就像进哥说的,他想退一步,但别人能容吗?就算真要抽身退隐,也先要把葛老挥置之死地,一报嫂子的深仇,二替自己出气,为进哥彻底除了这个大祸患才能安心离开。

离开医院,腿伤渐渐愈合之后,霍一飞暗地里做了很多事。他如今不是帮会身份,有些事做起来反而方便。通过种种渠道,终于一点点接触了葛老挥身边的人,得知他的一举一动。

在这个过程,他打探到许多从前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原来葛老挥的妻子,妻子的娘家弟弟,在H市都是极有势力。只是藏的很深,江湖上鲜有人知,这些事只怕连进哥也不知道。他两个娘家弟弟在越南走私军火多年,路子深厚,难怪那一次他可以弄到那么大批军火。葛老挥自己虽然已经掏空,但是有这样的关系在,他要寻找时机,倒戈一击并不是没有可能。不过表面看来,葛老挥足不出户,现在整日和一些老头子喝茶下棋打哈哈,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后来葛老挥借两个老婆名义,往H市陆续进了几笔钱,也被霍一飞查到。葛老挥把这些钱都花在不同的人上。是什么人,实在打探不到了,这些事他做的太过隐秘,周进也一直叫人暗中盯着他,但是都没有任何察觉。

说起来,霍一飞这些事虽然都是暗暗去做,但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声息,不过旁人看他是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孩子,都不予注意。所有他得到的讯息,他都通过不同途径给周进透过去,但是周进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回复。从那一件事之后,他始终都没有见过周进的面,周进也不肯见他。

他只通过电话跟应七联系过两次。不管周进是怎么想的,但在霍一飞心里,他总觉得自己犯罪被逐出社团,是不干净的人。如果周进不愿见他,他更不会主动去找他,让他为了自己为难。

跟应七联系的两次,一次还是在医院,应七几次找去医院,被willon撵出来,后来只在电话里跟他通过话。应七安慰他好好休养,不要胡思乱想之类,然后跟他说,进哥现在不方便露面去看你,不是不原谅你,等过了这段风声,他一定想办法把你接回来。

应七每说一句,霍一飞就答应一声。他犯了家法,身上不干不净,周进跟他这种人来往,如果被人知道会徒添很多麻烦,这种事不用七哥说,自己也应该知道避讳。

末了他还跟应七说,多谢七哥惦着,但是七哥最近也不要到医院来了,我没事的。

应七叹口气,“七哥这次打你打狠了,但也是你自找的。你当初做事的时候应该就把后果考虑清楚了,你选择了做,那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能后悔。你要是不记恨七哥打你,就听我的话,好好养伤,willon的医术该信得过罢。七哥有空,再去看你。”撂下电话,也甚无奈,他的身份比周进还更多避忌。

这个电话给霍一飞一阵欣慰,一阵酸楚。虽然那些道理心中都明白,可就像染了瘟疫的人似的,人人见了都远远离着你,连靠近都不敢靠近你,特别这时小宁也已经远去英国,霍一飞真觉得天下只扔下他孤单单的一个。

每每想到这里总是强自按下,自己跟自己说,进哥若是不在乎你,又怎么会来看你,陪你说一夜的话儿,鼓励你要挺住不要放弃。如果那晚不是他在身边拉住自己不放手,一遍一遍在耳边唤那熟悉的名字,把他从死神的梦魇中唤醒,恐怕他就真的被那片黑暗吸到深处,就那么死了吧。自己若是死了,小宁怎么办?他一个孩子能会做什么,到时岂不要学自己,也走上这条路来生存。

自己的命是进哥救回来的,起码也要对得起他,别自暴自弃。何况这条路本来就是自己的选的,既然选了就走到底。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在这个时候顾影自怜,徒自伤感。

但是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伤病逐渐好起来,自己重拾心情,重新拾起这件令他创痛的事情,再次做下去。对葛老挥用智,用力,小心的绸缪,计算,一点一点将他笼罩到自己监视的范围。这一次霍一飞不再急功近利,而一步一步稳妥的往前走,力求下出每一步棋都谨慎无漏,他也在一步步接近想要的结果。

这些事坎坎坷坷,但最后的进展毕竟还顺利,霍一飞相信周进一定是在暗中助他,每一次事情有意外的进展时他都这么想。因为进哥说过葛老挥这事既然已经做下,就无法收手。他要求过自己一定做到底,不论最后如果,都要有一个结果了断。

但是到后来,霍一飞开始模糊了,不再肯定是不是这样,因为周进再也没有给过他任何动静,好像已经完全把他忘了。后来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晚上进哥是不是真的在他身边,跟他说过那些话。还是他神志不清,臆想出的错觉?也许进哥根本就没有打算原谅他,他害死嫂子,进哥不会原谅他的;也许他要避忌身份,不能跟他这个叛徒多有来往。

1月31日,上个月末,今天事情发生的四天前,霍一飞突然得到讯息,葛老挥跟他两个小舅子其中一个见了面。这人常年在越南贩卖军火,几乎没到过H市,这一次偷偷露面,只怕一定是有大事。紧跟着的事迅速印证了他的想法,而速度之快简直超乎预料,葛老挥在一夜之间连续往他的账户上进了四笔巨款,当晚有四成左右他从前的势力笼罩的范围传出动静,虽然动作细微,但相比从前忽然之间有这么大的举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一切如同大雨前的沉闷,毒蛇在四下蛰伏,蠢蠢欲动。

第二天Denny找到葛老挥手下从前一个部属,后来他们翻了,现在住在郊区。霍一飞匆忙赶去他家,以图能跟他谈,得到更准确的内部讯息。就在这路上,不巧遇到阿雯,后来又撞上应七和扈宇。在这人口里霍一飞得知,葛老挥通过他两个小舅子,先后进了两批军火进H市,但他是分零分头,一把一把进的,因此完全没有人留意。

霍一飞听到这儿已经知道葛老挥短期内必有异动,但还是没有料到那么快。仅仅隔了一天,吴诚在五仙醉海楼设宴,请周进和扈中和两个江湖大哥出来谈判。

霍一飞得知这事,匆忙赶在前面联系应七,告诉他葛老挥那边有事,他和进哥一定不能到五仙醉海楼露面。事先他在酒楼左右仔细查过,发现1520套房附近大部分房间,都被不同的人订下,而下订的时间几乎不差上下;酒楼有一些不相干的小偏房,平时供服务员暂歇的,在这段时间做过维修;而醉海楼两个楼层的分层经理,忽然换了人,换的人之前完全没见过面。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里今晚一定有变。

但应七只给他一个答复,说进哥说的:让你继续做自己的事,其他别管,我们不会耽误你,你也不要耽误我们。

那晚六点半,周进和应七一齐进了酒楼,霍一飞带领大队人马,在楼下层层埋伏在葛老挥左右,等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这时候还没有人知道他在房间里下了巨量的炸弹,但周进先有防备,暗中拿了房间的钥匙。

葛老挥亦防备紧密,经过上一次疏忽失手,他已经变的有些草木皆兵,谨慎的缩在一街相隔后的窄巷中,他自己的奔驰车里,让人封住前后路口,身边只带最可靠的亲信。窄巷宽厚的水泥墙后面,霍一飞和Denny几人,倚在水泥墙连接的矮房屋顶。霍一飞透过收买掉的,葛老挥身边亲信偷偷放在他车里的摄像头,注视着他一举一动。

葛老挥一双眼窝深深陷在皱纹里,秃鹫一般的眼睛一动不动紧盯着对面酒楼。霍一飞远远的望,透过一扇明亮的玻璃,似乎能看到里面人影晃动。整个晚上,葛老挥一言不发,没有过任何动作,连他最跟前的人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许他也嗅到身边有背叛的气息。

霍一飞站立风中,冷风吹的耳边呼呼作响,头顶一轮冷月清辉铺地,他的心慢慢的沉静下来。分出的2/3兵马,按着原先计划,已经潜伏在葛老挥所有伏兵的周围;自己这边和Denny十几人,亦将葛老挥置在重重视线之中。自己高居主动,所有事情按着计划,到此都算进展顺利。

之前他担心不知道葛老挥具体的阴谋是什么,恐怕进哥和七哥在里面会有危险,十分焦急。但此刻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站在高处,纵揽全局,每一兵一卒,一行一步,都在心中格划清晰,明确了然。进哥处事谨慎,机警细微,他能给自己回那句话,说明他对自己传的话已经十分清楚。到了这时,自己撇下一切,力保他们安安全全从酒店出来,也不能够。此时要做的,只有自己心中不乱,所有的安排按步推进,只有不出一丝慌乱和漏洞,今天的事才可完成。

时间又过了半个小时,葛老挥忽然发话,让身边几个人全都下车,到五仙醉海楼楼下去等候。看着人走远了,他掏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这个便是周进接到的那个电话。

事情至此,葛老挥已然胜券在握,只要不过数秒时间,炸弹爆炸,周进血肉横飞,死无尸骨,不枉他半年来忍辱负重,小心翼翼的暗中活动,终于到今天一举得手。

在暗算周进的同时,他还不忘适时拉拢吴诚,单单把他抢救出来,让他在周进和扈中和都死了以后,继续跟自己合作。当然,周进、扈中和都死了,H市这片江山就是他葛老挥的了,他把未来都设想筹划好,只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巧心布置的这个局面,反过来被人利用。

周进发现房中的炸弹后,葛老挥给他打电话,霍一飞在监视他的话筒里,听到电话那边一阵有规律的“滴答”声。这一串声细微的不可分辨,霍一飞几乎是凭着本能的听到,他潜意识里早有这个推算,立刻想到,葛老挥埋伏的不是别的,而是一枚炸弹!

便在同时电话响起。电话那边周进声音一如既往冷静,甚至带着阴沉的杀机。“看住葛老挥,等炸弹一爆炸就抓了他!其他事出去再说。”

周进打电话时,扈中和跟吴诚两个正在窗前设法脱困,完全没留意他动作。

这是时隔了数月,霍一飞第一次再听到周进声音,但他几乎没有任何的吃惊和犹豫,周进之前的话:“继续做自己的事,其他别管,我们不会耽误你,你也不要耽误我们。”在脑中清晰闪过。神思几乎是瞬间电转过来。当时电话外放,Denny和徐伟,蚊子都在跟前,大为失色,只指着对面玻璃窗道,“进哥……进哥……”一下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Denny慌道,“那怎么办,怎么办?……”拔腿往对面酒楼跑几步,又站住,知道他们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抢在那炸弹爆炸前赶过去的,不过听周进的口吻又似乎胸有成竹。

霍一飞一把拉住他,一边极冷静的合上手机,吩咐徐伟,“让田师傅,单师傅尽一切可能赶过去,他俩身手最好,他俩要抢不上我们更抢不上。”田、单师傅是国家武术队出身,身手是世界冠军的水平,跟他多年交结,今晚以保万全霍一飞特意找他二人帮忙。

转身向蚊子,“马上让我们进楼的兄弟赶到1520!不管那有什么事,让他们过去帮手!”吩咐徐伟,“报火警,叫急救车!”,转过身,吩咐Denny道,“你带剩下兄弟过去,打电话给杰子,让他配合你,里外夹击,把葛老挥外面的所有人全部给我做了,一个不许留下!看住葛老挥看住,记得抓活的,别让他死了!等我的信。”

在这生死存亡的决战一刻,霍一飞竟愈发显得惊人的冷静,一丝不乱,脑中对现在情况所有的念头、应对、筹谋都无比清晰。进哥踏入这个五仙醉海楼,他对一切事情都胸中寥然,他一直按兵不动,也是在等今天这个机会。这是他们共同的机会,霍一飞清楚的想起周进跟他说过的话:总有一天,欺辱过咱们的人,让他百倍偿还。”

是的,今天利用葛老挥阴谋刺杀自己,反过来谋算他。一半是要抓他犯上弑主罪证,让所有人清清楚楚葛老挥作为,光明正大刑堂处置,于情于法于理,葛老挥和他的势力再无立足,真正灰飞烟灭。

另外一半,只怕进哥用心良苦,一直有心制造机会让他来对付葛老挥,是为了让自己立这一功。当初折在葛老挥身上,如今抓了他谋反,正证明了是他陷害自己,得还清白,堂堂正正回和记。

霍一飞心中一阵感激,情绪翻涌,立刻又沉着镇定下来。事情到现在这步,愿也罢,不愿也罢,谁也不回了头,这一场仗非胜即败,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如进哥言,做好自己要做的事,和他相互配合打赢他们的复仇一仗。

他听到炸弹声时已不过20来秒,只及吩咐Denny最后一句话,炸弹轰然爆炸。

后来事情的发展也正如所料,周进早拿有钥匙,佯装不能脱困,拖得那炸弹爆炸。葛老挥以为周进已被炸死,得意忘形之下,把自己弑主过程抖出,一一落实在霍一飞的手机里。他被霍一飞堵在窄巷,其余外面的人,包括酒楼里的人,全部被霍一飞事先埋伏的伏兵堵截,措手不及下统统给杀死砍死,一个也没漏下。在如此紧张之下,霍一飞和周进亦相互配合,凭霍一飞对周进的了解,凭周进对霍一飞的信任,才这般天衣无缝,让葛老挥直到临死前还浑然不觉。

只是事情过程发生了一点意外。

周进发现炸弹后,拿着钥匙,却不立刻脱身。事后想他当时的做法,一边是做戏诱葛老挥上当,一边也是如扈中和说的那样,他想借葛老挥的刀一并除了他。但是百密一疏,周进和应七都没有想到,那天五仙醉海楼的网络系统出了一点故障,这种门是用密码钥匙联系电脑系统,也是去年为了追赶潮流才安上的,他们用的并不纯熟,在电脑上把程序弄乱了,以至于那钥匙一下插进去,没能把锁打开。

当时几人都是一呆,扈中和眼睛血红,也停住手,屋里霎时一丝动静也没有了,炸弹表针的滴答声,犹如心跳,像重锤在这空荡的空间里敲击。那上面的数字已经跳到个位,也就是说还剩下10秒不到的时间。扈中和几乎绝望的望了那窗户上的破洞一眼,如果之前和吴诚一起跳下去,还有一点指望未可,现在他连往下多望一眼的时间也来不及了,这么跳下去和炸死有什么分别!

周进扶了把墙壁,没有再碰那门一下,他不会试图凭蛮力能把这扇密码门撞开。薄薄的一扇门,今天真成了鬼门关,把逃生的希望毫无余地的锁断在这里。此时三人能做的,唯有等着那炸弹表针清晰无比的“滴答”声,迅速跳完这最后的10秒。

周进手撑着墙壁,一动未动,微微阖了阖眼睛,在这一霎那很难说眼前闪过的是什么,帮会,兄弟,龙头,十几年为和记做的一切,呼风唤雨,辛酸苦辣。但最后一个念头异常自然清晰:这一次终于可以去陪阿彤,以后永远陪着她,她再不用苦苦等着自己。

与此同时外面一阵嘈杂的“呼啦”声,门声忽然大作,便听到数不清的声音拥到门口,扑到门上乱砸。霎时间门外铁器相撞,门板“咣咣”的摇晃起来,夹着各种呼喊混乱成一片,一时无法辨清。但这是救兵无疑。霍一飞委田、单相助,以他二人身手,几乎是极限的速度奔来,仍然不够时间抢上,但他令蚊子让埋伏在楼里的兄弟抢去帮忙,这些人离得近,片刻之内便赶上来。他们手里有刀有枪,拼命狂砸门板,登时门上被砸出无数凸凹坑洼,但这门一时竟不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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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杂乱一片,几声撕破了嗓子,方才盖过混乱的声音,吼道,“进哥~!进哥~!又喊,“七哥!七哥!你们在里面?!”

周进听清这声呼喊,知道自己人已经赶到门口,但此刻仍然无法宽心,这炸弹这样大,爆炸起来不知威力如何之盛,数秒之内他们若是砸不开门,不但不能脱困,恐怕炸弹强大的余力要把他们也震死炸伤。

应七往前瞄了一眼,忽然迅捷无比的翻起身,直奔炸弹的过去。周进大惊,立刻想到他要做什么,大叫,“老七,你住手!”一把扑上,没能拽住他。扈中和在他前面,连滚带爬的让开路,简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见应七扑到那绑着炸弹的桌面前,镇定无比,掏出随身匕首“刷刷”去割把炸弹绑在桌面的胶布和铁网。这匕首削铁如泥,然而葛老挥不知道用的是什么东西,只听刀划声音刺耳,那些铁网竟然完全不能割断,炸弹绑在又沉又重的实木桌面上,就算窗户破了口也没法把它扔出去。

扈中和坐倒在地,下意识的直往后退,忽然似乎听到熟悉的喊声,“爸!爸!”呼喊已经焦急沙哑,连连唤他,“爸,爸你等我!”,外面疯狂砸门的不仅有周进这边的人,还有扈宇带着人匆急赶到。不知谁抡起一根硕大铁锤,对准了门锁“咣!咣!咣~~!”连着三声,震耳欲聋,门锁粉身碎骨,那扇门终于吱嘎吱嘎着向外裂开了。

所有人如见曙光,一时竟呆住不知所措,只有几个反应迅捷的拉开门“呼”的拥进,扈宇劈开众人,夺进屋去,只见他父亲扈中和依靠在墙,转头看到他,目光相对,扈中和眼中复杂的百味交集,亦不知在这一刻见到儿子,心中是何感触。扈宇扑上去拖住他,不顾一切的夺路向门口外逃。

所有这一切不过是火光电石的一瞬,周进看见应七冲过去,急欲拉住他,门在这一刻破开,冲进来的人一拥围住他,七手八脚拽着往外拖。混乱中周进只得大叫一句,“老七!!”那些兄弟匆急的推攒他,急道,“老大,快走!要炸了!”周进挣脱甩开,冲上一步,又被拖拽住。

此时已经来不及了。那表针终于跳到了最后一刻,千钧一发之际,应七倒退两步,忽地凭地而跃,一脚侧起,但听“呼”的声音,竟踢得那炸弹连着实木桌子数十斤重凌空飞起,直飞向对面窗户。

众人中有些反应也真的极快,在这一刻竟知道不回头,不顾一切拖拽住周进往门外奔,此时屋里屋外的人,一片混乱,不知道怎么被挤出走廊,手一软,再也抓不住。自己还跌跌撞撞往前逃;扈宇抱着扈中和撞出房间,两人摔在地上,更不敢停,几乎是互拥着往走廊的斜坡滚下去。

应七踢飞那炸弹,转身夺向门口。从他踢飞炸弹到门口的距离一共有七步,应七在这三秒不到的时间,极限的奔出这七步,撞开门板,门在墙上重重一撞,反弹回去,虽然砸坏了门锁,磁性还在,“咣当”一声在身后关合。便在这一瞬间,屋里“轰”的一声巨响,炸弹正在窗户口上爆炸,巨大的震动让整个楼似乎都微微一颤,无数玻璃碎片飞进屋里,满屋狼藉,玻璃片带的团团火焰,在房内顿时燃烧起来。

只因为窗户上有吴诚之前打破的缺口,应七踢得桌子卡在洞口,炸弹在这个洞口之外,被玻璃和实木桌子阻隔了一定的爆炸力,屋里的冲力稍减了些。应七逃在门板外,被重重一震,登时昏了过去,但没有被立刻震死。那炸弹坠出楼,挂十四层窗前的地方,点着了电线,因此整个十四层反而着火的更厉害,烧了不少无辜客人。

扈宇和扈中和已经滚远,扈宇忽然反过身,直奔应七过来。扬起一把匕首,朝他胸口扎过去,手腕在半空“啪”的给人钳住。

扈宇反身欲挣,见是周进,他对周进和应七一般的恨,索性向他扑上,周进钳着他手腕往下一压,右手劈他臂肘,扳过他的手腕,一把拽着向侧面狠狠甩去。扈宇手上的匕首割过自己脸颊,当即显出一道血檩,摔倒在数米外地上。

周进抱起应七,三步并作两步奔到楼下,急救车已经在下面,凡盛,小奇众人也匆匆赶来,周进抱着应七塞进小奇车里,一路横冲,到仁德医院。Willon连忙检查,幸而只是被冲击撞的晕阙,没有其他伤,应七在医院躺了半晚,便悠悠转醒。

他们离开之后,酒楼的混战还没有结束,周进和扈中和两边的人厮打成一片,还包括之前吴诚带来的,共有数百人之众。酒楼内外上下刀剑乱飞,棍棒横舞,无数的惨叫声,喝骂声交网织结。这些人杀红了眼,到最后根本都不管哪边是哪边,逢人便打,见人就砍,一时间酒楼楼梯,走廊,血流成河,满地陈列的都是尸体,和断掉的残手,残脚。在加上爆炸引火烧焦的,其状惨不忍睹。

直到大队警察赶到,动用重型冲锋冲进去把里面的人都抓出来,火彻底扑灭。清查点算,这一次混战连死带伤总共三百多人,是H市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围殴,黑帮甚至动用了重型炸弹,在去年刚刚经过政府的打压扫荡,今年刚年初,被镇压的帮会便发生规模如此大的反弹。看来政府的打击没有发挥作用,反而让整个H市黑道陷入更大的混乱。

葛老挥被周进带回刑堂。是事情一个星期后霍一飞听说的。到刑堂的葛老挥没有任何话说,他只有一个请求,求周进只杀他一人,放过他一家妻儿老小。但周进只是一如既往冷冷瞧着刑堂执行家法,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据说葛老挥跪了地上恳求,爬到周进脚下磕头如捣蒜,一张灰白的脸上,老泪纵横。成王败寇,枭雄也罢,奸臣也罢,这一辈子享尽了风光,也做过无数恶事,如今栽在这里他认了,但是对着妻儿家人,心底的防线终于崩溃,就算他平时再狠再恶,毕竟是个人。葛老挥太了解周进的手段,自己害死阿彤,折磨霍一飞,这一次险些让他葬身火场,自己害他一次又一次,他一定会把自己害过他的,百倍千倍的偿还。

他双腿已残,难以挣扎,拖在地上抱着周进双腿只是磕头。

“我错了……我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求老大念在同门一场……念你我兄弟一场……求你杀我……!……老大……老大……求你杀我……杀我一个……千刀万剐了我!”

“老大……求你杀我……我认……我认……!求你别伤家慧……别伤孩子……”

“求你别伤孩子……”

周进微微抽了下嘴角,低头看了葛老挥在脚下痛哭流涕,任凭他如何苦苦哀求,始终没有回答一句。

旁人喝道,“葛老挥,你到这个当口还胡说八道!你叛帮弑主,残害同门,罪行累累,无可饶恕!我们刑堂一定会明正典刑!你当老大是什么人?会拿你家人去报复?你昏头了罢!”

两双梨木棍子举上来,四人上前,两个拎了葛老挥双肩,让他跪挺起来,踢正他拖着的一双残腿。在后面“啪”的一推,葛老挥半身支撑不住向前倾倒,跪撅在地上。前面的人按住肩,后来两个踩了腿,一如当日他看着处置霍一飞一般的模样。

一人探手抽出他腰带,拉着裤子“哗”的往下一拽,黝黑的,已经苍老显得松弛的腿肉,无遮无拦的□在无数目光之下。那一霎葛老挥伏在地上,浑身不可抑止的颤抖,泪涕失控的流淌满脸。不知道这无地自容的羞愧是否让他后悔,不该去与周进争权夺位,如果安安稳稳的甘心做一个堂主,何至有今天?

两人手持梨木刑棍,一左一右,旁边人喝数,“一……二……”,棍子高高抡起,朝地上这两条腿抽落下去。葛老挥嘶哑的一声惨呼,但双腿早已残了,直挺挺僵着,连挣扎一下也不能,只有上半身在地上扭曲。

伏在地上仍然叫着,“老大……我错了……你打死……你怎么折磨我都认……求你放过我家人……。……好歹是一场兄弟……”但呼声很快被紧密的刑棍盖下去。到这个份上葛老挥一败涂地,各人都知道他跟周进之间的仇恨,知周进恨他咬牙切齿,此时更发狠的往下抡,唯恐哪一下打下去不能拼尽全力,那双腿几乎是在一瞬间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这叫做明正典刑,帮中无论大小,只要想看的都围了一旁观看。昔日高高在上的葛堂主,如今牲畜不如的撅在地上受刑,也许是样子丑恶,也许年纪苍老,让人既无怜悯,也难觉泄愤。只是觉得震惊,震惊任凭如何身份,任凭如何地位,原来从风光无限,到身败名裂也不过是一瞬间。

棍子足足打了一个小时,四根梨木根子尽浸满了血,那两条腿打的粉粉碎碎,整个下身便如一团瘫烂的血肉。葛老挥早已经没有了声息,未知死活。周进道,“行了,别打了。好歹一场兄弟,就算你屡屡想让我死,我还是不想在刑堂上要你的命。带他出去罢。”

几人拿麻袋卷了卷,拖着死狗一般的葛老挥丢出门去。

几个星期之后,葛老挥的大老婆,在外市念书的女儿,保养在外的小公馆的姨太太,包括二房生的五岁的小儿子,连续销声匿迹,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江湖上传言说,葛老挥这一家人全都在一夜之间给人杀了。

有人说的绘声绘色:在那个月黑风高,冷清无人的夜晚,几个女人和孩子被绑到海岸的悬崖,绑她们的是一些不认识的男人。这些男人用麻绳把她们捆紧,胶带封嘴,每人身上绑上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女人跪在地上,呜呜的哀求,孩子缩在旁边浑身发抖。女人说不了话,只能发出一些呜咽的声音,手拼命抓着那些人的裤脚,被生生拖开,手指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的血。终于被拽到悬崖边,一个接一个扔下海去。只听“扑通”“扑通”几声坠物的响声,浪花溅起老高,但石头坠着人迅速的沉入海底,深黑的海面上很快恢复平静。

那孩子应该也被坠海了,他亲眼目睹自己亲人被杀,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但是长大以后会记得报仇的。霍一飞倚墙听了这里,不由微微一个颤栗。江湖传言真真假假,但霍一飞相信周进的确会这么干的。那天他在医院,跟自己说,“欺辱过咱们的人,总有一天让他百倍偿还”时候的仇恨和决绝,他灭门葛老挥全家毫不稀奇。这种痛失亲人的滋味,眼睁睁看着爱人爱人亲人死而无能为力的滋味,他一定要让葛老挥在心里反复的尝,反复的尝。

葛老挥真是命如蟑螂,竟没有死,受尽刑堂残酷的家法折磨,卷着麻袋苟延残喘了数日,又活了过来。只是两条腿都打的碎烂,再也没可能接上,一个莽撞医生潦草的给截肢断去。

当他再从病床爬下来,已经家破人亡,连能去的地方也没有。其时寒冬正盛,天冰地冻,葛老挥只有一双红肿龟裂的手扒着地,拖着两条空空的裤管,在一个垃圾站一个垃圾站间爬,从野狗的嘴里抢一点残羹果腹。此刻霍一飞才明白,周进为什么不杀了他,留着他命让他半死不活,当日的江湖大哥,流落街头,行乞讨饭,与野狗争食,孰悲孰惨,当可易见。

霍一飞见过葛老挥一次。已经是数月之后。一天清早他从街上走过,到拐角一个便利店买烟,见几个同样衣衫脏污的半大男孩子围着一个瘫子乞丐逗闹,中间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孩,手里夹了根油条,油条热气腾腾的,男孩像逗狗一样摇晃那根油条在瘫子头顶上,距离能够又够不到。

男孩笑着,“喂,你说你从哪爬来的,我就把这个给你。”

瘫子扬起头来,似乎被这油条的香气吸引,嘴唇费劲的蠕动了半天,才含糊不清的说出,“我住……碧水湾。”

男孩皱纹,“呸,碧水湾是什么地方,那是有钱人住的地方,你会住在那?快说你到底从哪爬来的,要不我就把这个喂狗了。”说着拿那油条又晃了晃,引诱他似的,旁边几个孩子一阵哄笑。

瘫子撑着身子直勾勾看着他,忽然向前扑起来,去抓男孩手上的油条。男孩吃了一惊,一脚踹在他胸膛,将油条夺回去,低头一见油条上有他抓的两个黑乎乎手印,恶心的扔在地上,骂,“操!疯了啊,还他妈抢了,喂狗也不给你!”,似乎还不解气,提起脚往那油条上狠狠踏了几下,拿鞋跟碾烂。

瘫子靠着墙愣怔怔看着,旁边的笑了起哄,道,“大哥,大哥,别生气~,管他是从来爬来的,到咱们地头上就是咱们的人,那他要到的钱也得归咱们,凭什么还给炮子他们啊……。”

霍一飞从他旁边过去,走的远了,还听见几个孩子为他们地盘该如何分化、势力如何,争辩不休。他走出那条街口,驻足停住。

纵使昔日恩恩怨怨,都已经过去。如今浑身污垢,蜷缩在墙角行乞的葛老挥,发须皆花白,他也不过是个风烛残年老人了。回想这些年跟他之间结怨,打打斗斗,都是利益上的冲突。江湖上你争我夺,抢的是权利地位,没有什么对错可言。葛老挥要谋害进哥在前,但他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因为自己先设计害他,逼的他走投无路才要倒戈一击。最后也是自己亲手把他送到今天这个下场。

霍一飞停了片刻,没有再留,随着人流穿过马路。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忽然觉得,葛老挥今天的结果,可能也是他明天的结局。出来混的,到头来非死即残,晚景凄凉,无非如此。江湖上这么多大哥,有多少人有过好的收场?

一个月后,三环地葛老挥流落的地方发生一起车祸。一辆卡车撞翻了路边摊子,刹不住车,直把旁边一个乞丐也撞的飞起来,摔在后面的水泥墙上,头骨崩裂,当场死亡。这个乞丐就是葛老挥。

开车撞死葛老挥的是姚伟。大概黄泉之下,葛老挥也记不起他生前还有这桩恩怨。当初姚顺死了以后,姚伟托庇于葛老挥翼下,与大哥生前的兄弟赵森、赵焰两兄弟争夺权势。姚伟自知势弱,偷偷去搞军火,后来事情败露,虽然受了惩罚,但他也借着由头索性把这事摆到明面上去。赵森知道军火暴利,而且对扩充自己势力有极大帮助,见利眼红,与姚伟争抢起来。

赵家两兄弟势力强大,姚伟难为对手,找到葛老挥为自己撑腰,不想葛老挥假意帮忙,派人抢到赵森这笔军火后,却不还给姚伟,自己扣了起来。姚伟气急败坏,一气之下跑去报了警,警方冲到将葛老挥连人带货捉起来。

但是姚伟因为这件事,惊动了“官门”,犯了江湖中大忌,遭受帮规处置,弄得声名大恶。葛老挥见他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只有手上还有一点军火路子值得用用,便设计陷害他,自己找人打了自己一枪,擦破一点皮,诬陷姚伟所为。闹到刑堂,应七也明知是葛老挥干的,只是无凭无据,在风声紧迫之下,不好多添事端,何况姚伟又是姚顺的弟弟,他顺水推舟把事都推到姚伟身上,重打了五十家法,姚伟几乎给打残。

当时葛老挥幸灾乐祸看戏,凑在他耳边嘲骂他是“笨蛋”的情景,姚伟永世难忘,那一刻他恨的浑身都烧着了。只是他势单力微,根本不是葛老挥的对手。姚伟是个倔强的像老榆木头一样的角色,一年来,他差不多日日夜夜蹲在葛老挥家门口,无时无刻不在伺机报仇,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天到了:葛老挥叛帮弑主,被打残双腿,逐出社团,流落街头。

姚伟找了一辆大卡车,找到葛老挥流落的地方,亲眼看到他断了双腿,沿街行乞的悲惨模样,坐在驾驶座上,终于“哈哈”大笑起来。这一声笑憋了一年有余,他狂笑中一口气将油门踩到最足,车朝准了葛老挥“咣”一声飞撞过去。

说这话时,已经是这年的盛夏七月。

……

……

且说那天堵了葛老挥,当晚霍一飞回到家,下了车,走过两步,远远看到似乎有一个人影在楼下门口徘徊。这时夜已经晚了,冬日里寒冷,家家户户都屋门紧闭,很少有人出来。偌大的小区一片安静,四下漆黑无人。霍一飞当即警惕,手摸腰间,转头看那出租车调过方向开远了,两盏昏黄车消失在黑暗中,侧身脚下无声,盯着那人影走上去。

到楼前,声控灯一下亮了,那人转过头来,灯光正照着她惨白的脸。霍一飞诧异道,“怎么是你?”原来是那个阿雯,寒冬黑夜的,她一个女孩子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满身都是雪花。

阿雯似惶急无措,“一飞哥……对不起,我,我冒昧来找你。我打你手机可是不应。

霍一飞道,“我电话摔坏了。”

阿雯道,“我有个朋友,他跟人打架,被抓了。可是他有病……他马上要做手术,他的医院和医生都排好了。但是,但是,他打的那个是个官少爷,警察不肯放人。我,我不认识别人了,你能不能帮我……把他保出来?”

霍一飞没想到她找自己是这种事,答应道,“好。”阿雯惊喜出望,“谢谢!……谢谢一飞哥!”,,转身就要匆忙忙走,忙又站住,“……那,那我们快点,好不好,我怕他支撑不住。”她伸手似要去拉霍一飞,但又不敢,胆怯停住。

霍一飞道,“你等我把车取来,这附近打不到车的。”他今天晚上做事是Denny开的车,自己的车在楼下车库。很快车取过来,阿雯匆忙跟着上车。沿路阿雯指方向,扣人的是西署警局,霍一飞住这边在城东,方向正好相反,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左右。

车踏了积冰疾驰而过。霍一飞心中烦乱,经了晚上的事,各种念头在心里叠涌,一时难静。刚刚在车里翻出个手机跟Denny通过电话,他问Denny那边怎么样?Denny说,“小奇哥和凡盛哥带人来,把人都带走了。我现在在医院,进哥在这儿,七哥好像给炸弹冲了一下,现在没事了。”

霍一飞深深吁口气,没有回答。Denny道,“一飞哥。”

霍一飞道,“怎么?”。Denny捂着话筒跑开几步,似乎紧张兮兮的,“刚才我在外面听到进哥和七哥在说你。一飞哥,你什么时候来啊?我怕进哥他不高兴……进哥叫我们做事的,事做成了,为什么不去见他?假装是陈耀清做成的?”

霍一飞问他,陈耀清怎么样了?Danny有些不满的说,他命大,没死。不过医生说他震坏了脑子,成植物人了,九成九是醒不了了。Denny咬咬嘴唇,知道这里不该他多嘴,但还是忍不住,“一飞哥,其实,进哥是想要给你机会建功立业,你……别让他失望啊。”

霍一飞心中更乱,轻斥他,“别胡说八道。”迟疑了一下说,“我现在有事,等我办完事,就去医院……”他这样说,可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刚才在窄巷,看陈耀清几近垂死的哀凄,心情激荡,十分坚决想把这件事功劳给他,让他洗得清白。但现在又想起进哥对自己的期待,想到自己的命运,进哥用心良苦,也是想让自己领此功劳,光明正大的重回和记,虽然自己撞葛老挥的事是遭他陷害,但是联合扈宇,对付自己帮会中人这也是的的确确的,若没有一件非同小可的功劳又怎么能重数威信。

今晚若不是一步退开,此时他已经堂堂正正回到和记,在外飘零这许久,那些一切对他实在是巨大的诱惑。事实上他又怎么能不愿进哥高兴,又怎么不想回到他身边呢。这些事又关乎着他自己的前程。

他想的乱,一个失神,车子险些撞了路人,连忙收回神来。看看路程,走了有一半,为了跑快抄的近路,两边也没路灯,道上一片漆黑。

看眼身侧,阿雯委坐在旁边座里,脸色苍白,怔怔看着前方,眉头紧蹙着,忧色难掩。霍一飞不由想,这朋友是她什么人,这样紧张,她虽然没说,但应该多半是男朋友吧。一行赶到西署警局,霍一飞先给相熟的警组长曹亮打个电话,大致说了下原委。他们到地,雪越下越大,鹅毛大雪四下纷飞,曹亮撑着伞迎出来,面有忧色,道,“一飞哥,你这事还真有些麻烦。你朋友打的那人有点来头,他爸跟我们老大都是朋友。我刚才给你问了,那人凶的很,咬着不放啊。”

阿雯顾不上别的,惶急推门进去,徐亮、霍一飞忙跟着她进去。警局里来往人很多,霍一飞跟着徐亮七拐八拐,到一间办公室,只见贴墙一个胖乎乎的孩子坐在那,正抬起头,目光相对,霍一飞不由得一怔,这个孩子是张大鹏。

紧跟着就看见他旁边的张明山。张明山正怒气冲冲指着一个小警员喝斥什么,听不清楚。他一手叉腰,眉毛竖立,这情景在霍一飞眼里忽然一下好像回到幼年,他叉着腰凶狠抡打皮带的模样。

曹亮转头跟霍一飞对视一眼,高声叫道,“张局长!”,一边迎上去。张明山回过头,这才看见霍一飞,脸上表情显得十分惊诧。霍一飞这阵子虽然跟他关系缓和多了,可他也从来没到外面主动找过自己,不知道这会儿为什么会来。曹亮迎上去,笑道,“呦,我们这师弟是新人,怎么招着张局长了,这么生气。”

张明山笑了笑,道,“没什么。”他看霍一飞,霍一飞也看他,两人都没说话。

这会儿里面四五个警察压着一个人出来,便听阿雯惊叫一声“小球!”,拼命挤开人抢到跟前。那个人听见喊声,慌张的抬起头呼叫,“姐姐!”,那警察按着他头道,“不许动!”,他一边连声叫“姐姐”,一边拼命挣扎。

相距甚近,霍一飞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大出意料,原来以为阿雯情关意切的是她的恋人,想不到原来是个半大孩子。这孩子长的瘦瘦小小,看来不过十四,五岁,还没有张大鹏大,霍一飞这才恍然,原来所谓什么出事,是这两个孩子打架而已。

阿雯抢上去冷不防一把推开警察,搂过这叫小球的孩子,叫道,“你们凭什么打人?!”眼圈一红,眼泪涌在眼眶。霍一飞见她这样,怕她吃亏,欲抢上去。警察当中一个怒道,“到这儿撒野?!”就要动手,曹亮喝了一声,“干什么?!”其余几个见组长发话,悻悻然退后,没敢一拥而上。

霍一飞见这情景,原来曹亮说难缠的人是张明山,果然这事说易也易,说难也难。让阿雯先放开小球,向张明山道,“张局长,能不能过去跟你谈两句。”

两人走到外面,张大鹏在一边看到,就要跟着过来,给张明山狠狠瞪了一眼,老实的坐了回去。霍一飞远远看看他,轻抿了抿嘴角,向张明山道,“这个孩子的姐姐是我朋友,小孩子打架,应该没什么大事……”,张明山没等他说完,便拍拍他,凑到跟前,“不用说不用说,我怎么猜到原来是你的朋友,一场误会,没啥大事。”远远指了张大鹏,“这小兔崽子就会闯祸,看我不回去收拾他!”

张大鹏远远的仿佛听到他父亲骂他,又把脖子缩了缩。

张明山又说,“听你的朋友说,她弟弟好像要做手术什么的?那赶快带他走吧,不要耽误了。”

努努下巴指着下里面道,“这局长跟我是熟人,我去跟他说说,就放人了。”

他说着上楼,不一会儿下来,那局长也跟了他一起下楼来。当面一番寒暄,霍一飞是道上混的,常和他们打交道,跟这局长虽然不熟,也见过数面,当下客套了几句话。有人过来给小球打开手铐,让阿雯过去交保释金,填上单子,便可以走了。这本来就是打架小案,只因为张明山蛮横,非要让打了儿子的小孩儿坐监牢,那局长跟他同是官场朋友,官官相护,竟然不许家人保释。这会儿张明山自己说不追究了,案子一消,人自然就放走。

当在外人面,霍一飞没跟张明山多言,就让阿雯快带着小球一齐离开,直接送他去医院手术。

小球一双细细手腕给手铐勒得通红通红的,阿雯蹲下来,心疼的拿手揉了揉,把他搂在怀里。小球也张开双手圈住阿雯,一脸的惊恐,“姐姐!”

阿雯道,“嗯!”小球紧紧搂着她,整个身子都蜷起来,不停的叫,“姐姐!姐姐!带我走,我好害怕!”他虽然瘦小,毕竟是十四、五岁的男孩,阿雯又瘦弱,给他用力一揽险些跌倒。

霍一飞忽然觉得这小球有点不对劲,虽然十四、五岁也不大,可他表情神色好像显得更小,倒好像是七、八的孩子似的。

阿雯连道,“好,好,姐姐带你走,这就带你走!”一边半搂半拽着他往外走。从后看去,他的个子跟阿雯几近相仿,阿雯却完全像哄孩子似的哄着他,更显得有些怪异。走了几步他忽然蹲下来,双手捂着肚子叫了一声,便跌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满脸的汗“刷”的就淌下来。

阿雯惊道,“小球你怎么了?!”,小球捂着肚子只在地上打滚,痛的叫不出声来。他旧病犯了,如果不是这个的岔子,手术就应该在今天做的。霍一飞抢上去抱起他,只拖了两步,小球剧痛中极力挣扎,霍一飞自己也给火烫的一身伤,本来就精疲力竭,一下子揽不住他,小球挣脱滚倒在地上,拼命的往后退,口中直叫,“救命!姐姐!姐姐!救命!”。

霍一飞抢上按他,忽然他张开口,露出一口牙齿往下咬,霍一飞蹙着眉头,抽开手,侧手在他后颈重重一击,小球“呜咽”一声晕了过去。

霍一飞正面看着他脸,不知怎的,感觉他长相清清秀秀,十分熟悉,似乎在哪见过。

阿雯跑上去搂住小球,哽咽道,“小球,小球!你不要吓姐姐,别吓姐姐!”霍一飞扶起她,跟曹亮两人揽抱小球塞上车,张明山做司机,张大鹏也跟着车里,几人一同赶去医院。

雪愈发大了,车几乎开不起来,小球瘦瘦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车后座,像一只灰不溜秋的小耗子。阿雯脱下自己衣服,抖下雪花,给他披了,心疼的拭干他鼻翼上的冷汗。几人不了内情,就都安慰她,“放心,很快就到,不会有事。”,阿雯便一一点头,睁着干涩的大眼睛,呆呆望着指尖。

她低声跟霍一飞道,“小球很可怜,他脑子坏了,就像小孩子似的,一刻也离不开我。可是我要上班啊。这几天在医院,我都是哄他睡着才走的,昨天妈妈桑打电话说,晚上有个大哥点场,我要是迟到就一辈子也不要去了,我急着走,小球大概是要找我,才会跑出去的……”

霍一飞道,“原来你有个弟弟。”

阿雯沉默了半晌,低低道,“我自小孤零零的,小球也是孤零零。他虽然傻,却很乖的,很知道疼护我,这几年我跟他也算相依为命。他有急性肝急炎,早就该做这个手术,可我哪有这么多钱啊~存了那么久,又给人抢了。”她怯怯抬起眼来,“幸亏一飞哥心好,肯借给我~”,原来她借霍一飞的钱,是给小球做手术。

霍一飞听着她说话,似乎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什么,转过身久久端望着后车座上小球,眉头不自觉的微蹙。阿雯无意一回头,见他脸上神色肃杀,这种神情自己从未见过,心里莫名一惊。

到了医院,把小球抱去急诊室,匆忙找到要给他做手术的医生,几个护士七手八脚给小球换了衣服,插上针管,送到手术病房,医生一番检查,告诉众人道,病人肝急炎犯了,我给他打了针,暂时控制下来,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阿雯吁了口气,那医生又说,“不过他病恶化的很快,情况不好,我建议马上做手术,否则随时都有极大危险。但是有一点,因为你们之前没有在预约时间到,现在已经过了时候,刚才有地方失火,很多人受伤送到这里,血库的血已经不够了,医院联系总库送血,但是外面这天气,恐怕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阿雯惶急道,“什……什么意思?”

医生道,“就是说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危险。你们要么冒险等,要么尽快送他去其他医院。”

阿雯哭道,“现在……现在往哪里去转?我们的钱都交订了,也没有钱。Dr.黄,小球一直是看你的,你帮帮他,你……不能不管他啊!”

霍一飞倚墙站在一旁,心想应该给willon打电话,他仁德医院是贵族医院,医资富足,不管什么血型肯定都会有,Willon同事们技术也好得多。但是这里离仁德医院甚远,雪大路滑,恐怕路上再有什么闪失。那医生道,“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现在就做手术,但要找人输血,他这种手术用量很大,一个人肯定不够,好在O型血好找,你们有哪位是?”

阿雯摇头道,“我不是。”几人都摇头,在场只有霍一飞是O型血,医生说道,“你先跟我来吧。”在前领路。忽然张明山在后面伸手拉住霍一飞,上前道,“医生,我也是这个血型,我跟你去抽血。”回头跟他摆手,“你回去歇歇罢~”,霍一飞折腾这一整晚,虽然强撑,张明山也能看出他的虚弱。

霍一飞倒没想到他会主动输血去救小球,张明山素来自私的性子,小球跟他又多少有点过节。张明山向他微微笑笑,便推他回去,自己跟着医生走。霍一飞一时颇有些感激,他和张明山都跟小球无亲无故,但小球是阿雯的弟弟,算是他的朋友,张明山也是为了他,才愿意给个不相干的人输血。

医生领着张明山拐进手术室,从后面望,张明山略微发福的高大的身材跟着医生后面,不知道怎么有种寂寥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医生又出来,说一个人的血还是不够,霍一飞又陪着抽了一整瓶,这才够。手术做了整整五个小时,曹亮告辞先回去了,只有阿雯一个人守在门口。直到天微亮,医生才推门出来,告诉阿雯小球情况稳定了。阿雯担心了一整晚,吐出一口气来。摇摇欲坠,几乎要昏过去。医生扶了她一把。又把切下来的病变部分给她看,不无庆幸的说,都已经病到这个地步,亏得及时做了手术,否则恐怕连今晚都过不去。

手术后的小球愈发单薄的像一片纸,给被子盖着,从护理室的窗户外看去,简直看不出轮廓来。虽说是情况稳定,可看上去还是随时都像会有事的样子,阿雯心中担忧,一时也忘了顾及隔壁房的霍一飞。霍一飞受伤虚弱,这一瓶血就抽的他头晕眼花,但他毕竟是年轻体力好,过了一会儿,扶了墙慢慢起来,晕晕昏昏往外走。一个医生迎面进来,拦住他道,“哎,你要干什么去?你再回来躺一会儿!”

那医生放下手中东西,回头道,“对了,和你一起抽血的,你们认识的罢?他有心脏病,之前怎么也不说?一次抽那么多血险些死过去。”

霍一飞吃了一惊,“他……他……”,医生道,“现在已经没事了,下回要注意!”,他回头看着霍一飞,“你要不要过去看看他?”

张明山独卧一间贵宾房,霍一飞在门口敲了敲门,推开门去,窗下的病床上,张明山正靠着床头软枕,眼目微阖。他高大的身材卧在病床里,仿佛一下子清瘦了,脸上隐约带着一丝苍白。

张明山听见动静,睁开眼,见是霍一飞,努力的笑了笑。道,“你过来了,没事罢?手术怎么样了?”

霍一飞点头说,手术已经完了,挺顺利的。问他说,“你怎么样,不要紧么?身体不好怎么不告诉医生,这样很危险。”

张明山听着,没有回答。霍一飞道,“这次谢谢你~”。

张明山摇了摇头,“不用谢。”,屋里又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张明山打静脉针注射完了,护士进来给他拔了针。针打的太久,血管有些穿了,胳膊上乌青了一片。霍一飞起身去温了热水,拿一块儿毛巾在水里泡到滚热,拿手绞出来,毛巾散着蒸腾的热气,敷在张明山扎针的手臂上。张明山烫的微微一抖,感觉胳膊上好受了不少。

霍一飞又给他倒了杯热水,张明山喝了两口,感觉还是晕晕沉沉的恶心,便放在桌边。霍一飞劝他说,“喝点热水吧,打了这么多针,血里很凉。”

张明山蹙着眉,压抑着恶心,摇摇头说不喝了吧。霍一飞看他也是难以下咽,便翻了翻柜里那堆水果,翻出一只柠檬,找出水果刀,削掉两圈外皮。病房里没有榨汁机,霍一飞把刀尖扎进去捣碎果肉,果汁沿着缺口一点点流出来,他捏着柠檬小心的挤压,挤出的果汁倾倒在水杯中。

张明山侧着头,看他在床头为自己弄水果。人生病的时候都没有胃口,水加柠檬也好喝一些。

霍一飞常年跟在周进身边,每逢他头疼脑热,都会这样服侍,久而久之也十分熟稔。张明山看着他熟练的把半个柠檬挤净,摇摇杯身,那柠檬的香气随着水雾蔓延开来,散发淡淡的清香。

张明山笑道,“还挺厉害的,怎么知道这么弄?”,霍一飞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张明山接过来喝了一大口,便交口夸赞,“还真挺好喝!早知道那些柠檬也该冲水喝,没人吃都烂了扔了。”他把一大杯水喝掉了大半,只剩下一点底渣,嘱咐霍一飞,“你去,也去喝点热水。看你的脸色一点也不好。”

霍一飞只是应着,也没动,张明山笑道,“神色这么不好,是不是身上又带伤了?”,他最近和周进、应七这些人接触多了,多半可能听说周进平时对霍一飞的管教,拿话来逗笑。霍一飞一时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只低头笑笑。

张明山道,“做事很辛苦罢,自己照顾好自己,你身体从小就不好,现在年轻不觉得,以后上了岁数,就该找上来了。”

霍一飞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张明山也停了说话,望着他。霍一飞道,“你也是,医生说你心脏不好,平时应酬别喝那么多酒,年纪也不小了,自己小心点。”

张明山微笑着点点头。这大概相遇之后这么久,霍一飞第一次对他说表示关心的话,但这句话浑然自然,就像每一个儿子对父亲关切和紧张一样。张明山不由得微笑,仿佛心底一种得意油然升起,这个儿子到底是他亲生的,那是无论如何也割不断的血脉亲情。他相信只要他肯去努力弥补,终究能挽回失去的亲情。

一缕初升的朝阳照射进来,张明山迎着窗子,不禁眯起眼睛。阳光明媚,照的屋里顿时灿烂起来。霍一飞忽然记起已经是第二天了,忙抬手表去看,正好是六点整。匆忙起身跟张明山说,他有事要做,晚一点再回来。

张明山笑道,“什么事这么要紧,叫你的小兄弟去做罢。再多休息一会儿。”

霍一飞勉强笑笑,“我去去就回来,很快的。”张明山道,“没有的事,什么事能那么十万火急,你现在这样出门非感冒不可,至少也晾凉汗。”

霍一飞摇头,“不行,我,真的有事,真的有事。”天已经亮了,事情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霍一飞知道他现在再不去找周进,恐怕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他跟张明山说自己应该马上走,可还是踟蹰不前。其实心中对这个选择还是犹豫难决。

张明山缓缓道,“你是要到周老板那里罢。”

霍一飞给他点破,未置可否,只是抿着嘴角。他的表情足以说明心里的矛盾和慌乱。张明山道,“我知道昨天晚上五仙醉海楼发生什么事。这事是你策划的罢?离开和记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一直在准备这件事?昨晚死了几百人,抓到你,够你枪毙十个来回了。”

霍一飞抬头望着他。张明山见他并没有说“那你带我回去枪毙吧”之类的话来讥讽,探起身也是目光急切望着儿子。“一飞,你跟我说,你真的愿意做这行吗?”

霍一飞没什么表情。“哪里由我愿意不愿意,而且我已经做到现在了。”

张明山哽噎无语。半晌长叹一口气。“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走这条路。你就算不在乎自己,也要在乎小宁,万一你有点什么事小宁可怎么办。”

霍一飞道,“我会小心的。”,他唯一能说的也只有尽量小心。人在江湖,生生死死连周进之强也不能把握,真要有那天恐怕也顾不了小宁了。张明山缓缓的摇头,“你现在做的每一件都是惊天动地的事,你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恩怨?知道你在警局的档案有多厚?你真的打算有朝一日,接周老板的班么?”

霍一飞摇头道,“我没想过那么远的事情。”

张明山道,“其实你有本事能把自己和弟弟养的这么好,你做什么不行呢?周老板教养你一场,对你有恩,你不能离开我能理解。可是他们先撵你出去的,并不是你背信弃义。这半年你也过的挺好,难道一定要走回头路吗。”

霍一飞“嗖”地站起身,说,“这些事以后再说吧。我有事,我真的要走了。”,说着就拽了外衣披起来。张明山依着背枕,看他穿衣服,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多嘴了,你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霍一飞披着外衣,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话,我们不是从来不讲这个。”

张明山看着他,无语。霍一飞说,“你不是也和扈家不清不楚么,还劝我?如果真觉得这趟水不好趟,自己先抽身吧。”

张明山微微点头,“是。我自己也弄得不清不楚。我知道这个水不好趟,我也想抽身,谈何容易。我不应该多这个嘴,不过于公,我怎么也算官方这边,我怕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我要亲眼看着你进监牢;于私……于私……”,他说了两个“于私”,淡淡苦笑,咳嗽了几声,没有再说下去。

霍一飞反是心软了。假如张明山说他想要如何弥补,他可能反而不会感动。但他没有说,只是在默默的做,为了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捐血给无关的人。霍一飞不由得想自己真的把他逼得这么紧吗,逼得他在自己跟前都小心翼翼的,抓住一点能补偿的机会都会不顾一切。从离开和记以后,这近半年里差不多和张明山日日相处,昔日的怨恨其实早已经淡了,霍一飞也会不自觉的享受父亲带给他的关怀和照顾,只是分隔的久了,可能彼此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份改变。

想到这里他口气也委婉了,就说,“我,我先去,等等我,很快就回来。”张明山挣扎着起身,拉住他的手,“一飞,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但是你为了自己,为了小宁,你别回去。”

霍一飞挣脱道,“我不可能一辈子窝在Goûter做餐厅小老板,我早晚要走这条路。”

张明山道,“你能的!只要你想你就能”,愈发紧攥着他不松手,“你不想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吗?小宁孤零零一个人撇在英国,你不想他回来?我想咱们一起包饺子吃,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不好吗?你不愿意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吗?”

霍一飞给他攥的坐倒在床边,又站起来。安稳平静的日子,弟弟在身边,全家的团圆,霍一飞何尝能够不想,可是走上了这条路他怎么能够回头。他几乎是在对自己喝,“我不能!我踏进江湖就没想过要离开,这么多年了,在乎我的,我在乎的都在这儿,这条路就是我的事业,我不可能离开!”

张明山恼道,“你鬼迷心窍了吗?!难道你不知道这是条不归路!看看你们这些人哪些个有好下场?看看姚顺,葛老挥!也算风光一时过,结果怎么样?再看你们周嫂子,当街让人捅死,你们周老板,现在是称王道霸了,你敢保证他就能善始善终?年轻轻的做什么不行,这半年餐厅也不开的好好的,怎么就不能回头了?”

霍一飞只是道,“松开我!”

张明山死攥着他手腕不放,恼怒不已,“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我都是为了你好!是不是要我打你才肯听?!”,霍一飞也不回答,就是用力的挣他的手。其实张明山病榻之上,身子虚弱,霍一飞还不至于挣不开他,但他毕竟不敢太过用力,也怕弄伤了他。

张明山却是气的浑身都有些发抖,到底拖着霍一飞按到在床上,扬手朝着屁股“啪啪啪”抽了几下,这几下打的甚重,张明山打完自己的手一阵麻,只觉得霍一飞伏在他腿上身子轻轻颤动两下。张明山懊悔的松开手,霍一飞沉默了一阵,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张明山不再看他,仰头对着天花板。许久摊开他打了霍一飞几巴掌那只手垂眼看了看。

“……我没资格管你,是,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筹划,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罢……我发过誓不再动你一手指头,可还是打你几巴掌,我刚才急了。打痛你了罢……?”

说到这儿还是忍不住偏头看他一眼。霍一飞看到他眼里隐约的湿润,一时几乎手足无措,真的没想到父亲会在他面前流露这么软弱的一面。张明山看他的表情,知道自己的异状,连忙偏过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霍一飞已经在他旁边坐下。

张明山笑笑,“不生气了?”

霍一飞低声笑了笑,“没有,我知道你也是紧张我。”

张明山仿佛试探的慢慢伸过手去,见他没有动,才又慢慢握了他手腕,慢慢的把他手腕握紧。

这次霍一飞没有挣脱,由着他把自己握紧,张明山沉吟道,“五仙醉海楼闹得动静这么大,警方不可能当看不见的,你要真为周老板筹划,还不如在外面躲过这一阵,你现在回去,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那周老板怎么能脱得了干系,这对你对他都没有好处。”

霍一飞半低了头,望着脚下的地,一幕一幕的情景在他眼前闪过。陈耀清待罪的悲惨,自己已经决定了给他这次机会,是否还要夺回来;养伤日子里父子团圆的温馨,小宁依恋自己恋恋不舍,他也不舍得将他撇在异国他乡;对意外惨死嫂子的愧疚,这件事想起来总是对进哥无颜以对。还有张明山说的不假,五仙醉海楼的事情闹得甚大,自己这时候回去,恐怕真的把火烧回到进哥身边,这事既然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做的,就该扛到底。

他垂头出神思索,脑中的许多线头一点点牵连起来,一个想法在头脑里逐渐清晰。或许这并不是唯一的机会,他现在留下来,能做的还不至眼下这些事……

张明山又道,“至少过了这段时间,你再回去,你自己也撇清干系,也不会牵连帮会。”

霍一飞脸上静静的,看不出他心中想法。大约是焦虑,张明山侧头咳嗽了一阵。霍一飞站起身来,张明山连忙拉着他。“别走!一飞你别走,最多再陪我一天行不行?”

霍一飞说,“我帮你再倒点水。”张明山摇头说我不喝,你坐在这儿,陪我待一会儿。

霍一飞只得又陪他坐下。张明山好像很满足似的微笑着,将他的手腕握在手里。过了一会儿,门口传来两声敲门,门动了动,可是没有人进来。

霍一飞问,谁?进来。门吱嘎了一声,开了一小半,一张胖胖的脸在门后闪了闪,把门大推开,张大鹏在门口扭捏了几下,叫道,“爸。”

不等张明山答应,他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道,“我的英雄卡和车钥匙还在那小孩那里我管他姐姐要他姐姐非说没看见不给我。三只手王八蛋,偷我的东西!”

张明山顿时脸上发灰,强自忍耐着。“什么要紧的东西?你先回家罢!”

张大鹏歪着脖子,“没有钥匙,车开不了。”

张明山伸手解了自己腰上的钥匙扣,说你先开我的车回家。张大鹏走过去接过来,嘴里忍不住嘟囔,“英雄卡也是花了半年多才集齐的,非得要回来不可。”

张明山举手抽了他一巴掌,“你还有脸要什么英雄卡?!挺大的人不学好,让你好好读书你不干,你不是说去补课么,你去了么?一天就知道玩!玩!你玩也玩出点名堂啊,窝囊玩意儿,跟小孩打架还让人欺负。你这打架已经被学校记过了知不知道,没心没肺的你还有心要什么卡?”

张大鹏眼泪汪汪的,脸上给抽出五个明显的手掌印子,想要哭似乎又不敢。嚅嚅了半晌道,“要不是你非要去警局,学校怎么会知道。”

张明山二话不说一巴掌又抽过去,霍一飞连忙给拉开了,推攒张大鹏先出去。跟张明山拿过车钥匙,说,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送他回去吧。

张明山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送张大鹏回家,还是还要去周进那,但还是把钥匙给了他。张大鹏跟着霍一飞身后,一步一蹭,委屈的抽抽噎噎。霍一飞先领他到楼下的餐厅喝了点东西,笑了安慰他,“别哭了,这么大的男子汉还动不动就哭鼻子?我去给你问问那个姐姐,看东西在不在她那,要不就是你掉在路上了。”

张大鹏道,“我没掉在路上,肯定是被他抢走了。”

张大鹏边说边捂着那边脸,霍一飞拿开他的手,让他别捂着。只见张大鹏胖胖的脸颊彻底肿起来,浮起的手掌印格外清晰,张明山这一巴掌打的着实不轻。张大鹏委屈的不得了,看来他极少挨父亲的巴掌,特别是当着外人的面上,霍一飞道,“你爸爸也是为你好,好好念书,别总想着搅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知不觉竟摆出做哥哥的姿态。

张大鹏含糊的应着。他吃完了东西,霍一飞让他先到车里去等,自己跟那姐姐说几句话,再来找他。两人一起出门,张大鹏忽然叫道,“哥哥。”

霍一飞愣了下,“嗯?”,张大鹏问他,“哥哥,霍一宁,他在英国好吗?我们挺想他的。他不喜欢在英国,哥哥让他早点回来吧。”

霍一飞只是笑笑,拍拍他肩膀让他先上车去了。张大鹏走后,霍一飞在吧台叫了热饮和三明治,打包拎着上楼。

阿雯还站在门口陪着小球,一宿未睡,两眼熬得通红,霍一飞走过去叫她一声,把吃的递给她,阿雯抬头见到霍一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便不止的磕头,连道,“一飞哥,谢谢你!你对阿雯和小球的恩德,阿雯无以为报,阿雯来世做牛做马……”

霍一飞搀扶着她让她起来,轻声安慰着她。阿雯啜泣不已,这一晚手术胆颤心惊,强撑着还能撑住,一有人说几句啊软和关切的话,便再也支撑不住。

阿雯努力压抑着哭泣,细细弱弱的道,“小球真的挺可怜的。期望老天爷保佑,他平安度过这一关。”

霍一飞道,“你对他也尽心了。不管是祸是福,都不用太难过。”

阿雯幽幽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给他的是好还是不好。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小球是我给他取的,他整天抱着他那只球。刚见到他时他装着打扮都很好,应该是有钱家的孩子。吴老四那帮人贩卖孩子,中途把他甩出来的。怪我,我一时贪心,我想卖了他还我自己的债,我要是早点问明白他住在哪里,送他回家,他就不会高烧烧坏了脑子,这条命始终是我欠他。”

阿雯说着,便望了霍一飞,“一飞哥,我真的很谢谢你。我不知道能怎么报答你……总之,你要怎么样……怎么样……我都愿意……”。

她说到这里,脸上发烫,心里不由得慌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心说难道你要以身相许报答人家不成,你就算愿意,人家也看不上你一个酒吧卖身女。只觉得这句话说的太冒失了,心里怦怦跳了好一阵,感觉霍一飞目光已经不在她这儿,才敢抬起头来。

不想霍一飞还是看着她。阿雯一惊,又偏过头去。霍一飞静静的道,“你不用报答我。”,不知怎的,阿雯觉得他这话的口气很有些怪。霍一飞转身倚着护理室的窗口,久久的望着里面,小球在病榻上睡的很平静。霍一飞道,“我也盼他能早点好起来。”

阿雯点了点头,但她其实并没有听懂霍一飞的话。霍一飞一直望着那里面,不知是不是时间久了,他的眼神像是一点点冰冷下去。

正月初一这天这么巧正好是情人节。红色铺天盖地,好像无孔不入一般铺满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到傍晚,几乎所有的饭店餐厅都被包出去,真正到了一席难求。雪早好些日就停了,月照星稀,几乎看不清楚,整条街尽已被光怪陆离的灯光遮蔽。烟花爆竹的轰鸣,音乐的震动,年复一年,每一年的春节都华丽更胜昨天。人们有的欢喜,有的疲惫,有的兴奋,有的无聊,但也无不盛装打扮,兴致勃勃的欣赏,并同时充当着街巷的一道风景。

更多的是挽手的情侣,一对儿一对儿带着小鹿角的帽子似乎成了一种标志。卖玫瑰的比买的还多,现在即使情人节,钱也不如以往好赚了。

皇廷酒店二楼包厢,霍一飞拉过椅子坐着窗边,饶有兴致欣赏外面风景。等了没有多久,门口响动两声,推开了,霍一飞礼貌的迎接上去,招呼道,“扈老板。”

扈中和脸庞有一些微红,裹在裘皮大衣的领子里,有些日子不见,略微发福了。下颌更圆了起来,微微笑着,“一飞老弟,大过年的,怎么想起找我来了?”

霍一飞拱手微笑道,“给扈老板拜年。大年初一,我没耽误了扈老板全家吃饭罢?带我向Aunt,扈公子也问好。”

扈中和笑道,“好说,好说。”便从兜里掏出个甚是厚重的红包,“新春拜年,红包是要给的。我到底算是你长辈,这个可不许跟我客气!”

霍一飞由着他把红包放在桌上,没说收,也没说不收,也没有和扈中和推辞客气。探身给两人斟倒茶水。他已经点了大半常菜,请扈中和又加几道,服务生便拿着单子出去了。

扈中和呷了两口茶水,微微笑了笑。“小老弟现在越来越出息了。你可把我搞的不轻啊,差点老命也断送在那五仙醉海楼里,怎么?今天来找我奉茶道歉?”,一边斜眼睨视着霍一飞。

这话既然提了,霍一飞低头抿抿嘴角,只得笑笑,道,“是”,便又替扈中和将茶水填满,双手给他递过去。“扈老板,一飞年轻,不懂事。以前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扈老板,还请扈老板海涵。”。这一句话并没有提及五仙醉海楼的事,算是礼貌上的过场。扈中和点点头,又点点头,好像玩味了他话中的意思,神情似笑非笑。

“那倒不用客气了。不过老弟以后真要轻点折腾,我年纪大啦,比不了你们年轻人,再折腾两下恐怕就要散架子了,哈哈~”,说了干干的笑了两声。霍一飞道,“扈老板正当壮年,只要好生保养,身体当然没什么问题。”

扈中和初到H市那会儿,为了显示自己无甚野心,一度装病抱恙。自然他都是为了遮掩周进的耳目,让他不会怀疑自己企图与他一争天下。后来他筹备渐渐成熟了,便撕去这张虚伪面纱,露出枭雄的真面目。如今在H市扈家已占半壁江山,与和记相争,还尽占优势,尤其在拿握到吴诚这条毒品线后,几成问鼎之态,扈中和在这当口还装什么身体欠佳,实在太惺惺作态了。

他只是微微笑笑,并不作答,霍一飞继续道,“以扈老板今时今日的身价,真应该好好保重身体。江湖这碗饭也不容易吃,担惊受怕的,一般人还真折腾不起。”笑道,“我不耽搁扈老板时间了,其实我今天请扈老板出来,是想请你见个人。”

扈中和道,“哦?”,这倒是出乎意料。

霍一飞道,“是。”说着起身,“扈老板,你等我一下。”。他转身出去了,不过会儿带了个人来,是个14,5岁模样的少年,跟在霍一飞身后,似乎十分怕生,耷拉着脑袋。

扈中和不觉诧异,不知道霍一飞带一个陌生的孩子给他见做什么。霍一飞拉了拉那孩子手把他拉到前面,“小球不用怕生,我之前答应请你吃饭的么,你坐在我旁边,我们一起跟这叔叔吃顿饭。”

那孩子顺从的坐了下来,仍是低着头,两只手规规矩矩的摆放在腿上。扈中和一看他这样的动作,心里陡然动了一下,不由得仔细端详了端详。这一看不要紧,身上猛的颤动了一阵,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莫名其妙的涌将上来。

霍一飞望了他一眼,伸手把他那个红包拿过来递给小球,道,“这位叔叔给你压岁钱,小球谢谢叔叔。”

小球甚是听话,抬起头道,“谢谢叔叔。”

扈中和脸上的神情登时凝结了。这个孩子的面容,和扈宇一般无二,白皙的肤色,俊朗的面庞,那种略显狭长的眼睛,眉角微挑,就连霍一飞从来没有见过也一眼就认出他是谁来,扈中和岂会不认得?!转眼已经六、七年,当初他失踪的时候,扈中和倾尽几乎所有家当去寻找,找了整整三年,结果无疾而返,真的以为他死了。万万想不到,七年后在相邻的H市竟然会再见到这个孩子。

扈中和一时竟结巴,“你……你……你……!”

霍一飞不动声色的伸手把小球拦在怀里。扈中和连叫了几个你,竟是接不下去,脸上肌肉只是僵的抽抖,足足有两分钟之久,几人谁都没说一句话。

片刻之后扈中和还是迅速的冷静下来。他毕竟是个人物,在失子重逢这样万分激动的情形下还能迅速抽出头脑去思索便叫人佩服。转瞬之间,各个念头已经在脑子转了几个来回,他在想,霍一飞把孩子带来这里是什么意思?霍一飞是周进的人,扈家现在同和记已然势如水火,且不说他怎么知道自己曾经走丢过一个孩子,也不管他是在哪里,用什么手段找到这个孩子,他想干什么?想用这个孩子来胁迫自己?

想到这儿激动之情登时减去一半。失踪多年的幼子竟得重逢,真真是老天送给他一份最大的新年礼物,可这个孩子却是落在对头人的手上,他一出现,就成了自己被别人抓住的痛脚,仿佛是老天要跟他开个玩笑。扈中和商人计利的本能,几乎在同时他甚至想到,这么多年儿子漂流在外,他有什么样的经历,现在是什么人,和谁有什么关系,自己完全无从得知,假如他痛恨自己丢弃了他,又或者年幼无知,已经被霍一飞洗了脑袋,跟着他来坑害自己又该怎么办?

他脸上的激动已逐渐平复下去。霍一飞道,“你别管我是在哪找到的,只要确定这孩子是真的就行了。”

扈中和紧紧望着小球。说来也怪,似乎是父子天性,小球竟不怕他,咧嘴笑了笑。探过手去似乎想要抚摸他。扈中和心里一阵抽悸,向霍一飞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怎么样才肯把孩子还给我?”

……

对于怎样处置小球,霍一飞亦反复考虑过很多次。他曾想过利用小球来威胁扈宇,让扈宇去想办法,逼他家老爷子退出H市。但霍一飞深知扈宇的个性为人,他那种桀骜不驯的性格绝对不甘受人摆布,自己能威胁他一时,恐怕难胁迫他一世。而且扈宇聪明狡黠,手段百出,两人几番交手,知己知彼,霍一飞不敢说自己真的能摆布的了他,万一有所漏洞反而被他利用。假若直接用小球去胁迫扈中和,说到底也还是一时之计,自己既不能一辈子扣着小球,扈中和被逼急了,说不定更孤注一掷。

那晚他想了很久,也想到这些年进哥对帮会里那些头头脑脑,包括对葛老挥的归拢。周进的手段一向是恩威并重,一面严厉规律的同时,一面施加恩惠,用他的话说,人在酒保饭足淫逸欢乐之中,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野心。他一向安抚葛老挥,弄得葛老挥搞不清他的动向,才令得他蠢蠢多年而不敢动。

对葛老挥的事上自己见机果断而出手狠厉,但碰撞的代价也是巨大的。这半年来人离在外,许是经历的更多,心境和见事都仿佛比从前不同了,与其说沉稳,不如说看事更加尖锐透彻。

他决定将小球还给扈中和,无疑是一着巨大的赌注,但结果是稳操胜券的。扈中和在接回小球,就是他的小儿子扈璨后,那时扈璨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已,扈中和悉心照料他,同时也发现了扈璨精神上的问题。他当然都归咎在自己当年没能看好他,让他走丢了的缘故。这让扈中和无比内疚。

扈璨满身疮痍,无法想像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那些伤已经陈旧了,显然是在阿雯收养他之前留下的。但是他手术后创伤很大,几乎起不了床来,扈中和只能在床头陪着他。扈璨细瘦的身材和家里宽大柔软的睡床反差鲜明,他的脑子彻底坏掉了,扈中和先后请了十几个精神科名医,给他的答案都是一样,只能慢慢调养。这句话间接等于判了他的死刑。

扈璨就像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每日缩在床上,翻那些字少画多的童话书。有时候他还会结结巴巴的说给旁边的扈中和听,扈中和不听还好,一听心里不免酸楚。

虎毒尚且护子。对扈中和这样阴险毒鹜的人来说,到底也有他的软肋,他的软肋就是扈璨。扈璨一度曾是他爱若明珠的心肝宠儿,他陪在他床头看着他捧着那些童话书傻笑时,回忆常常不知不觉的回到他小时候,自己带着他在草地上玩耍的情节。幼时的扈璨是多么聪明机警,相比之下,做哥哥的扈宇不免失色。扈中和一心栽培扈璨日后成为自己接班人,不想那天他跟着哥哥出去玩耍,失踪就再也没有回来。

扈中和在这一点上很承了霍一飞的情,许诺他无论提什么要求,自己都无不答应。霍一飞道,“我可以用他来要挟你做任何事,但我不想连累这个无辜的孩子。”

他这话说的甚是违心了,事实上在此事上霍一飞甚是无情的利用了扈璨。为了扈中和更多的去照料病重未俞的扈璨,更生怜惜,他甚至是在病床上把他拉起来,硬生生拔掉他那些还在输液的管子。

对这件事最大打击莫过于阿雯。阿雯是做梦也想不到霍一飞在输血救小球的时候,心里就已经起了这个计划。后来他屡屡殷勤的到医院来探病,主动和小球亲近,阿雯都以为这个黑道出身的男孩却心地善良,怜惜小球的遭遇。那几日朝夕相处,她还曾不无奢望的想入非非,只觉得如果三个人能永远在一起,永远这样下去多好。她到底涉世还浅,将黑道上的人想的太简单了,就算是霍一飞,在该出手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

阿雯在不见了小球的那天直到晚上,她才终于相信真的是霍一飞把他带走了。等再她疯了一样到处去找,哪里还找到?凭她一个小酒吧女,要打听霍一飞动向更是没有可能。这般过了三四天,阿雯冷静下来少许,才想起来自己是知道霍一飞住址的,心慌意乱的奔去香榭丽舍小区。

这天晚上才终于等到霍一飞的车停在楼下,阿雯扑将上去,拽开车门。她心里有无数的愤慨疑惑,可真到再见了霍一飞的面,却是一下噎在喉中。

“一飞哥。”,阿雯叫了一声,声音禁不住颤抖起来,“一飞哥,小球在哪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带走他的?你把他带到哪去了你把我还给我……”

此时她还不能相信那个数度出手帮她的一飞哥会真的拐走小球。霍一飞甚是平静的说,“小球他现在已经回家了,他没事,你不用惦记他了。”

阿雯只觉心沉下去,说你说什么?回什么家啊?小球哪有家,他的家在哪,是什么人?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霍一飞转身已经欲走,阿雯并上几步拦在他前面,“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霍一飞又岂能把和扈中和这些事一一讲给她听。相持片刻,他只道,“人人都有家人,小球当然也有,他回家里修养总好过在外面飘摇,病也能好的快。”

阿雯摇了摇头,忽然斩钉截铁的说,“不是!我当然盼他找到他家人,如果这件是好事,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偷偷的在医院把小球弄走。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对不对?”

霍一飞在送扈璨回家之前,早已经清楚的打听他当年失踪的经过内情,包括他在家的处境,还有他那哥哥扈宇的关系。他把小球送回他的家里,可能是送他回去享福,更有可能是把他推进火坑,这个头脑不健全的小孩在他那个满是陷阱的家里能不能好好的活下去亦是未知之数,霍一飞无法面对阿雯的质问。

阿雯追问,是不是?是不是啊?!你回答我啊!你骗我,你是不是把他卖掉了?她已经忘了眼前这个是什么人,对他的感激和爱慕都消失殆尽,几近疯了般的抓着他,“你骗我!你对小球究竟有什么目的,你把他弄到哪去了,你把我还给我!”

“你骗我!你把小球还给我!”。空荡的草坪上传荡着阿雯沙哑的嘶喊。

最后霍一飞只得咬咬牙把她推开,他没有什么可以和阿雯解释。阿雯见他走,终于崩溃的哭出声来,她已经顾不得是愤怒还是哀求,“把小球还给我……我求求你了,一飞哥……求求你……把小球还给我……”很快,吴诚那里传出新的动向。消息是从应七身边传出来的,据说最近他曾经几次主动联系周进。很明显吴诚在合作上又有变化了,在此之前也就是五仙醉海楼事件后,他一直与扈中和关系紧密。但是一近日来,嗅觉敏锐的吴诚察觉到扈中和微妙转变,自从他找到自己失踪多年的小儿子,素来不信天命的扈中和竟拜佛酬了神,他几次当众表示感谢老天对他的眷顾。近日来扈中和愈发推辞应酬,什么场合都不参加,一日里倒有半日的时间陪在儿子身边,他对扈璨那份无比的顾惜怜爱,倒不是能装出来的。

吴诚担心过江龙的扈中和要因为找到小儿子这个意外之喜,心意由此变化。看他这般儿女情长的样子,他是否还有心去跟周进争权夺势真不好说。江湖上风云变幻,一着不慎就可能失了全局,假如自己压错宝,等被他牵连下去的时候后悔就迟了。

吴诚要找周进也不难。撇开几番反复,个人恩怨不谈,在毒品的事上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几乎是一拍即合。周进虽然痛恨吴诚为人反复无常,但对他主动伸出来的手还是不会拒绝。当然,以上种种仅限江湖传言,并没有真的真凭实据。

春节刚过,廖宏斌便在准备结婚了。说起来日子过的真快。据廖宏斌说他跟嘉丽拍拖已经快有两年了,霍一飞想想,真不觉得有那么久,只记得他刚把夏嘉丽带来那会儿,一顿吹嘘自己是什么黑道杀手,一人能打三百,杀人放火不眨眼,吓的小姑娘哆哆嗦嗦不敢正脸跟自己说话。廖宏斌偷着坏笑说,“那才达到了我的目的。你怕你这么帅,把她拐跑了。”

“你说咱俩认识多久了?他妈的,我算一算,有十六年了!我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你了。”

霍一飞说是啊,从小看着你长大,总算看到你娶上老婆了。

廖宏斌骂道,“去你的!”。

结婚的准备繁忙而又琐碎。房子早在年前就买了,跟着是漫长的装修。廖宏斌和嘉丽双双陪绑,一天到晚和包工头打仗和讨价还价,装修改了又改,收工之后两人都明显瘦了一圈,廖宏斌的脸都黑了。等到买家俱的时候,他死活不肯上阵,头几天的东西还是霍一飞陪嘉丽买的。

这天嘉丽骗他,说天气特别好,闷在屋里太可惜了,三个人出去,就当是去逛逛。廖宏斌出门之后才发觉上了当,天虽然已经转暖,可是开春的风凛冽的惊人。几人沿着家俱城那条街走,还没逛到一半,廖宏斌就喊受不了,抱着脑袋瑟瑟发抖,两只耳朵被风吹得红彤彤像两个樱桃。嘉丽看到街边买帽子的,拉着他去挑选,选中个带小鹿角的,是今年流行的那种款式。

廖宏斌趋之若鹜,说这个帽子也太丑了点吧?嘉丽笑道,“哪里丑了,我们三个每人戴一个,就没有人看你啦。”

廖宏斌让步道,“好,你让他戴,我就戴。”指着霍一飞。

嘉丽捡了一个,伸手给霍一飞带上,帮他前后整理漂亮,嘉丽把他推到前面,打了个pose,“怎么样?”

廖宏斌无可奈何,只好戴上了。

嘉丽转头给霍一飞挤挤眼睛,小声笑,“一会儿让他请咱俩吃饭~”

廖宏斌道,“说什么呢?”,霍一飞和嘉丽两人就笑着说不告诉你。廖宏斌笑骂道,“他妈的,女人就是要不得,马上就跟我结婚了,还胳膊肘往外拐。是不是嫌我不够帅还想勾个小白脸啊!”

嘉丽追上去作势踢了他两脚。霍一飞在旁帮助,按着他不让他跑,嘉丽追上来着实掐了他一把,廖宏斌不由得失声惨叫,大吼霍一飞重色轻友,没义气!一转头,只见他注视着街对过似乎看到了什么,并没有理会自己叫骂。

廖宏斌问他看什么呢?霍一飞摇摇头说没什么。

几人又走了几步,前面是高层的家俱卖场,廖宏斌忙不迭说去这家,这家好!一进商场,暖气吹来,他赶快摘了那个帽子。逛到第二层,夏嘉丽遇上老同学,一边去聊天了,廖宏斌和霍一飞两个东走走,西看看。两个大男人对买家俱都没有什么天份,廖宏斌只对一张大床特别钟爱,那是张半圆的大水床,廖宏斌一屁股躺仰上去,舒服的直喊,“真他妈爽!我有这张床,什么都不要也够了!”

霍一飞损他,“你别在这儿丢人了行不行?除了‘床’什么都不要,亏你想得出来。”

廖宏斌笑着拉他,“哎,来,躺一会儿嘛。真的很舒服。”霍一飞被他拉住并排躺下,感觉身下的水温温的,似有似无,柔若扶风,筋骨一下子都松了,这名贵家俱确有非常之处。

廖宏斌把床当成了船,使劲活动着两条走僵硬的腿。半晌道,“真他妈累!~”

“结婚不都是这样么?忙完这一阵就好了。”其实霍一飞也没结过婚,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折腾人的文章。“行啦,这回也算长大了,以后消消停停做你家的酒店,也可以收心了。”

廖宏斌淡淡笑笑,脸上有不经意流露的疲惫。他不嬉皮笑脸的时候,这种神情让人忽然觉得沧桑。成家,立事,这些人生的步伐就像一个车轮一样撵着你一步步前进,有时候想回头看看都来不及。

好在他娶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新婚的幸福甜蜜能为这种沉重做一些消抹。廖宏斌道,“反正早晚也要结的,早点结,老头子也安心。对我也好,我现在整天在他眼前晃荡,你都不知道我多胆颤心惊的!我想我结了婚,他总不能再动不动提着拐杖追我了吧?”

霍一飞笑道,“是,是。”忽然想起陈耀清以前跟自己说,说进哥把你们当小孩子打,等你长大成家立业他就不这么动手了,就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早点结婚,以做他的藤条遁?

廖宏斌摆摆手,“小帅哥,想什么呢?嘴巴都咧到后脑勺了。是不是舒服傻了。以前没躺过这种床啊,有我这样一个有品位的男人是不是很幸福?”

霍一飞笑,“干嘛?”

廖宏斌道,“嫁给我嘛。”

霍一飞笑道,“你还真是贪心不足,已经搂了个美女,还想怎么地?”

廖宏斌道,“这有什么奇怪,左拥右抱,十全十美。”远近瞟一眼,只见左右无人,便上去要作势扑倒,做个占人便宜的架势。

霍一飞推开他,廖宏斌还往上扑。闹了一会儿,霍一飞忽然正色起来,说别闹了,说着坐起身推开廖宏斌向他身后的方向望去。廖宏斌笑嘻嘻地,“放心啦,那没人,我都看过了……”,霍一飞说不是,我好像看到阿秋了。

廖宏斌一时没听明白,“什么……秋?”

霍一飞说,“就是那个阿秋。”

“那个缅甸毒枭的儿子?”,廖宏斌寻思了一阵,恍悟道,“你刚才一路就在找他啊,怎么他在这附近么?”顺着他目光方向张望一阵,并没有看到人影。附近清静没有人,连销售小姐都不见,道,“是不是眼花了?他好好跟着你干什么?”

说着不禁轻轻打了个寒蝉。想那阿秋一路偷偷摸摸跟着霍一飞,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不知道有多少被他窥在眼里,不由感觉阴恻恻的。腹中暗骂,这小子他妈的神经病啊,跟个鬼似的看着人家做什么?他对阿秋不甚了解,但霍一飞因为他吸毒,被打的死去活来,后来又被他连累了好几次,心里对他的印象就不怎么地。总觉得这小子出现的地方,没好事。

看霍一飞半天不说话,拽拽他道,“没事吧……?现在刚过完年,大家都出来逛街,也许是碰巧呢他也出来逛。要是有事,就该叫你了。”

霍一飞顺着他点点头。廖宏斌想想似乎还是不妥,又问他,“不会有事吧?”

霍一飞说,没事。那一瞬间他看的很清楚,阿秋褐色的大眼睛在角落里直直望向他来,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怒气,还有失望,还有种冰冷,很复杂很难说清。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躲在角落里看自己?那种眼神让他有种很莫名的不舒服。想着跟廖宏斌道,“没事,可能我真的眼花了,就算是他也没什么,可能就是碰巧了。”

但那种不详的预感已经在他心里笼罩非常明显。

霍一飞没有看错,躲在角落一路偷偷窥视他的就是阿秋。说来也是碰巧,阿秋平时并不大上街的。从父亲ou死了以后,他一直被吴诚掌握在手中,跟他生活在一起,表明上吴诚对阿秋尊重客气,然而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阿秋亦有自知之明,尽量低调小心,不去找什么麻烦。

但他的日子还是越来越难过。吴诚在H市发展颇顺,人也愈发趾高气扬起来。从前他对阿秋还客气,现在连过场上的面子也常常不给他,阿秋被他当众欺负了几次,哪里敢声张,只能偷偷躲在背后哭了几场。那天上下几个人开会,商榷出货的事情,吴诚说他跟周进已经谈好一笔生意,要出三千万的海洛因。照老规矩这样的事总要在座的人举手表决一番,然而吴诚说完,他的几个亲信议论几句,便将事情拍板订下。不要说阿秋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吴诚甚至都没有让阿秋举手,全然视他如无物。

阿秋也知道,他手上无权,早晚都是要这个结果。那日心中苦闷,无聊的在街上乱转。无意的一抬头,正好看到霍一飞,廖宏斌和嘉丽三个人。三人都带着一样的小鹿角帽子,在人群里甚是扎眼,阿秋慌忙躲在角落,一边悄悄探出头去望。

他看见霍一飞三个人一路打打闹闹,有说有笑的往一边走。

阿秋不禁咬了嘴唇,心里一阵酸楚。那种欢乐无间的快乐心情,仿佛永远离他远去。春节刚过没多久,人人还在享受喜庆的余温,阿秋早已经没有笑容,他都不知道怎么笑了。

他愈顾影自怜,俞觉得他们那开心的样子是种讽刺。不禁想起那时霍一飞在缅甸的时候,每天晚上大家一起出去玩。缅甸的街道不比H市偏落,缅甸的商店货品,比H市还要奢侈繁华。霍一飞带他去酒吧坐,还教会他喝一种鸡尾酒。那时候的快乐是真正属于他们俩的,阿秋多希望那样的日子可以永远继续下去。

他隔着门后呆呆的望,忽然感觉霍一飞似乎停住了,转身往回看,下意识想到自己已被发现,慌忙转身藏起来。过去的期望是不可能继续了。过去自己还曾幻想去心目中的意大利画画,在意大利的街头信步漫游,但他现在的手都已经断掉了。自从踏出离家的那一步,所有一切就已经失去掌握,他期望有朝一日能和霍一飞在一起生活,可他现在还可能原谅自己,再像以前那样待自己吗?

阿秋藏在门后面,直到霍一飞找了一圈找不到他,转身慢慢走远了,他才缓缓松出一口气。

探头更加小心,霍一飞三个已经走远了,三人一水儿的标致样貌即使在人群中还是令人侧目,阿秋远远望着,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嫉妒,想到那两个人走在霍一飞身边,替代了自己的位置,连他们两个也恨上了。一时间只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好好的要把他摆布到这等地步。

这人就是这样,心情抑郁的时候想什么也容易钻牛角尖,阿秋的性格本来就执拗,越想就越觉得既委屈,又愤恨。他一路偷偷跟着霍一飞,自己也不知道想怎么样,几次也曾自己叫停自己,跟自己说回家吧,就算偷偷跟他又如何?想看他和他的朋友做什么?想让他知道自己跟着他?祈望他原谅自己?阿秋甩甩头,他根本不想看到霍一飞和廖宏斌他们做什么,可脚下就像鬼使神差,亦步亦趋跟着三个人身后。

一路跟随,他恍惚明白,霍一飞似乎是来买结婚的家俱的。三人中那个高挑秀美的女孩立刻引他侧目起来。人群中隐约可见,那女孩白皙的面颊,鼻尖高挑,实在是个出众的美女。阿秋回想起刚才三个人一起买帽子,她还动手帮霍一飞挑选试戴,亲昵之态,不复言语。

难道说她是霍一飞的女朋友?霍一飞就是要跟她结婚了吗?阿秋脑里乱作一团。跟他分开一年了,霍一飞身边有什么人,交结什么新朋友,阿秋一点也不知道。看他们一路亲切无间的打打闹闹,关系亲密非比寻常。霍一飞年少英俊,那女孩子漂亮出挑,真正是俊男美女般配的一对儿。连买玫瑰的小姑娘也向他们兜售,卖家俱的小姐也帮选新婚款式,他还有什么质疑?阿秋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最不愿看到事情。

他怎么能这么就结婚了,怎么能就这么结婚了?!阿秋一时说不出他为什么不能这么就结婚,是怪他人生大事自己都毫不知情?还是觉得结婚以后霍一飞会和他越来越远?就像一堵墙把他们永远隔开。他靠着墙壁,双手冰凉冰凉,一时半刻都回不过神来。

说起来,阿秋也很难说清他对霍一飞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开始只因为霍一飞愿意听他说话,欣赏他的作品,是阿秋世界里唯一的朋友;后来他带着他做事,教他应付父亲的责难,阿秋不知不觉的,便当他像哥哥一样依赖。然后经历了fsk那件事,两人在冰窖里几乎死掉,算得上是共患生死劫难,在阿秋心中,这是同生共死的情谊,他便把霍一飞当作是这一生中最重的兄弟。

在吴诚手中单调又苦闷的日子里,阿秋常常会回忆两人在缅甸的时候,有时也想那次在冰窖的惊险,那算是他第一次真正经事,当时的恐惧现在想来竟有无限怀念。阿秋记得那次回来他被父亲打罚,霍一飞劝慰他说,‘你现在怨他恨他,以后就会怀念了。’当初拼了命的要逃出去,如今人在外,最想最幸福的回忆竟都是在缅甸的时候,说来真是种讽刺。

如果没有后来在吴诚和扈宇手中的遭遇,阿秋可能一直把霍一飞当成他最好的兄弟。可在他们那里知道了这些从前想也不想到的事情后,他一边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却又隐隐觉得,如果他能跟霍一飞在一起,也不错。这些念头在他脑里只是模模糊糊,可当他看到霍一飞准备和别的女孩子结婚的时候,忽然就怒不可遏起来,心里似乎把这个女孩也狠狠的嫉妒上了。

他低垂着脑袋,一步一步望着脚下,一边走一边出神。冷静了一会儿,心里想,阿秋,难道你喜欢霍一飞了吗?他轻轻摇了摇头,当然不是了,自己恨死了这玩意,怎么会喜欢上别的男人。

还是希望像从前那样把他当哥哥一样依靠吧?就像小孩子似的,见自己的哥哥姐姐和陌生人好上了,心里就不舒服,一定要把他抢回来。沦落在吴诚手里的日子阴暗晦涩的无法去想,苦闷的时候,期望有朝一日和霍一飞和好如初,就是他唯一盼念。

如今这盼念只怕是要断绝了,结婚后的霍一飞要和妻子度蜜月,以后还会生宝宝,他哪里还会有心来顾自己。阿秋停下来,靠着一张玻璃门低头想了一会儿,心里倒是慢慢释然,就跟自己说,不要胡思乱想了,好朋友结婚,自己不应该恭喜他吗?他有这么漂亮的太太,以后还会有个幸福的家庭,一场兄弟,自己也应该祝福他这么幸福快乐吧……

想着对那个女孩还是无比羡慕,不由得抬头远远望她一眼。这一次却没看见夏嘉丽,只看见霍一飞和廖宏斌两个躺在床上,无比亲昵的低低说着什么。阿秋立起耳朵去倾听,相隔甚远,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只隐约听到什么“小帅哥……”,什么“嫁我……”,话中不尽挑拨撩逗之意,阿秋只觉得脸颊突然发烫起来,心却一下子冰凉下去。

他已经顾不得霍一飞会不会看见他,转出拐角直勾勾的看着两个人。廖宏斌一边说笑,一边还上下其手,霍一飞竟似欲罢还休!大庭广众之下两人简直毫不避忌,阿秋一时脑子里发僵,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他要结婚的不是那个女孩,难道是这个男人?!

霍一飞,他怎么能喜欢这种玩意?!他怎么能和那些人一样喜欢这种玩意!阿秋觉得他整个心脏都要崩裂出来,他简直无法用言语说出:是失望?难堪的耻辱?他拼命才说服了自己为新婚的霍一飞祝福,可原来他却是喜欢另一个男人!他亦不知道自己的失望是为了他辜负了自己祝愿,还是他低声细语的对象不是自己。

天地好像在他面前旋了个转,一时间什么都颠覆了,就好像他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美好期望也化作泡影,他觉得无比失望,无比失望,他相信和敬仰的原来全都是个玩笑。

阿秋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往什么地方,走了多久,等他渐渐清醒过来,一阵冷风吹得他机灵灵打个冷颤。才觉得自己手也僵了,脚也麻木了,浑身上下都已经冷透。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细碎的雨来,更添阴沉寒冷。阿秋颓然的拖了几步,在那个街口,拦了辆Taxi,神思恍惚的上了车。

司机问他去哪里,阿秋想了想,掏出手机翻着扈宇的号码,打电话问他在什么地方。扈宇那边的声音极其不耐烦,听出是他才换了口气,说他在“Senna

left”,招呼他也过来吧。

Senna

left在兰坊,是扈宇平时总玩的酒吧,以前扈宇带他去过几次。阿秋平时不喜欢这种嘈杂的地方,但他今天格外想喝杯酒。车很快送到,阿秋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散了一场,剩下的几个男男女女各自散在角落。扈宇独自半倚在长沙发上,两个女孩子陪着他倒酒,扈宇似乎喝的不少,脸格外的白,半倚半仰在闭目养神。

阿秋走过去,叫了声,“阿宇哥”。

扈宇一手按着额头,睁开眼睛,见他来了,笑道,“嗯,还挺快的!”。摆摆手让一边的小姐让开,拉他在身边坐下。

扈宇的手下都过来打招呼。他们多半都认识阿秋,经常来往,有的还很熟。打了招呼,一个就道,“阿秋哥这就不对了,这么晚才来,说什么也要先喝三杯!”一边人跟着起哄,忙不迭把啤酒拿过来,连着把三大杯倒满。

照说阿秋是扈宇的朋友,他们怎么也跟着叫一声“阿秋哥”,但是这些人都知道阿秋是什么回事,说白了就是跟他们大哥混白饭的。那一声“阿秋哥”也是七分调侃。这啤酒杯足有小半尺高,啤酒直往外溢,照以往阿秋是绝不肯喝的,扈宇笑笑,“你们别和阿秋闹了,他哪喝的了。”

那手下一脸无辜的笑,“大哥,那酒都倒了,怎么办?”

扈宇说怎么办,谁喝?几个人都摇着头嬉皮笑脸,说绝对不喝。扈宇道,“你倒的酒,你喝吧。”,那些手下见扈公子让他喝,乐得前仰后合,一齐起哄逼他喝酒。正笑闹,阿秋忽然伸手拿过酒杯,说我喝,两手捧着杯子张嘴就灌了起来。

几人都一怔,就看他咕咚咚的喝酒,生啤酒刺人的冰凉,阿秋灌到一半再也灌不下去,领子上都是啤酒液,捂着嘴干呕了几声,还要继续喝。扈宇连忙拿开他的酒杯,说别喝了,把杯给手下,让他倒点水来。

阿秋这大半杯酒已经喝的头昏脑胀,抱着头倒在一边。扈宇瞧着他笑笑,“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了咱们秋少爷了?”

阿秋忽然翻起身来,问他,“你什么时候帮我离开吴诚那里?”

扈宇一愣,说怎么了?阿秋说,“你不是说那件事过了以后,你会帮我离开吴诚那,送我出国吗?我不想再在他那待下去,你什么时候送我走?”

扈宇拿过啤酒杯喝了两口,道,“你再等等吧,现在还不到时候。”阿秋提这个茬,已经让他不耐烦已极。他今天心情已经糟透了,才躲在这个地方借酒消愁,阿秋还在这个时候没完没了的追问他这件事情。扈宇心头火起,几乎要忍不住一脚直踹过去,忍了好几忍才强自忍着。

“吴诚现在看你还看的挺紧,你要走没有那么容易,而且帮你办的证件还没下来,偷渡的话,以后都见不了光。现在大家的关系还不稳固,你再多跟他说说,等合作安稳了,你的证件也下来了,到时候你走就方便的多。”

这类托词扈宇已经说过无数遍,每次他都用这种话来搪塞阿秋,阿秋早就想清楚,他根本没有打算要帮自己离开,今天这种情况下,顿时急恼起来。

“还要等……?你每次都要我等,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上次你说除了葛老挥就让我走,葛老挥已经除了,你又让我劝了吴诚跟你家合作,我也劝他答应了。你们现在都已经在通货了,你还让我等着干什么?!”

扈宇“啪”的一脚踢翻玻璃茶几。“吴诚那个贱种已经跟我家掰了。你不知道?!”扈宇“啪”的一脚踢翻玻璃茶几。“吴诚那个贱种已经跟我家掰了。你不知道?!”,整个水晶玻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扈宇的小弟们各个垂首屏气,大气也不敢出。阿秋吓得连退了几步,连怕带急,眼泪也迸出来。

“我不管。你让我做的我已经做了,我管不了那些事,我要走,我现在就要走。”

扈宇“腾”地站起来一手指着他,“走!走!你爱走就走,我告诉你阿秋你走了以后永远都不要再来找我!”。阿秋真被他逼到面前,脚下却也不知道怎么挪动,扈宇推了他两步,一把拽着他胳膊往门口方向猛推过去。啪”的一声阿秋脚下打滑,整个人撞向吧台上,争执中,慌乱的伸手乱抓把扈宇衣服扯破一大块。屋里温热,扈宇只穿了一件衬衫。

扯破的地方露出伤来。几道深黑的伤口咬在肉里,皮肉一片紫青。阿秋不由张了张嘴。扈宇低头看见腋下的伤痕,顿了顿,转身仍然竖着眉头喝骂,“走!他妈的给我滚!”

阿秋跌的起不来身,几个手下半晌才把他扶起来。扈宇这么把他撵走,阿秋根本无处可去,他没有护照和身份证不能出国的话,早晚还是要回到吴诚身边去。这一次惹恼了扈宇,恐怕要出国的念头更没有指望了,一时间又是委屈,又是懊悔,又是愤怒,又是害怕,缩在那墙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扈宇的手下纷纷劝架,几个去劝扈公子,另几个就低声跟他说,“扈公子这几天心情不好。才刚跟老板吵了架,你也看到了,身上带着伤在这儿喝酒的。这时候就顺着他点,别和他吵了,啊~”

另一个道,“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各消一口气,有什么事等大家平静下来再谈,肯定能解决的!”

阿秋不提这回家的话还罢,一提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我想家了……我想回家。我想我奶奶了,我不想在再H市这么耗下去了,要耗到什么时候呀……我想回我家……”

一时无语。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慰阿秋,他的那些遭遇和苦楚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扈宇从沙发上又站起来,推开他的手下抓着阿秋脖子把他拽出来。“你想家?就光你会想家,别人不会?你既然那么想家,那么喜欢留在家里,你跑出来做什么啊?你怎么不在家围着你奶奶,做一辈子乖孙子啊!”

阿秋哽咽无语。满眼咀嚼着泪花。扈宇抬起手指,慢慢的敲点他的胸口。“阿秋,你要有良心,你别忘了这一年是谁在帮你。要是没有我帮我你周旋,吴诚能让你活到现在?你这个时候跟我说一拍两散,你怎么说的出口?”

阿秋咽了口唾液,大眼睛直直看着扈宇,很久很久,最后终于还是沉默下去。

两人在沙发上坐了半晌。过了一会儿,扈宇又抓过酒瓶子仰脖喝了几口。腋下的伤痕随着动作露出来,刚才撕扯那几下好像扯坏了伤口,伤更严重了,血把白衬衫染得点红。

阿秋碰碰扈宇,道,“你的伤,流血了……”

扈宇低头摆弄了摆弄。那个位置很难能弄得到,他的手下们都低眉顺眼,仿佛没看见一样,不敢多嘴来惹扈宇的难堪。阿秋说,“你不用去医院看看吗?”,扈宇也不答他,扯了一条衬衫的布条去蹭伤上的血。显然越蹭越多,那件衬衫被他扯得越来越不成样子,露出的地方也就越来越多,阿秋愕然不已的看到,扈宇整个背上全是沟壑纵横的伤痕,很多地方已经淤成黑色了。那些伤一看就知道是马鞭抽的,对这个他非常熟悉。

扈宇的手下们仍然视若无睹,阿秋只好找来清水帮他清洗。一路擦拭下去,看到伤口不仅在背上,一尽向下延展。但扈宇腰带勒的绷紧,下面无法处理,阿秋忽然想起霍一飞曾经跟他说的,道,“你脱下来擦干净吧,血染到裤子上就不好脱了。”

扈宇顿了下,没有理睬,脸颊还是不自觉微微热了热。阿秋永远是这么不懂说话,当着扈宇手下的面上直提他挨打的事,那些小兄弟谁也不搭腔,屋里一时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人都出去了,扈宇半趴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我爸找到阿璨了。”他开始这么说。

阿秋看看他,并不甚懂,扈宇顾自道,“看来这真叫缘分不尽,我真没想到他还能回来,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阿秋问他,“阿璨是谁?”。扈宇没有回答,回忆像流水一样在眼前流淌。

阿璨是谁?不就是那个女人的儿子,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祖父做主的,目的是平分一间杂货铺子。父母在那之前甚至没有见过面。

从他记事以来,见到最多的场景是:父亲夜不归宿,母亲一宿一宿在床角垂泪。要不就是等到天明的时候父亲终于回来,两人大吵一场,砸的满屋的玻璃瓷器摆设碎片一地,父亲怒气冲冲离去,母亲伏在床上放声大哭。

他从小不喜欢母亲,她的懦弱和没完没了的哭哭啼啼让他感到愤恼和不耐烦。既然家中无爱,丈夫那样对待自己,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离开他,自己有手有脚的难道会饿死吗?何必这么委屈的在家里受他的气。扈宇更讨厌她没有节制的哭和闹,她的哭声总是一整晚一整晚的凄厉着,让人根本无法安睡。

但他还是更心疼母亲。听说父亲在结婚之前就已经在外面有家。他常常看着母亲在床上哭泣,心里想着那个女人的样子,是怎样的妖冶美丽,勾的父亲魂不守舍。有一天母亲又在床上哭,扈宇从杂货箱里翻出一把锥子,一把推起母亲,说,“别哭了,我去替你杀了她!”

扈宇转身就出门,母亲在后面一把抱住他,他拼命的挣脱,撕扯中锥子还划破了母亲的手臂,流了很多血。母亲拼命的抱着他,“小宇,小宇你不要胡闹!”

扈宇大声嘶吼,“你老公要她不要你,我不宰了那个狐狸精,你哪有好日子过!”,母亲只是抱着他放声大哭,嘴里喊着一些听不懂的话。门在这时“啪”的一声推开,门外父亲的脸铁青铁青。

惊到极处,扈宇也不知道怕了,仍然和母亲撕扯,红了眼吼,“我杀了那个狐狸精!”。父亲走上来一掌扇的他撞在门板上,血“哇”的一声喷出来。他扯着只有七、八岁的他一路拽到门前的草房里,母亲追赶上来,被扈中和啪的一声关门挡在门外。草房里有马鞭,扈中和挥舞着鞭子抽的他死去活来,要他收回刚才的话,扈宇抵死也不肯。父亲竟足足抽了他半小时之久,直到扈宇一口气提不上来,晕阙过去。

那一次倒是母亲受了惊吓,加上多年的闷气,一病不起下去。扈中和责怪他,因为他不懂事,胡闹才使他母亲病倒了,为此又责打了他一顿。

但那次之后,扈中和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愧疚,看到妻子病倒有所收敛,那一阵他倒夜夜回家了,和母亲的感情也好了许多,甚至还会推着她的轮椅陪她出去走走。母亲的脸上开始洋溢起笑容,嘴中念念叨叨父亲的名字,每天就催着何嫂齐嫂翻花样给父亲煲汤喝。

可是那一次扈宇得罪透了父亲,扈中和对他的脸色没有再好过。也许扈中和只是较劲,就想让他像从前那样跟自己认个错,但偏偏扈宇就是不肯低这个头。事情过了一个月,他为这事被父亲罚了无数次,但直到最后到底没有说出一个错字,扈中和对着他的脸色就越发难看。后来母亲也来劝他,让他给父亲陪礼道个谦,就算过去了,说话的口气竟像是责怪他一样。扈宇看着她一言也不发,心里忽然无比的憎恨她,自己为了她出气得罪了父亲,结果却是她和父亲和好起来,反过来怪自己不对,扈宇深深有种被出卖的感觉。

他和父亲的关系从那之后就没有再好起来。后来母亲过逝,两年之后,父亲续娶了现在的妻子。扈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女人。

她进门那天,扈宇说什么不肯同她说话,更不肯叫妈,原以为扈中和会大动肝火,没想到他倒没有强逼他。可回过头来扈宇觉得他还盼他能逼迫自己到底,甚至抽出鞭子来打,让他来个抵死不从心里还好过些。扈中和这样听之任之,反让他觉得父亲根本不在乎他肯不肯改口,他这个扈家大少爷的态度完全是无足轻重。

这个女人很快就争气的生了扈璨。家里重新热闹起来,一如往昔的那样,女人的絮絮叨叨,煲汤的香气,还有孩子吵人的玩闹。可这个三口之家里他成了多余的那个人。每每父亲逗着咿呀学语的扈璨的欢声笑语在大客厅里飘荡,新太太在饭桌前盛饭添羹,这份其乐融融温馨无比。而扈宇永远是其中败兴的那个。即使扈中和前一秒对着小璨还在笑,转过头看到他,脸色也会阴沉下来。此时只要稍微应对不慎,轻则整宿罚跪,重则棍棒加身。

至今记得其中一次,扈宇清楚记得他在晚饭的时候回来,扈中和正哄着扈璨吃饭,不知怎地想起询问他功课来。

扈宇功课向来优异,只有那一次成绩略逊,但亦只是稍稍的不佳便让扈中和雷霆大发,吹毛求疵的一阵喝骂,倒似扈宇一事无成,什么也做不得一样。

扈宇跪在地上心里无法说的委屈,只觉得父亲真是故意找事,他什么时候关心过自己念什么书,上什么学?这时候却来教训。扈中和训喝了一阵,让他拿棍子来,扈宇脸上顿时滚烫,这一阵来父亲不知从来学的邪招,学会了让他脱了裤子打屁股,十几岁的人光赤赤跪在那里挨打,左右无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当着后母和小弟弟的面!

他真怕起来,这时忍气吞声咬着牙迸出几声求饶,扈中和哪里肯听。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拿那棍子逼着他解腰带。扈宇惊惶的拿手按着一边跟他撕扯,下意识抬头去望,只见二妈正在跟前。跟她的目光对视,二妈眼里仿佛带着股嘲讽的笑意,嘴上不疼不痒的跟扈中和求情。扈宇心中无比的委屈悲愤,低下头死命抵抗父亲的手,撕扯中用力过猛,竟将很厚的牛仔裤“撕拉”扯破一大片,从裤腰到大腿整个崩裂开来。扈中和一掌抽过去,喝道,“反了你了!”。扈宇见已经成这样,也不再反抗了,咬着牙俯下身去,扈中和拿那棍子抽着他大腿,“给我跪绷直了!撅起来!”

二妈嘲讽的眼光从背后高高的落下来,小弟弟咿咿呀呀,拉着他妈妈奶声奶气的叫“大哥哥”,

扈宇绷直的脊背不停的抖,几棍子抽下去,血就淌下来,白皙的皮肤异常分明的横纵了十数条紫黑的血凛子。小扈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听棍子抽在肉上声音恐怖难受,啪嗒啪嗒的跑到扈中和跟前抱着他的腿叫,“爸爸,不打~爸爸,不打~”

二妈忙拉着儿子,一边偷眼瞪他,怪他多事。扈璨不肯听他妈妈的话,二妈当着扈中和的面上,也不不敢发作。扈中和发狠的又抽了十来下,怕不着意伤着小璨,这才停下。拽着满身虚汗的扈宇拖到墙角里,恨道,“给我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起来!”

他打够了,拂袖而去,扈宇笔杆条直的跪在墙角这块地上。过了一会儿二妈扭拧着过来,抱着双臂居高临下看够了,才道,“阿宇,起来吧,何必跟你爸爸斗气呢……”,说了些劝慰的话。扈宇突然慢慢抬起头来,瞥了她一眼,二妈跟他目光对视,不由机灵灵抖了一下,一闪而过的扈宇的眼中无比怨毒和阴冷的神色让她不禁闭住嘴。那种阴冷简直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能现出的,好像黑夜里的狼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二妈才兀自嘟囔着,“这样人家还道我这个后妈怎么欺负你……”,说了两句,识趣离了来。到了半夜,屋里屋外一片安静,静谧中仿佛听着轻微的鼾声,想来父亲大概早就睡熟了。扈宇扶着僵硬的腿,也不知道是该跟他死扛,还是起来自己睡觉去。

就听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响起来,小弟弟扈璨两手抱着椅子,踩在上面才够打开灯,然后啪嗒啪嗒到他跟前,轻轻的摇他胳膊。“大哥哥。”扈璨叫,“去睡觉吧!去睡觉吧!”

扈宇转过头来看他。小孩子似乎不太敢直视他的目光,低下头,还是轻轻抓着他胳膊拉,“大哥哥,起来。”

扈宇直想狠狠甩开他,但怕弄哭了他惊到父亲,又给自己平添灾祸。小扈璨完全不知道哥哥如何讨厌他,只是低着头用那点微弱的力气使劲拉。扈宇看着他,心思翻涌,直想摸出那个锥子一下捅死他,然后弃尸荒野。让他的妈哭去,让他的爸爸永远也再见不到他。当时真的杀心已起,眼中流的都是自己不知道的寒光。小扈璨却忽然怯生生的抬起头来,“哥哥,地上冷,要受凉的,你起来~!”

扈宇心里一下子酸了酸,到今天,竟然只有这个异母的弟弟关心他地上寒冷,他最亲的父亲反而不管。

那一些年来扈宇和父亲,和小弟扈璨的关系就是那样。父亲宠着扈璨,视如掌上明珠,对扈宇就相对冷淡许多。即使顾到他,也是不断的训斥责难,鲜有温和的时候偏偏扈宇又不领情。

其实扈宇不像阿秋,他懂得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能讨巧,阿秋是不懂得,扈宇是不肯。说到底,还是伤痛母亲的早逝,看着父亲短短不到两年就另娶新欢,新家和气融融的样子为母亲愤愤难平。而从那一次以后,父子俩隔膜不消,平时无话可说,自然日渐生疏。扈宇十三四岁,少年初长,本就是偏激的年纪;一边随着他长大,不能不说扈中和对长子期冀深厚,管束愈加凌厉也是有因可循。但在那个时候,矛盾尖锐的一碰即发,两人可能都无心去想其他,偏偏中间又没有一个母亲调协,男人与男人之间便是不能沟通平和。

此时扈璨也一天天长大起来,过人的聪明天才日露头角。小小年纪的扈璨竟能应算父亲公司繁琐的账目,一次扈中和让他在三只股票中选择,扈璨坚持其中一只,最后这一只竟暴涨了五十几倍。且不说他是运气,还是真的天才至此,总之扈中和认定了他是自己的旺星,愈发的宠若天人。

说起来,这些年来,扈宇父子关系虽然恶劣,和小弟扈璨感情倒是相对最好。扈璨自小时候便对哥哥十分亲近,扈宇也时不时带他去玩。扈宇带他放过风筝,扈璨便把那个风筝宝贝似的挂在房中,谁也不许碰一碰。也带着他和自己同学打过篮球,扈璨七、八岁大,比哥哥那些同学小了近十岁,跑起来居然有模有样。一场打完他会跑去给大家买可乐,同学没见过这么聪明伶俐的小孩,被伺候的舒爽,各个夸赞不绝。

扈宇听着毕竟高兴,便搂过扈璨,有时候轻轻搓搓他的脑袋,扈璨会乖巧的倚在哥哥怀里。

不得不说,那时候扈宇待扈璨还是好的,不知是为这个小弟弟亲近回护自己的真情感动,还是他的天性未泯。二妈是个典型窄心嫉妒的女人,经常明里暗里的下套陷害扈宇,扈璨因为不肯同流合污,常常被她斥骂胳膊肘往外拐,几次将他拽到房里狠狠的掐过。

“你傻呀!他跟你不是一个妈生的!你爸对你好,他恨着你呢!你还帮他求情,当心他得势的时候狠狠咬死你!”

扈璨疼得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大眼睛忽闪忽闪。妈妈说的他也多少明白,他知道哥哥不是那么喜欢他,他是后妈生的,在家又受到偏爱,相比之下哥哥十分被冷落。可就是这个缘故,他更加心疼他落寞清冷。年纪小小的扈璨心思细腻,总觉得自己好像分走了哥哥的幸福,对他有所愧疚似的。

二妈也没办法,对这个倔强的儿子无可奈何。其实扈中和也未必能对扈璨的求情听进去多少,

多数还是他打完罚完了,轮到扈璨去替哥哥上药。

家里没有人会给扈宇上药,佣人不敢,因为扈宇不愿让人看到自己这样;二妈倒是去献过殷勤,结果不知道怎么被扈宇换了药,当晚扈宇就高烧的差点死过去,送到医院才知道是药有问题,那是唯一一次扈中和同她暴怒,几乎弄得离婚,之后好一段时间扈中和都对她有所防备。二妈见识了扈宇的阴毒手段,再也不去多这个事。

后来扈中和查到原委,大怒,吩咐任何人以后不许去给扈宇上药,由着他疼死。此后就只有小扈璨敢偷偷做这件事了。要说偷偷,毕竟是小孩子怎么能瞒过扈中和的眼睛,不过一面扈中和单只对他娇宠;另一面,怕也是话说重了,怕扈宇真的没人管,伤口再发炎,又不好意思收回成命,因此顺势纵容。

从前扈宇是抵死也不让小弟看到他挨打的伤口,为此把他骂出去过。后来他才渐渐屈从,因为后来和扈璨的关系逐渐好了些。但那种地方,那些深深浅浅丑陋的伤口暴露在小弟眼中,还是会让扈宇觉得难以堪言。屈辱中,对扈璨的感情便也随之时而感动,时而又无比的怨毒嫉恨。

其实二妈说的不错,扈宇实在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普通孩子在这种情势下,母亲过逝,父亲另续新弦,后妈生了乖巧的弟弟深得父亲宠爱,自己备受冷落,在家里孤孤单单,无依无靠,就算不像阿秋那样整日头都不敢抬,怯儒畏缩,也要胆颤心惊,恐怕自保不暇。但扈宇精练的性格从那时已经可见一斑,也就难怪二妈疑心他接近儿子是有所企图,不怀好意。

扈宇在那样的境遇下还是显得傲然。起先二妈以为,照他桀骜不驯的个性,和他父亲这样闹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离家出走,或者和扈中和一刀两断,再也不回来,她也期待着这一天。

但是结果没有。不论是扈中和狠毒的家法棍子,还是与她们娘俩温馨和蔼相比下令人心凉的冷淡,扈宇到最后还是忍受了。不知道是因为年纪还小,不敢出去闯荡风雨?还是毕竟割不断对父亲的亲情?还是他深沉心机已经有更加长远的打算。不过,不管他是不是在等一个时机,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都让这个机会很快的来临在他面前。

那时扈中和的生意已经在涉及一些灰色地带,刚刚起步,很多背人的事任何人不敢依靠,最后还只能相信自己的儿子。扈宇正上高中,便帮他处理这些账目上的事。一次一批私货从山区过来,下货的那方送到大山坳,没过省界之前,不巧和当地缉毒的警察相撞一起。

双方交火起来,打的十分的惨。警察本来装备精良,但他们几个是出来巡山没什么准备,结果混战在一起,最后两边人都没得生还。大山坳里,死个把人是没人知道的,就连警方也不敢贸然出去搜寻。但是那批货还留在山中,倘若不找回来,恐怕早晚要让警察找去。

扈宇谁也没和谁打招呼,逃了三天课,只带了两个人翻进那片崇山峻岭中。山路崎岖,简直举步维艰,随处可听狼嚎和毒蛇嗖嗖爬过树叶。一个走了一天说什么不肯再走下去。

扈宇也不逼迫他,就让他回去了。三个人只剩下两人,走了一天一夜,雾水到晚上打成了冰,双脚都冻得麻木。那手下走不动,扈宇拖着他爬了半个晚上,他们不识方向,不知道如何闪避,结果还是走近缉毒的武警部队严防带里。

那武警驻队在这里的使命是缉毒,装备人数都岂止能用精良庞大形容。数十人围剿他俩个,手下被乱枪打死,扈宇死里逃生,找了到那批货。可回来的时候就难了,驻队有了防备,还派了数队武警下山搜寻,加上警察派出寻人队,这一片山中密密麻麻全是军警。扈宇倘若被抓住,必死无疑。他拖着几十斤重的货,拿着两方混战死后扔下的几把枪和一些碎子弹,绷紧了神经在满是军警的山上踩着满脚碎石,寻找出路。

森林里不时响着枪声,几次几乎是贴着肩与军警擦过。他若扔下货,装普通游客迷路,多半也能混过去,但有这些东西在身却是非叫人看出破绽不可。扈宇竭尽全力的小心躲避,想先熬到天黑,不想到了黄昏将近的时候,还是和两个佩枪的警察狭路相逢。一个先看见他,瞧见他手里的东西,就已经起疑,还是叫了他一声。扈宇知道警察看见这东西,立刻就要识破他身份,当下贴了树干不动。那俩警察见他不肯答应,双双小跑上来,同时就听着拉枪栓的哗啦哗啦声,情势已经容不得他犹豫,扈宇一咬牙举起枪瞄准一人额头,“啪”的一声勾响。

树林里立刻炸开来,扈宇开了这一枪,不顾一切向前狂奔。荆棘勾的他满身都是血。丛林里窣窣的声音震耳,数百人一边开枪,一边叫骂四下搜找他。扈宇一路狂奔,耳听着后面的声音叫骂着追上来,直奔到那条路尽头,前面却是一片悬崖。

悬崖几十米高,下面只有一条数米宽的窄河,两边都是尖石。扈宇回头去望,只见后面的追兵近在咫尺,若不是丛林掩护,早已看见他。反正被追到也是一死,当下先把货扔下去,瞅准了那河的方向猛地纵身跳下,正落在河中间。

河水冰冷刺骨,扈宇咬着牙爬上岸。这下面荆棘丛生,从上面望下恐怕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前面几条路开阔,扈宇不敢耽搁,选了其中一条闪身进去。

穿过那条路又翻了好几个山坡,才找到路出来。扈宇把货分零打散,给事先约好在这里接应的带走,自己坐火车回到T市,正赶上第四天的早上,他匆匆跑去学校上了两节课,才带着那批货回家交给扈中和。

此时他闯山坳,只身在警察和武警部队的眼皮底下把货带出来的事已经在道上相传。货交还给扈中和后,扈中和难得微笑了一下,夸赞了他几句,虽然不多,但这件事显然使得他对扈宇的态度有了根本的转变。

从那以后扈中和不断对扈宇器重,两人的关系也逐渐温和起来。有时吃饭的时候扈中和也会拉过他关切几句,或帮他添几筷子菜。

扈宇也仿佛有意收敛着自己的桀骜,不管赞许还是斥责,他都显得乖巧了许多。有时竟会主动认错讨巧。扈中和嘴上不说,心里却想,只怕这几年冷落的他心里也怕了,只是儿子天生倔强不肯低这个头,现在给了他台阶,就算让他有脸了,哪还会再跟自己扛。

再想想,这个儿子倒真是有本事的,闯那深山老坳,一路把货带回来,就算自己跑了这些年江湖也做不到。这事扈宇给他长了脸,扈中和心里高兴,总总关于他的好处就都又想起来。儿子从小成绩优异,做事也有胆有识,将来只怕是个能接的起班的,这倒叫他放心。

就在他对扈宇日渐赞许的时候,扈宇却做了一件更加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事情发生是在这半年后,也就是那一年的春节之前。那时因为扈中和的缘故,扈宇和二妈,扈璨的关系已经融洽了不少,至少在表明看来是这样,因为扈中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扈宇开始管后妻叫“Aunt”了。

这转变让扈中和很高兴,他毕竟不希望一家人整日仇人一样相斗,既然已经娶了后妻,孩子都生了那么大了,这又不能改变,扈宇若能懂事撇弃前嫌,自然让他高兴。在妻子那里他也呵斥她拿出母亲的风范,不许再胡闹。二妈对扈宇的态度将信将疑,但在扈中和面前,毕竟不好较真,她也知道那到底是他的儿子。

扈中和为了安抚她,向人讨几张她爱看的,Richard

Clayderman演奏会的门票,在圣诞节那天晚上一家人去看。但RC的门票向来是一票难求,扈中和说晚了,朋友使了好大力也只弄到三张,三张便只有三人能看,扈宇主动道,“我不去了。”

撇扈宇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家,扈中和有点过意不去,但他不想扫太太的兴致,说到底买这什么门票也是为了哄她开心。总不能把小璨撇下,也不能把自己撇下。好在扈宇还算懂事不来凑这热闹,扈中和让他招呼何嫂,想吃什么让何嫂去做,便催着太太带小璨出门。

二妈出门永远那么繁琐,她从下午就开始坐在桌前化妆了,到这会儿还在化,扈宇从她身后默默过去,听她回着,“就好了,就好了。”仍然在描眉点唇。

扈中和多半没见识过女人出门的墨迹,沙发上等了一个多钟头,实在坐不住,先下楼取车去了,丢话让她十分钟下去。二妈还是磨蹭了将近半个小时,扈中和查人上来催了两回,这才放下家什,七手八脚的穿衣服。扈宇坐在沙发上,听着楼下不停的按喇叭声,二妈披上裘皮大衣,又手忙脚乱把她新买的礼服往小璨身上套,一边拉着他往外跑。

她的长丝巾勾在了钢琴上,扈宇怕她弄坏东西,连忙上去帮她拉,二妈一边拽丝巾,一边拉扈璨,结果一个不小心,拽的扈璨一下子滑倒,整个人“咣”的撞在后面的架台上。

扈宇“啊”了一声扑上去拦扶,还是晚了一步,架台歪倾过去,上面的东西和那相框照片劈里啪啦掉下来。这相片是扈宇母亲的遗像,她葬在百里之外的陵园,扈宇平时只能看这照片,就算是半个灵位。

二妈见弄倒了这东西也吃了一惊,只见扈宇站在旁边脸色铁青,忙“啪啪”拍了扈璨两下,骂了他几声,连忙招呼佣人来收拾。扈璨见打坏了哥哥要紧的照片,心里惊慌,给他妈妈劈头盖脑的一顿斥责不由自主辩解,“不是我弄倒的……”只说了半句意识到不对,连忙住口。

但扈宇愤怒之下,显然已经把他也算上了。扈璨想上去跟他说几句好话赔不是,一转头,只见哥哥斜眼瞅着他,眼神阴冷怨毒的竟像是地底的毒蛇一般。扈璨吓了一跳,从来没见过哥哥这样的眼神,一时吓得不敢说话。

扈宇闷口一言也不发,低头和佣人收拾,二妈帮着弄了几下,扈中和差上来的人又上来催。她恼着嘟囔“催什么催什么~”,看看时间确实来不及了,可不想为了这点事耽误演奏会看不成,跟扈宇道,“阿宇,你看,你爸爸在催,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的,我回来再帮你弄~”。扈宇闷着头也不回答,二妈就当他听到了,一边拉小璨。扈璨有点担心哥哥,还要跟他说什么,她忙使个眼色,推攒着他下楼去了。

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在楼梯咚咚一阵,很快远去消失在尽头。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佣人把倒了的架台扶起来,东西都重新摆好。照片的相框玻璃裂了,从左上角裂到下面,佣人把相框交给扈宇,问他要不要立刻去重新买一个。

扈宇让她去买了。拿过那个相框,撂在腿上怔怔看着。玻璃的裂痕犹如一道伤疤,令的母亲那张已经日渐陌生的脸显得狰狞起来。尽管他已经努力平复,刚才的一幕在眼前晃闪,心脏还是忍不住猛烈的抽动。

二妈,这个贱女人,她已经心满意足去听音乐会了,还要故意来打破母亲的相框!还有小弟扈璨,仗了得尽宠爱就可以这么嚣张跋扈?打破了东西还那般理直气壮,连一个道歉也没有!扈宇猛地转过头望着楼梯的方向,心中无比的怨怒仇恨顿时如烈火一般腾烧起来,回头再看那个相框,无比的厌恶,抽出照片将那相框朝楼梯猛摔过去。

多年来积怨此时又在心中滚滚的翻涌起来。其实二妈也未必是有心要砸他的相片,扈璨更不是朝他嚷,但此刻扈宇本就心情抑郁,眼前翻的全是这些年自己受的冷落委屈。倘若不是这个女人,母亲怎么会早逝;倘若不是因为他们的出现,自己怎么会失宠于父亲,这些年来饱受折磨。

那些一桩桩,一幕幕的情节:他们一家人欢乐融融时,自己在冷静角落里从来无人过问;父亲宠溺着小弟父慈子孝,对比他动辄挨打受罚;扈璨的成绩单父亲恨不能贴到天上,而自己无论怎么做,都难得他一句夸奖。想到自己进山取货,在那武警官兵的眼下都不知道怎么逃出的这条命来,自己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吓得哭都哭不出,心里一阵委屈酸楚。自己总也算立了大功,可仍然比不上扈璨,圣诞夜的晚上,父亲带着二妈扈璨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去看音乐会,撇下他一个人孤单单在家喝冷汤。

他之前对扈璨的一丝爱护此刻早已荡然无存。扈宇毫不掩饰自己对扈璨□裸的嫉妒,嫉妒他的得宠,嫉妒他的聪明,嫉妒他有母亲,有一个完整的家。他夺走本该属于自己的父爱,有他在这里相比扈宇觉得自己更加自惭形秽!

他仰头倚在沙发上,让眼泪停留在眼眶里,过了不知多久慢慢的干涸。冷静下来,他开始捡起自己之前就想过的那个念头。那念头当时只是在心中一闪,潜意识就主动把它记录下来。扈宇想过,推翻过,但这半年来,他逐渐觉得自己可以把它提上日程。

圣诞节这晚的事情推速了扈宇这个计划。

扈中和三人回来时候已经是半夜,扈宇早已经平复如常,帮他解衣倒茶。二妈本来有点忐忑,不知道扈宇准备怎样跟她闹,见他已经全没那回事的样子,还拉着小璨问音乐会的事,也算松了口气。她听家里佣人说前太太在世的时候大少爷经常和她吵,就想扈宇和他妈可能感情也不算好,否则以他的性格能当没事?

晚上何嫂又盛了汤,各人喝了一口,上床睡了。第二天吃过早饭,扈宇说难得放假,要出去玩会儿球。小璨也非要跟着他一起去,他一向喜欢黏着哥哥。扈中和平时不准,今天比较好心情,摆摆手说去吧,早点回来,扈璨答应着,喜滋滋的抱着扈宇那天新给他买的篮球,跟着哥哥屁股后面出门去了。

走出几步,扈宇转头道,“干嘛非跟着我?”

扈璨给他问的楞了一下,不禁有点怯怯的紧抱着那个篮球,小心的看着扈宇的脸。“我……喜欢……跟着哥哥。”扈宇停了停,低头望着他,扈璨觉得他好像在想什么心事似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搓搓他的头,两人又继续往前走。

前面就是篮球场,经常在这玩,扈璨也正是孩子疯玩的年纪,平时被圈的厉害,见了球场兴奋的几步奔跑过去。今天和哥哥打篮球的几个人不是平时那些,他都不认识。几个人围走过来,几个笑着跟扈璨说话,听口气却是外地人,一个朝扈宇挤了下眼,道,“带来了。”

扈宇没答应,笑笑跟扈璨说,“这几个是我新来的同学。”,扈璨乖乖的叫哥哥好。

那个朝他挤眼的大笑,“哈哈,你弟弟真可爱~!”

扈宇低声跟他道,“先玩几把”,拿着球先开起来,打了两三轮,那几人不断催促,问他什么时候动手,几次扈宇都回答说再玩两轮。他其实心下也犹豫,一则毕竟是半条血缘的弟弟,还是有些不忍心,扈璨刚才的话甚是让他有些心软;二来也怕事情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做不成。事起仓促,准备还不充分。

那人一个三分投过来,抢到篮筐底下,低声道,“这时候你还犹豫,难道想反悔不成,你不动手,我可要动了。”他带着球奔跑过去,扈宇想要阻拦,哪里还来得及,就看他闪电般到扈璨身后,几个人挡着视线,也看不到他要怎样,扈宇连忙奔过去,只看到他扬起手肘砸在扈璨后脑。扈璨在那种情况下竟还反抗了一下,但他的力气怎么能敌过大十来岁的少年人,几下被打倒在地上,扈宇跑过来,正看到一拳抽在他脑袋上,扈璨闷声昏了过去。

扈宇一阵心悸,慢慢的冷静下来。那人看着他,意思是已经这样了,怎么办?扈宇低喝道,“你的车呢?!还不赶快扶他上车!”。那人的车停过来,几人看看左右无人,一齐将扈璨夹在中间,呼呼拉拉上了车。

到车上那人又掏出一瓶矿泉水给他灌了几片药片。扈宇抓住他问,“你给他吃什么东西?!”,那人道,是安眠药!看看扈宇笑笑说,“做都做了,你还紧张他的性命啊?”

扈宇没回答,转过头去。望着车窗外面。车又在市区里绕了七八圈,才从小道拐出市区,走上通外市的高速公路。天忽然暗下去,布起了乌云,四野一片苍茫。这里不是崇山峻岭,远没有那深山老坳里的艰险可怖,但在扈宇望去,却更加显得苍远朦胧,更加充满诡异。

不一会儿天飘起细碎的雪,夹着雨水的雪花把道路污的一片泥泞。那人叫开车的加大油门,车碾着泥水奔出去,开的过猛,几次差点撞车。扈璨昏的很沉,即使这样也一点都没有醒。

回程的时候天已近黄昏,扈宇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到平嘉车站的时候才发现扈璨已经昏迷不醒,原来他们打的那几下比想的要重很多。那几人主张不如捅死他算了,弃尸山野,神不知鬼不觉,但扈宇还是坚持放他一条生路。

他又给他喂了一把安眠药,那水灌进去。这个药其实是那人在精神病院弄来的,给病人吃的镇定药,所以扈璨后来脑子才会坏掉。接应的很快到了,是个中年妇女,看扈璨奄奄一息这样就皱了眉头,说恐怕送不出去就会死掉,他们还要走很远的路。扈宇让他别废话了,钱也没有要,中年妇女才欢喜的打开车塞进去。扈宇看到一车都塞满了孩子,里面空气污浊,恐怕那女人说的也是实情。

他最后收拾东西,看有没有残余的证据留下,看到那个篮球,想了想卷起来打开车门塞在小球怀里。最后留给他就只有这个篮球。

事情绸缪了很久,但整个做来也不过一分钟。扈宇有点发怔的望着开在雪雨中缩小成一个灰点,同伙叫他快上车,一行赶回市区。

到家门口时,扈宇站住深吸了一口气,才猛的推开大门,三步并两步跑上去楼去。扈中和正在和几个朋友打麻将,扈宇看了一眼,奔过去口气急促起来,“爸爸,小璨……!不见了!”

扈中和吃了一惊,说“你说什么?”,扈宇喘着气把事情重复一遍。说他带小璨在打篮球,打得口喝了,小璨向他要十块钱买冰淇淋,他看卖冰淇淋的就在广场一边,便给了钱让他去买。谁知道这一转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广场上人来人往,他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当时四下去找,谁知一直找到现在,整个广场那一片不知道找了多少圈,根本没有人影。

扈中和一听就急了,一掌抡过去,喝骂,“你怎么看弟弟的?!”,扈宇给他抽的跌倒在地上,几个朋友连忙上前劝,一边劝说还是先找人要紧。扈中和顾不上打他,也怕扈璨真的有事,先遣家里的佣人连忙去找。

扈宇在地上爬起来,就地跪直,听着父亲匆急的打电话,一会儿上来取了外衣匆匆的出门。他脸上出奇的一点表情也没有,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扈中和那会儿还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想来T市也就这么大,怎么翻也能把儿子找出来。他多半想到的是绑架,可能有对头绑了小璨来勒索,已经报了警,警局都是自己的朋友,布下天罗地网也能把这些人找到。况且绑架也是为了钱,他立刻让公司把自己全部能挪动的流动资金取出来,忐忑不安等着绑匪的勒索电话。

然而三天过去了,没有一点动静。警察局和道上的关系都没有找到一点线索,广场人来人往,根本没有人注意一个小孩子,唯一找到那个买冰淇淋的,他只说那天很多小孩子买冰淇淋,他根本不记得是哪一个。再找下去,竟是渺无音讯。

扈中和发觉事情的程度远超过了他想象。他开始细心回忆事发的经过,自然第一个想到事发前晚,圣诞节晚上把扈宇一个人抛在家里的事情。心底像是陡地一震,扈宇和他说的那些话,他说的事发经过,立刻在脑子里一圈圈盘旋起来。扈中和想起警局那边跟他说的,动用警力查遍了所有关口也没有消息,照说一般走失早已经搜到;就连道上的关系也问不出来,倘若是普通的绑架,拐骗,怎么会全无动静?若是针对他,这人也应该有信传来了。

登时整件事情中所以不合情理,不对劲儿的地方接二连三在脑里连成一片。凭扈中和的精明,他该想到的,扈宇这事做的也不是天衣无缝,只是一开始确没往这上面想。想到这里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浑身如一道电流打过去一般,竟不由自主一阵颤抖。

回到家,扈中和把扈宇叫到自己房间,反手关了房门。二妈不在家,自从扈璨失踪,她就一病不起住进医院了。

扈宇顺从的跟他进屋。立在扈中和身后。见他并不开口就主动问道,“爸,小璨还没有消息吗?”

扈中和坐在床沿上,摆摆手招呼他,“阿宇,你过来。”

扈宇站在他面前四五步的地方,看父亲摆手招呼他的姿势,很像一种充满爱意温情的动作。他一偏头看到他身侧一根手腕子粗,灰黑色的棍子斜在床上,从幻觉中惊醒过来。下意识抬起头望着扈中和,虽然没有退后,但也没有靠前。

扈中和声色陡厉,“你过来!”,扈宇却被惊的退了半步。扈中和“霍”地两步走到跟前,没等扈宇反应过来一掌抡在脸上。“啪”的一声清亮亮的脆响,扈宇脸上一阵麻,向后直摔在地上,半晌才抖着抽出手抹一把嘴角,满手都是血。他在地上爬起来跪直。

扈中和声音发抖的指着他问,“扈宇,我再问你一遍,你弟弟哪去了?”

扈宇直挺挺的跪着道,“我带他打篮球,打得口渴了,小璨向我要十块钱买冰淇淋……”,扈中和转身抓过那个棍子一把抡下来,后面半句话闷在嘴里,“啊”的一声合血喷出来。扈中和抓着棍子劈头盖脸的追打,“再说?!你再说?!……”,他素来知道这个儿子心思精明,小弟多他数倍受宠,难免有些妒忌,可也想不到他会为了报复把自己的亲弟弟害丢。扈璨是他心头的宠爱,如今痛失,扈中和又气又痛,又羞愤难当,当时心脏狂跳,一双眼睛迸的血红血红。

扈宇见他这样,知道棍子重手之下恐怕要命,也不敢硬抗,满地拼命的躲闪。扈中和一口气抽了二十几棍,见他反抗,反是停住,杵着棍子往下看了他冷笑一声。指着那地面,“把你的裤子扒了!你不是人,你是畜生!去!像畜生一样撅着去!”

扈宇爬起来一点,扶着一条桌子腿看着他喘粗气。扈中和迸道,“我说话你没听见啊?!”

扈宇道,“儿子做错了什么了,请父亲说出来,我做错了什么,我趴下挨打就是。”。

扈中和怒极反笑,“你没错,你扈宇哪有错?你是最孝顺的好儿子,好哥哥!我扈中和哪辈子积了德,生了这么个打爹杀娘,害死兄弟的种!”

扈宇摇晃着直起身子,解开了腰带“刷”的褪下裤子,双手扶着地笔直的跪撅下去。浑身痛的发抖,扈中和盛怒之下,棍子抽的他遍身青紫,底下不知道有怎样的内伤,他几乎跪都跪不起来。

宽肩窄臀长腿延展下去是少年挺俊的身材,但盛怒之中,扈中和全没有稍许留意。从小没帮他换过一次尿布,没洗过一回澡,只有在打他的时候才算看见儿子的身体,也没有丝毫注意他一天天的长大。扈宇这动作跟让他怒火中烧,只觉得他是故意在和自己死犟,从小最恨的就是他这副桀骜难驯的神气,扈中和悔恨自己管轻了他,否则怎么会今天做出这种事来!

他抓起那棍子咬着牙发狠的连连猛抽,数下就抽得扈宇跌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臀腿间不过那么大片地方,片刻之间便无数条紫痕充血高肿,臀上一片紫黑。亏得那棍子不是实心硬木,有一点韧性,否则早已筋断骨折。

“说!你到底把弟弟弄到哪去了?!”扈宇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要争气硬抗,哪里抗的住,棍子打的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半晌才抽出手抹一把嘴角,满手都是血。扈中和见他不说,更加盛怒不已,双手抡了木棍没命的往下抽,暴怒中也不知道打了多久,直打的气喘吁吁,停住手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扈宇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已经痛的晕死过去。

扈中和根本不解气,四下望一圈,见没有让人清醒的东西。双手抓着扈宇,一脚踹开门,拽着他直拖出走廊。佣人正在外面打扫,看见扈宇浑身是血的出来不禁目瞪口呆,眼看着扈中和一路拖着他拖进盥洗室。拧开水龙头,将他头塞进水池里面。

扈宇已经清醒,被激猛的自来水流呛的一阵咳喘。血被水冲成浅粉色。水倒呛进口鼻和气管,他弓着身子倒在地上咳嗽的浑身抽搐。扈中和看着一时也有些气软,但想起小璨还生死未卜,又咬牙切齿恨起来。

“别装死!起来!”

扈宇哪里能挪动丝毫,扈中和几脚狠命踹在他腰间,“起来!现在装什么死,有你死的时候!我告诉你扈宇,今天你不说出小璨下落,我就活活打死你!”

几下更踹的扈宇咳嗽撕心裂肺。扈中和狂躁的踢打一阵,想起棍子落在屋里,转身喝何嫂取棍子来。何嫂哪敢靠近跟前,早不知道躲到哪里。扈中和手上没有家伙,索性手脚并用,提着他脖颈按在墙上,浑身上下的拳打脚踢。盥洗室里空间狭窄,扈宇躲闪也不能够。

“你嫉妒你弟弟受宠,就故意弄丢他!你真够歹毒啊!”扈中和弯腰抓着他头发逼他面对自己,“扈宇,凭良心说,小璨待你好不好?好不好?!”

扈宇呜咽不清的道,“好……”,扈中和满脸鄙夷的望着他,“你哪一次挨打不是小璨帮你求情?……”

说到扈璨帮他挨打求情,扈宇更加羞愤难当。每次当着二妈的面跪地受打受罚,那种无法言语的羞愧痛苦至今想起来都胸口如撕。扈中和不提这个还罢,提了只让扈宇更恨,他哪里肯说。任凭扈中和如何逼问,毒打的死去活来,就是咬住了一句,“不知道!”

扈中和知他是处心积虑弄丢小璨,更气的浑身发抖。转身吼佣人道,“拿绳子来!拿鞭子来!”

这时楼上几个女佣人已经叫来家里司机,司机又找来扈中和的朋友,几人一齐拥进屋里劝拦。

几个朋友抱着他阻拦,佣人连忙上去拖扈宇,先避避这一难。谁知道扈宇已是这般摸样,却偏拼着硬抗,说什么不肯离开。

扈中和一时挣不脱众人,咬牙痛骂,“扈宇,你有没有人性?你是人生的吗!你他妈是属狼的,是牲口!”

扈宇忽然转过头道,“我是你生的。”

扈中和给他噎的一怔,怒不可揭,整张脸都涨的通红,不顾一切推开旁人扑上去,一掌抽的扈宇“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来。脑袋“咣”一声撞在身后瓷砖墙壁上,几块瓷砖霹雳巴拉掉下来,扈宇歪在墙上哼也不哼一声。

扈中和犹自暴怒不已:“你是畜生!牲口!谁你都能咬,谁你都敢杀!你亲弟弟你都不放过,我他妈早晚要死在你手上!”

半晌扈宇才气若游丝般说,“我不知道小璨在哪里……他是自己在广场上走失的……不关我的事……”

扈中和怒骂,“你放屁!”。又欲冲上再打,几人好不容易拦住。扈中和隔着人瞥扈宇一眼,看他满脸是血的样子,无比的厌恶,“看你这样子,和你那妈一个样!”

也许是这句话深深的刺激了扈宇,他忽然翻过身摇摇晃晃扑上来。“我妈怎么了?要不是你到处找女人我妈会死?你这么讨厌我,你生我干什么……?我求你了?!”

扈中和直气的说不出话来,手指发颤指着他回头向那几人。“你们听见么?你们听见么?你们听见他说什么?我把他养到这么大,他倒怪我生错他了。我今天不打死他,我岂不是对不起他?”

这几人见扈宇也是个难训的小家伙,他父子俩的事,旁人确实也难强插口,当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扈中和叫不动佣人,索性自己下楼,找来麻绳皮鞭,将扈宇捆绑着吊在门框上。

裤子早已经扒了,衣衫已经打的破烂,扈中和三下两下将几条破布撕掉,扈宇便赤条条的悬在半空中。那些人见到这种场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见扈宇脸色苍白,撇过头,眼睛紧紧闭着,对自己赤身裸体在这许多人面前挨打显然羞愧的无颜以对。别说是他,就连他们看着也觉得难堪。扈中和二话不说,抡起鞭子猛地几鞭抽下去,血登时迸出来。

众人只得退出去,总不能在这看着扈宇挨打。又不好远走,都退在门口。本想那到底是他亲生儿子,再生气也不能把他打死,谁知足足二十分钟,鞭子竟是越抽越狠。只偶尔听到扈宇低微的呻吟,恐怕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扈中和兀自在咬牙切齿的痛骂。

“小兔崽子,我今天不抽死你,我不是你爹!”

扈中和抡着马鞭没头没脑的往下抽。“我生你养你这么大,我倒他妈对不起你了!我真是养的孽障!你还想打我?来啊来啊,来打我啊!”

想起扈宇方才扑向自己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扈中和更气的浑身打颤,简直不知道怎么打才能解气,恨不得也扑上去打他掐他,活活扒掉他身上的皮。马鞭劈头盖脸的抡了一气,扈宇早就浑身是血,抽起血肉溅到扈中和身上,他气的脑袋都昏了,也不觉得。

“你这么有种,你别用我养啊!滚啊!我放你走,你滚的越远越好永远也别回来!”扈中和抽上几鞭,原地转几个圈。“滚滚滚~我今天就放你走!你有本事,你愿意自己去闯荡江湖也成,死到外面去见你妈也成,行不行?走,走!”

扈宇忽然微微抬起头,低哑道,“好。”

扈中和头顶一团火苗给扈宇一句话像浇上汽油,更加“腾”的跳起来。“好!说,扈璨在哪,找到他我现在就放你走!”

扈宇喘息了几口,迸出一声冷笑,“死了。”

扈中和“啪”的一鞭子抡直了直砸在他头顶,血一下滚流出来,流得满脸全是。扈中和暴跳,“告诉你扈宇!你不把你弟弟交出来,我让你死在这里给他添命!你以为我吓唬你?”

扈宇道,“他死了……我说他死了!”血呼呼的从头顶往下淌,鲜血映的扈宇一张脸更显狰狞。他疯狂了般的嘶哑的喊,“我说他死了……!……没听到吗?我这么恨他,岂能……留着他?你说的么……我是狼……我谁都咬!我早就……十刀八刀捅死他!告诉你他在哪……?你给他收尸呀?”

扈中和瞪大眼睛,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还是假。扈宇低着头,好久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又抬起头来,嘿嘿笑了两声,“……那就不用了。我早就拿他喂鲨鱼……恐怕……找不到了吧?要不你去海洋馆碰碰运气……?”

他的笑声不知道是笑还是在哭。扈中和咬牙道,“行,那我就打死你陪葬!”

扈宇饶是这般还是拼死的接口,“好,你打死我陪葬!”

扈中和面孔煞白,“我就打死你!打死你!”疯了般扑上去打,扈宇也疯了一般有一句没一句的嘶喊,“打我呀!打死我呀……!你打不死我,我还要杀了你的小老婆给我妈报仇!……”

扈中和骂都骂不出来,两手抓着鞭子没命的抽下抽打,扈宇嘶喊愈发的盛,“扈璨有今天……不用恨我……恨你好了!……要不是你这么对我……我也不会弄死他!我就是……要弄死他,让你心疼……”

声儿到这儿戛然止了,扈中和尚在没命的抽打。门外的人越听越觉不对,只好硬着头皮又撞开门。只见吊着扈宇的绳子已经给打的断了一截,只剩一边吊着,一地都是血。扈中和双手抡鞭子打的上气不接下气,那边扈宇垂着头几乎没有声息。

几人忙上前按住扈中和,一边去解扈宇绳子,拿衣服给他披上。他朋友劝,“老扈,你也打的够呛了,你真的要打死他吗!”

扈宇半昏迷的,还在断断续续的嘶哑着,“……你也打死我,断子绝孙吧!”

扈中和几乎要晕阙过去,翻起来就向扈宇扑过去,被朋友们死死按着。外边的朋友一边示意佣人快把扈宇带走。情景混乱,几个佣人趁乱七手八脚抬了扈宇出去,那会儿他已经昏过去了。

扈中和在房里跟他几个朋友支摆半天,险些动起手来。好在朋友见他真是气急了,不跟他一般见识。这么闹哄了一晚上,到后半夜扈中和才平下气去,说要到医院看看,朋友拦着不给他去。折腾好几次,终于拗不过人多,给强按在床上让他歇一会儿。他哪睡得着,勉强闭了一会儿眼,隔了这么久,心里还扑腾扑腾跳的疼。

到上午他犯起病来,送到医院,医生说血压病,戒躁戒气,需要静养。扈宇也被送在医院,加上二妈,一家三人都住了病房。

扈宇被扈中和这顿暴打,几乎死过去,在医院的高危病房住了一个星期才推出来。全身上下,被黝黑的马鞭印满耻辱的伤痕,白皙的脸青肿了很久才消下去。他在医院躺足两个月,也没人来看他,只有护士有时跟他说说话,他基本上一句也不答应。

护士通常都被大夫嘱咐,要安抚病人的情绪,她只有想方设法找话说。一次说到扈中和,说他犯病在楼下的病房住着,扈宇脸色变了变。后来扈宇渐渐康复起来,偶尔也和护士说笑,后来那个护士还和他拍拖了一阵子。

扈中和先他之前回家,到了出院那天,扈宇签了字,着实在走廊徘徊了很久,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他提着自己几件衣服慢慢的蹭出大门,远远看到家里司机迎面跑来,正跟自己招手,往后看看,车就停在对面,心好像一下有了着落。路上司机说到扈中和,说他病的甚重,回家后也一直歇着。医生每天来打两组吊瓶,此外就是卧床静养。二妈也回家了,伺候着扈中和。那司机转过头试探着道,“小少爷……还没找到,老爷怕是着急上火的缘故。”

扈宇没回答。司机旁敲侧击的安慰了他几句,也没敢深说。经过商店的时候,扈宇让他停车,买了些补品之类。到家门口,扈宇略略停了下,才推门慢慢进去。屋里安静静的,不知是否扈中和在养病的缘故。以前小璨在的时候,总会跑出来接他,但现在房中一片寂静。他走过楼梯的时候,扈璨养的那只小猫看了他一眼,又缩起脖子打盹。

扈宇上到二楼,二妈正背对着他擦什么东西。两个佣人也在,看到他一下停下手来。

二妈转过身,见是扈宇,手上东西一下落到地上。她扑上来抓着扈宇,“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以为不回来就没事了!小璨是和你一起出门的,你为什么看不住他?为什么会看不住他!”

二妈扬起手一掌抽在扈宇脸上。“啪”的一声。佣人忙上前来拉,她放声哭闹,“扈宇!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儿子弄丢的?我儿子到哪去了……”,扈宇心下诧异,没想到她还不知道自己弄走小璨的真相。显然父亲没有告诉她,家里的佣人虽然知道,恐怕也不敢多嘴。

佣人并不能拦住她撒泼,她上前又抓了扈宇几把。扈中和忽然披着衣服拉开门,喝了声,“行了!别闹了!”,二妈怔了怔,放声大哭,就势被佣人簇拥着下楼去。扈中和和扈宇俩父子相对,各看了一眼,扈中和转身回房去了。

晚上扈宇把补品熬了汤,端到他房间。在他床前,跪下了道歉。不管怎么说,他害丢小弟在先,顶撞父亲在后。扈中和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他卧在床榻中,形容削瘦,这两个月差不多瘦了有二十斤,颧骨都突出出来。

扈宇翻手拿过身后的藤条,平静的递给他。“爸,对不起。我做错的事已经弥补不了了。爸要是还消不了气,就接着打吧。但保重身体。”

扈中和侧过头来,久久的凝视着他。扈宇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猜不出他内心的想法。是真的认错了?是愧疚了?还是有别的目的?扈中和忽然觉得心惊,自己对儿子已经要用到“揣摩”二字。他虽然只有16,7岁,但已经完全不在自己掌握中。回头想一想,从小到大扈宇都是满身棱刺,不由人掌握。

扈中和没接他的藤条。道,“出去罢,别在我眼前碍着,我不想看见你。”

他翻了个身,面向里面。扈宇没有动,就地跪着。扈中和阖起眼睛,满眼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其实哪里能睡得着。实在躺不住,翻了几次身,都看见扈宇在床头直挺挺的跪着。扈宇的性子,你要罚他不容易,要不罚他也不容易。扈中和闭上眼不去看他。

看他的样子,仿佛也默认了这个结果。不然又能怎么样呢?小儿子已经不在了,不管是丢了,还是死了,总之是找不到了。就像扈宇说的,难道真的把大儿子也打死,断子绝孙吗?

后来随着扈宇在这行中崭露头角,日益承担起公司中实权。扈中和对其愈发的依仗,而扈璨这件事终于不了了之。

最让扈宇想不到的是二妈。扈宇一直以为,自己故意弄走二妈的儿子,她一定不能放过自己,至少也要闹到底。起先的时候,二妈还时时哭闹,要自己赔她儿子来。可后来渐渐的,她像是和父亲一样,默认了这个事实似的。尤其到了最后扈宇和泳儿相处那几年,她竟会时不时跟人说,要是小璨当年没走丢,也这么大了。这真是命。

扈宇觉得,二妈不会笨的猜不到他儿子到底是怎么丢的。这儿子还是她在扈家的立身之本,她怎能接受得了?后来他才逐渐明白,二妈没了儿子,在家的地位已经不再牢靠,一方面自己日渐长大,子继父业,她还有什么本事跟自己斗?将来到了父亲不在的那天,她更是活在自己手掌底下。二妈是个聪明人,不仅不再哭闹,还要想方设法把侄女许配给自己,为的也是她将来能得善终。

但谁也没想到,时隔七年,扈璨又找到了。

尽管他已经变得痴痴呆呆的了,但仍然不改变父亲心中心肝宝贝的位置。七年分离,流落在外,扈中和愈发的心痛疼爱,整日整日陪在床前,恨不能汤水都一口一口送到他嘴里,衣服都替他一件一件换。一日扈宇无意走到门口,看到父亲陪着扈璨轻声低语着什么,那个情景仿佛一下又回到七年之前。

扈宇立刻掉头走开,但那个场面仍然留在脑海里抓挠。他也一次次跟自己说,扈璨已经傻了,

他根本再没有丝毫力量跟自己争权夺势,就让父亲宠宠他,又能怎么样?可话虽如此,却说服不了自己,也许是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独享,更接受不了打回原形。第一眼再见到小弟时,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想象中的愧疚,大概过了这么多年,从前的感情都淡忘了,扈宇觉得自己比从前更加容不得他,只要一想起父亲对小璨的宠溺心里就莫名懊恼。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扈中和之前收的两块地皮转手出去,原用作买吴诚那批货,昨天扈宇查账的时候才意外发现钱已经被调回T市。扈宇大吃一惊,他主持公司账目,事事都经手,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笔钱调走完全不知道?当即抓经手的人来问,起先那人不说,后来扈宇叫人动手,他才说实话,说那是扈老板的吩咐,把钱调回T市,先不许告诉大公子。

扈宇一听心凉了半截,仔细想一想,又觉得不通。就算父亲防着自己,也没有理由把钱抽回T市去,吴诚这条线他一直全力争取,哪有道理这么放弃了?

这事恐怕是出了内鬼,扈宇担心这笔钱不能及时到位耽误了大事,匆匆跑回家找父亲商量。哪知一说之下,扈中和的回答让他目瞪口呆。

“你知不知道他跟我说什么?”扈宇吸了口烟,睨视着阿秋。“他跟我说,他不要吴诚这条线了。他要把资产一点点都撤回T市,他想回家享天伦之乐不想再在H市争斗了!”

阿秋给他陡提喝声吓得一动不敢动,屋里安静已极,茶几仿佛微微颤动。半晌阿秋才喃喃道,“那怎么会……”

扈宇没听见似的自顾自道,“我花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大力气!我到H市人生地不熟,两眼乌黑,为了讨好那个周进,跟他合开酒店,差点被他杀在荒郊野外!谁知道?!就为了吴诚这一条线,我他妈什么都干了。被葛老挥那个败类算计,让霍一飞打一枪,在火场里差点炸死!我就剩还没光屁股上床卖肉!……”

阿秋愣了一愣,浑身颤抖,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扈宇抓过他肩膀对视着,“现在他一句话,说不干就不干了,就为了那个扈璨!他把我一切努力都抹杀掉!”

阿秋忙小心的挣着他的手,但是挣不脱。扈宇狠狠抓住他,面孔狰狞,咬牙切齿。“他把我当成什么?啊?我绝不会让他回T市!绝不会!我不相信我的命就这么苦,我扈宇从不认命,吴诚的货我一定要拿到手!

阿秋不禁道,“你这又何必。那个毕竟是你爸爸,都是父子骨肉,怎么会有那么大差别。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扈宇冷笑道,“父子就不会了?你呢,你爸是怎么对你的?”

阿秋一呆,答不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想过父亲ou了,扈宇忽然提起来,种种往事立刻涌上心头。沉默了半晌,方才道,“其实……”,说了两个字眼泪便控制不住的涌上来。阿秋努力忍着,泪水在眼眶里圈圈打转。他想说,“其实事实并不是我当时想的那样的,爸爸对我也不是那么坏,可惜等他死了,我才后悔。”但这话终于没说出来。

扈宇并没有在意他,愤恼的想了一圈,恨道,“全是你那霍一飞做的好事!真卑鄙,出这种招来逼我,把扈璨找回来还给我爸?这个人情我要不加倍偿还给他,我扈宇誓不为人!”

倘若他平时出此言语,阿秋就算不敢跟他翻脸,也要顶撞几句。但今天他误以为霍一飞跟廖宏斌是一对情人,无比失望。此时听着扈宇痛骂,只觉得万念俱灰,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件事扈宇是恨透了霍一飞。他觉得霍一飞把扈璨找回来还给父亲,纯属是故意的。他能找到扈璨,怎能不知道他们的旧怨,送他回来一面挑拨他们父子不和,一面用扈璨拉住扈中和的野心,当真是一箭双雕。自己虽然跟他立场不同,但惺惺相惜,也当他半个朋友。想不到他做的这么决绝,直接把扈璨送回家里,甚至都没有知会他一声!扈宇是什么人,霍一飞这一下动摇到他根本上,他岂能不暴跳翻脸。其实霍一飞全力筹谋都在扈中和身上,倒也未必考虑到他这层,算是无意中得罪了这个人。扈宇为人偏激,一旦恨上了谁,必定死咬到底,不择手段的报复。

昨晚为了撤资的事他跟扈中和大吵起来,扈中和怒斥扈宇是妒忌弟弟受宠,扈宇也不肯分毫想让,末了又翻出马鞭,扈中和劈头盖脸抽了一顿。二妈找回了儿子,重又嚣张起来,在旁不断添油加醋。

扈宇早不是当年的少年,也不怕扈中和一顿马鞭,当晚拂袖而去。半夜里在这酒吧喝酒,一直喝到现在。

阿秋来的时候,扈宇已经醉了一回醒过来。心情已经平静了不少。他立誓要拿到吴诚这条线,倘若要跟父亲对抗,手里必须得有这张底牌。阿秋还有利用的价值,不能损失了他,扈宇努力的平静了一会儿,拉过他道。

“阿秋,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状况。我父亲一向偏心,如果真的让他带着小璨回T市,到时候吴诚肯定要跟周进了。你也知道你怎么得罪过周进,他不会放过你。”

阿秋脸色煞白,扈宇拍着他手道,“阿秋,你明白的,现在咱俩利益休戚相关,我帮我,我才能帮你。我帮我就是帮你自己。听我话,再忍一忍。无论如何要让吴诚跟我合作。等我站稳脚跟,整个H市都是咱们的,到时候你想去哪,还不是一句话。”

阿秋听他说来说去,还是要让自己回到吴诚身边,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扈宇是不可能帮他离开吴诚了,既无希望,在这儿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失魂落魄出了酒吧,回到家里,一推开门,只见吴诚坐在自己房间。

阿秋也没大吃惊,懒洋洋跟他打了招呼,委坐在床上倚着墙发呆。吴诚问他,“你去哪了?”,阿秋头也不抬的随口说,“去逛街了。”

吴诚脸色冰凉。“逛街?买什么了?”

阿秋也没有留意他口吻明显不善,低着头摇摇头,“什么都没买。”

吴诚冷笑一声,“什么都没买?那不白出去了。还是去幽会见情人?在酒吧里待了大半天,哪有功夫买东西?”

阿秋这才吃惊,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我去什么地方?你找人跟踪我!”

吴诚道,“我要不叫人跟着你,怎么知道你会背着我做什么事情?说不定你要跟别人合谋杀我,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没记性,我说过不许你偷偷跟那个扈公子见面,你忘了?”

阿秋见他果然是跟着自己,自己跟扈宇在一起定然都被他看到了。当下又怕又怒,憋足一口气,申辩道,“我跟朋友……喝杯东西,那又怎么样……?”,话没说完,“啪”的一声,吴诚重重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

阿秋给他打的连着倒退几步,摔在床上,吴诚指着他喝,“你别怪我没警告过你!那个扈宇是什么人。他跟ou老板的死不清不楚,你爸爸说不定就是他害死的!难道你不知道?”

吴诚虽然对阿秋一向不大客气,但动手打他还是头一次。阿秋倒在床上,一手本能捂着脸,那半边脸滚烫麻木,脑子里嗡嗡的直响。吴诚一副义正言辞的教训他,“我们家跟他有深仇大恨,我宁可吃周进的亏,也没把货给他,你身为ou老板的儿子反而跟他混在一起,你还有没有良心?亏你爸为了你死在H市!”

阿秋手紧紧抓着被单,浑身都在打颤。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害死父亲的元凶真正是谁,就是眼前这个吴诚!他还装模作样的骂是扈宇!只是当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吴诚已经手揽大权。阿秋手无寸铁,没有缚鸡之力,落在他手里,为求生存只有忍辱偷生。本想在扈宇的帮助下先逃离魔掌,再行打算报仇,但是扈宇也不帮他,把他皮球一样推回来。吴诚知道他私自和扈宇来往,连一点面皮上的客气也撕下,竟然动手毒打。

他伏在床上,泪水滚滚而下。所有的恨,愤,痛,郁在胸中积洪一般,早晚要崩溃决提。但吴诚岂会害怕他愤恨自己,居高临下训斥,“你给我听着!以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都不许去!就算是拉屎放屁,也要通知我一声。如果再让我知道你背着我偷偷干别的,别忘了你爸的马鞭还在那屋挂着,说不得,我只好代他好好教教你。”

阿秋听他话里的凶狠,绝不是说着唬他的。假如自己惹恼他,他真能拿出马鞭来打自己。只得强自忍耐,不敢太过表现出来。若是真叫他抽出马鞭来,自己还有脸活下去吗?

吴诚训了一阵,见他低着头一声不吭。他一向知道阿秋软弱好欺,八成是乖觉了,不禁心中得意洋洋。什么少东,太子爷,还不是被自己拿捏在股掌之中,要他往东不敢往西。

他坐到床上,过了一会儿,缓了一点口气。“行了,别哭了,还好像我欺负你似的。我跟你说,我都是为了你好,你爸在的时候不也这么教你的么。”

说着转过头看他。阿秋低垂着眼睫,褐色的大眼睛里泪水涟涟,顺着卷曲的眼睫一滴一滴滚下来。他的脸色苍白憔悴,委屈哀伤的样子,倒让人不禁怜惜。

吴诚笑了笑,伸手使劲捏了把他下巴。“看你哭的这小样,本来想打你,也不忍心打了,所以说还是长的漂亮占便宜。”。阿秋顿时止住泪,连忙往后缩了缩,吴诚一把揽着他,喝道,“干嘛?我身上有毒啊,一见我就躲这么远。”

阿秋不敢硬抗,由着他把自己按着,幸好这会儿佣人来敲门,准备开饭。吴诚才放开阿秋,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衣服,开门出去。走前吩咐阿秋,快点收拾好,下楼吃饭。

今天有兄弟给吴诚找来吃饭,阿秋不能不出去。只得慢腾腾的下床洗了把脸,磨蹭出屋。在走廊正碰上基昌,阿秋都不知道他也来了,勉强抬头笑了笑,叫了一声“基叔。”基昌立刻看到他左边脸颊上明显的五道指痕。

看阿秋泪痕未干的样子,显然是刚刚哭过。基昌心里一动,忙拉他到一边,问,秋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小诚欺负你了?

阿秋在这种时候,随便谁给他一安慰都忍不住。他平时跟基昌并不亲近,但被他问这两句话,却像是亲人安抚,一下子眼泪就滚涌出来。阿秋并不敢跟基昌多说,父亲留下的遗老,他实在分辨不了哪一个忠心,哪个是奸相。抽泣了几声强自忍住。但基昌是老江湖,一看他的反应心里就通明了。阿秋在吴诚手中的日子恐怕已经难过至极,他都敢动手打了,对阿秋又岂止是欺负而已。

在ou这一伙人中,基昌虽然为人粗鄙,其实却是比较忠心的一个。当初ou在H市入葬的时候,基昌认定ou是给周进害死的,在灵堂上几乎跟他拼命,结果被周进打断一只手,在后来的争斗中没占到优势。

吴诚在ou死后脱颖而出,凭借他艰险狡诈的手段,挟持“太子”以令诸侯。基昌一来鄙夷他奸臣行径作威作福,二来也一直受他欺压,早就恨他恨的咬牙。今天见阿秋也给他欺负成这样,颇为忿忿,心想太子爷都给你这么欺负,那我基昌还能有立足之地么?当即安慰阿秋几句,转身去找吴诚。

当时阿秋在楼上,没有听到基昌跟吴诚说了什么。但是当着很多人的面,总归是面上不大好看。两人大吵起来,被其他兄弟劝散。基昌撂下狠话,说吴诚你好自为之,你再敢动秋少爷一个试试?我打断你手筋脚筋!

吴诚脸憋得煞白,立在那一语不语。阿秋在楼上听着,忽然心里升起一种恐惧的预感,感觉事情可能要糟。他连忙哭着跑下来劝拦,基昌神情激动,一边安慰他说别怕,别怕,谁再敢欺负你一下,我砍死他全家!阿秋听来凄凉,反哭的更加厉害。

一场哄闹下来,饭自然也没得吃了。众人拉走基昌后,吴诚把阿秋拖回房间痛打一顿,骂他向基昌多嘴。幸亏今天在的都是吴诚的亲近,否则这话传出去,让他怎么说!吴诚吩咐下人,将阿秋反锁在房里,一日三餐都从小门递进来,半步也不准他出房门。

阿秋就这样被吴诚软禁了。这一关就是半个月。他倒不在意被关起来,反正就算让他出去,他也没有什么去处。在房中百无聊赖,只能左手拿笔试着画画解闷。这些天里,他一直都有很不祥的感觉,晚上噩梦连连,梦到满地鲜血和尸体。

阿秋知道,吴诚恐怕不肯对基昌善罢甘休,他会不会杀了他?基昌从前跟他并不熟悉,但那天他为自己出头,跟吴诚吵起来,阿秋心底无比感激。他已经失去全部亲人和朋友,在这个时候谁对他好一点,在他心中都会无限放大。阿秋很为基昌担忧。但他也想到,基昌在父亲手下是实力非凡的,不像自己,吴诚要动他并不容易。此时此刻只能祈祷他能保全自身,千万不要为自己被吴诚害了。但心里又觉得恐怕没有这么便宜。

一天下午房门忽然推开了。阿秋吃了一惊,只见佣人领着志杰进来。

志杰是基昌的一个小兄弟,阿秋心立刻“砰砰”跳起来,道,“你……你怎么进来?……”。显然吴诚不愿让下面人知道他软禁阿秋,这才让他进来,阿秋一时没想到。志杰眼圈红红的,说,“基昌哥死了。”

阿秋一下停在那。志杰道,“基昌哥家里失火,和嫂子双双烧死在里面。秋少爷,你知道,基昌哥儿子不在这边,一下子来不了。后事总要处理,秋少爷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原来他是来借钱的。阿秋失魂落魄坐下,道,“好……好……”,口中说着,却不动。半晌眼泪轻轻的流淌下来。

据志杰说,基昌死的甚惨,等火灭了抬出尸体,都烧的焦烂了。阿秋眼前就不自觉显出基昌死的场景。在吴诚这边,唯有基昌叔能替自己说几句话,现在连他也死了。阿秋又想起父亲死时的场面,那穿头的子弹,贴在他耳边打过,父亲轰然倒在地上,血在他脚下和雨水混在一起。

这一次他出奇的没有眼泪,泪水好像都已经流干了,眼睛干涩的疼,像是要瞎了。傍晚佣人依旧送饭进来,阿秋两手发软,端到床边竟然端不住,碗筷摔碎一地。

阿秋病了,发烧的很厉害。下边人不敢私自送他就医,忙把吴诚找来。吴诚到他房里,吩咐佣人把窗子打开,屋子闷了太久,仿佛有一股霉味。难怪人会生病。吴诚拍拍床边坐下,阿秋仍捂了棉被靠里躺着,见他进来了,也不说话,也不看他,失神的怔怔瞧着前方。

吴诚似笑非笑的。“怎么,病了?挨了顿打就病成这样,真是娇气。还是听他们说烧死人,吓着了?”

阿秋沉默。半晌才道,“你让我躺一会儿罢。”

吴成颇有些嗤之以鼻的笑他,“我怕你死在屋里没人知道,特意回来看你。”反过去一脚踹关上门,凑上前捏着阿秋下巴,“看我多关心你。以后你有什么不高兴,尽可以对我说,不要去跟别人抱怨。你不知道你会连累别人么?”

阿秋只是咬着嘴唇,挣不脱,由着他将自己提起来。吴诚搓磨他几下,不屑的松开,“起来罢。带你出去走走,省的你闷出病。今儿是基昌的头七,我带你去给他烧根香。”

吴诚说着,一阵狂笑。阿秋死死的咬咬牙,道,“我没穿衣服呢,在那搭着,帮我拿过来吧。”,吴诚转头看看他,见他小心翼翼捂着那棉被,笑了笑,起身取搭在沙发上的衣服和裤子。

他转过身的一瞬间,阿秋抬起头直直的盯着他。好像有无数的身影在他背后重叠。父亲的,基昌叔的,自己的。那个角度阳光刺眼,阿秋眼里和脑中出现无数幻象。大雨磅礴中,高大身躯轰然倒下,血在脚下蔓延;失控的烈火,焦黑的尸体;□,痛苦,折磨,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抽他脸颊的耳光。他甚至想到霍一飞和别人在一起,扈宇利用他,一帧一帧的影像交叠错乱。

吴诚转回身来,挡了阳光,幻影顷刻间都消却了。吴诚拿着衣服,到阿秋跟前伏身几乎贴到他脸庞,道,“给你。”将衣裤给他。

蓦地咽喉一凉。跟着觉出剧痛,吴诚吃惊的抽手去捂喉咙,只摸到满手黏黏发热的液体。粘稠的黑血大股大股涌出来,前襟瞬间染透了。吴诚好像不能置信的似的,他无论如何不能相信阿秋敢动手杀他。喉咙上,一条尖锐锋利的碎片瓷茬直插进气管。

阿秋一下刺中,掀开棉被跳起来。他衣衫穿的很整齐,两手满抓着瓷碗碎茬,直扑到吴诚身上,双手的瓷茬拼命往他脖子里乱扎。鲜血立时喷的两人满身都是,吴诚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一拳抡的阿秋喷一口血,撞到墙上。但这时候气管已经扎透了,他痛苦的扭曲着身子,口中呜呜,一手使尽往前伸,似乎要抓着阿秋拼命。阿秋连忙往后让了让。吴诚面孔极快变的灰白,眼珠不住的向上翻,过了一会儿,伏在地上再没有了声息,只剩一下一下机械般的抽搐。血从他身下一直淌到阿秋脚旁。他直直盯着对面墙上时钟,足有半个小时,确定吴诚死透了,才后退两步,贴着墙缓缓的坐到地上。

阿秋杀了吴诚的讯息如炸弹一般迅速在H市炸开,举城骚动。对动荡未定的H市黑道,这一惊变犹如大树撼根,顷刻之间浮水泥沙浑浊翻滚,比从前更加翻天覆地。

在吴诚死之前,他跟周进的货已经在交易,周进个人包括整个和记大量的现金和人力关系都搅在里面。吴诚一死,阿秋根本镇不住形势,他手下之前那些人纷纷变起,为争夺领头人的位置打的你死我活。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之前混在当中的卧底拿到情报,将消息交给中缅两国国际刑警。ICPO下力查ou这条线的毒品已经数年,当即联合两国政府的边界警察,全副出击缉捕。Ou麾下少有见识的,都被吴诚排挤,剩下这些头目勇长智缺,相当于一窝蜂苍蝇,ICPO全力围剿下来,他们哪有招架之力。

短短数日之内,连续几批走海路,西南山路,和挟夹走私的货相继堵截在边关口上,相关的头目纷纷被抓被捕,或在对持中被击毙。偌大集团顷刻间四分五裂,摇摇欲坠。Ou势力集团的倒台直接牵连的是周进跟和记,这牵连是毁灭性的,不仅仅是钱和货的损失,和记上下众多头目都同ou集团有交易联系。ICPO在扫荡中直接拿到这些人的名单账户,假如顺藤摸瓜查上去,他们九成九都劫数难逃。

世事当真祸福难料,当初周进排挤掉扈中和,抢到吴诚的货,和记上下同利。岂知转眼间情势急转直下,受吴诚牵连,几乎遭灭顶之灾。和记是H市最大的社团,和记的动荡接连的是整个黑道的崩塌。H市彻底乱了,所有人都在想办法找出路。有人在使尽全身解数往上层通融关系,以备不测;有人手忙脚乱撤货收钱,暂时偃旗息鼓;有的在混乱中出手横夺。

牢子里关的也在抓紧时机找律师翻旧案,以前顾忌的,现在不需要顾忌了,一时间又有很多人被翻出来;有些大哥有远见卓识,刚刚出事的时候就想法出国了,此时很多江湖人物的护照都被政府卡住,实在没办法只有跑路。拖家带口的,H市的偷渡竟到了人满为患。

余下的也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局势发展,其时,人心惶惶。受吴诚——和记这条毒品交易牵连,可能是政府蓄力十余年之久的扫毒反黑行动大举进行。势如洪水,扑将下来淹倒的绝非是其中几个人,整个H市黑道可能要面临一次天翻地覆的变动,

这天应七跟周进谈了一整晚上,应七劝他趁着现在还能走,出国避一避。这一次的变动已经不是他一己之力能够力挽狂澜的。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起码要保住有生力量才能再谋图业。

周进也跟他理智周详的分析了现在的局面。假如他此时离开,和记失去主事人,势必混乱。和记上下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有周进在这镇着的时候没事,没了大哥谁都不服谁,谁都要争新一代霸主,说不定就要步吴诚那些人的后尘。他执掌和记这些年,从唐爷手里接过来的,不能断送在自己手里。二来,假如风暴之后其他人站到了这个位置,自己江湖上这么多年,恩怨无数,到时恐怕保命都难。就算他无心争夺,后上之主也放心不了这个实力强大的大哥在侧。

这不是逞匹夫之勇,反是详细思量的结果。应七说,“我知道你不管怎么做都有你的理由,但这些毕竟是以后的事,假如眼前过不了这关,怎么办?”

那怎么办?怎么办?周进知道他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也随时可能断掉基业,负万载罪名。但此时此境下,没有办法再想其他。应七见他沉吟,拍拍他手说,“一场兄弟,我一定挺你。不管同富贵,还是共患难,你都别忘了带上我。但我有一句话,你要考虑清楚,万一你有什么闪失,说句不好听的,事还得有人主持。我可以代人临危受命,但是你知道,我未必能有这个能力。”

周进知他指的是什么。应七思量道,“如果你决定拼死顶,这件事你得早做安排。否则就算你把命搭上,和记恐怕早晚也要步吴诚那些人的后尘。”

应七恐怕是比周进更冷静的看待局势。他在这时候一再提醒周进考虑接班人问题,可见当时情境已经何等危险。说到接班人又是周进头疼的事,他本来全力培植霍一飞,但火候毕竟尚浅,帮里中间有堂主,霍一飞不能一步登天。何况他现在名义上不在帮中。此时权力交移事关尤其重大,草草中难挑人选。况且,也关乎自己身家性命,不是完全信得过如何敢交?

但事情来的比想像的还快,还没等周进考虑这个问题,就因为一件极小的走私案子出了事。

说来邪门,和记似乎于走私上特别有些背。葛老挥就是在走私汽车中被霍一飞抓了空子,设计陷害栽掉的;周进也因为走私第一次惹上官非。

要说这件事,就不得不说当时的情况。当时整个和记赚钱的营业差不多都处于停滞状态,只有确定清白绝无问题的一些附属公司还在稳定的运行。毒品就不用说了,其余赌场,娱乐场所等等全部暂停,饶是如此尚且难以避祸。仅有少数零散的赌场、酒吧在做着,但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周进手下这一条小规模的走私线就是如此。

这是一条几乎微不足道的走私线,也不在本市,在G市那边。从前也曾做过汽车,现在很少了。大部分走私一些只是高端笔记本pc机、数码产品之类。周进保留目的只是为了人脉关系,并非为钱。因此以往他都没怎么在意过,但适逢如此局势,在整理手上账目的时候想起来这个,恐怕在这时候多惹麻烦,就让小奇告诉那边人他暂时撤出来,不再做了。

小奇找到他们说了以后,他们说一批货正在路上,商量说要不先等这批货走完再定,行不行?这边领头的是个衙门,多少有些用处,周进不愿得罪他,便拿了现金,亲自见他一面,将钱给他,等于自己掏腰包补上查缺。待得那批货到,不管他们如何处置,是收了转手也好,是就地扔掉也好,都与自己无关了。

那衙内倒很通情达理,连连说不好意思,后来收了钱,表示眼下虽然暂停,但不能断了交情,以后有机会还要再做下去。他开了一对一的支票给周进,假如日后捡起来重做,这个钱肯定要先补给他。

这本来都是很平常不过的事。谁知周进从G市回来第二天,那衙内就被当地的警察堵截。警察派队将他家里里外外围住,货到时候正好抓个正着,衙内拒捕当场打死,其他连人带货统统被扣下。

周进当时就知不妙,因为那二世祖在G市的关系广阔,否则周进也不必在乎他。他做走私十来年了,根本没有道理不早不晚的在这时候出事。这势头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果然当天晚上,几名最高警局官员亲自找上门来,请周进到警局“谈谈”。事来之快令人吃惊,好像整个是有人事先预谋的一样。几个人话里虽然客气,但已不容婉拒,这一谈的后面的事情,可想而知。

周进走后应七第一个得到消息,当时头皮就紧了。这个时候出这种事,说祸福难料已经是安慰自己,意味的不敢说会是什么。应七镇了镇神,头一个便命令身边听到电话的兄弟和佣人,今天的事无论如何守口如瓶,万万不能泄出去。恐怕消息传出去将人心浮动,定会有人趁机起变。

一边立即联系律师胡安威,涉及官非,须得跟他商量。胡安威也使尽浑身解数。应七不敢迟疑,马上向上找所有跟自己有交情的,跟周进有交情的,但凡政府里能说的上话的人帮助;同时向下也往江湖上着力追查,事情背后究竟有怎样原委?

查到的讯息千纷万乱,并没有什么实在的头绪。外面实在太乱了,在各种各样的江湖消息中根本无法知道背后是什么人,是江湖中人还是政府。也不知道对方将行的手段,目的又是在什么程度。就在应七怀疑之时,胡安威匆匆打来电话,声音焦虑不已的道,原来警方手里有一张支票,上面有周进签名,这个钱无疑是他收货的赃款。虽然数目不是很大,但也足够入罪。

胡安威说,“这个还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警方可以以这个为由头,动查周老板的所有账目,甚至包括公司账目。这样就一定能在账目中找到其他致命的入罪证据,这才是他们要以走私罪名扣留周老板的真正目的。”

应七问他,有什么办法解决?胡安威沉吟说,“看他们这个做法,如果没有充裕准备不可能向周老板动手,这根本就不是一桩案子的问题。我自当尽力而为,但是七哥你别把指望全放在我们身上,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账目立刻要清理,千万别让人拿到证据。另外我觉得,这事上面应该有内应,江湖上八成有眼红周老板的朋友,帮忙了。”

要说江湖上的内应,应七首先想是扈家。扈家与周进二虎相争,势如水火,最想要铲除周进的是他们。扈家与政府上关系密切,他们也有条件做这样的事。但是应七总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从警方现在不断翻出的一些细琐旁支来看,虽然还没有翻到痛痒上面,但对方对和记也太过了解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警方放了卧底,但凭他直觉感觉,这种了解出手之准,之狠,之要害,都不像是卧底能轻易得到的信息。

纸包不住火,尽管应七想尽办法隐瞒,事情还是不到两天便走漏风声。一时间更加乱作一团。应七谁也不敢相信,唯一能信任的只有霍一飞。应七找到霍一飞的时候霍一飞也刚刚闻听风言。听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赶到应七家,进门未等说话,就给应七一巴掌抡的一个踉跄。

霍一飞险些摔倒,应七一把抓了他按在旁边墙角,几脚着实狠狠的踹在身上。霍一飞焦急万状,也顾不得其他,惶急的叫道,“七哥,七哥~怎么回事?进哥怎么样……?”

应七不作答,一脚一脚发狠了踢踹。他心中急恼早就无以复加,一见着霍一飞,累了几个月的闷火更往上冲,这些下下手出奇的狠,霍一飞直给他踢的弯下身去,几乎跪倒在地上。应七才松开手,喝道,“你还知道问你进哥怎么样?我问你,七哥不找你你是不就打算躲我一辈子!上次五仙醉海楼咱们说什么了,是不是说做了葛老挥你光明正大回和记。你跑哪去了?死了?!你是不是当我有闲心,陪你闹着玩呢!”

醉海楼那事的处理自己也深感不堪提,应七声色俱厉,霍一飞当下也着实心惊。当初七哥花了几番辛苦来帮他周旋,自己却在最后关头变卦,难怪他恼火。应七平时虽然和气些,但当真恼了要责难霍一飞,霍一飞也是绝承受不起。

当下低头颤道,“七哥,千错万错全是一飞的错,一飞也后悔。一飞辜负了七哥一番苦心,任凭七哥如何处罚……”,从地上挣扎着起来。

应七一脚又将他踹倒,恨恨的咬牙,“我要不是现在着急用着你,现在就把你拖到刑堂去打死!上次的一百棍子没打疼你是吧?这次七堂主亲自着手,偿你的愿,省的你心里难受得慌!”

霍一飞一下无言。这若在从前,他早巧言好语哄的应七消气,要么乖巧认错,伏地挨打。然而自上回刑堂之后,分别了这许久,忽然再见面时好像连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分别这许久,中间发生了无数事,纵使千言万语也不知该捡那句说起。霍一飞想搂住应七抱紧,想把这些纷纷乱乱的恩怨慢慢跟他倾诉,想问他现在的近况,但是都没能提及。应七端详了他,只在心里想:瘦了这么多。然而这句话也未得及说出口。此时情况危急万状,两人连久别重逢的话也顾不上追溯一句。

应七翻出胡安威拿回来的一叠一叠的卷宗资料给他,霍一飞匆匆翻了几眼,应七一边草草的将事情前后始末复述一遍。实情也不甚了了,他自己现在还没有头绪。道,“现在手上有的关系我都找了,还在等消息。但是说实话眼下形势这么紧,有多少人敢出来说话?主要是这事跨到H,G两市,事在那边出的,两边我们都得下手。G市我不熟悉。你进哥也是,怎么那么大野心,那么老远他也不放过。”

霍一飞抽出其中一张,“七哥,怎么会有这个?”,这张上面是警方控告罪条之一,是元野的一间赌场,规模不大,平时更多是自己人在那玩,可以说极其隐秘。警方扫荡应该先查市面上的,怎么反而先查到这里?应七正双手按着眉头,道,“我怎么知道。”这也是他心里一直疑惑的,但目前也没有确实证据。

霍一飞匆匆合上那几份资料,道,“不到跟前问问恐怕不行,我以前跟进哥过G市,认识几个人,我去趟G市看一看。”。

他说的也正是应七的打算,应七道,“你要去也行,也只能你去。我跟那边不熟,而且我现在也不能离开。”

应七倘若前脚离开H市,和记恐怕后脚就彻底散了,现在唯有他在还能稍微震慑一点。这话都是临时商定,霍一飞告辞应七,立即开私车奔赴G市,片刻不敢耽搁。到当地联系那些人,跟他们见过面还是好几年前的事,这几年没有联系,电话都换了。只有一个电话打通过去,接电话的这人也是当地的地痞。老混子,姓安,50多岁了,听到是霍一飞电话连忙带了儿子亲自接他过来。霍一飞在他安排下草草吃了顿饭,一边让他帮忙,最快联系另外那几个朋友。

安老大早已经半退休了,这几年跟上面有关系的都是他儿子。小安少连忙中间张罗,很快找到其中几个人,都是G市政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周进的旧识。

见面一番唏嘘,霍一飞也来不及客套,当下将事一一说明。他们官匪交结,利益从来都是休戚相关,这几人回去也是想方设法的通融,可惜返回均无佳音。几个人一筹莫展,说警局这一次动作守的极密,竟一点消息也打探不出。霍一飞心急如焚,无奈也拿他们没办法。这几人的话让他感觉不尽不实,但实在是不相熟,这后面到底有什么问题他完全不了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难以深究。

饭后分手时,那个姓白的处长瞧他多望了一眼。霍一飞心中一动,当即心领神会。待得众人走后,他果然留下来,两人换到另一个包间,这姓白的跟他说了几句话。

霍一飞素来冷静,此时心中竟是砰砰狂跳,或许觉得事情最关键一条通口就能在这里打开。那姓白的甚是亲近的道,“一飞老弟,我跟进哥是多少年的交情,我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这事千不怨,万不怨,就怨那个二世祖许晓东,要不是他自己弄不利索,惹那么多恩怨,绝对不会出事。”

霍一飞却知那个二世祖这次应该是受进哥连累。姓白的甚是隐晦的道,“这二世祖不懂规矩,一碗水端不平,弄得两边都不高兴。现在他死了,却撂下一堆烂摊子,上火的我嘴巴都烂了。”

霍一飞听出他话中的两层意思:一是说这边的上层两派关系对立,跟进哥做事的这个衙内应该是其中一边的。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恩怨,但无疑是因为这个矛盾,以致那一边决定动手。第二,这姓白的想告诉他,他是目前被打压这一头的。他们吃了亏不会善罢甘休,无奈手上没有底牌。这正是霍一飞往上找的便捷通径,霍一飞都顾不上讨价还价,当即在这包间里定下碰面时间。

这时已经是凌晨,姓白的连夜安排。四点钟天蒙蒙亮,在G市的城外古道尘扬的山路上走了十来里,到一个装点简单的茶社,G市某警界高层已经在喝茶。

霍一飞跟他谈了一个上午。开门见山直陈其白,将周进与那衙内关系,他出事后到现在的情况大致说道。那人不禁道了些久仰周老板之类的话,唏嘘一番。霍一飞不避直言道,“我是小孩子,很多规矩都不懂,我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先请王署长见谅。这事是从G市这边闹过去的,G市我们虽然不熟,也不至于一个人不认识,可这次警局的信也封的太严。如果连到你这都没办法,那恐怕真是没人再能知道了。”

被叫王署长的道,“我也不怕跟你直说,这次警局消息封的是厉害,否则那个刑公子也不会死。他爸爸托我照顾他的,我真是不知道跟人怎么交代。”

话说到这儿就已经很明白了,霍一飞欠身以晚辈之礼,为两人斟满茶。将手上一叠东西递给他。“这话说的是。否则我也不来叨扰王署长,实在是自身难保。我与王署长也是一样,都是一损俱损,假如兄弟朋友都不保了,船就开不下去。”

霍一飞给他的是G市黑道上好几个社团犯罪买卖的资料证据,各有不同。但唯一共同点是,这些社团的政府背景正是与这王署长敌对,灭了他庇护那个衙内刑公子那边人。有这一叠东西在手,足可供他以牙还牙十次。至于霍一飞千里迢迢到G市,怎么能转眼间弄到这些东西,谁也不得而知。这王署长自己在G市都弄不到,还要他来提供。霍一飞一到这儿就能找到这个高层,可见在G市颇有些江湖基础。

江湖上卖消息给官府获利是大忌,但霍一飞为救周进,哪里还能顾到这些。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鼓动王署长这一边人反击。此时他也不能确定他的所谓“政敌”跟追查进哥那些是什么关系,但王署长若能重站稳脚跟拿到主动权,这事就能有商量。

王署长当即拆开看了一遍,不动声色封好,又若无其事的问霍一飞这官司其他的事情。但凡涉及要害,霍一飞无不推开,只反复鼓动劝说他关系利害。这时两人都能相互利用,对他虚与委蛇之处那王署长也只得不以为意。

回到住处霍一飞联系应七,将这边的进展一一告诉,又问他H市那边怎么样?应七说高署长和李广场他们正在全力通融,与胡安威一起搞保释的手续。周进独自留在警局,虽然说不至于到拘留室碰见其他人,但他身边的警察派别也已复杂之极,多待一天就多一份危险。那些人想方设法扣着他不放,不知道是不是存着这个心。

霍一飞撂下电话,倚着床头合一会儿眼,眼前愈发一幕幕的乱不停。原以为吴诚跟进哥的合作稳定,他的事情也终于要有结果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吴诚竟在这时失手被阿秋刺死。他的手下转眼间乱作一团,快的让他都不及反应,一下之间就直降到这个地步。霍一飞实在不敢多想,假如他跟应七所做努力无用,结果将如何。那时倒不用再追究自己的事如何交代,

周进也好,应七也好,他也好,恐怕都脱不了死路一条。

此时心中竟不是纠结、难过,反是一片空荡。人在江湖,早该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霍一飞眼看着葛老挥的下场后,心下仿佛更释然了。但也许也是太惊太急,反而什么念头也抓不住。

以王署长为首的派别拿到霍一飞密报,在G市连夜扫荡,端了几个场子,情势迅速发生逆转。先是参与击毙衙内的几个警员被革职,紧跟着被扣押。王署长大动武力,追查几个场子身后的关系网,惊的对方手足无措。只可惜霍一飞给他的资料是私下交易,他不同意,不能呈至公堂,否则倾压恐怕比这还厉害。

王署长又约了霍一飞出来吃一顿饭。霍一飞也觉得诧异,没想到他们势头会这么快,照这看来倒好像高估了对方。王署长显然大乐,态度与上次截然不同,酒醉到五分,又提到资料作证的事情上,他露话道,“我也纳闷他们怎么会拿周老板开刀,大树难撼,砸了自己不是开玩笑的。原来抓的那几个人口供说,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们卖了可靠的消息。”

他说着顿顿,见霍一飞未动声色,续道,“我着实花了力气,偷偷把口供弄出来,这些是他们办公室搜出来的。”他翻开一张照片,指着上面的人,“看看这小子,你该认识。”霍一飞拿过照片,上面那人是扈宇。照片不甚清晰,应该是在那种手机录像上截图来的,但扈宇斯文文的面孔还是清楚可辨。这谜底揭开的实在太平淡了,事情定然与扈宇有关,不必查也知道。此时和记岂能与扈家脱离关系,扈家政府背景深厚,能触及到G市;进哥曾划了扈宇一刀,自己把小球送回家害他失宠,结下的都是深仇大恨,扈宇要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问题是,他何以有能力做到这些?

据霍一飞跟应七的分析,都觉得扈家跟G市的政府有很密切的关系,但这王署长说来却似乎并非如此。据他说,扈宇其实做的跟霍一飞一样,都是把一些资料卖给对方而已。这些所谓情报本来也时常会有,但是扈宇这一份,似乎格外有分量。这点从他们出兵到现在的效果就能看出来了。扈宇不仅给他们打那衙内走私的证据,更有关系和记的重要信息,倘若不是掌握机密内情,仅凭一个小小走私案子怎么能盯住和记龙头周进。

霍一飞愈发的怀疑。扈宇很有些本事,但也不至于能到轻易拿到他们和记内情的地步。不过眼下兵荒马乱,若说出了内奸,也不足为奇。现在他们一不知道这人是谁,二来就算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能如何处理?倘若镇压不住反会引起更大的动乱。

不管怎么样眼下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扈家并没有G市的背景。G市的动作应该与江湖恩怨无关,他们所以追捕那个衙内恐怕只是为了派别争夺。对霍一飞和应七而言这勉强算是一条好消息,对方在H市不在G市,他们就多少增加一分胜算。

霍一飞回到H市,路上廖宏斌打电话来说,“Goûter(法餐厅名)买家已经联系到了,有个叫Mike的美国人是我老朋友,他愿意买,我领他看了餐厅,他也很满意。你看怎么样,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跟他交款了。”

霍一飞匆急中卖Goûter筹钱,幸得很快找到买主,也算松了一口气。不无歉意道,“sorry阿斌,不得已不卖这餐厅,我一下弄不到那么多钱。餐厅咱俩是五五分账的,等我拿到钱就把那半给你。”

廖宏斌摆手,“你甭扯这没用的了,小心开车!”,霍一飞心里有事,简直有点魂不守舍,前面一辆大货车迎面开过,亏得他提醒,猛转方向盘闪过去。廖宏斌在那边听着车轮急转的吱嘎声,不禁骂一声,“操!你小心点!”

Goûter是廖宏斌一手辛苦创建的,在法餐厅里也小有名气。两家店,自己那家总店回父亲的酒店时已经因无法分心经营,卖掉了。这一家一直给霍一飞开着,到此时也卖掉了。至此奔波几年的Goûter就这么彻底结束,真像是一场青春梦。

加上卖Goûter的钱一共八千多万,霍一飞全部从银行提出来,一边带同手下兄弟挨个堂口

拜访和记上下各个堂口堂主。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所有堂口都一片混乱,要么联系不到人,能联系到的也都躲起来。外面杀戮、豪抢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此时出门怕都顶着随时一枪爆头的危险。霍一飞也顾不得,好在还有旧情份在,加上重金贿赂,总算艰难的将这些人一一找来。

桓展道霍一飞的赌场,霍一飞离开后赌场由小奇接手。地处市中心繁华地带,向来门庭若市,赚钱无数。出事后为了躲避风头,小奇暂停营业。繁荣乍静,尘埃萧条,平素喧嚣不已的赌场陡然寂静。整个二楼只有一间房间散着缭绕烟气,稀薄的阳光透过窗缝静静照射:和记以下堂主武楠、赵森、楚兆天、程历、欧阳白、秦均寿、鸿琨、袁豪文、邵雄总共十人,围坐在房中四圈的宽大沙发,每个人脸上,都是各自不同的表情,又目光一致看着眼前的霍一飞。

从出事以后,第一次所有人在同一场合露面。霍一飞把所有人张罗来,让各人多少有些意外。说到底他现在还是有罪之身,对人躲避尚且不及,但他却主动露面找各个堂主,不止,还将他们全部约在这里。

霍一飞持后辈之礼,对所有人一一招呼。道,“武哥、天哥、程哥、欧阳uncle、秦哥、琨哥,森哥、文哥、雄哥,各位叔伯前辈。一飞冒昧请大家出来,没想到各位叔伯真能给我脸。”

没有人接话,所有人都仿佛全神贯注思索接下来的牌该如何应对。欧阳白笑了笑,口持浓重的南腔,“阿飞,你的胆子还真是大啦,就敢把我们这些人都找到这里。老规矩你现在还是和记出去滴,不怕我们当真打死你啦~”

江湖上的规矩,被扫地出门的叛徒为人共唾,不相干的人也可以上手打,若是从前帮中堂主头目更不在话下,碰见了可以随便打死。欧阳白这时提这话,半是玩笑,一半话里有话,他话头指的是霍一飞背后的靠山周进。

众人都跟着笑了笑,一时显得缓和了些,武楠道,“我说白头佬真是什么时候都有心开玩笑。”

赵森却道,“白老叔,别尽吓唬小孩子了,进哥还没怎么着呢,你就打死人家孩子,当心进哥跟你拼命。”

一句话出气氛立时又打僵住。赵森平时寡言,一张脸僵硬死板,即便说笑也看不出什么笑意。几人着实愣了下,一时摸不准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这句话正掐在他们要害上,周进下一步将如何动作,是他们来这里的重点。此时大难当前,整个和记上下四分五裂,人人自危,这些堂主心中都各怀鬼胎。他们在等周进能够顺利过关。继续只手遮天,还是一劫难逃。两种结果决定他们每时每刻动向截然不同。

霍一飞也不避忌,直言,“我犯家法出去,怎么不怕各位堂主见面打死我?但眼下没办法,也只好硬着头皮出来见人。”

坐在正对面程历程堂主点点头道,“一飞是懂事的,不枉进哥疼你一场。那葛老挥也成他妈不是东西,一场兄弟,他做这种事。一飞也是被他连累。都过去了,不算什么事了。”

程历很简单的打个圆场。就在霍一飞约和记堂主聚在他赌场商谈的时候,应七正带着手下数人,各个堂口搜查那个神秘内鬼。此人是和记中人无疑,只有和记的某个堂主才能做到这个程度。应七跟霍一飞商讨,两人心里都有所疑,但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任何猜测也无法凿定。

应七分派刑堂兄弟同时下手,所有人顷刻涌进各个堂口,翻人查账,抓了许多人回来拷问。这件事必须在这些堂主外离不在的短时间中做完,一旦当家的回来,再查手脚就不方便。这也是应七与霍一飞事先商定。一时和记下堂口均翻江倒海,动静虽大,刑堂做事却隐蔽无声,如隐藏在空气下看不见的烟硝,自然包括那内鬼在内的堂主都没想到身后有什么事情发生。

霍一飞道,“多谢程哥。”程历不动声色的望着他,“现在这时候,有什么话也不妨直言了。进哥凶吉难卜,和记上下混乱。今天你把我们大家都约在这里,我也想听听,你有什么打算?”

房中立时又寂静下来。其余的九位堂主都与程历一般,不动声色望着霍一飞。霍一飞推开椅子站起身,“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我约各位叔伯出来。但是进哥待我恩重如山,叔伯们也知道。现在进哥有事,我什么也顾不了了,只好来求各位叔伯帮忙。”

欧阳白接口说,“不光是你,老大平时对咱们每个人都厚恩厚德,老大有事,哪个不着急?我退一万步说,就算不为老大,就为我自己,我也希望和记这次能够过关。可是这次的事不光是和记,现在H市所有的帮会都在被政府打,所有的老大都在被查。T市过来扈家的场子也在一个一个的倒。白头翁混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这么大阵仗,套电影一句话,快他妈世界末日了。”顿顿道,“我说句最老实的话,进哥不在,群龙无首,要想不乱也难。”

霍一飞明白,他今天要做的事绝不容易。危难当头,各起异心。这些堂主哪个不是久经沙场,江湖上滚过多少年的,若论资辈很多比进哥还要老。俗话说乱世改朝换代,他们都有造反的胆,也有造反的心。但他们还在等,在看,此时若能稳住他们共保和记,一切就还不能说跌至谷底;若稳不住,恐怕转眼就土崩瓦解。

要稳住这些人谈何容易。

应七在堂口果然找出许多蹊跷,更验证了之前的猜疑。对方为事之隐蔽,手段之缜密,从账目上的出入根本难觉异常。在和记也唯有这样的人物,平时极其的低调沉默,让人难以怀疑。

应七手下数十人将场子彻底翻过,但凡相关的无论人、物,一件找不到,更不能为证。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墙,这一场毕竟不虚行,还是拿到零碎信息。

霍一飞道,“胡律师和上面的人正在周旋,现在和记还撑得住,所以警察不敢轻易动进哥;也因为警察不敢动进哥,和记才保得住。一损俱损,这道理各位叔伯都比我这小孩子懂得。”他顿顿道,“我是晚辈,叔伯的事我不敢轻易插口。不过我刚从G市回来,那边人给了我点东西,我想对大家有点帮助。”

霍一飞将那一叠资料一份一份发下去。资料夹着一些照片,有的人一张张抽出来,头一张是扈宇那个截片。

霍一飞静静看着他们的反应,道,“G市人说,扈公子之所以能买通G市的人,就因为有这些东西。柯北道赌场、北郊秦哥场子,杏天娱乐城、夏域新区琨哥场子;东环三家赌场进哥的场子;2001年缅甸ou家两千万海洛因,西泰港进小巷街出;2005缅甸文哥走一批小单五百万,崂客外港进南山口出;2006年又是ou家走货,五千万走的外滩,自己散货,连什么人散,多少货散到哪都一清二楚,我跟进哥也走了几次货,但这么隐秘的事情我从来不知道。”

几人脸色早已变了,这种惊讶不知道是发觉内鬼的惊讶,还是见到内鬼的凭据被霍一飞拿在手上的惊讶。几人脸色早已变了,这种惊讶不知道是发觉内鬼的惊讶,还是见到内鬼的凭据被霍一飞拿在手上的惊讶。武楠、赵森、程历、欧阳白几人却显得不动声色。欧阳白过了很久才一字一字骂道,“仆街仔,做事欺师灭祖,他坑的不是进哥一个,是咱们所有人。”

武楠淡淡道,“这种时候兵荒马乱,有人做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一边望着众人,话中似有所指。

每个人脸上都是阴晴不定。

但是霍一飞很明白,不管他们的反应是激怒也好,平静也罢,对损害了自己利益都不会相让。可惜此时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下手。不过这也对他有利,这个时候与其对其苦苦相劝这些人团结一心,不如拿这个共同敌人出来给他们同仇敌忾。

鸿琨“嘿”一声,骂道,“树倒猢狲散,现在树还没倒,猢狲就要散了。”,这话骂了在场所有人,连把自己也骂了,他也没察觉。霍一飞道,“和记对每一位兄弟都恩深义重,江湖中人义字当头,却有人在这种时候叛帮求荣,就算是我一个小小晚辈也为所不耻!和记兄弟都在关二爷面前立过誓言,欺人难欺天,整日弄刀舔血的地方,关二爷定有报应!”

全场哑然无声,他微颤道,“从前跟葛堂主不和,每次进哥都教训,说如果自家兄弟不和,只会被外人踩到头上。和记若不是内讧也不会被T市扈家踩上来。和记十二位堂主,现在只有十个,和记就是靠着十位堂主在支撑。现在内忧外患,上到进哥,下到下面与我等同兄弟,身家性命都托付各位堂主身上。其实今天一飞请各位叔伯出来,是想知道叔伯有什么打算。只要能保住和记,不论任何吩咐一飞无不倾尽全力,宁死也要做到。”

这一席话软硬兼备,这些堂主也不由纷纷感慨。本来霍一飞的身份地位,怎么能有资格站这里,但他在危急关头迎难挑梁,主持这个局面,自有一份自然而然的魄力。分析的利害关系也说在这些人心坎里。

鸿琨道,“谁做这种欺师灭祖的事,咱们兄弟一个不能放过他。不过我他妈是粗人啊,说话不懂拐弯抹角,如果咱们场面上的生意不能维持,恐怕连这事也做不到。养人养事都是钱,每个堂口都几百人等着吃饭。”

霍一飞道,“琨哥的场子除了夏域新区,街基、东山这些地方都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上面查的最紧,琨哥能避险就避险。陆上生意不好做,相比下海上还好做一些。”

鸿琨道,“可是船毕竟有限。”霍一飞道,“公司加进哥的船,有几十艘,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先出去再说。我从前在进哥手下带船,手上有五把钥匙,至少这五艘船都能出去。只要有赌场就有赌客,Denny也找了好几个扑克牌王出来压场。单从账目上算还有钱赚。假如各个堂口都能做,我想暂时维持衣食还能过去。这事算我自作主张,不管出任何问题,我都向进哥交待。”

众人听他这么说,也都觉得松一口气。虽说远水难解近渴,海上的钱毕竟还远,但也不失为一条路子。霍一飞续道,“但是海上的钱还是远,眼下最能撑住场面怕就要靠这些酒店和娱乐城。大的场子就算全清场(指无□与毒品),五成盈利,其余开支用小的场子去保,舍末逐本,生意上就能稳定。场面上稳定了,其他的场子就算丢下去也能捞回来。”

欧阳白点头道,“这是丢车保帅的法子,眼下也正当行。我雇几个大学生做顾问,也是跟我这么说的。”

霍一飞道,“现在到处都在乱,扈家扈公子跟扈中和闹掰了以后,拉出来单干,他们那一边也在全力稳住脚。我们要抢在他们前面,不仅对政府扫荡能过关,之前扈家抢的地盘也统统夺回来。扈家这次要被我们抢先,他们什么翻身的机会都没有,聪明就卷尾巴乖乖回T市,否则留在H市就等死。”

说到扈中和这些人未免咬牙,扈家在H市横行半年,仗着背景深厚一夜之间称王成霸。和记所有堂主都被他家抢了生意地盘,利益冲突不共戴天。但即便扈家有如此背景,在这次惊天浩劫中也是支撑不住。扈家大公子不知为何这时候又跟父亲闹掰,拉了些人出去单干。若论势力实力,扈公子与父亲毕竟不能分庭抗礼,但扈宇身无束缚,手段比从前更凶狠。此人向来阴狠毒辣,霍一飞找到他向上面卖消息就是其中之一,逼到跟前,他甚至不惜鱼死网破,和记这些堂主对他也实在不得不顾忌。

程历道,“其实和记现在不是没钱,各个堂口都有货,但是难出。几千万上亿的货在手上就像是定时炸弹,但如果就这么丢了,那没有翻身之日的就是咱们了。”

霍一飞问他道,“程哥,安坊区的路东二,程哥见过面?”

安坊区是程历堂口,路东二在这边上活跃有些年,不过做的都是代客泊车之类,跟上面的堂主很难有什么接触。程历道,“都在一个地面上,见过几回。你提到他,怎么他有路子?”

霍一飞道,“我也是经其他兄弟介绍,路东二有个哥哥叫路东大,跟城北谢老三那些人一同做拆家,很多谢老三应付不了的货,都会让他们帮忙。这次上面打得狠,他们在最低下首当其冲,很久吃不上‘饭’,都饿疯了,正在嗷嗷等哺。”

程历甚有些吃惊,路家兄弟在他的堂口边上混,程历可不知道他们还在做这些事情。霍一飞道,“虽然是小路子,但是他们人多,要的也多。我们找一个做中间人,从他手再往下散,不愁太乱。路东大我跟他一起玩过一阵,人还靠得住。只要我们上下不连上,即使有人动什么歪心思,也拉不到和记。”

程历手上的下家一阵以来被警察盯的盯,抓的抓,所以他才握着货发愁。霍一飞这路子当然也有危险,对方从未合作并不熟悉。但他说得对,只要找一个中间人往下发,上下不连就没有大问题。最难得是这些人路子野,人多,每个人拿的少,警察不会注意,但是加起来总量大,几千万货也就是转眼间的事。

霍一飞道,“香川文哥堂口是老地界,进哥从前也在那边起家。我跟着进哥见过几个旧友,金尚金老爷子四个儿子,金铜、金肖都在外面为事,做的也不是什么场面上的生意。金铜一直在向外走货,手面很大。”

“渝湾,在武哥缳塘堂口圈子里,很多移民和偷渡客都在这一带活动,还有东突人和恐怖分子,警察根本插不进来。凭武哥的实力,能镇住这些人,就能在这肆无忌惮出货。”

“上水道秦哥堂口上略松一点,上水警署署长冯万赶上离休,他两个左右手跟新下来蓝耿南争夺继位,正打的热闹。他手下之一孙鑫文为人老辣,跟江湖上多有来往,利用他们的争执左右周旋,至少能争取半年时间。”

他对这些地面中势力所了解,内情之掌握,实力之触及,直让这十位堂主咋舌。须知这都不是霍一飞从前活跃的地方,凭他现在和记家法打出去的身份,更难同江湖上多接触。连这些都不甚了了的细情,他了如指掌,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筹划组织起来,说实话即便是中间任何一个提出来都不能够。周进一向对霍一飞极其看重,千宠万爱的,不免惹人非议,即便不是嫉妒也要在心里画个问号,他小小年纪的一个后生有没有那个能力?直到今天方才觉得,难怪周进如此赏识,确是少年人才。

霍一飞一个一个望过去,每一位堂主或点头,或皱眉,或掐指估算,或与身边人商量;但他的话显然已经令他们有所动摇。眼下霍一飞为他们谋到好出路,各人又是何乐而不为,何况他每个堂口每个堂主都贡了一份重金厚礼。本来他们态度前倨后恭,应该有点脸上无光,但霍一飞抬出内鬼这事,既然大家是同仇敌忾,也就没有什么丢面子的了。霍一飞把场面、背面的所有事都统统做足,终于能令这些人暂时放下纠纷争斗,扶持共难。

霍一飞起身道,“进哥待我一向恩重,可是我一个小孩儿,势单力薄,实在帮不了进哥什么。好在进哥有在座各位一班兄弟在。一飞代表不了进哥,就为我自己感谢各位叔伯。”在众人前深深一拜。

话说到这里,这些人也再没什么可说的。当即在这赌场里歃血立誓,表示同为帮会门下兄弟,一定患难与共,同生共死,这是他们每每开堂在关二爷前必发的誓言。此逢内外动荡,他们愿意保和记过关也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不过对霍一飞和应七来说,这些人不必做什么,只要能平和稳定,就已经帮他们最大忙了。

从赌场出来后,霍一飞立刻打电话给应七,问他在堂口的进展如何。应七道电话中说话不方便,让他过来自己这边的饭店。霍一飞跟武楠两人匆匆赶去,到了饭店,应七已经在包间里等着,见他笑道,“怎么样?”,一边站起来,跟武楠互相招呼,一起坐下。

霍一飞将跟几位堂主谈的结果大概说了说,武楠道,“一飞今天把这些人全约在一起,这些人都惊了。没想到他能在这时候出头。他今天说的话非常到位,局势应对都摆在面前,他们也不能不信服。挺好,我看基本上都表态了,愿意扛下去。其实只要我们这些人能团结一心,什么能打的散,怕的就是内讧啊。”

霍一飞笑道,“之前跟武哥商量,都靠武哥指点。”。起身拿过茶壶,给几人都倒了一杯热茶,应七接过茶水,呷了一口,问他俩,“其他的呢?”,霍一飞与武楠对望一眼,因为有武楠在前,霍一飞没有接话。武楠却征求意见似的看着他,道,“这种场合能看出来什么来?他那个人向来也是那样,死沉脸,不说话。不过白头翁说一飞有胆量敢约他们出来,不怕他打死他,他说一句……什么……”

看看霍一飞,道,“说,进哥现在还没怎么着呢,打死了人家孩子,当心进哥跟你拼老命。”应七冷笑一声,抓着那茶杯摆弄了摆弄,忽然“啪“一声猛摔在地上。骂道,“想用姚顺的旧账当借口,算盘未免打的太响了。进哥做的事,别说露不了,就算有天真的露了,进哥为这事自罚五十棍子,打的多少天都起不了床,也算够了。”

霍一飞吃惊道,“进哥为了那事……自罚过?!”脑子里思索了好一阵,才想起那件事之后不久,有次被进哥叫到家时,应七也在,进哥歪在床上说是感冒了。自己极少见过他感冒,知道多半是托词,但也没想到他竟是自惩!周进苛刻他的时候多了,但霍一飞跟他时,他已经位高权重,从未见过他被苛责。

霍一飞一阵心疼,进哥四十五、六岁的人了,怎么能比他们年轻人那么折腾。跟着心疼的就是恼火,和应七一样,把这气都撒在姚顺兄弟身上。

武楠拍拍应七,叫服务生又拿一只茶杯来,自己斟满茶水。递给应七,问他道,“你能确定是赵森么?”

应七摇头。“不能确定。我没有确凿的真凭实据,但是越没有真凭实据我越觉得就是他。和记中只有赵森,手段这么缜密,平时低调寡言,但是他城府极深。当初姚顺死了以后堂口混乱,进哥启用赵森,用他压场子。赵森也知道进哥用他不是本愿,进哥当时全力捧霍一飞上位,偏偏赶上吸毒那事,不得不把他抬上去。他对这个堂主位置也一直不放心。”

霍一飞不禁偷瞥一眼应七,应七抄起个报纸卷砸向他脑袋道,“还看!要不是你惹那事,会有今天的麻烦?”。武楠“嘿”一声笑出来,道,“老七,甭尽欺负人家孩子了。”,两人干干笑了两声,哪有笑意,都是忧心忡忡。

武楠沉吟道,“假如真的是赵森,今天已经打草惊蛇了。从今后我看他不会轻易露面,更不会善罢甘休。他走这一步,也是早有准备,从他继姚顺位坐上堂主那天起就在筹划了。赵森不比葛老挥,这人做事不仅阴险,而且心狠手辣,当机立断,恐怕他很快就会有行动。”

若在以往,应七定会嗤之以鼻说一句,“我会怕他?”,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有堂主蓄意起变,刑堂根本很难控制。何况霍一飞刚与众位堂主谈妥,这时的举动稍有不甚,恐怕又会打破刚刚建立起来的联盟。

三人在饭店匆匆吃了一口饭,出了门,霍一飞取过车来,问应七和武楠怎么走?武楠摆摆手说不用他送,他还有一个饭局,现在要过去。应七道,这样,也行,那你小心些。转头跟霍一飞说,那你送我回去罢,正好回家有点东西给你。几人在路边,正在说话,车就停在旁边,其时天已擦黑,灯光昏黄,突然对面什么东西晃了晃,仿佛一个黑影打在这面的墙上,一闪而过。

这黑影顿时给霍一飞一种极为不详的感觉。对方动作之快,暗地偷袭,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幸免的生机。霍一飞之所以会扑倒应七,完全是一种长年江湖舔血的本能直觉。那一霎那简直是嘶叫:“小心!”,顾不了一切,跃起扑倒正在身边的应七身上。武楠离他俩稍远,隔了几步。霍一飞扑倒应七,两人在地上拼命的接连滚开十几米,只听“砰砰砰”连续几声枪打在武楠身上,血一下冲出数米远。

霍一飞同应七躲开一击,跃起身来只及躲到那车后面,霍一飞靠在车侧,给子弹扫在右臂,带掉一大片血肉。应七抽出随身匕首扬手甩过去,一阵车轮碾过马路刺耳的“吱嘎”声,离他们六七米远,一辆单行摩托急驰飚过,速度之快地面发出一种极难听声音,车后座黑衣遮脸的杀手双手端M-16一路狂扫,子弹打在柏油路边的道伢子上溅起无数白星。车同杀手飞快驶过,四下转眼消静。

他们刚刚在饭店还说道赵森很快会有动作,但也没想到这动作如此之快!

霍一飞忽然捂着流血的胳膊冲出来,一把拉开车门钻进去。应七抢上抓他,差了一步,他转过车头直追那两个杀手过去。应七大叫,“霍一飞……!”,车已经追进暮霭,转眼看不到了。应七顾不上他,连忙去看武楠,三颗子弹穿胸而过,一颗打在额头,满身是血,已然毙命。

霍一飞这辆车一只侧胎被子弹擦破,几乎是横划着向前追了几百米,前面摩托车上不断有血流下来,看来对方也有人受伤。后座的枪手转着身拼命的扫射,竭尽全力不让霍一飞追上来,子弹如雨,呼呼的从两边飞,打破的车玻璃霹雳巴拉往下掉。饶是如此,霍一飞还是跌跌撞撞追到跟前,几次超过去,奈何车已完全失控,霍一飞探出身去抓对方的腿,虚晃几下,没有抓到。

那杀手惊惶的竖起抢拼命对着他狂拉扳机,距离甩开一段,他慌张的抓了一把头罩,那样子竟好像怕被人认出一样。霍一飞脑中一闪。他抬手的这当间,手腕上的手表露出来,车大灯的灯光正明晃晃照到上面,表闪耀着银色,是一款Breguet的限量版。霍一飞甚觉眼熟,立即想起那时姚顺死的时候和赵森、赵焰他们一起喝酒,亲眼见赵焰带过这表。赵焰喝多了,还在酒桌上着实显摆了一回,因为一般这档次也就进哥能带。

赵焰也万没想到霍一飞能凭一块表认出他来,但他见霍一飞穷追不舍,已觉大事不妙。他手中子弹已经扫光了,要换却来不及时间。好在他们早安排有接应,这会儿已有数辆车围上,枪声再度狂响,子弹四下横飞。

霍一飞猛甩一把方向盘,车胎早已爆了,借着车自身的冲力横撞向赵焰两人摩托车侧。霍一飞直从打烂的车窗口翻出身,鱼一般蹿向赵焰身上。他车四只轮子都被周围狂射的子弹打的稀烂,冲破围栏跌下山坡。霍一飞手肘掐住赵焰咽喉,左手抓他手腕猛往硬物上撞,想夺那枪,但赵焰力气极大,他手臂受伤却使不上去全力,这几下先机未得,赵焰翻过身猛一拳抡过,两人一齐从车上跌下在路上滚开。

摩托车手和其他杀手直扑而上,霍一飞抓过赵焰的头,抓他脸上的头罩。赵焰浑身蛮力,抡手中的枪杆拼命打霍一飞手臂上伤处。但他自己也受了伤,应七那把匕首插在大腿上。霍一飞苦于手无兵器,对方却十来把枪同逼在前。他极力躲闪,一个虚晃抓住赵焰脖颈,反手握住匕首露在腿外的手柄,猛地□。赵焰“啊”大叫一声,霍一飞的匕首寒光扫到眼下,他下意识提手去挡,只觉手上一凉,四根手指头其根断下。

霍一飞要再夺那头罩,已经不能,对方人多枪众已不容他稍有间歇。无数枪弹将他逼开,跌倒在地,前面的车直冲过来。霍一飞一咬牙翻起身,跳上车头,拿手肘几下狂击前窗,竟将玻璃砸破一片。这时后面子弹追上,前窗彻底打烂,霍一飞翻进车去,双膝夹住那人脖颈,不等他反应已经猛的一拧,一甩甩飞出车去。霍一飞“嗖”的钻进去,加油转向,突破四下包围冲远了。那些人追了一追,见追不上,也不敢勉强,扶起赵焰匆匆离去。

霍一飞赶回出事的地方,应七已将武楠送往医院。霍一飞赶到医院,武楠早已无幸。霍一飞在见他中枪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凶多吉少了。应七脸色铁青,坐在床前,全身似乎在轻颤。霍一飞简直不敢上前,他冒险去追杀手,恐怕应七此时更会上来一掌掀翻他。应七斜眼一声不出望了他许久。霍一飞惊恼未定,又悲愤难过,站在那也一句话说不出。

过了很久应七才猛地推开椅子站起,霍一飞下意识退一步,低头道,“七哥……”

应七推开他,披上大衣往外走。霍一飞望了武楠尸体一眼,顾不上他。赶紧追上应七,贴近耳边把自己追上凶手所见的匆匆相告。应七听着一步步缓下来,在走廊中间站住。霍一飞见他血红的眼睛里似乎蒙着一层雾气,嘴角微微抽搐。

应七跟武楠,周进这些人是从小一同长大,一起混起来的,之间感情自与霍一飞不同。武楠为赵焰所刺,死在他的手上,应七心中悲愤可想而知。然而此时事态之紧急甚至容不得他愤怒伤心,更要紧的是赵焰背后的赵森,同周进、和记。应七顿了顿,吩咐霍一飞,“去祠堂。把社团里不管上下,所有人都叫到祠堂集合,马上!”

霍一飞立刻分派Denny等人一一知会帮中兄弟,连夜赶去祠堂。除了人少数早已经跑路离开H市,只要在当地的,最后都到了。所有堂主全部到场,只有葵新港赵森堂口,赵森托病未到,赵焰缺席。

事情已经非常明显不过了。在周进出事,和记动乱这当口跃跃欲试的正是赵森。说起来,赵森在和记的堂主身份一直都很尴尬。正如应七所说,周进执行私刑杀死姚顺之后,是要准备提拔霍一飞上位的。葵新港这堂口作为和记四大堂口之一,是权势扼要之地,这事抽出身再看,当初所谓姚顺激怒周进惹来杀身之祸可能根本不是原因,周进要铲除异己,提拔自己人占在重要地位,早已蓄意已久。

当时他一面推赵森接任堂主,同时就把霍一飞派到堂口监视。本来,凭霍一飞的聪明能干,应该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能找到机会,将赵森和姚伟两边异己统统铲掉。但没想到的是他在缅甸不慎染上了毒品,此事被葛老挥利用,弄得沸沸扬扬,周进才不得不改变主意。

赵森起先虽然对周进如此安排也心有不满,但毕竟坐上堂主高位,还是感激的成分居多。但是人心难测,阴恻鬼狡的赵森很快改变了主意,他要用手中的权力谋取更大的权力。其时正逢葛老挥跟周进拼死相磕的时候,赵森很瞧不起葛老挥,认为他权势虽大,但有心无胆,不能当机立断,他这种人断断不是周进的对手。果然最后葛老挥惨败在周进和霍一飞手里。这对赵森来说虽然是损失,但也是意料中事。在他看来葛老挥不过是个阴险小人,自己的能力,才有实力做周进对手。

从此可见,赵森为人十分自负,城府也极深。这两年里,他表面跟姚伟不和,其实惺惺作态,显得自己无甚大野心,只图跟姚伟之流争个长短;对外也不跟什么人交往,专心做好自己堂口的事;不管在什么事上,他都唯周进马首是瞻,百依百顺,千方百计讨他欢心。但实际上从去年年初起,他已经在暗地里做了不少事,其中一件就是引扈家侵占H市。赵森甚至利用自己的关系帮扈中和搭上吴诚。不过那时周进掌下和记尚稳固,他不敢有大动作。后来扈家对H市大举进军,到势与和记分庭抗礼的地步,但赵森为防周进怀疑,生生忍着不敢与其有任何来往。虽然两虎相争,但若稍有不慎,反而会成为周进借以打击扈家的缺口。

阿秋忽然杀了吴诚,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意外。吴诚暴死,江湖形势风云突变。这个惊愕的消息传来,赵森立刻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他立即重新拾起与扈家的关系。赵森具体与扈宇如何谈的条件无人可知,但两人很快达成结盟。扈宇手上掌握所有有关和记的讯息,均是赵森一一提供。扈宇利用这些内部要情,四下买关系,无意中买到G市那王署长的对头,方才知道周进同那刑公子之间的事,否则就算赵森也不可能知道周进的账目上有什么生意。

但赵森知道小小走私案很难拖到周进垮台,因此他立刻做了第二件安排。赵森暗暗秘派手下十几人,在江湖上四散谣言,鼓动人心,唆使和记各个堂口间不断发生冲突。堂口内讧,人心浮动,相互猜忌,借给警方以可乘之机。同时把和记账目上的生意卖给H市官方。包括:秦俊寿堂口下柯北道赌场、北郊酒店,鸿琨堂口下杏天娱乐城、夏域新区赌场和娱乐城;周进名下和记在东环大小赌场三家。

以及从前在ou手下走的前后价值一亿七千万数面之巨的海洛因,包括各个堂主私下走的各种单货,西泰港、崂客外港等港口,寺涯山西面山路共十余处进货。赵森希望借刀杀人,借助警方之手将和记堂主一网打尽。当江湖这片空地腾出来,如何谁站出来重组乾坤都无可异议。不过他也没想到霍一飞跟应七两个人的应急会这么快,霍一飞迅速在G市查到扈宇讯息来源的内情;回H市,凭一己之力召集和记十大堂主,动之以情,申明利害,劝服了这些人暂时和平一致。

眼见事态如此,无法再隐瞒,赵森索性撕破脸皮。他早就在各地蓄集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巢而出。赵森果然有将帅之才,快刀斩乱麻,一动手便直扑应七、霍一飞同武楠。弟弟赵焰亲自上阵,伙同数十枪手,本来万无一失,但岂知还是失了手,霍一飞、应七侥幸逃生,但武楠当场毙命,赵森暗中反叛的作为也就彻底摆上台面。

赵森公然反叛成为今年H市接踵而来的又一件大事,赵森同扈宇联手,实力十分强大,足以同和记抗衡。最重要是和记众堂主虽然在赌场诅咒发誓,但此时周进尚未脱困,下一步如何还很难讲,这些人并不肯真的付诸什么行动。早已有充分准备的赵家兄弟扯明旗帜,声称自己无辜,持着对方没有真凭实据,反将所有叛卖的事推到周进身上,对外四处宣扬是周进为求自保出卖和记。

一面也学霍一飞一样召集其他堂主,信誓旦旦,游说收买其站在自己这边。包括那晚的刺杀,赵森一概颠倒成应七等人对赵焰动手,赵焰侥幸逃生,却被斩去四根手指。赵森之所以要全力攀污周进,因为他心里明白,一旦周进脱困出来,这些堂主的态度就会顷刻变化,甚至一片倾倒。赵森竭尽全力撺掇扈宇两人,想方设法将周进困在警局。

到事发第十天,噩讯再传。

一直在幕后帮周进调解的高署长和李广场今早忽然被廉政署带走。直到晚上应七跟霍一飞在家里忧心忡忡密谈的时候,仍打听不到任何消息。

霍一飞感觉事情非常的不妙,他俩出事可能已经牵累到整个后面的关系网。如果说之前他们着急,但都不是慌乱,因为他们都明确G市走私的案子不可能拖垮到周进。只要将和记这边稳住,警方查不下去就无可奈何。至于法律程序上有胡安威等律师应对,反而不会有任何困难。霍一飞刚刚与众堂主谈妥,这一块儿的心刚放下,岂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应七不断在接电话,都是派出去的兄弟打回来,但报回来的消息没有什么例外,仍然找不到赵森踪迹。正如武楠所说,他早在动手前就已经躲起来了。

窗外的夜幕沉降,城市四周如一块无边黑幕无声笼罩下来。连日大风降雨吹坏了城市一处供电,这晚很多霓虹灯都熄灭下去。住惯大都市的人不习惯这种黑暗,仿佛有无数的阴谋暗箭隐藏在其中等待伺机而发。

风吹的窗子呼呼的响,简直听不清应七讲电话的声音。霍一飞倚着窗边的墙壁出神,想,如果仅仅是高署长和李广场被强制调查,似乎还不值得如此惊惶,但实际并非如此。既然他俩出事,谁能保证下一个会是谁?这意味着此时手上已有的关系都没法再用,但赵森还在那边拼死的咬着进哥。眼下还有什么路子,他脑子里飞快的旋转,但每闪出一个名字又立刻被否定。

应七终于撂下电话,颜色未展,赵森那边还是没有进展。霍一飞回头望一眼外面山雨欲来前狂作的暴风,事情紧迫容不得他再作其他的考虑。

从应七家出来,霍一飞直奔张明山处。

张明山现在是他们现在短时间内能找到,唯一也是最有力度的帮手。他也不是第一次跟张明山通气,早在对付葛老挥的时候,两人就曾经联手。张明山在政府里地位显赫,关系庞大,至少有能力稳住当前形势。霍一飞不愿求助于他,有多重考虑,一是个人原因,二是担心他靠不住。但现在的局势容不得他再不当机立断。一路他在迅速的想:张明山是扈家的朋友,但关系是交结在扈中和身上。现在扈宇同扈中和闹翻,他会不会还协助扈宇并不知道。

第二,自己只请他疏通上面的关节,但凡要紧关节一概不吐露,即使他真要背叛也没有危险。

他甚至做了金钱的准备,扈家用钱权势收买张明山,自己同样条件,数倍于扈家,张明山纵使不看在情,看在利上也会动摇。不过或许他内心深处惦惦难忘的,还是父亲在床前塌边一次次的温情,他抓住他的手真情流露的挽留,都不能不温软了霍一飞的心。张明山的努力不会白费的罢……尽管霍一飞口口声声张局长,但内心比较已经承认了这个父亲,所以才会在危急时候下意识希望找父亲帮忙罢……

张明山开门见是霍一飞,颇有些意外,连忙拉他进来。

相比医院的时候,张明山在家修养了几个月,气色好了很多。霍一飞跟他进屋,他这个家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屋内装修甚是华丽,窗门关的甚禁,窗帘低拉,显得光线昏暗。张太太在二楼卧房卧床养病,怕见冷见风,屋里安静静的。张明山拉霍一飞坐下,看着他的眼中带着三分喜色,似乎很高兴,又有点意外霍一飞肯亲自上门来找他。但他也知道和记的事,还是凝重了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霍一飞道,“是。”却看了看楼上。张明山摇头,“她白天复诊去了。”

霍一飞将事情草草说了一遍。

张明山轻轻摇头,“我这几个月因为心脏病没上班,但外面发生的事我还知道。一飞,我上次就劝过你不要再回头了,可你不听我。现在外面闹成这样,这个风口浪尖上,你当心把自己卷进去。”一面找出电话簿哗啦哗啦匆匆的翻,眉头轻蹙,“我这一阵就在寻思这个事。这回跟以前不一样,所以才会闹得这么大,现在所有文件都是直接从上面批下来,一般人根本接触不到。真想不到……”,他停下看霍一飞道,“ou那儿子这次搞出这么大风雨。”

霍一飞问他,“有没有办法联系到上面的人?”

张明山指住其中一个号码,“姜启奉是姜xx的小儿子,在这些人里份量很重。现在只有联系这个人,他应该能有出路。”

眼下只要有路,就容不得再怎么斟酌,只有先试试再说。两人当下批上外衣,便匆匆出门。霍一飞却拦了张明山,道,“我自己去罢。你帮我跟那边通个电话,知会一下,只要能见面就好。”

张明山一顿,即刻明白,“还不相信我?”。霍一飞也没回答,他不让张明山同行,不知道是不是处于这方面考虑。但当时拦住他第一个下意识的想法却是担心他跟自己在一起露面,若被扈宇知道恐怕会有麻烦。

张明山显得宽容,笑笑,“一飞,不管怎么样,你今天能来找我,我很开心!”。他心里的欢喜难掩,看他手上的人和电话都已经找的八九不离十,应该早就在帮霍一飞绸缪对策了。只怕心里也隐隐期待儿子能来找他罢。

父亲这样的态度似乎更让霍一飞不知如何回答。似乎应该跟他道声谢谢,但谢谢的话未免显得太生分。可是父亲在这危急时候伸出的援助之手确是让霍一飞十分感激的。前路凶吉未卜,万担独担,整个和记的命运在等着他去挽救。此时有亲人的支持和帮助,仿佛也平添一份信心和勇气。

霍一飞只是点点头,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接过电话簿匆匆下楼。张明山跟在他身后又拉住他,“小飞,我还是不希望你搅和这些事,我不是想干涉你,其实你自己也知道混黑道难有好结果。你这次帮了周老板,报答了他,你可以抽身了。”。

霍一飞抿嘴望了他,张明山止住口,“嗯,这些事回头再说。外面乱,自己小心。”

张明山转身推开门,手却在半空止住。大门尚未全开,一只黑色枪管先从门口伸进来。那人不紧不慢的踱进来,一边摘掉CHARRIOL的茶色边框眼镜,狭长眼睛微挑,似笑非笑的跟霍一飞两人对视。霍一飞心里登时“咯噔”一声,一路赶到张明山这儿的路上脑子都在飞快寻思帮会的事,对周围未免稍为大意,想不到会被他悄悄跟上。扈宇笑笑道,“一飞哥,怎么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没看到我么?”张明山冷静的挡在霍一飞前面,道,“扈公子,呵呵。有话好好说,怎么还动刀动枪了?”

扈宇猛地走上两步,枪口一下顶在张明山额头,霍一飞迅捷拉住他又退让开两三步。扈宇怒目而视,“张明山,你还有脸跟我说话?我们扈家出钱供养你到今天,养的你去认别人当爹?!哦,不对,是给别人当爹。你帮他来对付我。你背叛我?”

张明山说话亦毫不逞让,“扈公子,我跟你家老爷子多年至交,现在你跟扈老板闹成这样,你好像不该再多问我的事罢?”

张明山虽然帮霍一飞,是出自骨肉亲情,但他跟扈宇还不至于这么撕破脸皮。扈宇跟老父闹翻后自己拉出来单干,实力相比变化,在扈中和同扈宇之间张明山显然已经有所选择。

霍一飞知道扈宇心狠手辣,出手从不犹豫,恐怕他一举手就毙了张明山性命,立刻说话引他注意,“扈公子,你想的太多了,我不过来探望张局长病情,你又何必这么多疑心。你那么有骨气跟扈老板闹翻,要争口气,就别再来找扈老板朋友帮你忙。这里是豪宅名区,你在这儿杀人,是嫌警方查你查的还不够?送个把柄给他们抓?”

扈宇冷笑,“霍一飞,你还有闲心为别人操心,紧张你自己罢。”,霍一飞道,“扈公子好像也应该紧张你自己,以为和记倒了你就能立起来?当心唇亡齿寒。”他不断说着话,手中紧捏那本电话簿,突然猛地一扬,硬皮电话簿“啪”的击在扈宇手腕。

说时迟那时快,扈宇手枪子弹“啪啪啪啪”在屋里一连串炸响,只差毫厘之偏,霍一飞一把扑住张明山,就地打滚,勉强翻到沙发后面。扈宇恼羞成怒,不想霍一飞偷施暗算,羞恼之下,顿时追扑上开枪狂扫。屋中尽是玻璃装饰瓷器摆设,一时劈啪破碎震耳欲聋,布单枕絮尽被打飞。霍一飞和张明山翻在沙发之后,间不容发,霍一飞回头瞥到身后矮柜,将张明山一把拽着推过去,一边抓起个抱枕丢向扈宇。

枕头撇在当空即被子弹打落,整个炸散开,棉絮如雪花般四下纷飞。霍一飞借乱已经一跃翻过沙发,直向扈宇扑过。他手中无械,一时抓不到利刃,还不知道扈宇有没有人在外接应,此时屋里唯一兵器就是扈宇手中一把枪,必须抢过才能保自己跟张明山不失。扈宇大吃一惊,万不想他竟会反身向自己扑来,连忙后退两步。但扈宇脑子又是何等之快,立即意识到霍一飞顾虑,不但不理会他反而转身直奔张明山。登时又是“啪啪”数枪,手枪子弹虽然有限,张明山二人毕竟是手无寸铁。

霍一飞不敢稍迟,抢上一脚绊他下盘,擒拿手法抓扈宇手臂。扈宇哪里就范,脚下退让半步,虚招相晃,右臂蛇般迅速反转,晃开霍一飞格击,抬手便欲扣扳机。霍一飞侧身避闪,子弹打的一片木屑横飞,霍一飞反身抢上又夺他手腕,扈宇侧肘重击,左腿劈空扬起横扫,抽出右手手腕下压,枪口斜挑,又是一枪。霍一飞抢上摁住他手肘,这一枪打在地上大理石面,石碎星末乱溅。瞬间二人拳掌抓拿已过数招,扈宇连开数枪,每一枪均贴着霍一飞身边打过,虽没打中,也是万分惊险。

两人早曾数度交手,霍一飞知道扈宇身手于自己绝不逞让,何况他手中有枪,恐怕伤及张明山,更不敢稍疑。一脚踢在他右膝,扈宇“啊”的一声,措不及防,霍一飞挥手搂住他脖颈,向后猛地弯压。这一手全是杀招,扈宇顿时满头虚汗,片刻之间颈骨折断,人必死无疑。生死关头扈宇已经不及自救,手中枪口却忽地转向张明山,霍一飞连忙拖着他向前一拉,子弹已经贴着张明山耳后打过。扈宇全不罢手,又是两枪,拉拽的当间终于脱开霍一飞钳制。

只在地上滚了一滚即翻身跃起,竟不稍迟,脚下盘勾,欺近身来。直肘横拳,左勾右抡,弯肘立拳,上劈下砍,拳带劲风直逼要害。这数招无花哨而力道极劲,尽是泰拳中最狠辣夺命的招式。

扈宇占的是心高气傲的弱点,刚才与霍一飞分开一霎,应该立刻开枪打他头颅,扈宇向不肯吃亏认输,恼羞成怒,竟忘了这点,舍长取弱。他泰拳虽然练得精湛,霍一飞仍能招架,得到喘气间隙,急忙大喝张明山,“你先走!快走!”

张明山反应也算迅速,知道有自己在旁必给霍一飞拖累,连滚带爬扑奔门口。扈宇眼角瞥到张明山向外跑,佯作不敌,连退三步,忽然右肘猛一侧击,晃开一块间隙,抬手朝他又是一枪,被霍一飞猛地压住手肘,枪口偏了很远。但张明山逃到门口,外面已经被扈宇带来手下团团围住,根本无路可逃。

霍一飞眼见张明山被数只枪口指着逼回来,眼下唯一出路,唯有制住扈宇作为交换。心急如燎,手下岂有丝毫留情。他俩缠斗眼花缭乱,扈宇手下众人欲帮忙,又恐错打了自家公子,就这么一迟疑的当间,霍一飞忽地贴近,手如曲蛇缠近扈宇手臂,扈宇提腿猛劈,但未能及,被霍一飞一绞一抖,手腕一酸,枪顺势脱手。

霍一飞一夺过枪,心里骤地一沉,那手枪本身摸不出任何异样,但他凭多年经验,枪一入手的感觉,这枪怕是已经被扈宇打的弹尽。饶是如此,还是一把勒过扈宇脖颈,枪口顶他太阳穴,喝道,“都给我退下!”

扈宇摆摆两手,浑似不在意地,“霍一飞,我打不过你,我认输。”。

霍一飞不知道他自己心中是否有数,枪是空枪,但事情逼在这个份上,唯有赌他不知。拿枪口狠命顶他一下,“想活还是想死?!”。扈宇手下们大惊,纷纷失叫,“别乱来!霍一飞你别乱来!”

扈宇冷笑,“慌什么!他爹也在我们手中,你敢动我一下,让他给我陪葬!”

张明山被数十人团团围住,动弹不得,六七把枪同时顶在他头上。扈宇的手下见公子被制,更恐失了他这个人质一般,枪口狠命往他头上戳。张明山的一张脸惨白惨白,头顶隐约有虚汗,霍一飞立即想起他有不轻的心脏病,普通人经如此场面也会脚软,别说心脏病人经不起丝毫惊吓。张明山咬紧牙关极力支撑,但病情一发作起来,又岂是凭意志就能克服的?

霎时间无数念头在脑中心念电转,霍一飞历经场面无数,比这更险的也不胜枚举,但至亲至近的人被对方挟持在手,怎能相同?只觉得自己手指冰凉,心头微颤,眼下情景只要有半分应对不妥,不但救不了张明山,自己也会跟他双双送命。兵戎相逼,更不容他丝毫思索,霍一飞当下扣紧了紧扈宇脖颈。

对方逼上两步,拖上张明山,一个拔出枪抵了他后脑,喝吼,“放开我家少爷,否则一枪毙了他!”

霍一飞镇定异常,“你动他一下,你家少爷马上毙命!”。一脚踢在扈宇膝弯,喝,“走!”

扈宇不得不向前挪移两步。侧头冷道,“真是牲口,连你父亲的命都不顾。”霍一飞一掌抽断他的话,血登时流出嘴角,扈宇大怒,未待发作,霍一飞手中枪口狠磕他额头。“少废话!你有人,我有你,有种你们先开枪。”

看他的架势,竟似真的拿张明山性命去赌。扈宇心思极其缜密,心细如发,哪怕稍有一丝一毫破绽都被他瞧在眼里,立时发现端倪。霍一飞手中几乎是一把空枪,根本没有资本跟扈宇一众数十人拼斗。但他置张明山性命于不顾的反应,反让扈宇没底。扈宇一直探听张明山跟霍一飞日益亲密,抓到他帮霍一飞背叛自己,勃然大怒。但霍一飞对张明山到底有几分感情,想想自己并不能确定。

霍一飞诡计多端,说不定他只是利用这个老笨蛋,老笨蛋还蒙在鼓里,不顾性命去帮他做事。扈宇直咬牙关,只想张明山不过是个废物,自己还有宏图伟业要谋,若是给他陪葬,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扈宇的手下霍一飞挟持着老大,硬闯过来,也只得硬咬着牙一步步退让。

张明山委顿在地,霍一飞挟着扈宇,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张明山脸色病发的苍白,手不住颤,艰难的摆头,“别……别管……”,危急关头,父子真情流露,霍一飞心便如被拳头紧攥。此时的每一步,都等于搭进父亲的一分命,但此时此境下又能有什么选择。

这时有两人悄悄从人群里绕出来,站到霍一飞身侧位置,袖口里伸出长长枪管。给扈宇身子挡着,这两人动作霍一飞多半看不到,张明山倒在地上却看的清清楚楚。当即大惊失色。他要叫着提醒霍一飞,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竟不顾一切,地上横身打滚。围着他几人都一怔,谁也料不到他的本事竟也敢在六七只枪口下意图反抗,就见张明山闷头,不要命的向其中一个猛撞去!

惊变突起,情急之下突作应变,霍一飞只得一把推得扈宇向前扑倒,挡到张明山身前隔住他众手下枪口,自己抢上将张明山拽出挡在身后。倘若不是他反应极快,张明山早已被无数窟窿洞穿,即使这般扈宇各个几乎失手同时开枪,硬生生忍住,还有一枪崩穿扈宇小臂。

但这一下也出卖了他自己,扈宇反应极敏,立即意识到枪没有子弹,但仍未快过霍一飞直指他背后扣动扳机,可惜的是枪膛空空,果然如霍一飞意料。眼下他二人手无寸械,而扈宇手下足有数十,各个实枪荷弹,将这房屋团团围住。尽管如此,众人中竟无人敢上前,仿佛被霍一飞迅猛身手震慑,恐怕也像扈宇一样再被他制住,反把枪夺去。

扈宇挥手喝道,“你们往后退,别让他靠上来。”,拔过一人手枪回头“啪啪”两枪打在霍一飞大腿和肩膀。而张明山也再也支撑不在,捂着胸口晕倒在地上。昏暗的不知何处的地下室,潮湿中散发着一股霉气,刺鼻难闻。从粗糙不平的地面看去,似乎是一处废弃的仓库,地上尽是水渍,合着黑红的血,缓缓蜿蜒的流淌。张明山昏沉沉醒过来,只觉得一阵尖锐的痛楚钻进心脏,失声呻吟出声。本能的想抽过手,才觉双手丝毫动弹不得。被反绑在一根粗壮柱子上,粗糙的麻绳把手腕皮肉都割破,剧痛就是在手上一阵阵往上传。

张明山心里一沉,眼前几乎发黑,慌忙去看,只见一旁四五个魁梧汉子正在拖拽满身是血的霍一飞,两副手铐拷在他双手,提着挂在一根横栏之上。

全身的重量登时全压在两副手铐之上,薄薄的两片铁毫无余地的割进手腕肉里,血一下顺着手臂流淌下来。霍一飞自然垂着头,没有太多反应,张明山惊急的叫,“小飞!小飞!……”叫了两声,冷不防一巴掌劈空抽下来,半边脸登时给抽麻了没有知觉,声如鱼梗,也咽在喉中,片刻合着血一齐吐出来。

扈宇冰冷的面孔在白炽灯下异常苍白,“你那么紧张干什么?他还没死。你怎么样啊,张局长。年纪大了,怕不大撑得住吧?”。扈宇一双狭长凤眼微微眯着,如刀刃冰凌,凶光寒绽,素来的乖张暴戾毕露无疑。张明山这些年来算是半看着扈宇长大,对他手腕狠毒的性格深深的了解。自己这次背叛了他,他绝不会放过自己,扈宇的性子偏激的异常,待人好起来赴汤蹈火,可谁要背叛他伤害了他,他直到把他碎尸万段剥皮抽筋,一寸一寸割了剐了仿佛才能解恨。

张明山倒是处变不惊,“扈宇,你对付我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扈宇扬手又是一掌抡过去,满面鄙夷,似乎不屑对他说一句话。霍一飞骤然抬起头,叫道,“扈宇!……你是畜生!”

扈宇撇一撇嘴角,慢慢踱上去,左腿因被霍一飞踢伤而有些踉跄。直走到贴在霍一飞跟前,道,“你也是畜生!”。

扈宇是咬着牙迸出这句。扈璨的事,他对霍一飞恨之入骨。

玩味一般的捏着霍一飞脸颊。“你是畜生!生了这么好一张脸,心这么恶毒!我扈宇也算对得起你,就连你朋友的酒店,我都看你的面上还给他。你真以为你跑进我家里我就怕了你?霍一飞,我当你是朋友,但是你没有!你明知那个贱人的种是我弄走的,偏偏把他送回去,用不用做的这么绝?!”

霍一飞被他紧捏下颚,艰难的冷笑。“扈公子,你是不是傻了?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扈家到我和记头上抢地盘,大家仇怨不同戴天,我不过利用你铲除葛老挥。说什么朋友?”

一霎那扈宇眼中竟似晃过一丝落寞似的,一闪而过。冷冷的松开手,“原来如此。我一直在拼命找个理由放过你,原来是没有,难怪我找不到。”

扈宇忽然扬起右腕,手中一条钢鞭通体银色,蛇一般闪着毒信。“刷刷刷”连续几鞭刮在霍一飞锁骨上,几条薄薄血肉立时挂割下来,惨白的骨头□,立刻又给狂涌的鲜血盖住。霍一飞双手铐着被悬在空中,不得丝毫反抗,无遮无避做着扈宇泄愤的靶子。扈宇使那钢鞭打人似乎格外纯熟,手腕轻抖,竟像阿秋画画一般,仿佛在精心炮制一件欣赏的艺术品。钢鞭卷进肉里便剖一条深口,血如雨水一般随了鞭梢挥舞甩出来。

张明山大叫,“扈宇!扈宇!你疯了!你住手!……”,扈宇置若罔闻,全神贯注挥舞钢鞭朝霍一飞身上上下抡抽,张明山在那叫些什么他根本没听。正如张明山说的,扈宇性格偏激古怪,两人之前屡次冲突,霍一飞也多次对付过他,但扈宇并不怎么仇恨,还有点惺惺相惜的欣赏。但是却在扈璨这件几乎算不上什么事的事上,他对霍一飞忽然仇恨到了极处。便如同一件东西,曾经心爱的时候小心翼翼,如今讨厌了,非把它砸到粉身碎骨不能罢休。扈宇一口气猛抽了几十鞭,看霍一飞浑身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上前抓着他头发提起脸。

“把周进的底交出来,我让你死的痛快!”。

张明山破口大骂着“疯了!”“畜生!”之类。霍一飞口鼻中血沫子不住往外喷,抽搐的咳嗽,一时说不出话。扈宇抓着他头使劲往旁边柱子上磕。“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霍一飞微微张口,血登时满口涌出,显然在吊起来之前,已经被扈宇不知怎样毒打过了。他轻轻的道,“别在这儿……废话,逼供也有个谱……。”

扈宇笑笑。“是,我知道一飞哥不怕打,我比周老板的功力还是差多了。不过不要紧,我有很多招式,也是周老板没有的。我们慢慢来,”

右手一扬,手中多了把寒光糁糁的匕首,对了霍一飞肩膀猛地割下去,只听“当当”的清脆两声,一个什么东西滚落下来,在地上跳开,闪烁着微弱的光泽。落下的是子弹,扈宇刀子正割在方才那处枪伤上,竟深的剜到子弹落出。还不待霍一飞痛过这口气,扈宇立起刀刃向伤口皮与肉之间割了几刀,忽然伸手抓住外面那层皮肉,哗啦一声扯下几寸余。

扈宇糁人的冷静神情,专注望着自己手中撕开的血肉。霍一飞猛地干张开口,许久都没有叫出声音,那整条手臂便如触电一般抖着。扈宇极其认真的双手剥着人皮,把左臂整个外面的皮肉一寸一寸向下剖去。

张明山失叫,“不要!扈宇,你住手……”话音未落,扈宇手上猛一用力,一片人皮彻底从手臂上撕扯下来。霍一飞“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浑身都在抽搐,抖的手铐“哗哗”直响。就算是钢筋铁骨,怕也忍受不了被生生剥皮的彻骨剧痛,牙根咬磨,几近濒碎般声音异常刺耳难听。扈宇挑起大拇指,人皮顶在指头上,“有种!我真是不喜欢你都不行。”

霍一飞微弱的从牙缝里迸道,“我也想知道,你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我开口……。真要有这个本事……我也好佩服你。”,他在手铐紧勒中也微微挑了挑大拇指。

扈宇眉毛倒竖,立时显出怒不可揭,扬起一掌抽得霍一飞半边脸偏过。反手“啪”又是一掌,霍一飞脑中一片轰鸣,也觉不出痛来。

扈宇一语不发的掌掴霍一飞,显是还他方才打自己那一巴掌。抡了七八掌方才住手,霍一飞满脸是血,倪视着他的目光仍然凌厉剜人。扈宇怒道,“怎么?不服气啊!今天当哥的就教教你怎么做人!做人最重要的是识时务,你以为凭你就能救得了周进?他做那么多恶,要有报应,这叫老天有眼。”

张明山大骂,“扈宇!你王八蛋!老天有眼就该先收拾你,你真是没有人性的狼,难怪扈中和不要你撵你出来!”。这几句骂的直颤,几听不清,眼看扈宇折磨霍一飞,张明山浑身发抖。

扈宇侧起耳朵似乎认真的倾听一会儿,忽然转身朝他走过去。

霍一飞这才显得惊慌,叫道,“扈宇!”。扈宇竖眉望着张明山,“你也敢骂我,真牛B。知不知道你对我做过什么?你背叛我啊,你他妈的还这么理直气壮,我还没有同你算清这笔帐……”

说着转回头,跟霍一飞目光相对,霍一飞亦紧紧看着他。他没有问“你想怎么样?”诸如这类愚蠢的话,霍一飞已然想得到扈宇要做什么。他知道,他应该极力表现的不在意张明山,越不在意他就越能多一份幸免的可能。可是父子间胜于性命的紧张关切,纵使是演员再好的演技,恐怕也难以遮掩。何况这一切在霍一飞放弃脱身机会救张明山的时候就已昭然若揭。

扈宇目光中却是稳操胜券的盛气凌人,回身拾起钢鞭,“刷”一声扬起,沉重的抽在张明山身上。钢鞭纯钢炼制,何等劲道,张明山如何承受的了,“啊”的一声惨叫,只一下就几乎背过气去。扈宇一下一下发狠的抽,骂道,“你也敢骂我!吃里扒外!卖我扈宇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张明山“呸”了口血啐骂,“放你妈的屁!……你算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不看在你爹的面你也是个玩意儿?!”他也不是善男信女,从前性子都是一般粗糙暴戾,怎么忍受的了扈宇这般羞辱。扈宇更加暴怒,“我不是东西,你又是什么,你是扈老板的一条狗!到现在还念念不忘舔他的屁股!”

霍一飞极力让自己冷静,极力压制心中火烧般的痛苦与愤怒,强自镇定下来,拼命转动所有能想到的念想:扈宇是不是真的打算用张明山来逼迫自己就范?还是在吓唬自己?他真铁了心要张明山的命吗?张明山毕竟是政府官员,不比流民草寇,这么做会给他自己惹上极大麻烦。但扈宇如果真的气疯了,又有什么做不出来?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救他而不是害他?

不时响起的沉重的鞭击和惨呼立即又将勉强的镇定绞成一团。

扈宇并没等打到几鞭,张明山明显已经支撑不住了。毕竟老迈了,即使脾气犹在身子却再不由他强横。额角惨白,彬彬冷汗顺着两鬓流淌,高大的身躯无力的靠着木桩颤抖。扈宇见他如此,仿佛也怕再有几鞭子就打死了他,将钢鞭换了一条细软的牛皮鞭。“好看么,一飞哥?听说张局长从前待你可不怎么样。你还舍命救他,脑子锈到了?我帮你好好出出气,好不好?”

鞭梢斜斜一挑,扫在张明山下颌。霍一飞惊喝,“扈宇!你够了!”

扈宇非但不停,左右两鞭抽的更狠。“干嘛,终于心痛啦?装不下去啦?老爷子岁数不小了,恐怕比不了你经打罢。不过不要紧,监狱的跟我说这牛皮鞭子抽人至少能抽三天,一天能抽三百鞭,我至少有三天九百鞭子的时间等你开口。”

霍一飞怒道,“扈宇!你再动他一下试试,我保证你不得好死!”,扈宇一回鞭扫在他手臂伤口,“我就试试,看看老虎绑住嘴还怎么咬人!”

“刷刷刷”几鞭劈头盖脸抽过,张明山勉强摆着头躲闪。

霍一飞只觉自己手脚都在哆嗦,一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扈宇说的没错,就算是老虎绑住嘴还能怎么咬人,他双手倒铐被吊在这里,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就算是替他挡一下也无能为力。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扈宇一鞭一鞭抽张明山,饶是用力不算劲道,但张明山的身体又如何能熬受的住。

张明山起先抵死咬牙,很快不断大口的喘气,痛苦呻吟。张明山的呻吟便如爪子在掏霍一飞的心。霍一飞不知怎样的懊悔,懊悔不应该来找他帮忙,不应该把他拖进这趟浑水。从前总觉得和他在一起自己会不方便,从没想到对他也是一样牵连。可是,可是,不这么做进哥怎么办?一边是恩同再造亦师亦父,一边血脉相连骨肉亲情,这一笔账摆在面前又该如何选择?

扈宇抽了一阵,停下手,冷道,“怎么样啊,霍一飞,你畜生还是我畜生?让老父替自己熬刑受苦,我看你挺心安理得的。”

张明山呜咽的摇头,“别……别听他……”,话到半截给扈宇一鞭子抽断。“别什么?!告诉你,他今天不交出周进底牌,我就折磨你。一飞哥我打不动,老头子还可以。满清十大酷刑我都给你准备好,看见了么?”他指了角落,“你可撑住了别先咽气!”

那一排竟真放着拶指、夹棍各种刑具。扈宇不是说着恐吓,他要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他真的能把张明山折磨上三天三夜,让霍一飞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因为心痛永远比肉体痛苦更加难以堪受,尤其是对于霍一飞而言。扈宇知道逼霍一飞开口出卖周进绝无可能,唯有在张明山身上下手,让他左右为难,才有可能得手。上前“刷刷“几下扯掉张明山身上已经抽的破碎几块衣布,露出□的皮肤,上面斑斑驳驳,横竖交纵着伤口。

张明山委顿不堪,只剩力气有一口,没一口的喘息。霍一飞似乎恍然看到他初逢时的意气风发,他半辈子养尊处优,素来享受,何时吃过这样的苦。扈宇转头向霍一飞,却拿鞭梢抵着张明山下颌。

“说不说?!”

霍一飞仇愤的火焰喷涌的目光怒视着他。

扈宇回手“刷”一鞭子抽下。

鞭梢卷着血花如黑红的花一层层翻卷,霍一飞嘶喝着“扈宇!你住手!你给我住手!”,关心焦乱愤急万分,完全已经忘了之前还知道这些语言多么无力和苍白。扈宇岂肯住手,几鞭挥下,打的更狠。霍一飞不再嘶喊,死命的挣扎双手,竟似想脱开手铐束缚,但那钢铁器械如何能够脱开,只有往肉里越陷越深,狠狠的刮着骨头。霍一飞多半是痛切已极,才会这般没有理智的徒劳挣扎。

扈宇手起鞭落,皮鞭抽人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中格外崩人的炸响。张明山挨了足有二、三十鞭,再也支撑不住,呻吟忽然低弱下去,只见他脸色惨灰,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头彬彬滚落。手指似乎十分痛苦的在木桩上抠挠。他的双眼异常的紧紧闭着。霍一飞大骇失色,立即意识到怎么回事,叫声已经嘶哑的不成声调,“心脏……!他有心脏病……!扈宇你真的把他打死,我看你怎么收场……!”

扈宇似乎也稍显慌张,放下鞭子,拿匕首到跟前割开绑着张明山手脚的麻绳,将他放下来。但仍有坚韧的牛皮绳子将他手脚分别捆着,扈宇半拉着他让他倒到地上。过了少许,张明山喘过一口气。

一时几人都沉默,好久没有动静。

霍一飞看着张明山慢慢睁开眼,半晌,声音和身子一样哆嗦着道,“扈宇,你别做的太绝了!当心事做到绝处,老天也会有报应。你也想想倘若今天拿不到东西,整不倒和记,你是什么下场?!”

扈宇愣了几秒,忽然跳起来,歇斯底里,“你他妈放屁!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把事做绝,因为我已经没有退路!是你逼我的,霍一飞,是你们俩把我所有的事都毁了,把我逼到这一步!你现在再不给我一点补偿,大家就一起死!”他脖子痉挛般的拧转,“不过是你们俩先死,他先死!”

霍一飞逼道,“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H市,你在乎的不过是扈中和宠扈璨不宠你。他已经要回T市了,你就偏偏留在H市,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他和解!”

扈宇大怒,一脚踹在他腿弯,“我的事要你来管!说!说出周进这些年的犯罪证据!杀人,贩毒,走私,他不知道做过多少!我不要多,两三件就够了,他的账目在什么地方?!”

正在僵持,铁门忽然嘎吱嘎吱的推开,只见扈宇一个手下慌慌张张跑进来,凑到他耳边低声几句什么。扈宇神色忽然大变,跟他退到门口。手下道,“和记应七还是找到路子,周进的律师已经在和绍敏堂那边谈保释手续,如果谈得成,至少他人很快就能脱身。刘督察来了,在外面。”

事情又发生了意料不到的转变,周进早晚都能从警局脱身,这是意料中事,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扈宇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旦周进脱身出来眼下的形势立时会有转变,他绝对不能让这事发生,但也不敢保证万一,手上所有筹划必须立刻重新部署。

扈宇匆匆出门,他手下忙不迭紧跟,出门后把沉重的铁门“咣当”一声关死。仓库里一下安静下来。霍一飞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从扈宇神色大变的反应看,一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只是猜不到是什么,不知道这事对自己有利还是不利。霍一飞暗暗祈祷,希望不是扈中和又有什么消息使扈宇惊动,而是进哥这边有所进展。

但也顾不得多想,立即转头去看张明山。张明山半蜷着侧卧在地,正面对着他,尚在微微抽搐。但似乎比刚才缓了一些,只是额头密密麻麻的汗水。霍一飞心中一阵颤抖,发颤的叫,“你……你……怎么样?……”。

张明山“嗯”了一声,抬起眼睛,片刻又闭上,仿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霍一飞知道他病情严重,心中更悚,大声喊他,“有没有带药?你身上有没有药?!”。过了好一会儿,张明山想起什么似的,努力的挣扎双手双脚,极力将手往裤兜地方挪够。

霍一飞一看就知道他身上带着药,但他双手双脚绑着,根本够不着。霍一飞只觉浑身痛的一阵阵眩晕,紧咬牙关,双膝忽一用力,凭那小小手铐借力抬腿死命的往上翻,试图勾到头顶吊着自己的铁栏之上。这是几乎无法做到的,何况他大腿中弹,遍身是伤,胳膊被扈宇剜的血肉模糊,这一用力,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痛的昏死过去。手腕的骨头因为用力,被手铐割着,更加险些折断。

那是无法形容的痛楚。但霍一飞喘过一口气,立刻又第二次挣扎,似乎像他们这种人都有一种求存的本能,只要有一线生机,他能摒除任何痛苦去争取。手铐割刮着骨头,手臂略一挣扎,撕破的伤口登时挣烂,霍一飞几乎是半晕阙的挣扎着。打伤的左腿基本难以吃劲,他右脚勉强勾到铁栏之上,眼前全是乌黑,根本看不到自己动作,双腿一寸一寸的缠上铁栏。

但重伤之下,动作毕竟迟缓许多。头顶的铁栏连着四边立柱,是一片栅网,久在仓库环境中未免腐朽,被霍一飞身体重量加上拉扯之下,一面忽然塌折。连带头顶铁栏整个歪斜了,不待霍一飞反应,一阵灰尘四起,已将他砸在栅网之下。

张明山大骇,惊叫,“小飞!”,灰尘簌簌,他拼命瞪眼去看,什么也看不出来。张明山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跪起来,跪着往前挪几步,霍一飞声音微弱。“你从那边过来……过来,我把药给你拿出来……”

张明山早已顾不得自己,拼命想抬起栅网。沉重的铁栅网倾轧在霍一飞身上,不敢想已经把他砸成什么样子。只见血泊泊的流。然而他束手无策,铁栅之重,就再加几个人来搬也挪不动丝毫,不要说他正病发中,连动都难。霍一飞微微的道,“不……要。你,你过来……”。

张明山用肩膀和膝盖一点一点的往前蹭。斜下来的铁栏半横在霍一飞身上,从肩膀到小腹,将他夹在角落,丝毫动弹不得。铁栏卡在一个角度上,倘若稍稍再向下落一点,便将霍一飞拦腰切断。

张明山颤道,“小飞……”。

霍一飞恐怕他支撑不住,微微摆头。“转……转过去,快点……。你先保住自己,咱俩才能……出去。”

然而张明山根本无力起身,经这一吓,怕是更加不好。尽管几乎求生无望,他还是听了霍一飞话尽力的靠近。隔着栅网,霍一飞摸索着从他兜里够到药片,带出裤兜,落到地上。

霍一飞松了一口气,又几近晕阙。不管怎么样,这也算是一丝希望,张明山试着去拿药。然而腿下忽然一滑,他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带倒了前面一片栅网。不容二人任何思考,只听“咣当”一声巨响,和栅网相连立在旁边又高又直的三脚架子咚的倒下,拦在张明山同霍一飞之间。这一下竟把卡着霍一飞的铁栏移开寸许,但却带下其他的铁栏压在张明山身上,那盒药也被压在夹缝里。

头顶白炽灯也被震的来回摇晃,叫人一阵阵晕眩。

张明山惨然望着那灯,灯泡就像他们现在的希望那么不能触及。“咱们这一次……是不是……活不成了?”

霍一飞颤道,“对不起……我把你牵连进来,对不起……”

张明山摇头,铁栏之重压迫,他说话已经气若游丝。“不是的……你听我说,是我对不起你。我……竭尽了全力……弥补我的错,……可我还是帮不到你。”霍一飞只是安慰他,“没有,没有……你帮了我很多。”。说着,就想起张明山曾经帮他从扈宇手下救出小宁。他还错怪他,以为他用小宁向进哥要挟条件,在车上跟他大吵;他帮他套出葛老挥的银行账户,有他的帮助,他顺利铲除了葛老挥。他帮他冒险给小球输血,救小球一命,让他拿去对付扈中和;他苦口婆心劝他抽身,他不听,到现在他又为了他想方设法帮进哥脱困。……不到两年来,原来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前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霍一飞也望着头顶摇晃的白炽灯,一幕一幕在眼前奔涌难遏。刚刚相逢的时候,他因为吸毒被打进医院,他每天提着水果小心翼翼在床前探望,但自己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他被打折腿以后,他来到家里陪他疗伤。陪他过节,过年,包饺子,煮汤圆……陪他跑步,给他买巧克力奶昔,两人坐在长椅,他听他讲拙劣的笑话。

美好的时光就在眼前,他并不是从未留意拒之千里。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刻意与张明山保持着距离。也许以后这些都不用想了,今天他们大概都会死在这里。这个名字叫父亲的男人,他早已经原谅他,在再看到他第一眼开始。有一位父亲,有一个完整的家,这奢望已经在心中盼了快二十年,他怎么舍得怨恨。

是不是人之将死,对一生做过的错事会格外悔恨?张明山背过头,断断续续的哽咽:“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和小宁……也对不起你妈妈、你阿姨。是我糊涂……年轻的时候糊涂……做的荒唐事……”

霍一飞颤道,“爸爸……”。

声音却在空中干涸,他只空洞的张口,连出声的力气也没有。忽然铁门处又“咣当”一声,嘎吱嘎吱的推开,扈宇阴冷着脸直走进来。望到里面狼藉不堪的场面,方才怔了怔,良久迸了一声冷笑。

“想跑?也掂掂自己份量!人没跑出去,可没把自己砸死罢?!”。扈宇的阴郁已极,见到眼前这幅场景,仿佛才寻到一丝一毫开心,居高临下望一眼,慢慢踱了几步到张明山跟前蹲下。

“当叛徒的滋味如何?你也没想到你儿子这么没用罢,怎么没把你救出去,还把你弄到这底下了?是不是……”,他饶有意味的看着张明山,“……恨你从小虐待他,想弄死你。”。看了张明山怒极难言的表情,万分得意哈哈大笑,笑了一阵骤然停止。

“想好了没有?!周进的账目在哪?!”,回身一脚踹飞拦在霍一飞脸前一根铁栏,抓他头发扯起他脸。霍一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忽然猛地一摆头撞在扈宇手上,扈宇“啊”一声松开手,怒骂,“X你妈的!你有种就硬到底!”

返到张明山跟前,“嗖”地扬起手,手中那把匕首寒光恻恻。张明山本能要闪避,但人在铁栏下丝毫也动弹不得,扈宇拿刀尖划着他胸前皮肤,问霍一飞,“说不说?”

霍一飞嘶骂,“扈宇,我X你妈!”

扈宇立起刀锋“嗖”地切割过,一条血线登时涌起来。

张明山仿佛知道他活不久了似的,竭尽全力的沙哑着,“小飞……我对不起你……你原谅我罢,原谅爸爸罢……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想弥补给你……只怕没机会了……”

扈宇拿手指在伤口上来回的摩着,幽幽的道,“父子情深,真让人羡慕。我若有个宁愿为我死的父亲,怎么都值了。怎么样,是你交出周进账目,还是我当你的面把他全身的皮剥光?快点说!我没有时间等你!”

霍一飞疯了一般的挣扎,拖动地上铁栏栅网艰难的乱撞,架在头顶那铁栏摇摇欲坠,几乎砸落下来,也顾不得。竟把一些乱七八糟的栅网撞开,拖了成片铁具死命挪动半寸,发狂往扈宇身上扑,但双手被铐在铁栏上终究被拦在方寸之内。扈宇看着他拖着铁栏几近要向自己扑来,毫不畏惧,刀锋一偏,□张明山皮下肉里之间,喝,“说不说?!”

张明山失控的一声惨叫。霍一飞死命拖那铁栅,再也拖不动半分。

扈宇拿刀逼着张明山,“让儿子说!周进的账目在哪里,他交出来我就饶了你!”

张明山痛苦的固执摇头。

扈宇脸色如冰,目光中都是杀人的凌冷,刀锋一寸一寸向前递,血如同一条红线在胸前流畅的迅速延展。张明山和霍一飞的固执倔强令得他恼羞成怒,已经彻底起了杀机,刀锋再一递,真的要了张明山性命!

张明山剧痛之下,本能痛苦的挣扎。就在五六步之外,触手可及之间,霍一飞如此的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被对手折磨,眼睁睁看着他痛不欲生!莫不是还是眼睁睁看着他送命?!他什么人,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他在这世上除了小宁唯一的亲人,难道今天真的要他为了自己死吗?

霍一飞只是凄惨的重复喊,“住手……!不要……!住手……!不要……!”

他已经很明白,今天他必须要在父亲和进哥之间选择一个,必须。眼下他唯一可以用进哥的底牌换父亲的命,哪怕只是一分钟,也不能眼看着他死而不顾。可是进哥呢?交出底牌等于把进哥送上刑场,进哥一手养他教他,难道自己能狼心狗肺出卖他吗?能吗?

刀子架在脖上却不等人,张明山在扈宇刀下,哪能容他再左右斟酌。扈宇一声高过一声喝问,“说不说?!说不说?!”他冷道,“你不说,可别怪我做的绝了。”

霍一飞却再没有半分力气挣扎,身子仿佛一软,跌靠在铁栏下。他几乎是侧过头,不敢去看眼前,不敢想酷刑要如何进行。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的满面,自己全无知觉,浑身几近木然。

扈宇见他骤然静下来,缓缓停下手。“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别因为一时冲动,做错了选择。”

周遭一霎那安静了,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霍一飞这个决定。但沉默了很久,终究没有等到想要的那个答案。扈宇失望夹着气愤,怨毒无比,抽出刀摔在地上,手就摸到张明山的伤口……

张明山一瞬间仿佛向着霍一飞伸了伸手,手指粘着血,他的动作像是垂死的求救。

霍一飞迸道,“爸爸!爸爸!”,泪水一下迸出眼眶,视线顿时被阻的模糊不清。他终于绝望的放弃“……对不起……对不起……”。在父亲与周进之间,他终是无法选择前者,他终是无法背叛周进,他只能用父亲的命去换进哥的命,眼睁睁看着他为自己受尽扈宇的酷刑。这是怎样的选择啊?!他蜷跪在地上别了头,浑身颤抖。迸出的每一个声音都随着牙关的格格交颤零碎不堪。“爸……爸……,对……不……起……”

扈宇手指戳在伤口上停留了一会儿,不知是否被霍一飞感染,却也迟迟未撕扯下去。他转过头来,看着霍一飞的神情十分怪异,看了好一会儿,慢慢的站起身,伸手去搬压在张明山身上的铁栏。

扈宇几名手下一直侯在门口,也均上前帮忙。几个人合力才能将铁栏搬开,有两人一左一右,将张明山架起来。

张明山脸如死灰,被两人左右架着,在那呼呼喘了一会儿气。过了好一会儿,扈宇冷冷的道,“看来周进在你儿子眼中比你重太多了,他根本没想管你的死活。”

张明山哑哑的喝了一声“放开我!”,挣开那两人,像是被扈宇这句话刺激了似的,摇摇晃晃到霍一飞跟前。“在你心里,我的命真的不如周进的命?”

霍一飞颤抖的欲伸手拉他,并没有碰着。张明山脸色异常难看,显得无比失望,但还是极力掩饰。“一飞,你不会推我去死的,对不对。”

他等着霍一飞答这句话,但是霍一飞没有回答。张明山的心已经冷了。“你真的推我去死?你真的推我去死?!我是你什么人?我是你亲生爸爸!周进是你什么人啊,他不过是你老板而已。你情愿为了他,连我的命都牺牲?!”

霍一飞颤道,“你……你说什么?”,张明山逼上两步,脸上肌肉不由自主抽抖,“我为你牺牲这么多,为了帮你背叛扈家,被抓到这里严刑拷问。这么久以来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他逼到霍一飞跟前,情绪忽然冷静了。“到现在你的心里还是只有周进,根本就没有我。”

霍一飞嘴唇发颤了半晌,“不是……”,张明山“呼”地一掌抽下来,“你还装?!”咬牙切齿的,“你还装模作样!真会演戏,连我都被骗了!我真的相信你已经跟我和好,真相信你想要什么合家团圆……”。

扈宇道,“张局长你判断也有失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演技多么出色,原来是一直被人无间道。要不是今天这场戏,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

这一掌抽的霍一飞几近晕阙,低垂着头,嘴角的鲜血一缕缕淌下来,在地上很快积了一片。张明山许诺了扈宇,自己亲身出马,以己做饵,一定能钓霍一飞上钩。在他家两人里应外合将霍一飞绑到这来,张明山假装被扈宇逼供,吃小小苦头,骗霍一飞的亲情,因为只有这样他为了换老父生存,才能无奈供出周进。但是张明山还是失算了,在最后关头霍一飞终究还是选择保周进而牺牲他,尽管这份选择他做的不堪想象的痛苦。

拿不到周进底牌就意味着要眼睁睁看着他大摇大摆走出警局,意味着之前两人全部的筹划都付之东水。周进脱困之后,情势势必要有所改变,扈宇的处境一下子危机起来。他本来把赌注都放在张明山身上,想不到他办事这么不利。

张明山更懊恼,许诺不成跟扈宇没法交代,自己白吃了诸多苦头,更怕周进出来后知道霍一飞是被他抓走,不会放过自己,这事怎么能不叫他恼火万分。他又抽了霍一飞几个巴掌,抓着他头发喝问,“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在这装,故意让我多吃苦头?!你说!”

霍一飞只是咬着嘴角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张明山厉喝的咆哮“说!你是不是故意装相,你真有手段!”,那张扭曲的面孔在他的面前狰狞着,如魔术变化一般,伪装面具一层层剥去,终于本来的面目暴露无疑。他几时悔悟过了?几时想重新要回这个儿子了?如果不是那天在学校偶遇,他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霍一飞、霍一宁两个孩子。那次在扈家见过面后,扈宇知道他跟霍一飞的关系,要他利用父子关系拉拢霍一飞,顺便靠近他探取周进跟和记机密,张明山这才主动靠近他,假意关怀。若不是有这个关系,那次扈宇怎么肯轻易放了小宁?霍一飞聪明机警,根本就不好骗,但父子关心这份感情毕竟不同。“虎毒不食子”,就连周进、应七,包括所有人都想不到,扈宇自己都曾怀疑,张明山为了钱财权势把亲生的儿子当作垫脚石,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霍一飞默默闭上眼睛,别过头去,眼前和心底一片漆黑。也许是因为太疼痛,伤口太重,他遏制不住的浑身颤抖。

他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千算万算,什么都筹算了,但张明山的谎言真的完全超过他的预料,将他骗的彻彻底底。是他疏忽了,在同父亲朝夕相处的时候,终于忘了他的身份,终于忘了他曾经怎么对待过他们。不知不觉中会忘记防范,也早忘了他们那个家并不是家,只是外面江湖的一部分。他无比愧疚的哭着对他说“爸爸对不起”的时候,张明山终于翻脸了,霍一飞对他没有丝毫利用价值,他连装都懒得再装下去。

那一刻霍一飞希望过,自己在这之前死掉,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张明山厌恶透顶,根本不愿多看他一眼,转身就想走。扈宇拦住他,“你干嘛去?”

张明山道,“你把我打的不轻,我得去医院。”

扈宇蔑视的看看他。“你去什么医院?这边的事搞不定,咱俩就可以等死了,还顾得上去医院?你真以为你有心脏病,警方能豁免你啊?”

张明山的心脏病自然也是假装的,也是为了骗霍一飞同情。但张明山被扈宇这么一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沮丧的坐倒在长椅上。

扈宇冷笑,“这都拜你张局长所赐,教出个这么好的儿子来。忠孝节义,你怎么没教会他还有一个‘孝’字?”。

张明山哑口无言,扈宇不屑瞧他,吩咐手下把四周清了清,拉一条铁链子,将霍一飞双手双脚都牢牢困实。铁链有手腕那么粗,拉过去就磨掉一层油皮,霍一飞也毫无反抗,任由他们随意折磨。

扈宇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上前,“怎么了一飞哥,怎么不骂我,也不打我了?一脸心灰意冷的表情。别这样,我现在惨过你,我都没有心灰意冷。”

他见霍一飞并无反应,踢脚踢了踢他下颌。“被人欺骗的滋味很难受罢?没人教你忠孝节义怎么讲么?对帮会讲“忠”,对朋友要讲‘义’!我一直当你是兄弟,是朋友,你一直欺骗我!你做人没义气,有报应不奇怪啊。”

扈宇忽然探手去抽霍一飞腰带,霍一飞才猛地挣扎了一下,挣开他。扈宇笑道,“干什么,怕羞啊?”他要怎么折磨霍一飞,霍一飞都是板上鱼肉任由宰割,不过扈宇没有当酷吏的兴致。但是霍一飞数次折他的面子,折辱他,这个仇恨他一定报复。

扈宇在一堆刑具里抽了根藤条,手上掂了掂,“你放心,你毕竟是张局长儿子,我怎么都不会要你命。不过你这么没教养,是不是没爹没妈,所以缺管少教?不要紧,哥哥免费教你。哎你知不知道,我从见到你,到现在,有个最大的愿望?”

霍一飞虚弱抬起头。“你想打我还不容易,随便打。”

扈宇猛地一拉铁索,铁链缠拌,霍一飞遏制不住的跌倒在地上。他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全身上下血污沾染,合着尘土,污秽破烂。但他削瘦的身材,挺而直的肩臂,一线延展仍然难掩英挺逼人。霍一飞伏在地上不住轻颤,剧烈的疼痛很难让他再有任何力气挣扎,但扈宇的手下还是多拿了两条铁链将他死死困在地上。扈宇居高临下,很得意将这个劲敌牢牢掌握在手中,拿那藤条在他背上腿上挑衅的轻划。

张明山皱眉,“你想干嘛?”

扈宇说,我帮你教儿子嘛。怎么,你还心疼了?

张明山摆手,“随便随便,你随便。但你什么时候才让我走?”

扈宇没搭理,藤条在霍一飞身上继续划着,忽然扬起了“嗖嗖嗖”连续三声抽在臀峰上。跟钢鞭和生生剥皮的苦痛相比,这藤条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扈宇这般不是要打他,是折辱他。伏在地上毫无反抗给人打屁股,意味低微臣服;伏在对手脚下毫无反抗的认打,在他手里彻底一败涂地,即使来日翻身报复,也是一生里难以磨灭的耻辱,对这些江湖男人是比死,比任何折磨都更不堪的□。

霍一飞已经半晕阙了,扈宇抽打甚慢,特意留时间让他细细品位,每抽一下便拿那藤条在霍一飞眼前摇晃。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不服气,不过没有用,谁让你现在落在我手里,你认命好了。打两下屁股也没什么,你又不是没挨过,抖什么?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这几声,扈宇几乎是仰天大笑,他得意,也无奈。不管他怎么折磨霍一飞,但他的目的还是没法达到了。他能想到周进脱困后,自己这条路将更加难走。前路茫茫,扈宇对霍一飞极尽□的折磨,也可以说是发泄心中的怒火和愁郁。

霍一飞咬牙,“瞧我是不是就好像在瞧你自己?我劝你最好要了我命,不然将来你多条死路,我在下面等你。你肯搭上辛苦培养的内线,也知道是没退路了才孤注一掷。没有扈家背景支撑,你能孤军奋战?不过为什么扈公子这么能干,偏偏不受待见呢,被撵出家门做一条丧家之犬,到处咬人乱吠!”

扈宇大怒不已,扈家的事是他最碰不得的伤疤,张明山见霍一飞口舌阴毒,怕他激怒了扈宇,扈宇会朝自己发泄,连忙上去踢了一脚打断他。

扈宇冷笑。“听见你儿子说什么?你还不好好教训教训他?!”

张明山心中不满早已蓄存多时了,接过藤条上前扯掉霍一飞裤子,抡着藤条便狠狠的抽。扈宇怒道,“张明山我告诉你,你最好把你儿子管教好!你套底套不出,连儿子都不会教!”

张明山被扈宇训斥,没法还击,满腹的怒火,抓着霍一飞头发提起来扬手几掌抡下去。口鼻中稠浓的血失控般喷涌,污的眼睛睁不开。霍一飞未待睁眼,又被张明山按在地上,便觉一脚又一脚皮鞋的鞋尖鞋跟锤子般砸在头上,脸上。张明山嘴里骂着什么,但他脑子嗡嗡直响,一句也听不到。

张明山踢打一阵,拿了藤条抽打,让扈宇手下拿了一截枕木来,垫在霍一飞小腹下。血污斑染的臀腿倾抬起来,张明山一边狠抽,一边喝骂。“小兔崽子,我好歹也是你爹,你几时把我当回事?我跟你说话还要看你眼色,你反教了?!”

扈宇看张明山那截枕木将霍一飞垫的姿势甚是屈辱,不由得道,“呵呵,还是张局长你有本事,打人也有一手。”

张明山脸上竟仿佛有几分自得,好像很中意扈宇这种称赞,踢着霍一飞腿迫使他停在那块木头上,这种□折磨,就算是扈宇都没有做。

对这毒打霍一飞没有徒劳挣扎,大概是不想配合他们,把场面演到更加难看。藤条声声破空,抡下割进臀上腿上肌肉,但那种痛苦,好像也变得有些麻木。他用力的把脸贴在地上,彻骨的冰冷从肢体逼进心脏,从心脏都身体都像冻透了一样僵冷。

张明山愤恼不已的骂声不绝。“眼看着我死,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是你亲爹!你不用管我?你他妈没有爹,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藤条劈头盖脑的抽,带起血肉不断飞溅,打了好久,霍一飞一丝声息也没有。扈宇瞧着不对劲,才一把拉开他,俯身看看,早已经昏死过去了。他摆手叫手下提上一桶冷水,当头淋下去,霍一飞也没有反应,清水冲开满身的血污顺着粗糙的水泥地流淌开来,露出一些惨白的伤口,狰狞惨不忍睹。

扈宇吩咐又提了一桶水浇下,霍一飞依然纹丝不动,他踢了踢他面颊,只见他双目紧闭,不是像在是装相。扈宇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恐怕霍一飞经不起折磨死了。张明山说,“你买点盐倒进去,盐水一刺激,就能醒。”

扈宇看看他。张明山道,我去买吧。

扈宇说不用,吩咐一个手下出去了。两人对视,都知道彼此各怀心思。张明山以为扈宇让手下去买盐,原来不是,他拽出一包食用盐末,扯散了倒在水桶里,朝霍一飞一把泼下去。顿了一会儿,霍一飞才条件反射般猛的弹起来,像一只虾米一样弓着剧烈的抽搐。

晶莹的盐水仿佛还夹着盐粒,黏在伤口里,反射水晶般的光泽。霍一飞极力的蜷缩,贴在一个角落,浑身格格抽抖,带动地上铁链哗啦哗啦不停的响,足足响了有十分钟。扈宇又拿盐水泼他手臂被剥皮的伤,他终于迸出时断时续痛苦难抑的呻吟,但很快又压低下去。

那个手下带了一个人回来,背着药箱。

是扈家的私人医生,姓林,张明山见过,打了个寒暄,那个医生也不多发一言,拿着药箱直奔霍一飞跟前,探了探他鼻息,便在药箱里翻出一些药剂迅速调对起来。

张明山拉开扈宇,低声问,“你什么意思?”。扈宇之前百般的折磨霍一飞,现在又叫医生来给他看伤,难道忽然又想放过他了?这个扈公子从来不按章法出牌,他怎么也不奇怪。虽然说毕竟霍一飞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理由盼他死。但经过今天的事,他怕霍一飞脱身后就不会再放过自己,就算他会,周进也不会,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不过扈宇只是推开他,也没答应。

林医生用清水给霍一飞周身冲了几遍,冲掉血污和之前淋的盐粒。他浑身都是伤,伤的根本无法医治,林医生只把他大腿上子弹取出来,其他严重一些伤口做了简单处理。霍一飞被扈宇用盐水泼,只激醒了片刻,很快又陷入晕阙。不论取子弹,还是处理其他伤口,他都没有太大的反应。苍白的面孔直挺挺摆在地上,显得安静,好像死了一样。医生让扈宇手下拿了件衬衫,随便给他裹上,算是把严重的伤势遮掩起来。他马上又给张明山处理了伤处。张明山的伤势一点也不重,既然是演戏,扈宇也不敢真伤了他,但是他还是很担心,生怕感染,要求医生多给他打了一针破伤风,挂了一小瓶血清。

扈宇问他的医生,“霍一飞不会死罢?”,医生说暂时不会死,之后就不好说了。

张明山紧皱眉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呀?”

“我想干什么?”,扈宇忽然提高声,“因为你允诺的没做到,现在逼得我不得不改变策略!他要是死了,对我一文钱不值。我不能让他死,我要留他一条命去换周进。”

诱供不得,扈宇之前也有过准备,眼下没有别的路选择了,他决定孤注一掷。凭着对周进的了解,他将霍一飞当人质扣在手里,要挟周进来救人,他应该会来。不管他有什么准备,做多么周密的部署,自己有人质在手,这个对台上都站高他一筹。这是扈宇最后的机会,也是胜算最大的一次决战,只要小心谨慎,这一仗他还是有胜无败的。

张明山说,你说换就换了?难道周进他傻,不知道来了就是送命。

扈宇冷笑。“这我自然有办法。”。他转身打了个响指,招呼手下。“去,把我那几个宝贝给我带过来。”。也不知他又要耍什么把戏。没一会儿外面忽然可怖的嘶吼,顿时此起彼伏,扈宇手下竟然鱼贯牵进七八只极凶恶的狼犬,体型硕大,一眼辨不出是狼还是狗,张明山吓了一跳。狼犬见到生人登时狂吠大作,齐刷刷向上扑,森白獠牙露出,垂涎直流。张明山吓得两腿发软,颤叫扈宇“你……你要干什么?!”

扈宇手指夹在嘴角打个唿哨。狼犬方才停下进攻,仍然凶恶的瞥着张明山跃跃欲试。

扈宇又招呼了一声,前面的一只慢慢踱上前来,扈宇揉着他脖子上的毛,接过手下递上一截香肠递到嘴边。“goodboy,想我了没有?真乖~。”

狼犬一口叼过香肠,嚼都没嚼便整根吞没。张明山看的一阵发寒。

手下将这些狼犬,一只一只都牵进墙角那架硕大的铁笼子当中。此时霍一飞在药物刺激下,已经悠悠转醒,手下不由分说拽着链子将他也拖进铁笼,关死了笼门,才把他身上的铁链抽开。霍一飞仍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浑身是被药逼出的虚汗,狼犬见忽然送到嘴里这么大一只猎物,一时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围着他慢慢的走来走去。

扈宇笑问张明山。“张局长看没看过人犬表演?我这几只狗是纯种狼犬,养了好几年了,绝对不比地下极乐斯的狗差,在这给你表演一个?我好久没看人犬大战了,看看你儿子厉害呢,还是我boys厉害。”

霍一飞伏在地上,对周围危险也有警觉。但他几乎连动喘气的力气都没有,手指只是微微在地上划动。狼犬仍然立刻停住,耳朵一耸,纷纷转过目光凝视在他身上,眼中的凶光毕露。

扈宇掏出电话拨了一个按钮,没有打通。他又换了一个拨,这次通了,没听到那边说什么,只听扈宇道,“干嘛发急呢七哥,我想请你看点表演。”

说着就用一个摄像头照着铁笼,拾起根铁棍,猛地朝铁笼抡过去。“咣”的一声令人磨牙的声音,震得笼子里人和狗都一颤。七八只狼犬怔了一怔,齐声发出嘶吼奔号,一齐向霍一飞扑上。

在生死关头霍一飞疾速的挣扎着退到铁笼角落,踢开领头的一只,但转眼又有第二只、第三只扑上。狼犬见了猎物岂能不疯狂撕扑,转眼之间已将他团团围在其中。霍一飞手上只有一条烤着双手的铐镣,拼尽全力抵挡,踢开几只,狼犬就地滚开,翻起来扑咬的更加凶狠,一瞬间霍一飞肩上、背上、腿上、已经被咬的鲜血淋漓。

扈宇笑道,“果然是好戏。”对着电话说。“不知道一飞哥能撑多久,如果周老板不能在他死之前赶到,恐怕连收尸的机会也没有。”

他提起铁棍又抽了铁笼一下,喝,“咬!给我狠狠的咬!”狼犬在扈宇指挥下嚎叫着往霍一飞身上扑,鲜血不断的喷出来。扈宇道,“一飞哥干嘛闷头苦战,惨叫两声给你进哥听听。”

,但这种情况下,霍一飞就算被狼狗活活咬死也不会配合他叫出声音。

扈宇提起手指打唿哨,恨道,“咬死他!我就不信他能扛得住,一直不出声!”

话音未落,一只狼犬敏捷穿过空隙,直咬在霍一飞大腿弹伤上,霍一飞登时满头冷汗虚涌,双手狠切在它脖颈上,狼犬吼了一声翻滚开,口中咬下一大块皮肉。血腥气息更加激发了狼犬的野性,一只狼犬忽然从背后跃起,抓着铁笼栏杆以一种反跃的姿势直扑霍一飞脖颈。扈宇也吃了一惊,生怕狼犬这么快就把霍一飞咬死,连打几声唿哨,但此时狼犬已经不大控制的住了。只见锋利的犬齿直向霍一飞脖颈切去,千钧一发之际,霍一飞飞起双腿,脚踝夹了狼犬脖颈狠命的一拧,就势踢飞,那狼犬向身后飞撞开几米,趴在地上半天没动。

霍一飞死里逃生,也是浑身冷汗,格格发颤。

扈宇吐了一口气,才顾上应付还在电话里痛骂的应七。那几只狼犬经这一下,也都停滞不前,在原地细细观察着他。直到觉得对手并没有太强大的攻击力,才又嘶吼着蜂拥而上。其实霍一飞重伤之下,早已经强弩之末,都不知道怎么再和这七只凶猛健硕的狼犬撕斗,几度被扑倒地上,挣扎着翻起,又被扑倒在地。

不到三米见方的铁笼里,碎絮的肉末和血肉不断飞溅而出,血染得铁笼中一片殷红,其状惨不堪睹。

整个过程中张明山始终冷静的看着,没有流露出过一丝一毫不忍。人与狗这般惨烈无比的撕斗也许的确精彩,即便放到地下极乐斯也是最叫座的演出。张明山看的相当专注,反倒是扈宇先转头了。他让张明山看这场面,也有点气他的意思,想不到他竟然冷血至此。扈宇不禁也联想到自己,倘若在铁笼子里的是自己,换父亲扈中和在外面看着,虽然他待自己不好,怕不会这般冷漠罢。想着又不由得有些同情霍一飞,觉得他怎么会有这么生冷的一个父亲。

霍一飞的顽强挣扎也超乎扈宇意料,想不到他同自己七只狼犬撕斗,还能支撑这么久。两只狼犬将他扑倒在地上,一只跃起来直奔他后脑时,扈宇以为他死定了,但霍一飞挣扎着翻起来,反手用双腕间铁链死死缠着那狼犬脖颈,猛一横甩,摔到栏杆上。摇摇晃晃跌倒,但那狼犬的脖颈也清脆的一声断裂了,其余六犬均斗的力疲,低伏下头,呼呼喘气。

扈宇正要招呼,张明山拿他那根铁棍往笼子一抡,狼犬受刺激,骤然又向还未喘过一口气的霍一飞扑去。六只狼犬一齐扑倒,整个人已经被掩住看不到了,只见满笼子里血肉飞溅。

张明山侧目瞧了一会儿,转头问扈宇,“你不给周进打电话?他怎么还没到,会不会不肯来啊?”

到此刻张明山仍然满心只想着扈宇如何对付周进,周进会不会报复自己,他连想都不想一想一下笼子被狼犬撕咬的儿子。扈宇瞥了他半晌,没说出话来。张明山又谄媚的向他贡献了几个计策。扈宇摆摆手让他停住,鄙夷斥道,“张明山,你真他妈不是人”。

张明山洋洋自得的神情僵在半空。扈宇翻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转身走开,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张明山这个人连至亲都不要,牲口的无法想象,没有什么能养得住他,与其养虎为患,还不如趁早铲除掉。眉头一皱,铲除张明山的计策已经在心中了画清晰。忽然手中的电话一震,扈宇心下暗喜,心说周进比你这王八蛋有情义,他果然肯来救霍一飞。接起来却是家里司机阿义的声音。

阿义那边气喘匆匆,在电话旁说了些什么,这几句话让扈宇神色登时变了。司机阿义是扈中和跟前的人,但一直被扈宇收买。倘若是扈中和那边有什么变故,就难怪扈宇如此惊心了。

不早不晚,偏偏是在这个关头!若是周进真来送死,虽然早做足准备,要十拿十稳取他的命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扈宇原地迅速寻思了七八秒,便当机立断,关掉摄象头,打了唿哨勒令狼犬停住。手下将狼犬一只只牵出来,经了这番撕咬缠斗,七八只狼犬浑身尽是血污,踩了一地血。都到酣处,被强制牵出十分不甘愿,狼犬不断转头嘶吼。铁笼里的霍一飞匍匐在地,浑身血肉模糊,看不出是生是死。

扈宇拉过张明山道,“你在这里看着他。记住,千万别让他死了!”。他吩咐了几个手下跟张明山一起看着霍一飞,自己只带了一人先出去了。张明山守在这里,心中不禁紧张,砰砰直跳,也抬起手表计算着时间。扈宇给应七打的那个电话,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从街区到这里计算路程,如果他们得知讯息就拼命赶的话,快则还有半个小时。这一次自己掀了底牌,等于摆上台面了,这一回对付不了周进的话,扈宇绝不可能维护自己,恐怕只有逃出国这最后一条路。

赢呢?若是真的扳倒周进,不仅帮扈宇立了大功,自己也赚足筹码。拥有铲除H市第一黑帮老大的功勋,在政府中地位坐稳,再不必瞧着姓扈的脸色行事。甚至扈家日后要以他马首

是瞻。扈宇虽然精明,终究还是江湖尚浅,恐怕不曾想到张明山肯点头帮他,这背后的含义。

他远远看了看霍一飞,见他伏在笼子的角落,那几个手下又提了一桶水,从头灌下,霍一飞略微动了动,冰水冲刷的血在地上蜿蜒流淌。想到自己对付他歹毒的手段张明山多少也有些愧疚。但也只是愧疚。也许是分别了太多年,他对霍一飞真的一点亲情的感觉也没有,不过是同对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对从头到尾利用对方,用亲情去骗他的信任而有些过意不去。

这种做法的确狠辣,但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和前途,也只好让他做这样一个牺牲品。他踱上几步,蹲在霍一飞身边望着他。心里说,“在生死关头的时候,你也没有选择护我的命,可见你心里也没把我当父亲。那么我们的关系还是普通人,我也不算对不起你。”。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现在的做为也没有什么过份了。

霍一飞被他拨的翻了个身,微微睁开眼。他的气息甚弱,身上除了被狼犬撕咬的伤口外,腹部有一处深伤,大约是被爪子掏到内脏,他用手紧紧捂着,那个洞深的看不到尽头。张明山不禁吃了一惊,心想他还能挺到周进赶到吗?想到霍一飞可能真的会死,心里毕竟还是不舒服,他和扈宇一样,担心霍一飞死了就威胁不了周进了,另外张明山自己更不愿扯上命案。何况真枪实弹面临死人的时候,哪里能像他纸上谈兵时那么坦然。

他心情烦躁,不时抬腕盯着时间。指针指在五点一刻,只过了十几分钟,时间像停顿了一样。几只狼犬不停的吠叫,仔细的竖耳去听,听不到外面一点动静。

应七当晚接不到霍一飞电话,就知道他一定出事了,他带人赶去张明山家中,只见大门紧闭,家里人去楼空,连张明山的老婆和孩子都不知去向。应七悔的直跺脚,就想自己怎么这么粗心大意,没有跟他一起来?不过当时他并不是没有考虑,但应七自问凭霍一飞的本事如果应付不了的话,自己在场也是一样,因此没有去多插手。

何况区区一个张明山,即便他有什么花招,对霍一飞也不在话下。就算真的被他扣下了,想他们亲生父子,再怎么说也不至于痛下杀手,若是这样应七反倒不是很担心。

他担心的是霍一飞落在扈宇手上了,若是霍一飞落在扈宇手上,一定扈宇绑架了张明山一家来要挟。不过应七有些纳闷,霍一飞不是做事没有交代的人,假如扈宇真的绑架张明山要挟他,明知有去无回霍一飞怎么会连交代都没有一声就去送死。更救不了张明山。他不会亲人关心,脑子都没了,做这种没有用的蠢事罢?

但是无论如何,此事不敢声张,刚刚不久前是霍一飞出面组织和记各堂堂主达成联盟的,这个联盟还没稳,他就出事的话,那些人会怎么样还不好说。应七暗中派人四处打探消息,探不到张明山和扈宇行踪。张明山患病这一个月一直在家修养没有上班,他的部门同事也知道具体消息。无可疑问,张明山一定是被扈宇带走了。

另外应七还打听到一个吃惊的消息,跟亲生儿子扈宇闹翻的扈中和,这两天不断召集他集团上下的人开会,不仅将扈宇叛走后空缺公司总裁的位置扶上一个多年老部下,而且重组股份,在律师出的协议书中,扈中和将自己和扈宇共占的大部分股拆装,百分之十外放,除了自己亲手掌握超过五成大股份以外,剩余的近十五分的股权竟然交与扈璨和他母亲、扈中和二夫人掌管继承。分量直超过当初扈宇在公司的股份。显然即便扈璨已经无力继承这些事业,但这份事业仍然落在他们母子手中。

如此扈中和已经断了扈宇的退路,看来他们父子俩真的闹的不轻。扈宇倘若知道这情况,更加会孤注一掷在和记这边,应七心想这个家伙疯起来,真不知道会做什么事,他把霍一飞砍了煮熟送回来都不奇怪。当天下午经过各方面持续半个月的极力运作,警局一方终于抵不住压力,同意周进的律师保释书签署。应七得知这消息,总算吐了一口气,暂时也顾不上霍一飞,和胡安威两人匆匆赶到警局。

经过近半个月的困禁,周进并没有显得太过憔悴,当时在警局里,什么也没说,周进和应七拉过手臂紧紧拥了一下,应七攥了攥他虎口。不管怎么样,有惊无险。这半月里应七真怕周进会被警局里的暗枪干掉,甚至已经□掉,直到今日活生生的看着他站在眼前,一颗心总算找到踏实地落。此时方觉得,哪怕再多灾难,哪怕落到一无所有,只要彼此还都好好的在就什么都够了。

应七跟着胡安威一起签好保释书,保释是以他的名义签的,将手续简单处理下,程序上就没问题了。三人离开的很低调,应七没让任何人陪同来接,更没有对外宣布,但是接人的车子他安排了三辆。三人上其中一辆后,三辆车一起开。虽然周进得到保释,警方的人拿他无可奈何,但不乏有人咽不下这口气。脱身远不代表危机就此解除,这一路上可能布满枪口,应七不得不格外小心。

下午时分,满街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周进在来往的人群中亦看到应七事先安排下的保镖不时穿行。从出事到现在,不知道他煞费了多少苦心。兄弟情义,周进心中感激,但是这话永远说不出口。

路上周进没有问过霍一飞,但是应七知道他心中一定要问。这件事该怎么办,他足足想了一路。周进刚刚脱身出来,外面情况未稳,就算霍一飞真的在扈宇手上,也不绝能让他知道。

应七远远眺望前路,尽量轻松的说:“一飞到上面跑你的事,一时半会估计赶不回来。”应七看看周进,“这次你真要好好谢谢他了,如果不是他上面下面,使尽浑身解数的活动,恐怕这保释书还没那么容易签。现在和记里里外外可都是一飞在撑着,你该得意啦,□的弟子总算担得起班。”

周进微微笑笑,嘴角掩不住的赞赏与得意。应七不禁愈发的心虚,头一回撒谎撒的这么心虚,实际上他知道霍一飞现在还生死未卜。倘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周进会不会掐着自己脖子跟自己拼命。

从警局出来,周进也不及回家休整。胡安威半路下车,应七跟周进直接回到祠堂。应七立刻安排各堂堂主赶到祠堂集聚。

周进倚在座椅,呷了半杯茶,靠着椅背微微闭目了半刻。即便被困在警局,龙游浅水时,周进也未有丝毫畏惧和惊惶;现在坐在祠堂,他也没有感觉宽心,吐一口气。外面情势严峻不减,保释不过是个暂时的脱身,各方各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往下涌,稍有不慎,他仍是死无葬身之地。

但自己毕竟坐在这里,在这一回合拼争上,到底是自己胜了一筹。面对关帝爷硕大的金铜铸像,身前这十二个座位上,各拥实力的堂主仍在和记下共奉效力。十万性命仍凭他翻云覆雨,内里的场势,外面的局面,还在他的牢牢把握之中。

在各堂主未赶到之前,周进让应七先把这半个月公司和各堂口所有账目统一规整,尽快交他过目。不管多少损失也好,都明列清晰。这半个月和记被逼到了谷底,损失可想而知,但无论如何这件事他要首先心中有数。另外帮他买新的手机回来。他随身的一些东西保释的时候一起取出来,周进只拿出证件,其余都冲进马桶。应七刚走了两步,手机忽然响起来,他一见那个号码不认识,已经料到是扈宇了。

扈宇先放了视频直播,就是放狼犬撕咬霍一飞的那一段,应七大怒,“扈宇我X你妈!”,每一句都被应七“x你妈”骂回去,勉强听他说了时间地点,三步并两步,出了走廊,手机狠狠砸破玻璃摔出窗户。

应七也料到了霍一飞定是落在扈宇手上,也料到了扈宇不会轻易放过他,但这一幕穿过眼球还是激的他心脏不由自主抽搐。堂堂七堂主什么时候吃过瘪,扈宇竟然把他逼到这个份上!让他进退两难。应七没敢叫任何人,一个人开车驰上高速,他自是不可能白白去送死,但也不能置霍一飞性命于不顾。

车轮和脑子一样飞转,疾速飞驰的高速路上,耳边只剩呼啸的风声,把这一幕戏紧张的推向□。

偌大的仓库里气压仿佛一寸一寸在下降,压得人越来越喘不过气来。张明山愈等愈心焦,脑子里开始乱:他不时在想周进到底会不会来?说实话扈宇用霍一飞来胁迫周进的法子他是有保留的。用扈宇的话说,让周进看到霍一飞被狼犬撕咬,情急万分下他来不及考虑其他,若多给他时间圈转恐怕他就不会来了。但是张明山还是觉得周进凭什么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手下不顾一切?就连自己这亲生父亲,在利益关头也舍弃他不顾。

他愈想愈觉得这事还有很多的漏洞,还需要再填补,这事若是弄不妥,扈宇一定会牵连自己。连忙招呼那几个手下吩咐他们,“在这里好生看着霍一飞!”,他要立刻出门找扈宇再作商量。

不想其中一个抢上一步,拦住他。“张局长,您先别走,扈公子让我们跟你一起看人,有什么事还是等扈公子回来再说。”

张明山正要喝斥“我找扈宇是有要紧事!”,话到嘴边,顶住没说。那几人有些讪讪的笑着。“扈公子的脾气您知道,他吩咐了我们就得做,一点不敢差。麻烦您再等一会儿,等会儿人来了,一起出去也不迟。”张明山觉出几分异样。回头想想,刚才他要走的时候扈宇就不让他走,现在扈宇的手下仍然不让他出门。他们为什么非不让自己离开呢?仅仅是因为扈宇的吩咐?这些人留在这是看守霍一飞的吗?还是在看守自己?扈宇说,让自己留下看着霍一飞,现在是自己和霍一飞都被关在这铁门后,不管他要做什么,谁会知道?

张明山机灵灵打了寒蝉。

有些事看起来完全是顺理成章的:

张明山只身一人在仓库里,身边都是扈宇的杀手;而他来到这里是配合扈宇的安排,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根本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在什么地方。最重要的是,扈宇约了周进来谈判。

他可以用霍一飞胁迫周进就范,束手就擒;他也可以在周进束手就擒后,拿一把张明山拿过的刀扎进他心脏;他更可以拿一把张明山拿过的刀扎进他心脏后,再扎死自己,加上霍一飞,三具尸首撇在一处,等警察来清理现场,会怎么猜测这三人互殴而亡?

张明山眉头紧蹙。扈宇是何等精明的人,他真的一点也没想到自己打算利用他的企图么,还是早就看出来了,却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自己?

张明山宦海锤炼,在这种勾心斗角的事反应向来机敏,想到这没有立即发作,先摸了摸自己手机,已经不知跌到哪里去了。他不动声色问那几人要了一个手机,拨扈宇的号码。电话通了,但是扈宇没接,很快被按下,紧跟着再拨就关机了。

张明山默默的捏着手机。此时心里已经翻山倒海,扈宇为什么连电话都不接,他是出了事,还是真被自己料中了?这件事上他还不好说。但张明山不敢再信任扈宇,这已肯定了,他的心思立时转了,之前他全心全意等着周进来自投罗网,但眼下他满脑袋想的是怎样才能脱身。

正想的入神,这时肩膀后面忽然给拍了一下,张明山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拍他那人指外面道,“遭了,外面有动静,好像出事了。”,他努下巴指了指门外,远远的隐约传来枪击和打斗声。张明山也听到了,不禁打了个激灵,还未来得及想是怎么回事,门撞开,一个人跑进来,到一个兄弟耳边低声几句什么,几人脸色都变了,一起摸起枪,那人就向张明山道,“张局长,外面出事了,我们得出去看看。”

张明山脑子顿时就嗡的一声,一时间,他不能分辨是真的出事了,还是这些人要骗他出去宰了。枪声打斗明显临近,显然并不是假装的,张明山越发的头大,心想难道周进不管霍一飞死活,让他手下的人杀来了?那几人不由得他多想,便推窜着他出去,经过霍一飞身边,张明山灵机一动,立刻蹲下用身子挡着对方视线,抓起霍一飞使尽晃了两下,转身抓着前面人衣角。

“等等,你看看他,恐怕不行了。”

霍一飞被张明山用力一晃,血失控的顺着嘴角往下涌,眼神立刻涣散下去。

几个人纷纷转过头来,蹲下探他鼻息,霍一飞哪还有什么声息,拿手按他脖颈上大动脉,几乎摸不到脉搏。这几人也是大惊,毕竟扈宇临走前吩咐过,千万不能让霍一飞死了。几人中领头模样的立刻起身喊他身边兄弟,“赶快去找林医生来!”。

医生还未赶到,又有几人相继撞门进来,他们已经顾不得顾忌张明山,“外面好像有条子,X他妈,难道姓周的报警了?”

应七岂是肯吃亏的人,左右一死,索性鱼死网破。他不仅召了手下兄弟带枪械来劫人,还把消息报给警察。要救下霍一飞多半是没戏了,但是扈宇,也绝不能让他出这个门口。应七忍着扈家和扈宇这口气已经忍了足足半年,早已郁郁成结,被今天的事一碰,决提溃泛般一并发作。这一次打的是同归于尽的牌,拼了自己和兄弟的命去赌对方的命,那扈宇也不要想着活命了,到九泉之下去给霍一飞一同陪葬罢。

今天的事,算起来扈宇是捡回一条命,他在这个当口奔回家去处理急事,否则如果他在,明天新闻记者在现场找到的应该是扈宇和和记应七、兄弟的双双尸体。但因为扈宇缺阵,一场生死之战并没能打起来,

但在当时情况下,扈宇留下的人数虽众,因为群龙无首,又各有想法,面对突然变故一时都很慌乱。张明山瞅准这个时机,抓过其中一个,回手指着霍一飞,“还找什么医生?来不及了!赶快拿他出去换周进啊!”

扈宇手下怒道,“哪里去找周进?这人玩的真绝,他根本不会来换人,是让这家伙跟咱们同归于尽!”

张明山强自镇定,心想扈宇这次千算万算,棋差一着了,周进果然不来给你送死,我绝对不能跟你们这帮王八蛋同归于尽。他迅速寻思,眼下要从这里出去,唯有把霍一飞挟持在手,出去再和周进谈判。扈宇手下中那领头的忽然拔出枪,抢上几步逼到霍一飞跟前,“形势有变,这人不能留了,万一再落回他们手里,就是放虎归山……”

张明山不禁侧目细瞧,此人其貌不扬,之前从未留意过。但在这关节他能当机立断,与其冒险不如果决的除掉腹患,这个人做事十分厉害。扈宇手下果然人才济济。张明山更加紧张,

倒也说不清是不是眼看着别人要杀自己儿子本能的回护,但略略沉吟,他心里想的还是:绝对不能让霍一飞,自己还要靠他做筹码脱身。

不让这人动手的还有他自己兄弟。“洛子你他妈疯了你!扈公子交代要我们一定要看住他,出了事,谁来负这个责?!”

这会儿那林医生已经赶来,连忙蹲下上下检查一番,神色却很奇怪,仿佛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扈宇手下追问他,“怎么样?!”,医生想着说,“……先拿两针镇定剂来。”

这些人都未细心琢磨医生为什么要拿镇定剂,当时那个情势下,谁都顾不上去想那么多。一人转身要去取药,刚才掏枪的洛子忽地一把拉住他,“啪啪”两下把枪推上膛,抵到霍一飞头顶上。“什么时候了还要什么药!出了事,我负责!”说着就要扣枪栓,身边的两兄弟抢上来一把推他。有人要杀,有人要留,扈宇的人立刻分了两派争执。

张明山眼瞅着那枪在他们手里推来推去,心就在嗓子眼忽上忽下。他有心把霍一飞带出去做自己逃命的筹码,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显然没有办法。

电话忽然“哇”的一声响起来,张明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下才想起刚才的手机还捏在他手里。那些人还在吵,只有一半人松开手看张明山,张明山有些忐忑不安的接起来。

电话是扈宇打回来的。张明山正要说话,扈宇打断他。“我知道了!我在淮塘(扈中和住处)回不去,你找两个可靠的人把霍一飞带到淮塘西口的码头去,我已经约了周进。小心点,张明山,让他留在仓库应付应七那些人罢!”

张明山的手十足一个哆嗦,尽可能把声音放到最含糊,“嗯!”,立即挂断电话。伸手招呼了众人,“你们扈公子吩咐,他在淮塘回不来,已经约了周进在那边,让我们把人带到淮塘西口的停车场。”

扈宇手下都知道他急匆匆的走是回扈中和那边去了。刚才电话也确实听到扈宇声音,张明山转述说让把人带去淮塘,一时没有人怀疑。他们甚至七手八脚的帮张明山把浑身血肉模糊的霍一飞抬出门口。这几分钟时间,张明山咬的牙根直颤,胆颤心惊,只怕对方回过神来,想起那个电话其实不是打给他的。

尽管已经奄奄一息,吃过霍一飞苦头的那些人还是找来手铐铁链,把霍一飞团团捆起来,难道他还能有飞天的本事不成。张明山眼见车开过来,心中一敞,只盼能抓住一个机会,只要能让他摸上车,就算没有霍一飞,他八成也能硬闯出去。脑中乱动,脚下刚迈出一步,忽然刚才要开枪的洛子抢上一步,整个挡在他面前。

“张局长,刚才你是借的我电话,你又没打通过,扈公子怎么知道是你接?”

张明山脸色煞白,“你这什么意思?难道我撒谎扈宇的话来骗你们?”

洛子一声冷笑,“我听到扈公子后来还有两句话,你就把电话捂紧了。是什么话?该不是对你不利罢。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心思?你想把他带出去自己跟周进交易!”

张明山恼羞成怒,然而不及他发作,人家的枪口已经朝着他的脑袋瞄准。张明山下意识抱住脖子连连倒退数步,洛子举枪到半空,胳膊忽地一沉,那些人看都没有看清楚,就见他一下被拉倒下去,他脚下刚才还蜷缩一团的霍一飞忽然之间“腾”地跃起来,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不容所有人有任何反应,霍一飞抓着他手里的手枪就地滚出七八米远,只听洛子“啊”的一声惨叫,火光电石间,根本看不清发生什么事,七八只枪已经齐刷刷嘣响,霍一飞抓着洛子挡掉三四发子弹,自己顺势滚在那辆白色面包车边,夹着一个死角,把洛子整个人挡在身前。

余人追上去,都怔了,万万没人想到已经快要死了一样的霍一飞会突然反起。霍一飞腿上还缠着他们绑的铁链子,但还没有锁死,被他奋力的挣脱开来。霍一飞虎口紧紧掐着洛子脖颈上大动脉,手指冰凉,不住的颤抖,他身上的那些伤绝对不能是装的,但扣着洛子命门的力道也让对方完全不能挣脱。到这时候是真正你死我活,拼的是命,霍一飞手中枪口死命抵着洛子太阳穴,嘶吼,“钥匙扔过来!”果然那些人顾忌这洛子的性命,不敢妄动,倘若这一把抓的是张明山,恐怕早就被乱枪扫射了。霍一飞紧咬牙关,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自己的状况,内伤外伤,早已濒近晕阙,这一下不知是哪里咬的一口气翻起来。许是人到绝处,多年的江湖经验本能使得人愈是凶险,愈抵死相博。这倒戈一击,霍一飞知道是他最后的生机,倘若不成今天怕就要死在这里了。在生死关头,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霍一飞越发显出惊人的镇定。

反是扈宇的人开始乱了,霍一飞喊了第一声没有要到钥匙,枪口一低,擦着手上人质脸颊从左到右子弹横贯嘣出,鲜血“哇”的一下喷泉般狂涌。

对方大骇,瞬时之间,摸不准应该一拥而上挟制霍一飞,还是救兄弟的命,一时之间都没有想到其实霍一飞才是弱势。只要这样对峙下去,浑身重伤的霍一飞能坚持多久?他自己也筹划好,若是头这一下唬不住对方,剩下几发子弹只有于他们同归于尽。但扈宇这些人中,有人害怕失了霍一飞承担责任,这却是事实,至于兄弟的命能多大放在心上?缓过片刻,已经有人不顾洛子的性命在步步逼上了。

洛子倒是条汉子,一直向他们含糊嘶喊,“你们……别管我……”,霍一飞死死勒着他脖子,迫使他止住声音。

这一招并不奏效,三三两两的人已经在四周逼上,要杀霍一飞的人多,要救兄弟洛子的人少。忽然一人挤过人群,抓住逼在最前面的人大骂,“他妈的,那是我们兄弟!”,那人也嘶骂,“x你妈!跑了人怎么跟扈公子交代,你让我们一起死啊?!”,看上去他整个人已经歇斯底里,嘶骂得到前面大半边人的附和,这句话无疑是他们不顾义气的台阶和理由。夺上来的那人不理,趁着混乱,一把抓住他纠缠在一起,夺过他手中的钥匙朝车撇过去。

然而霍一飞连抓着这钥匙翻上车的力气也没有,被他挟持的洛子却猛地一挺身,险些夺回霍一飞手里的枪。霍一飞扳过他的头,在脸下又是一枪,就势将满身是血的人质推向人围,翻上车。但另一边的车门也被同时拉开,霍一飞将油门踩到最底,车子猛飙出去,还是未能阻止对方扒拉着车门涌进车厢。莫说三四个人都手中拿持枪,就是一对一的单打,在这车上霍一飞也难以招架。

眼瞧几只枪口枪瞄到头颅,霍一飞左右猛打方向盘,不大的金杯面包车几乎要整个翻倒,当即一人甩出车去。所有人自顾难暇,眼看着几杆枪都撂在霍一飞跟前了,硬生生是没法定住身开这一枪,竟是这样被霍一飞抢着开出百来米。他才看到这个仓库外面连的是已经荒废停车场,大半边都塌陷了,前面有一条通道还能走,开出去斜着上山坡,再往前走几百米就是高速路,扈宇是把他囚禁在这里。、

然而扈宇分派的手下,在仓库里看守的六、七个,加上外面二、三十人,二、三十把手枪、冲锋,刀剑棍棒;十几条凶狠的狼狗;若是这样给重伤下的霍一飞强夺出去,那岂不是真是天方夜谭。下面的人虽然追不上车,十几人围着车乱枪扫射,金杯面包四个轮子连续爆掉,只见车身千疮百孔,愈行愈缓,终于是闯不出去。更多的人抓着刀棍扑上车来,霍一飞敢于在这样多人的看守下试图逃走,叫他们脸上无光,恼羞成怒。

幸亏是外面也在争执,从这个仓库到外面一片都是混乱,分散了扈宇这边一部分精力,否则只怕霍一飞早已被砍成肉泥。

趁着混战,张明山偷偷溜到墙角,混乱中没人顾上防备他,张明山大气也不敢透,生怕有人想起找他来,摸着墙根三步并两步往外奔。他想霍一飞脑子真是坏了,在这种情况下,竟然想硬闯出去,幸亏了他惹起混乱,自己才有办法脱身。眼前几乎所有人都跟他围着那辆金杯面包车上,所有人都堵在一起,他能跑脱吗?肯定不能了。张明山不禁摇摇头叹了一声,从那条通道向上,只见外面的人更多,情势更乱,张明山连忙找到地上一件破棉衣披在身上,把脑袋捂得严实,旁边有很多零碎的杂物,只要无人留意,他要溜混出去也不难。

霍一飞最后一下拼尽全力的一甩,失控的车子左边一沉,整个掀翻在地。当下一声轰响,天旋地转一般,所有人震得头晕眼花,一时不得挣扎。霍一飞勉强别开车门,一点点艰难的爬出去。后面的人打不开车门,纷纷砸破玻璃追出来,霍一飞边跑乱边抓道路两边堆积的货物一路往身后撇,顿时只见纸盒箱,废弃的铁架子,垃圾桶满地翻滚。扈宇的人早就顾不上抓活的,枪如弹雨四下狂扫,只怕真的给霍一飞逃了。

霍一飞也运气,如此密集的追围中竟没有子弹打中,跌跌撞撞又跑出一段,追在前面一人跳开几步,躲开他抛过的液化气桶,几下奔上,一脚飞踹在霍一飞腿弯,两人一齐滚出数米,那人先翻起身,转手就是一枪,霍一飞侧头躲过,挺身跃起,右手扣他左手手臂,向上急推,一带一扭,将人扭翻在地。两人上下位置立换,霍一飞却绝无失手,夺过手枪就势一抡,那人登时满脸血污,横到地上。看霍一飞身手灵活的程度,全不似受了那样重的伤,看来他之前只是半真半假,在迷惑他们的视线。这也就怪不得林医生要拿镇定剂,他一定是检查出霍一飞心脉还十分活跃,和他萎靡不堪的外伤不符。这是霍一飞第二次从他们手里夺下枪,毙了两条人命,众人惊骇失色,一时之间,竟犹豫着不敢追上去。

一怔的片刻,外面的人已经冲进来,人登时冲散了。这些混战的人中有警察,有扈宇的手下,也有应七带来的人。场面失控到这个程度,谁也想不到,里面的人已经红了眼,有人把狼犬的链子解开,大喝,“追!追!咬死他!”

十几只狼犬松了束缚,发出惨烈的夲嚎。方才在铁笼中的屠虐意犹未尽,但这些狼犬嗜血的本性已经被吊到极点,铁链一解开,便如饥饿的狼脱笼,一下就把所有的人冲散。这些狼犬嚎叫着狂奔,空气中弥满它刚刚品尝过血腥的气息,将狼犬的神经刺激到极度的兴奋,它们不仅仅追逐霍一飞,所有血肉之处都是疯狂屠虐的目标。直到这时外面的人才回过味来,转身跟猛兽缠斗,显然出笼的狼犬已经不受控制,连扈宇自己的人也有不少被纷纷咬伤。大多数人开始且战且退,转身逃跑。荒草密密的山上,只见成群结队的狼犬夲嚎着在草丛中掠过,任谁被这样四五只发狂的狼犬追着,只怕都要腿软,不断有人从山坡滚落下去,也有冲在前面的狼犬被子弹扫飞,但更多同类立刻踩着尸体扑上。

这般情形下,扈宇的人要抓霍一飞固然不易,但霍一飞也根本无法跑脱。他遍体鳞伤,早已经跌跌撞撞,只怕是连抬腿的气力都没有了。狼犬毕竟还是认主,等稍待冷静,扈宇这边已经理出眉目,这一回他们齐齐围上,霍一飞就算有天大本事只怕也再无能为力了。

七八只狼犬疯狂般从山顶直奔下来,眼看着向身边扑过,后面扈宇的人拿着枪就已经追上来。霍一飞翻身倒在草坪里,奋近全力的扑上抓住一只狼犬脖子上留的一截铁链。狼犬间刻不停,拖着他立时奔出十几米去,草皮荆棘一下把手臂割的稀烂。霍一飞不敢稍迟,立刻把那铁链在手臂上缠了一扣,铁链卡着骨头,仿佛能听见要拧碎的“嘎嘎”声。霍一飞闭眼咬着牙,任由狼犬拖着自己在地上狂奔,不断撞上各种石头,翻过高高低低的土丘,两耳边被草刮的嗡嗡直响。此刻意识只在时无时有间,剩下的几乎全是生命本能的挣扎求存。

扈宇的手下在后面紧追不舍,奈何这一群狼犬已经失了控,发疯追赶前面逃兵,他们一时竟撵不上。那只狼犬感到脖子上被人拖着,更癫狂了一般狂奔,仿佛极度讨厌脖子上这个东西,拼命要甩掉。事实上那段链子最后缠在了好几只狼犬身上,纠缠难清,否则单一只倒无力拖住人久奔。后面人眼见狼犬拖着人越跑越远,只得一咬牙,举起枪啪啪撂倒奔在最前面的两只狼犬,这狼犬是扈宇的心爱,但紧急时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与此同时,追在前面的人也接连中枪,踉跄跌倒。前方混乱的战场多出辆宝蓝色保时捷,扈宇这边都愈来愈感觉不好,应七终于亲自带人到了。他敢来闯这个场面,冒的是极大的险,这山上山下全是警察,和扈宇的人。但对扈宇这边来说也更感忐忑,毕竟七堂主的厉害他们耳闻目睹,甚至亲身领教过。

应七显然是来直奔救人,并不恋战,只在四下焦急寻找。相隔说远不远,只要霍一飞能抬起头,挥一挥手,或者应七再向前几步,但可惜都不能够。霍一飞仿佛感到什么,试图努力去撑起身,然而被狼犬疾速拖着前行,完全无能为力。应七的现身立刻引起警方更多目光,这场混战中尚且没有头目露面,扈宇亦不知所踪,此时若是应七一旦出事,外面情势立时又是一个巨变。扈宇这边的人显然更清楚这点。

更多警察和扈宇的打手团团围过,当下应七不敢恋战,掉头准备从后身绕过,车没转过一个弯,只听“咣”一声巨响,保时捷被拦腰重撞,在半山坡上生生拖出大半个圈,几乎跌下山去。车里应七被这一下撞在车梁,顿时头晕眼花,几乎晕阙过去。扫了一眼窗外,没得看清那车的黑影,但应七闻那味几乎就闻到车里是扈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扈宇一下撞的应七险些没丧掉性命,狠狠紧跟追击。应七转过车头,拿车尾甩碎了他车大灯,同时也被扈宇狠狠又撞了几下。应七掏出枪回头就是几枪,挡风玻璃稀里哗啦碎满地,扈宇两手抡起冲锋,连方向盘也不顾了,直追应七横扫。他对应七这般恨只怕还是从那次五仙醉海楼来的,扈宇屡次挑衅,应七更加水火难容,找不到霍一飞,盛火之下已全不顾就在警察眼皮底下,

一边霍一飞已经被狼犬拖出数百米,狼犬终于渐渐停住,他也奄奄一息。狼犬追上了人缠在一处撕咬,打斗之中,扈宇的人看到躺在泥中的霍一飞,不禁狞笑。举了刀三步并作两步,就要抢上凌空一刀,夺了这个头功。霍一飞也依稀看着他向身前一步步走过,然而他再也没有气力,哪怕是翻一个身。刀光在日光下狰狞的耀眼,忽然,那人凌空向后飞起,重重摔在地上,一辆车在身边停下,车上探下手抓住霍一飞胳膊,将他整个拖上车,车门关合,车子疾速开远了。

霍一飞被拖上车,眼前只是一阵阵黑,全无力去分辨来人是敌是友。那人半抱着他把他放在后座,脱下衣服,裹住他的身体。

他用身体尽量温暖着他的体温,一边道,“没事了……没事。”

霍一飞努力睁开眼,周进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

霍一飞没有气力说出一句话,只微微侧头,脸庞贴着腿上,不知道是不是死里逃生的喜悦和恐惧迭升,眼泪慢慢顺着脸颊流下来。周进也焦急担心应七,但还是尽量微笑的安抚着他,“没事,没事了,都过去了。”轻而有力的话告诉他,“没事,没事了,都过去了。”,霍一飞浑身瘫软,松出一口气,顿时天旋地转,眼前一下黑下去。不知道过了又恍恍惚惚转醒,仍然行驶在车上,他被周进揽抱在怀中。车显然还在山道上没开出去,跌撞的厉害,周进紧紧揽着他,饶是如此,车每一次晃动,霍一飞仍然痛的几近晕阙过去。

他勉力抬眼望着眼前的车窗,脑子里嗡嗡乱响。只要再迟一刻,哪怕只有一刻,他今天就要死在这些人的手里了。那些人是什么人?是他亲生的父亲。亲生父亲伙同外人设骗局,将他诱骗到这里,百般折磨,毒打诱供,甚至置之死地。张明山一幕幕伪装的慈善的笑脸,一声声关切和和言细语在脑子里零碎的乱掠。而这千层万层剥落后,留下的都是一张又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霍一飞怔怔望着窗外,树木不断从两边掠过。他以为会不断有眼泪涌出,后来却发现眼睛只是越发的空洞和干涩。欲哭无泪,就是这样的罢,原来他为自己流一把眼泪都不能够。仓库里张明山穷尽折磨他,剥他的裤子抽打给扈宇看,用枕木垫起他羞辱的样子,拿盐水浇他的伤口,放狼狗撕咬他,他饶有兴致的观赏。这些触目惊心的场面再怎么想仿佛也不会让他伤心和难过了。只觉得从心里到外面都那么冰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霍一飞上下牙不断的打颤,接着浑身发抖,过重的外伤使他终于发烧不止,再次沉沉晕阙过去。

后周进赶回市区将霍一飞送到德仁医院,经willon检查,霍一飞全身上下不下一百处伤口,尤其是被狼狗抓咬的那些,每一条都深至肌里。可见那些狼犬凶狠异常,几乎与野狼无异。

幸亏霍一飞富于经验,将自己保护的还算好,没有太多要害受伤。但腹部一处伤口深到内脏,十分的严重。加上细菌感染,已经有些溃烂了,倘若救人稍迟,就算扈宇不下杀手,霍一飞也活不出三日。

应七跟着回到医院。眼见周进带霍一飞脱身后应七并没有恋战,也很快甩掉扈宇。他不敢恋战也是因为扈宇当时近乎疯狂,完全不要命,就是要把应七拉下陪葬。应七虽然也是个好斗的主,但他有事要顾,跟扈宇一命换一命似乎还觉得有点吃亏。那天两人冲撞,其实是应七吃了亏,他被扈宇撞中两下,左手小臂骨折。扈宇疯起来应七也拿他没辙,他完全像野狼一般。

一路应七阴沉着脸。以往willon一定会取笑他几句:“怎么咱们神勇的七堂主也有挨人揍的时候?”,今天见他这样子,也就没敢搭这个腔。对应七和扈宇这样性格,在对方手上伤了,这口气绝咽不下,如果说从前是结下梁子,现在已经激化到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

Willon给应七打了石膏,手上要打针,一时三人都留在了医院。应七倚在病床上,这股气还没消。好在还有另外一件事让他心里忐忑。他瞒着周进没说霍一飞落在扈宇手里,不知周进最后是怎么知道风声的。这一次差点让霍一飞没命,周进心中多半已经不高兴了。

但不知道周进是看他近来心情不爽,还是顾着霍一飞没得空搭理他,反正始终没提这个茬。后来还是应七先忍不住了,他找到周进,先道。

“进哥,打小在庙塘,我跟进哥是一块儿长大的。从小学那会儿打架,到后来到社会上混,再到和记,这一晃也二三十年了。和记在公事上,进哥是佬大,于私,我把进哥当亲哥哥,兄弟的感情也和亲兄弟一样。”

周进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应七吐口烟对着他,把烟嘴使劲掐了掐。“我就这么说吧,老七要有什么事做的进哥不高兴了,打我,骂我,但别生我气。有时候我从帮会利益着想,不能不这样。我不敢说是为了进哥好,但是,我没有别的想法。”

周进夺过他手里的烟,“还抽呢,这儿是病房!”。应七讪讪的笑笑,“唉,这事,我他妈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了,是不是说的肉麻了点?”,周进没搭腔,冷冷的把他顶回去,“真要有这个心就回你刑堂自己去打,门钥匙不都在你手里么,跟我说什么?”

应七笑道,“行!怎么都行,只要您别怪罪。”

周进也知道应七这都是为了自己筹划,要跟他生个这个气,没有由头。但他的确是不高兴,其一自然是因为在意霍一飞,尤其是在让他含冤受屈,在刑堂当众领那一百刑杖,打的几近残废,周进口上不说,心里是既愧疚又难受,总觉这件事上亏欠了他,更不愿他有任何意外。这第二,应七也一向知道周进独霸的厉害,霍一飞是他的人,只能凭他处置,就算自己动一下,他也不高兴。应七何等精明,一得机会便立刻把这事提出来,早早说清,这是他聪明的地方,与周进这样的人相处,同旁人究竟不同。

周进唬了脸喝了他两句,这事便算揭过了,说到底,周进知道应七是为他好。但不想这一次应七回去刑堂,摆手换了两个掌刑的兄弟到跟前,“去,把缸里那条藤杖拎来。”

手下返身去取,那一个笑道,“七哥,您这胳膊还没好,还打的动人么?”。两人见他自己一个人来,也没大当回事,应七伤病初愈,脸色倒不错,就跟他胡乱开玩笑。

应七黑脸摆摆手,“拿来拿来。”

手下提了滴着水的藤杖过来。应七瞧着藤杖上不时落下星星点点水滴,知道那是缸里常年浸泡的陈海水,表情奇怪令人难以琢磨。两人瞧着不对,正在面面相觑,就看应七甩掉外套,慢悠悠把他的衬衫解开。

“挂那儿”,应七递给手下,“挂好了,别给我弄皱了。”。这兄弟接过来瞄了一眼Armani那商标,暗自吐了吐舌头。应七无论走到哪里,西装革履从来一丝不苟,因为自持是风流潇洒,就算一枚纽扣也要衬着衣着品味。

应七恐怕他衣服会遭受连累似的,又把外套给他,让他一并挂到最远的角落去。站起来赤膊踱了两步,走到木头钉的刑架子前拂了两下,按着晃了晃。

这木头刑架在这儿摆多久了?没人知道,梨木打造十分结实,每一条木头纹理的细处,饱浸着殷黑的血迹,远远嗅去有一股陈旧的腐朽味,近了去看,难掩让人不禁阴森寒瑟的血腥气息。有多少人在这上面付出过痛苦,血肉,只怕也没人记得了,单是应七执掌刑堂以后,在这刑架上他手下被打残打死的,他自己都已经记不得数,但他自己,却是从来没有受教过。

连周进都在这儿挨过打,而且不止一次,应七却是从未挨过一回。自踏上江湖之日开始,上有周进这样的大哥关照,下有无数兄弟相拥。加上聪敏精明,机警百变,应七在这条道路上行走几乎没吃过什么苦,没吃过一点亏,就更别说受罚挨板子了。

他挠了好一阵头,才一咬牙解开腰带,两人看着他在这里走来走去,心里也已经猜到七八分,但眼见他解了腰带还是吃了一惊,想叫一声“七哥”,生生忍着嘴边,一个还是嚅嚅道,“七哥……这是做什么?”

应七咬牙道,“着实打,不用客气,先打三十棍子再说。”

两人一听这话心里都暗自叫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二人一直在刑堂,也没听说外面又起了什么风声啊?不知七堂主这是所为何来。应七心高气傲,什么事能让俯身受责?他俩人今天也真够倒霉的,偏偏撞上这个场面,把堂主的尴尬事看到眼里,以后让堂主的脸面往哪里放。这下两人的前途恐怕是走到头了,日后应七就算不把他二人踢出去,也不会愿意他俩多在面前出现。

想到这儿,两人垂头丧气,比要挨打的应七沮丧几分。一个几乎是哭丧着脸说,“七堂主,七哥,您这吩咐,可叫兄弟怎么做事啊?”

应七摆摆头让他别废话,便转过身,俯身在刑架上。肌肤粘到冰冷的刑架不由自主一阵颤栗,应七自然不愿显出有丝毫的畏惧,就当身下是自家大床,把浑身放的轻松。

“快打快打。”应七道。

手下兄弟只能试探着问他,“七哥,到底出什么事了?您说说,咱们兄弟也能出去主意。”

应七没什么精神,“没出什么事,我自个儿的事,你们不用担心。老七我七尺男子汉,几棍子我还挨不过去?你们只管打,我不会来跟你们算账的。”

他两人也没法再多说什么,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拖着让应七赤身趴在这里,更显得难堪。只好一人拖起一条藤杖,搁在身上比划了比划。藤杖一挨肌肤,肌肉不自觉的紧了一紧,仿佛它知道这黝黑东西能够带给它的痛苦。应七连忙放松神经,棍子还没有打在身上,自己就紧张起来,七堂主怎么能不济到这个份上。

那兄弟道,“七哥,那我得罪了。”,扬起胳膊抡下一棍子,使得力五成还不到,藤杖在身上拖出一条深红凛子,就算是五成力不到,这藤杖的厉害仍然不可小视。

两人一左一右,打了十来杖,落杖之处红凛已然转了发黑,一条一条高高肿起。应七抬起头转过手来挥了下,“停停!你俩没吃饭,啊?用不用我起来先陪你们到楼下吃一顿?”

两人敛声闭气,知道应七这会儿心中恐怕是很难爽了,更不敢再给他火上浇油。他俩也知道他俩手上没下力气,但要一上来就真的狠打,那更不可能。应七转头的功夫,额角也甩了些许雾气,这十来下打的并不轻,应七咬牙切齿的,“着实了打,不打出点伤疤来,我这棍子就白挨了。”

他既然要打,自然要打出点样子来。藤杖不再容情,甩到身上如刀砍一般,抽出的伤痕很快带出血来。饶是再紧实有力的肌肉,也经不住这两根手腕粗细黝黑的藤杖肆虐。应七狠狠抓了一把刑架下面的栏杆,十根手指攥得生疼,混不觉冷汗什么时候顺了鬓角,一滴滴砸在地面,只是咬牙切齿的想,怎么他妈的这么疼?痛的两条手臂也不由自主抽搐,越是努力不去想,那感觉再脑子里越是深刻。一杖抽下来,仿佛横割在肋条骨上,他仿佛能听见藤杖抽破空的声音,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赶忙咬紧牙关。

应七心里早在咬牙恨骂,“是哪个王八蛋想出用这玩意当刑杖的,亏他妈想的出来。”,,藤杖一条条自肩膀到大腿抽下来,整个后身痛彻心扉。应七不是骨头软的人,以往打仗受伤,被宽背砍刀也不知砍了多少回,比这重的多了。但是打斗中他火气冲天,绝对觉不出疼痛,每挨了一下非要把对方十倍还击,就算遍体鳞伤,只怕也顾不上。可是现在乖乖的趴在这里,动也不能动,一下一下数着棍子,方觉得时间难熬。

应七微微甩头,心里胡乱的想,他平时打的人多了,刑杖之下,什么样的都有。那些人捱得狼哭鬼嚎,应七难免嗤之以鼻,照理说多年江湖都滚打过来了,何至于这棍子就熬不了。但这会儿想想,似乎也觉得可以原谅;回想他以前替周进教训霍一飞,也是一般的打,也没有见霍一飞熬的多么艰难。他在他杖下一声都没有吭过。这会儿算是切身领教藤杖的毒辣,原来不打在身上,真的不知道辛苦。

大致数了不到三十下,应七翻过手抬了抬,还没等他吩咐,两人立刻停了手。他俩人一停下,伤口反而更加疼痛,整个后身像火烧着一样。应七只觉嗓子干涩,一张口声音哑止,连忙摆了摆手。手下递上茶水,他咕咚咚喝了大半缸子。

“行了……等会儿,先歇会儿。”

大半杯水吞下去,浑身一下乏力起来。应七有气无力趴在刑架上,这阵子早就折腾的天昏地暗,再挨上几十藤杖,人难免虚弱。应七伏在刑架上,琢磨他痛的满头是汗,后身的伤口应该已经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想找来镜子一瞧,比他想的还要轻些。只是一条一条血口子一尺来来,裂的十分深,露出里面肌肉,看起来面目狰狞。

应七大骂道,“x他妈的,打的这么疼,一条骨头还没看到!我怎么他妈的感觉比刀砍的还疼呢。”

手下无奈道,“七哥,藤杖是陈海水泡的,它撕皮肤,这个玩意做出来就是为了让人疼的。”,他想说你要那个伤的效果,还不如我拿刀给你砍几条,亏得这话忍在嘴边没说出来。

应七呲牙咧嘴的抱怨了一阵,末了还是趴回到刑架子上,咬咬牙吩咐两人继续。既然打都打了,就不如打狠些,以应七的精明自然是要这么做。不过事到临头他也是咬着呀吩咐这句话。两个兄弟既然不能劝阻,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抱着自己那条藤杖认真去完成本分。如此两人一交一替,着实又打了十几棍子,伤口已经被拖蹭的将近血肉模糊。后来这十来下,说实话使的力道已经弱了不少,两人心领神会应七的意思,藤杖抽下来不使力道,落在皮肤上后再往横里拖蹭一下,把伤口表面割大出数倍。只是这样一样,看上去便显得有些惨不忍睹。

打完了应七扶着刑架起身,手臂一阵酸软,不由靠着桩子喘了几口气,才慢慢抬起身来。两个兄弟连忙扶他一把,应七摆摆手说没事,没事。

“七哥,您这也手太黑了。这一回,公司上下的兄弟皮子可都要紧上一阵子,七哥对自己都下这手,该不是要大开杀戒了罢?”

应七轻呵,“说什么呢,听着,这五十棍子是你们周老大罚的。一下没少都打了,你俩是见证。”

那兄弟吐了吐舌头,心想原来是这样,难怪应七会如此听话。那天周进在病房里说的话,似乎是随口那么一说,当得真也当得假,但应七还是煞有其事的认真奉行了。他这么做有自己的想法,一是不愿因为霍一飞这件事跟周进间有什么嫌隙,打这五十藤杖,也算是个交代。这件事在外人看来似乎算不得什么,但实际上,应七当时等于是用霍一飞的命当赌注,去要扈宇的命,若是有心人算起来,实在是可小可大。

另一层来说,正如他那手下的兄弟所言,应七确有清账的意思。和记乱到今天,赵森两兄弟已经索性扯明旗帜,拉出自己的势力与周进公然对抗。这些势力中有他们多年来的交情,其实也有很多堂主在中间左右摇摆。周进出事的这一段时间,应七和霍一飞两个为了全权之计,明里暗里,纵容了很多事,如果认真算起来和记十个堂主恐怕要有九个在这短时间不清不楚,应七明明知道,也佯作不知。

但从今天开始情势已经截然不同。扈家内乱互斗,而周进终究大树难撼;赵氏兄弟叛帮作乱,事涉社团根本上绝不能含糊不清。应七就是要这时候给上下的人明白,前事既往则不咎,从此刻就要把阵线划分明了。

但是这会儿恐怕是谁都不好动,要动,只能先动自己。应七打这五十藤杖并不亏,既捧了周进,也捧霍一飞,其实到最后也捧了自己。

七堂主是何等的精明,周进一听到这信儿,就料到他肚里是怎么想的。但看看他那身皮开肉绽的刑伤还是不禁气恼,应七到底是为了自己绸缪。

应七因为霍一飞的事被周进罚了五十棍子,这话很快在外面传开,自然也很快传到霍一飞这里。从扈宇那里出来,霍一飞一直在willon的医院养伤。仍然是一身伤病,仍然是这间病房,不同的是此时门庭若市。从早到晚前来探病问候的络绎不绝,赶都赶不断,撵也撵不走,而一年前霍一飞在这里断腿几乎奄奄死掉的时候,门前冷落寂寞,和记上下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一眼。

经过这一番事端,水落石出,真实内情早揭,霍一飞背负的叛徒罪名已算基本洗清;在周进出事的前前后后,霍一飞一身挑危梁,主持帮中大局,力挽和记于最低谷中,直到事态稳定,周进脱身困笼。在这其中霍一飞建立的身份与威信,早已是和记上下所有主事人支持和信服的结果,他在帮中地位可谓顺理成章,这些人也早已经看明。虽然名义霍一飞还是和记驱逐出去的人,但所有的人早就争先恐后唯恐不及的来献好攀附了。只是,愈热闹繁华,愈显得昔日冷落,愈显出人情的事故与无奈。

日日不绝的人直到一个月后才逐渐断续起来。早上打发了头一拨人,霍一飞就挣扎着爬起床。应七为了自己的事遭进哥责罚,叫他如何能安。就算这件事不全是为了他,也不知应七伤势如何,事情始终是因为他身上起的,霍一飞既愧疚,也担心,他本来一身伤还没好到一半,硬是披起衣服强爬起床。

未开门,门先拉开,周进风衣立领凛然的站在门口。

霍一飞一时哑住,怔了半晌,一声“进哥”竟未叫出口。即便是在医院这一个月里,周进也没有得空同他说几句话。和记惊动未定,江湖仍然一片混乱,周进刚刚脱身,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去应对。难得有时间在医院的时候,霍一飞也要配合willon疗伤换药,或有外人在场。如果从去年阿彤出事那时算起,他已经快有将近一年没有见过进哥的面了。但忽然面对面时,周进音容面貌没有丝毫改变,缠在他面前讨巧打闹,也仿佛就在昨天。

周进淡淡走了几步,倚在床边坐下,霍一飞轻声道,“进哥。”,叫了这一声,才猛然记得这一离一逢中间,发生了多少事,经历多少劫数,简直有些恍如隔世。

周进依然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干什么去?”。霍一飞走上两步,低声道,“进哥,我实在是大意了,才着了扈宇的道。七哥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他也全是为了救我一命,如果让七哥因为这跟进哥有什么误会,一飞实在是担受不起。七哥他没事罢?”

周进一字一顿道,“为了你,应七跟我能有什么误会?你在这儿还没有这么高的分量罢。你跪了~”

霍一飞依言跪在地前。对于七哥辛苦救自己性命,霍一飞实在感觉愧疚。倘若他一早就听周进的安排,在除了葛老挥那时就领名立功,早已名正言顺重返和记,也根本不会有后来这些事发生。他不会跟张明山有什么交集,又怎会失陷扈宇手中?应七也不必大费周章拼命去捞他了。

周进仿佛还不解气似的抄起个枕头狠砸了他一把,“霍一飞你有种啊,有本事啊!让你回来的时候你不回,你愿意在外面飘着,你一辈子别回来!”

周进亦是气恼他时机近在眼前的时候,却把清白拱手让与他人;心疼他在后来这大半年又多受的那些苦。心痛他被亲生父亲欺骗坑害,身上和心里双双被折磨的惨不忍睹的伤害。愈是心痛怜惜,愈不知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是磨着牙咬牙切齿的。

霍一飞还有何话说?只有双膝挨了地面,规规矩矩的挺直着身子。不管一年来历经了怎样的汹涛骇浪,劫数无穷,这一世还有机会跪在这里,说明过去的这一切,都可以再重头。

初秋天气毕竟已经清冷,霍一飞浑身的伤,康复却还不足一半。膝下很快泛起丝丝缕缕的冰冷,顺了那骨头的缝隙直钻进骨髓。许久不在周进身边,也许久没有被这样罚过了,一时竟是那样的难以抵受。霍一飞咬下唇角,心里也诘问自己,几时已经变的这样不中用了?难道连跪这一会儿都跪不得了。可身子却不听他使唤,跪到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两条腿竟一刻重过一刻的胀痛难熬。

周进倚了床头,许久也是一言不发,只是直望了他。霍一飞轮廓清晰的额角依然英挺分明,几缕碎发轻轻的垂过,面色是严重失血后的苍白。见他紧紧抿着嘴角,便知道跪的难挨,每每遭受惩罚挨熬痛苦的时候总是这样神情,多少年来周进已不知瞧过几回了。

从他打小跟着自己到现在,一幕一幕周进心里都记得清晰。从出事到今天,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也倒带般的在两人眼前翻过。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夜晚,阿彤满身是血的倒在自己怀里。阿彤当街被人捅死,丧妻的痛苦锥心刺肺,这意外便如同一根刺刺在周进心里,从那时开始,周进巨大悲伤下,对一切都变的有些异常偏激和狠毒。这气未尝没有撒在霍一飞身上,因此在医院外拿荆棘将他抽的死去活来。

阿彤的死,只怕是对霍一飞打击更大,直到今时今日他都不能释怀。他撇下机票赶回刑堂,甘心情愿受刑送死,内心也是怀着对阿彤嫂子的赎罪吧。因为他同葛老挥大动干戈,引起江湖混乱,才会有后来街头厮杀,连累阿彤不幸意外。阿彤是霍一飞心里过不去坎儿,他数次放弃近在咫尺的机会,孤独在外飘荡。是因为无颜,不敢,不想,也不愿面对心里这道伤疤,也不知怎样面对周进。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周进被困囹圄,霍一飞救人心切,再顾不上这些事情,恐怕直到现在他仍不知该如何见面。但这一波又一波风雨从不由人心意停走,阿秋杀了吴诚后,整个江湖很快天翻地覆。很多人和事都在这一次劫难中改变了,葛老挥和他纠缠的残余势力早已被周进肃清,但昔日俯首听命的赵家兄弟继续扮演公然反叛。背叛,仇怨,厮杀,江湖上永远不会有了断。

武楠死了;和记的主事人们在危难关头左右摇摆了一圈之后,权衡利弊得失,重又站回帮会队伍。这一次洗牌的结果基本稳固,若非大事不会再轻易改变。虽然此时说雨过天晴还嫌太早,但基本眉目已经理清出来,对走到低谷的和记来说应该是渐渐起色的时候了。

周进其实应该感到欣慰,至少他可以明确,来日若是也走不掉武楠的命运,哪一日被刺在街头的时候,他辛苦打造一生的事业,有人能帮他挺起。纵是霍一飞乖乖巧巧跪在这里,带着三分委屈小猫似的,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那青春逼人的傲然轩扬,简直让他也觉得有些懔然。

他不曾辜负自己的苦心□,曾经没有,将来更不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鼓起风来,吹着窗户连续扇了几个来回,窗帘一下被吹的鼓动起来。几片叶子被风卷起来,零落在地面。霍一飞瑟缩了一下,但强自忍住,倒是周进拿手抵着嘴边,轻咳了几下。

霍一飞抬头道,“进哥。”

周进眼中也有血丝,数日操心劳顿,只怕也没有铺上床睡过一个夜晚。霍一飞轻声道,“进哥还在为那事着恼我么?一飞知错了,以后,再不会那样了。”

周进道,“你还有下一回?”。霍一飞连忙改口,“没有,没有,再没有了。”,他连改了两声,继而认真的说,“没有,再没有了。就算想有也不会有,一年里物是人非,很多都改变了。我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回进哥身边。”

说到一年里的改变,触及到两人心头,都微微一酸。周进轻笑道,“回我这里有什么好,我见你面还不要打你罚你,哪有自己逍遥自在没管没束,不是惬意的很么?”

霍一飞也不禁微笑,抬起头来望着周进,目光中全是暖意,“进哥,一飞认打也认罚,什么都认,只要进哥别把我踢走,我就算打死也认了。”

周进笑骂,“倒是打的如意算盘哈~别忘了你还是和记帮规家法打出去的叛徒,社团里面谁点头了?让你进和记的门了么。我还用踢你出去?”

若是认真算起来,霍一飞确还是帮规家法打出帮会的叛徒,帮会责出的叛徒轻易绝不会容他再进家门,他若要重回社团,就要同当初被打出去时一样,开香堂,立刑典,所有帮中堂主和主事人一概在祖宗祠堂前面点了头了,才许他进这个门的资格。但凡有一个人有异议,说出质疑的话来,他都有资格罚他长跪不起,罚他受刑堂任何责打,更别说一个“不”字,不许他进这个门口。周进所说虽然是刁难的话,但也是实情。霍一飞默然不语,略略偏过视线,他自己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艰难。

周进道,“我当初也料到赵家这两兄弟胸怀远谋,不会甘心做受人挟制的堂主。不过我低估赵森了,想不到这人心机这么深!”。赵森拉起一票子人叛出和记去,但他打的却不是造反和记的旗号。赵森声称周进之所以能在警方那边这么快脱身,是因为他关键当头为了自保,将和记内情出卖与警方,才得到对方承诺的保释。这时兵荒马乱,正是流言四起,而赵森言之凿凿,指天发誓,发誓他力拥和记,只反和记真正的叛徒——周进一人。他自称永远是和记的人,蒙不白之冤,只是为了肃清和记真正净地。

“赵森喊明口号:‘只反主,不反国’,他只要全心全意对付我周进一人。外面只要稍有动荡,人心涣散,免不了一股脑的向着他去。以一敌多,他这一着棋,走的很好哇!”

霍一飞道,“可惜赵森棋差一着,迟了最关键的一步。他一心抢在进哥之前动手,暗杀武堂主同七哥,想来个快刀斩乱麻。但想不到进哥仍然在他预料之前就离开警局,赵森并没有来得及一一铺垫好他的计划,现在他只能挣个鱼死网破。”

“楚堂主,欧阳老鬼那边又怎么说?”

霍一飞思索道,“那次我跟楚堂主,欧阳堂主这些堂主谈过,他们的心思动向不敢妄说,但有一点可以明的,有心的人未必有胆,有胆的人未必有心。赵森是有心又有胆,他敢打出去,但其余各堂主考虑厉害弊端,他们未必那么容易被拉拢。”

顿顿道,“何况进哥这些年积下的人脉不浅,说实话,各堂主还是很承进哥的情。否则进哥不在的时候,他们也不必就一定给一飞的面子,要反,那会儿早反了。”

周进缓缓摇头,“那倒不尽然,但他们权衡厉害弊端,不会轻易倒戈,这是有的。现在毕竟还在乱着,上面政府还在往下打,可没有说就这么放松过去了。只要上面打一天,江湖就要乱一天。”

话虽这么说,但两人心中都能想到,政府的打击虽然难以应对,但上面往下打,所有的社团都遭殃,此消彼消,这反倒不是最足虑的。这事在他二人心里,也曾反复思量,霍一飞很肯定的断言,“上面打不了多久,早晚要止住。他们不能把这个社会连根拔除,只有越扰越乱。现在外面已经乱成这样,再乱下去他们自己也要吃不消。”

他更担心的反而是赵森同扈宇相互勾结,狼狈为奸,赵森心机深沉手段阴险,兼之有兄弟相助,拉拢着江湖上不少势力,本来就很难对付。扈宇同扈家更加无法小视。且不说扈家同政府高层的关系,在H市这一两年正是叱咤风云的时候,就单单扈宇一人,已经足够叫人头痛。霍一飞数次同他交手,都没占过什么便宜,这一次更险些死在他手里。扈宇初到H时候,每人真的把这个纨绔子弟放在眼里,但周进那时已经看到他不是泛泛之辈,从扈宇到H市第一天,就嘱咐了霍一飞极力的监视,之后几次,周进都寻机会试图将这个未成型的后患扼杀在摇篮,但可惜时机使然,都未能够。

事实证明周进眼光是极准的。近半年来,扈中和在H市这边下的力气已经渐渐少了。因为扈璨的缘故,扈中和在H市与T市左右摇摆,不能不说萌生退意。扈家各部人马除了随扈中和退回T市,其余所有人都以大公子扈宇为瞻。扈宇有狼子野心,亦有将帅之才,他组织的这些英雄豪杰横行无忌,如果再加上熟知和记内情的赵森兄弟,才是眼下最难应付的对头。

周进知霍一飞同扈宇久来纠葛,经过这次这件事,恩怨更是一辈子也难清了。霍一飞对扈宇和他身边的势力也了解切实。

“扈公子志向远大,他也确实有这个才能。现在他手下一票人从中新港西城,包括新葵和武楠下面几十个堂口,都踩的很平。可惜的是扈中和不支持他,自家内讧,扈中和手下的人也很乱,来回摇摆,扈宇现在的处境也不轻松。凭你对他了解,你觉他下一步棋会怎样走?”

霍一飞叹口气,道,“进哥说的不错,扈宇有软肋,软肋就是扈中和。扈宇同扈中和已经不是不和,他们已经闹得势不两立。扈宇既然拉人干出来,他早豁出去一切了,没什么顾忌。但是扈中和老谋深算……恐怕紧要关头扈宇还不是他老子的对手。”

“只不过”,他略略顿道,“扈中和会这样做么?”

周进想起那天事发的前后过程,“老七说,那天扈宇本来约了他山坡见你,后来又打电话改了。缳塘是他家住的地方,那么说他是临时有事不得不赶回家了。那一定是扈中和的事情。”

霍一飞扬眉望了周进,“可惜直到现在,还没有听到扈家传出什么动静。”,他隐隐猜到周进心中的想法,不由微微寒蝉了一下。想跟他说,“毕竟是虎毒不食子,就算扈中和跟儿子再有什么恩怨,他会要到假借外人之手的份上吗?应该不会那样绝情罢。”。但话到嘴边,便想起张明山是如何对待自己,他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是欺诈蒙骗,□折磨,做这些的时候他怎么顾忌过半点血肉之情。真的是虎毒不食子吗?他也不敢说了。

周进神色淡淡,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咱们说这些,也是往多了想。眼下我们和扈宇都一样,还都要应付上面。帮里这些兄弟已经饿了这么久,再不喂点食,我看他们要先乱了。”

霍一飞道,“这个进哥交我做罢,不出意外的话,封禁应该很快就能解开。”张明山真是命大。那天在半山,扈宇、应七、加上数十的警察,还有几十条狼犬那么混战一团下,竟给张明山寻到缝隙,没命的跑了出来。张明山一逃出半山,家也没敢回,直接到太太高捷长住的医院。那时高捷已经不在德仁住院了,否则只怕在医院又会和周进等人撞到一起去。张明山在高捷的医院简单处理了几处伤口,打上吊瓶,便委顿在病房,过了一夜。

整晚他翻来覆去,哪里能睡的着,脑子里一团乱麻,嗡嗡的响。如今扈宇是摆明了要跟他翻脸了,在半山下手不成,张明山恐怕扈宇会一直追着他。白天晚上,趁他在外时候,总有他下手的机会。他这次伙同扈宇骗霍一飞到仓库严刑逼供,如此一番,也彻底了断了父子亲情,此刻想来,多少有些后悔。假如霍一飞真的死了,他是亲自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周进也不会放过他,这一次大概真是有些过了,事情已经做到了绝处。

但这时他就是想后悔,也没法了。当晚张明山气恼已极,但对扈宇仍不敢疏忽大意,直捱到凌晨十分,他才搭出租车趁了晨雾悄悄回自己家中。好在家中无事。他把儿子张大鹏安置到他妈妈高捷的医院,学校里请了假,嘱咐两人:不要轻易出门。自己格外的小心,终日提高警惕。

他倒不是害怕,年轻时厮混社会的张明山骨子里有着一股无赖的狠劲,不管是谁,当真找上门来,他也能拎起菜刀,跟对方拼命。不过对于扈宇,张明山真的不愿多惹,扈宇是狼子野心,如豺狼阴骛,张明山自觉性命是非常的矜贵,还真不想在他身上徒劳伤命。

本来张明山也可以继续请假休息,以求安全,但他更担心的是政府那边的反应。他恐怕扈宇做事不留余地,翻脸之后,将他同扈家之间的勾结也索性张扬出来,才急了早早回去。他之前佯称抱病,清早一到,同僚下属一个接一个围上来,都是纷纷问候病情。自然,没人知道张明山勾结黑社会的行当,也没人知道他险些被挟持在山中。

到晚上时他接到了扈宇的电话。

扈宇笑嘻嘻的,称道,“张局长。”。张明山没有答应。

扈宇道,“张局长,那天怎么不辞而别?我回头再找你就找不到了。那天我急了,有什么地方得罪的话,张局长别跟晚辈计较。”

扈宇这话是笑着说的,说的也十分客气,但不知怎的在张明山听来,话里总掩有几分阴骛。

张明山一手旋转着钢笔,这话在他心里已经反复掂量了无数遍,是顺应,还是回敬,怎么思量都觉得不妥当,也不甘心。

“那天场面乱到那样,我要不早点走的话,恐怕再晚就走不了。是不是,扈公子?”他一面掂量着道,“那天的场面到后来你也控制不了了。”

扈宇是聪明人,听的明白,张明山是在说,那天你是想杀了我,因为“场面失控已经控制不了了”,于是混乱中,张局长不幸惨遭“意外”。也许扈宇被戳穿动机,正在满面冷笑,也许他腹里对张明山冷语讽刺已经杀心大起。但电话中的扈宇只是笑笑,并不着任何痕迹。“是,让张局长受惊了。那天的确是险。亏得张局长反应也快,早走掉了,不然后果真不堪设想。”

张明山咬了咬牙,回道,“没关系。”

若说那天张明山是料对了,扈宇打来电话,言语亲切,关心问候,似乎两人之间完全没有过任何冲突。若说他是料错了,扈宇只打了这个电话来,人始终没有露面,也没有派手下前来问候过。张明山在电话里约他出来吃饭,扈宇都推称事忙,没有时间。他不肯与张明山见面,明显是不给两人任何接触的口实,不管是为了提防,还是为了暗下杀手避疑,总之不是全没事情那么简单。

在张明山这里,自然不肯善罢干休,那时政府的扫查仍在继续,扫查范围中就查到扈宇手下几个场子,张明山利用职权,私自扣下。这几个场子对扈宇都十分要紧,张明山派人传出话,要他亲自到这里来解释。

扈宇仍然没有到场。这一次派了一个手下前来谈判。自然也谈不成,张明山便将场子在手中扣着,不说放,也不说不放。如果是换了其他任何人,就算只是误会,凭张明山酸性的性格也定要一辈子仇怨到底。只是在扈宇身上,他实在不愿意多招惹,而且这件事不光明正大,张明山恐怕会拖累到他现有的生活,心里反而是希望早早过去。

因为这个原因,兼上配合警方工作,事情繁忙,他一时顾及不上这边。在前一阵的扫查中大量扣下的场子交到张明山这里排查,场子大部分来自和记同扈家,其余各帮派均占一些,收受不同关系的内部人也都开始各显神通,在其中做着各种各样的手脚,喧闹非凡。一时间,所有目光似乎又转在江湖势力的重组和明争暗斗中,那事的阴霾仿佛已经烟消雾散。

这日手上带过来的场子尽是和记名下,张明山着实没有客气,一一狠狠的掐掉。直忙到下午近两点了还没吃午饭,张明山订了附近酒楼,其他人都先去了。他回来取钥匙,拿了钥匙正要转身走的时候,门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在门外。

张明山几乎惊的后退了一步。霍一飞缓缓踱进来,反手带了房门。

张明山不由紧紧看着他。相隔不过一月,霍一面脸色仍还显得苍白,眉宇眼间,英俊又掩着丝丝憔悴。天气阴凉,他披了深黑外衣,衣领立起遮了半边面颊,坚毅的嘴角抿着,面上没有太多的神情。

张明山连续退了两步,哑结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霍一飞道,“放心,没有人听到我跟你说话。”拉过软椅,慢慢的坐下了去。

张明山立了半晌,也颓然坐在椅上。两人面面相对,许久都无声,张明山真不知能说出什么话来。他也隐隐料到,霍一飞这一次再回来找他,接下来的恐怕不会再那么简单。他心中有愧,愈发的忐忑不安,几次去看霍一飞的脸,又转过头来。饶是张明山脸皮再厚,再心肠再冷,亲手将自己的儿子害至那般地步,再见面时,如何能够坦然面对孩子的目光。

霍一飞抿衣倚了椅背,张明山这间偌大的办公室,装修豪华,沿墙壁深紫色的天鹅绒窗帘直垂地面,遮挡着外面阴沉的秋风。水晶宝石,装点华丽,这便是张明山日常的生活,富贵奢侈,安逸享受。要他为了欺骗自己在地库里吃了一夜苦头,还真是太难为了。霍一飞只在心里自嘲的般的笑笑,他竟会幻想过张明山脱下朝袍,与他们共过平民生活,孰不知他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惯于骄奢的上层名流,哪有闲暇去回顾过去辛酸。

张明山点起一支烟,籍着烟尘掩饰着自己发青的脸。乍见到霍一飞惊诧异常,一时心里虚愧,脑子嗡了一声,乱作一团。片刻后逐渐镇定下来,雄雄滔辩的口辞也早撂在嘴边。纵使他对霍一飞千般不是,毕竟他是他亲生父亲,天下只有不是的子女,便不信他当真找上门来拉住他报复打骂,或者一刀插下要他性命。

拿过一只水晶烟灰缸,敲着燃灭的烟灰。“你现在也回到周进身边了,正如你的愿。过去的事情,你对也好,我错也罢,就当从来没发生过罢。你身体怎么样?如果不适就留在医院多休息休息,阴天下雨的,不要总往外跑。”

霍一飞轻笑一声,似乎微微点头,从上衣里拿出一件事物,在桌上缓缓展开手。“我是来还张局长落下的东西。”

张明山瞟了一眼,只见是那天在仓库里他不见的那只手机,顿时如通电般从全身掠过,身子不由得直向后倾斜,半晌才稳住。他一见到这只手机,就知道事情要坏了,当时千算万算,还是漏了这一桩,丢了手机,他竟没留意落在谁手里,当时也是没有想到后来会给霍一飞逃出去。事后也把这件事忘记了。现在看到从霍一飞手里拿出来,张明山知道已成祸根。

他下意识就想伸手夺过那手机,霍一飞岂会让他抢到,已经翻开机盖转过屏幕对着他的脸。屏幕显出恍惚的影子,只听张明山的声音:“小畜生不知道被姓周的灌了什么迷幻汤,他连谁是他爹都不知道,今天我就是打死他,也不亏他……我为了帮你连心脏病都装了,我也是尽心尽力。谁知道这小畜生这么冷血无情,他眼睁睁的看我死,也不说一句……!”。

这话说罢,又是一阵惨烈的毒打声,张明山手脚并用,踢打霍一飞满地翻滚。

“扈公子,咱俩多少年交情了,我怎么会出卖你?我出卖你对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咱俩有这么多交易在一起,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总之你放心,我使尽全力帮你拿到周进的账本就是了,还不信从他嘴里扳不出来!”。屏幕里,他暴躁大发的咬牙切齿,几个字从牙根里挤出,恨意如此浓烈。镜头正落在他一张脸上,带着残留的血迹,是那样狰狞和扭曲。

张明山哆嗦着抬头道,“你……你……”,霍一飞又播放了一分钟,合起手机盖子,把手机撂在桌上。

这回张明山倒没有立刻抢过来了,有些呆呆瞧着桌上这个物件。多么不起眼的一点东西,现在俨然是能够夺他性命的断头台。

张明山依稀记得了,他佯装心脏病发的时候,霍一飞曾让他靠过跟前去,他在铁栏外面帮他把药够出来。那时候这个手机还是在他身上的,霍一飞是在那时候偷偷牵了过去。那时他还没有跟他翻脸揭穿真相,从此可以知道霍一飞对他并不是完全放下了戒心,即使在信赖的情况下,他也留有一手。张明山忽略了他的儿子在江湖上已经滚打了很多年,熟练的江湖经验使他下意识留有保护自己的手段,何时何处都会如此。因此霍一飞才会拿到这个手机,录下当时张明山同扈宇对话的全部。

这些东西如果流传到市面上,张明山丢官弃职,身败名裂;如果被廉政调查的警员摆到法庭做为呈堂证供,等待他的必将是后半生囹圄生涯。张明山沙哑道,“你想怎么样?”,事到如今,他已然万念俱灰。之前如次对待霍一飞,这一次,他定不会放过自己了。他跟周进串通一气,手里有铁证如山,定要一路追打得自己落花流水一败涂地,否则又怎么能出了胸中那口恶气?

霍一飞静静望着张明山一张布满狡猾多疑,又颓废丧气的脸。他的脸色青灰,眼珠在不断翻转,但饶是他想尽各种狡诈手段,也无法夺回这段落于人手的证据,他自己心里也明白。霍一飞道,“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和记没事,你也不会有事。这手机还给你。”,把手机放在张明山面前。

张明山怒道,“你威胁我?”,也没有拿起来。这手机要不要还有何用?张明山咬了牙恨恨瞅着,好久点了几次头。“你威胁我。有几段破录像就想让我听你们驱使?有种你就弄死我,我死了,看看你们和记会怎么样,你们一辈子都是匪徒罪犯,永远都别想翻身!”

霍一飞道,“如果张局长觉得自己性命不如和记矜贵,随便你怎么做,我也管不着。”。张明山大怒不已,狠狠一把将桌上手机,茶杯几盏,连着水晶的烟灰缸挥到地上摔得粉粹,掀开桌子猛起身来,“霍一飞,别以为现在有周进挺你就本事了。我能整死你一次,就能整死你第二次,你这辈子都别想能动得了我!”

霍一飞只是直望着他眼皮都没有一闪。张明山竭尽威武为自己撑气壮胆,就算他叫嚣的再大声,表现的再不畏,也无法掩饰他已经是一头技穷的黔驴。他再怎么耍横,也不得不受霍一飞威胁,不得不从此听从他们任何的安排。他若真有胆子,倒可以拿得起放的下,随周进他们怎么处置,最多不过是一条命。但张明山多年来早已习惯安逸又受追捧的官僚日子,他绝对舍不得现在的身份地位,重新回到过去那一无所有的时候。

霍一飞对他这秉性更是太清楚了。他要狠了心对付一个张明山,真的是易如反掌。当天张明山一派宁死不屈的模样,但到第二天,霍一飞便打来电话,让他想办法,保证和记名下场子在排查中一个不差顺利过关。

张明山竟没敢不接这个电话。霍一飞只告诉他:“和记的场子已经送到你们那边查,有你在,希望可以没事。”,说完便即挂断,没有多一句话。张明山对着电话默然无语。当日晚上,被警方扣住的五十四间夜场其中十处率先解封,酒牌一一送还。

随后一周里,剩余的四十四间夜场均陆续和解,这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是由于夜场数目多,程序繁琐,处理起来也异常麻烦。现在轻易解禁,可以说是一个好的开端。沾了周进的光,同时被查的其余帮派的夜场也在同一时候放开。夜场对整个环境的影响很大,灯继续红,酒继续绿,夜晚很快重新恢复糜烂。晚归的□和皮条客肆无忌惮在街角招揽着生意,间或有刺着纹身的小混混无聊的晃来晃去,江湖的气味很快就在这夹缝里恢复生机。

一个月后,原本严禁的反毒线开始有松解迹象。水暖鸭先知,各地拆家接踵浮出水面。很快开始有K粉和摇头丸等软性毒品在市场上流传,有一定关系的瘾君子通过关系,可以在相熟的拆家处买到。

从这开始,霍一飞陆续要张明山做了不少事情。每一次张明山均沉默以对,如今他弥足深陷,已经无法回头了。张明山虽然做官是个昏聩又贪婪的十足贪官,但在官场的人情走势上,他到底处了这么多年,还是很有资本可用。霍一飞正是为了这个威胁逼他就范,走通关系,获得信任,解除封锁。事实上,这时风波刚过,周进在上面原来的势力都还很难动作,张明山虽然身家也不清白,但他是扈家的人,扈家被特殊照顾,也就没有去注意张明山,他活动还相对自如。这对周进等人来说很重要,在江湖实力迅速分化重组的当下,分秒必争,稍有迟疑和记就会被洗下去。若不是霍一飞及时而有力的抓住了张明山这张牌,结果会怎么当真难料,这一点,大概张明山自己也没想到。

政府严查期间,和记在各个行业生意均有不同程度的封禁,不仅是酒店和娱乐场所,连同房地产,走私,毒品等等都包括在内。后在张明山协助下,仅在警局里私下抽出去的卷宗就有一百多本。

和记整个形势明显日渐明朗。但霍一飞既然出手,要的就不止这些。一次霍一飞跟张明山说,他希望相识一些更高层的人物,尤其是从前没有接触过的,不妨安排个时间坐下喝杯酒。

他不用多说,张明山自然明白。以张明山的能力就算要给周进两人卖命,也嫌他实力不够。霍一飞以他坐桥,他要跟更上层的势力交易。这一次张明山断然拒绝,说他做不到。这倒不是张明山存心推诿,的确以他的身份,实在联系不上霍一飞想要结识的人,也接触不到高层的势力。霍一飞跟他提出了两次,这回,张明山豁出了,就算他们真把那些事情张扬出去,他也只好坐着等死。

但张明山总是命好,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是尽浑身解数,上窜下动也没有办法的时候,一个偶然的宴会上他结识了几个B都下来的朋友。张明山感到这是一个机会,便找到霍一飞出来牵连他们认识。约在一间高级会馆,为了避讳,霍一飞只身一个人来,同那位姓何的先生在楼上房间密谈。张明山没有跟过去,独个儿在下面游泳池旁的躺椅上歇着,瞧着水面有些发怔。

高级会馆没有什么人,偶尔有几个身材高挑的女人披着浴巾走过。只有一个两下了泳池游泳,四周显得非常静谧。流畅的钢琴乐在广阔的空间里平静的流淌,侍应立在墙边,为客人低声服务,但从这里完全听不到声音。这是真正贵族的,上流社会的享受,他还能看到多久呢?张明山有不好的预感,他可能真的要面临后半生监狱生涯。就算他肯一直帮霍一飞做事,满足他们所有的要求,他真的就能保住现在的身份吗?

一边是扈家扈宇,一边是周进和霍一飞,他们两虎相争势不两立,自己被夹在中间,难道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在这个风雨动荡将停未止的时候,胜利者踩着血肉攀登,失败的自顾难暇,他已感到自己这十年富贵的日子,怕是走到头了。

倘若今天霍一飞同何先生几位相谈融洽,有一个好的开始,那么从此以后,霍一飞大概也不再需要他做什么事。张明山不禁屡屡抬头望向楼上,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但他心里难宁。他既盼望摆脱霍一飞,摆脱这让他提来羞耻的胁迫,又害怕摆脱他们。他想霍一飞就算再恨他,应该还不会来要他的命,但是周进就难说了,等自己连利用价值也没有的时候,这个屡次阴谋对付他的人,他还留来做什么?

想来可悲,自以为聪明算尽,最后竟是折在这个儿子的手上。张明山若是知悔,他该后悔自己曾经那样对待自己的孩子罢。不过他还有这个脸后悔吗?是他亲手把霍一飞推到仇怨对立的他步,逼他如此对待自己。

不知多久后霍一飞同那何先生几人谈笑风生的下楼。张明山迎上去,只见眼前的几人中,霍一飞长衣轩扬,漂亮的太阳眼镜下的脸上信得自若,俨然已将一切拿捏在手。

这是自然,被拿捏的也不包括他张明山么。张明山不愿多想,上前打个招呼。几人寒暄一番,一边同去下面餐厅吃饭。张明山谨慎的客气,“想不到何部长这样给面子,今天能到……”,何先生道,“好说好说,张局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小霍先生爽朗直率,咱们很投机。”

,回头笑了看看霍一飞。

霍一飞还以微笑。张明山别过头去,只佯作不见,又走出几步,闲谈中那何先生问了句,“小霍先生跟张局长是怎么识得的?我看你们长相倒有几分相像,人家若不说,我还以为是亲戚呢。”

霍一飞笑道,“说不定我跟张局长前世是父子。”

张明山一愣,脚下滞步,怔怔呆在当场。

那日霍一飞初与这位何部长见面,谈的很好。后来两人又相晤几次,都是在H市。所谈什么内容,外人无从知晓。张明山也很纳闷,何以两人初次见面,霍一飞就能使何先生欣然应许合作?他自然有重要的利益能吸引何先生趋之若鹜,至于是什么,就猜不到了,只能肯定那肯定不是金钱。总之霍一飞有这样的本事,一旦给他打开缺口,剩下便游刃有余。霍一飞在这位何先生的牵引下,很快联系到不同高层,其中有几个人非常重要,正是他们主持了这一次同国际刑警合作的反毒行动,进而牵连出后来一系列作为。

事情至此,终于峰回路转。霍一飞的种种动作很快牵动了上层声音的变化。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原本在政府的人得这缝隙又纷纷重起,转眼之间整个势力关系已完全不同。不管是主观使然,还是客观推动,这一场历时半年之久,规模浩大,声势强劲,涉及范围之广,力度之重前所未有的政府整顿行为到这里,渐入尾声。如果从去年秋天扈中和杀进H市算起,已经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也许是政府真的折腾不起了,这一年里整个H市飘摇动荡,人人自危,原本已经形成的社会秩序一旦动乱,所有的一切都失去控制。街道上抢劫,杀人,没有一天不在发生,寻常人谁也不敢晚上到街上走动,出门必要三一群俩一伙。

如今看来倒像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这样劳民伤财的所谓‘“整顿”真的有意义吗?还是某些人为了履历上好看的成绩,甚至只是一派系为挺扈中和之类的江湖团伙,与另一派间的内斗。帮派大势确定以后,剩下的,只有霍一飞在和记的身份关系如何重提。九月十九对寻常人来说只是个平常的日子,但在和记这一天从清早起,上面下面的人都开始各有忙碌。和记曾经在这一日开山立派,那时不过是几个兄弟插三根香,三跪九个头叩在关二爷面前,立誓这一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到如今的叱咤风云,再到波折坎坷,起起落落,中间已经经过许多年头了。

老一辈的人到这一天,会重到祠堂拜祭,面对香火神位不免一番唏嘘感慨,感叹光阴如梭,为他们年轻时或风光或悔恨的过去叹一口气。对年轻人来说这天只是难得的繁忙,他们忙着帮忙摆设台位,肃整祠堂。偌大的祠堂前面要插满三十三根足有四根手指粗细,一人多高的重香。三为众,俗语三三不尽,三十三的意图是帮派势众人广,香火昌盛不息。从门口到堂前地面要光洁,一尘不染,否则就有不干不净的东西踏进来。

这之后还包括拜祭之后的筵席,也是他们要忙的项目。筵席前会摆上最肥大的乳猪,吃饱喝足微醉醺醺的兄弟们就会肆无忌惮开始拍买彩头,免不了嬉笑吵骂。外面有成群的舞狮队助兴。愈是有权威势力的帮会,越要搞的热闹尽兴,但如果没有这个实力的帮派大张旗鼓,转眼就会招来其他帮派砸场。

老规矩这一天开香堂要在正午十二点进行,不得早一分,不得晚一分。不过到现在时代不同了,也没有人再守这些陈年旧规,往年开香堂都随多数人时间,挪在下午或傍晚。今年却又还回正午。对于今天的日子来说,格外有些不同。

在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特别是周进被陷困在警局脱身之后,他还没有正式同和记各堂的堂主见过面。这一段时间江湖上并不安静,暗下有传言流行,而传言的目标正是指向周进。这段传言称周进在被困警局期间,为求自保,将和记一部分内情卖与警方交易。警方凭借这些切实的内部消息,拿掉和记不少生意。所以周进才能这么快脱身。江湖谣言风言风语,原也没有凭据,但当时的情景,和记十二位堂主中或被害身亡,或离帮叛逃,原来的席位确实已经不能齐全了。可以说从堂主这一层来讲就是正在争夺易动中。

因此周进选择这个日子与众人见面,目的是不言而喻的。开香堂重日,龙头亲率各堂堂主叩拜祖师爷,一帮之主的位置名正言顺,不容别人质疑。也给每个人提个醒,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拜的是哪家的堂,不要听了一点流言蜚语便胡思乱想。

直到中午近十一点,各堂主和主事人早已各坐其位等会多时,周进方才到场。尽管之前带着各种声音的低低窃语不断,但随周进清矍和带着不怒自威的深灰衣影立在祠堂,所有窃语霎时停住。人人屏着几分呼吸看周进带着几个人,慢慢踱步进来。周进较从前似乎略显清瘦,但举手间盛气和执掌乾坤的霸道反而更觉凌厉。众人七嘴八舌齐叫声:“进哥”,所有堂主和主事人一个接一个上前招呼,同周进问长问短,满怀关切之情。说到动情处,甚至捶胸痛哭。

这也并非全是惺惺作态,虽然不过一两月间,但是每一个人都目睹大起大落,在生死的线上挣扎一回,不由感慨万千。这一刻仿佛私下那些解不开的恩恩怨怨也都抛开了,只叹这些人还能坐在一起,未尝不是一种缘分。

众堂主中以欧阳白年纪最大,当下道,“老大,欧阳白没什么本事,和记最紧张的时候我也没使上什么力气。好在和记有老大在,手下兄弟一飞少年人才,能力本事叫人青睐,众位兄弟也鼎力相助,共保和记万无一失。社团也有几十年了,蒙祖宗的庇护,一直到今天,在H市也是数一数二的。从前那些跟咱们作对的,有的倒了,有的散了,就是自家的兄弟,有的人也已经不在了。咱们今天还聚在这里,跟老大喝喝茶、聊聊天,我好高兴。”

抬起双臂,上前一步,紧紧搂了周进一把。周进也伸开手紧搂了搂他,拍拍他肩头,心下毕竟也是几分感慨。道,“欧阳大哥的话太客气了,周进这次险些自身也难保。和记如果没有各位堂主,就不会有今天。兄弟们待我的好处,周进永远记得。”

欧阳白后退几步,仍在自己的位置站立,周进缓缓迈出两步,望了眼前所有人。“和记从开山立派那天,所有兄弟就是立誓同生共死,到现在这么多年,从未有改变。虽然偶尔有肖小徒辈,受利益金钱诱惑做出背叛帮会,出卖兄弟的下作事。但帮中兄弟共讨声乏,容不得他立足之处,这种人也算不得什么。周进承蒙祖师爷不弃,领三山五岳兄弟打江山,只要能力所及,敢不尽心尽力,受五雷轰顶的惩罚。虽说一人能力能做到多少?但周进只要在一天,就希望兄弟们好一天。富贵时,跟帮中所有的兄弟同享荣华富贵;患难时,上下齐心齐力同生共死。”

他侧头问应七道,“七堂主,请你把碗碰上来。”。应七双手端着一只瓷盘,上面铺有红绸布,端正的摆放一只半新不旧的搪瓷碗,旁边并着一把刀光寒寒凛的短匕。

这只瓷盘端到周进面前,周进握起匕首,同时左手扬起,刀刃在四根手指齐齐一划,抿在一起微黑的血登时直涌流下,滴在碗里,与水融作一团。瓷碗自周进向下一位一位传下去,到每个人的面前,都划破手指将血挤在碗中。瓷碗弥漫着极腥的血腥气,每一年这日的开香堂,众人都要将血滴在碗里,立过毒誓,供在祠台前直到下一年再请出来。这一轮走过来碗中已经尽是鲜血,凡是碗中滴了血的人,均接过瓷碗仰脖饮下。

歃过血,立为盟,方才到应七亲自燃火持香,一一分与每个人。三十三支香火,除了周进,十一名堂主,剩余的二十一支则由其余主事人领受,依身份、地位、资历辈份从前向后排开。早有人准备好三十三只黑色软垫,所有人面对祠台跪地,手持香火,齐声背诵帮规。

“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是我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是我兄弟姊妹,尔妻是我嫂,尔子侄即是我子侄;洪家兄弟,不得私做眼线,捉拿自己人,即有旧仇宿恨,当传齐众兄弟,判断曲直,决不得记恨在心,万一误会捉拿,应立即放走,如有违背,五雷诛灭。”

……

言毕,方才将半个手腕粗的香火插在香坛中。各人纷纷起身,暗中不由吐一口气。繁琐而老套的规矩总算行完,余下的,才是大家真正需要和能说话的时间。

重新坐定下来,周进抬眼望了望正立在长桌对面的霍一飞,收回目光道,“没论正事前先跟大家提个事,也算我个人的私事。当日葛堂主谋权叛帮,搅和帮中不宁,这都是周进维护不善,也连累了很多兄弟,因为这件事吃不少苦。一飞是跟着我长大的,同我感情好的很,他见我有事免不了焦虑急躁,小孩子没什么江湖经验,做出过份的事来。”

众人知道他定今天是要提这件事,但还不等开口,周进已经先提出来。“帮有帮规,家有家法,既然是犯了规矩,没人包容他。不过如果别有内情,我也不能因为哪个跟我亲近,反而让他受委屈。”。望霍一飞道,“霍一飞,你的事情自己说罢,有什么话尽可以同在坐各位叔伯兄弟讲。”

霍一飞站出两步,当着众人面前,面对祠堂方向跪地。在与周进见面之前,霍一飞主持帮会的事,早已跟这些堂主见过数面了,这番话在各人的腹中早已预备的清清楚楚。因此不待他开口,众人已七嘴八舌的来替他辩解。道,“这事咱们本来也早该提了,不过从那往后和记一直乱着,始终没功夫顾得上。当初说一飞连结扈宇暗杀过葛老挥的事,后来葛老挥在祠堂上亲口承认,是他无中生有的诬陷。他的腿倒是扈宇撞断的,不过是因为他们两人自个儿的恩怨,也与别人无关。这件事一飞老弟受了这么久的委屈,早该还个清白。”

提起当初葛老挥那事,各人仿佛仍显得愤慨。“葛老挥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做和记的主。现在想想,如果真给他得逞,和记这么多人岂不要毁在他手里?”

堂主鸿琨笑道,“说起来我们反而要多亏一飞早些压制了他,否则让他得隙起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应七笑了接口,说,“是。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权宜事异。到什么时候,就得说什么时候的话。如果每一件都按部就班那事早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解决。各位都是老江湖,也都通晓这一点。”。应七前一阵受了五十藤杖,仍然改不了他这口舌刻薄,拿话来损这些人见风使舵。当真觉得霍一飞这么冤枉,做的这么对,当初在刑堂打他的时候怎么不说?落难的时候,怎么不来替他分辨?何况霍一飞被葛老挥陷害是真,但他也的确勾结了扈宇来对付自己人,当初处置他也是基于此,现在这些人却绝口不提了。

众人被他损了一顿,脸上尴尬,一下说不下去。周进心中好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程历是子承父业,老父程向南是帮中老人,仗着身份来头大,向来说话也很硬气。此时站出道,“当初的事我知情不多,不敢多说。不过这回我知道为了帮会的事,一飞跟扈家那大公子纠斗,险些赔上性命。我相信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勾结。这次为了帮会,一飞出来主持大局,既有这个胆量,又有气魄能力,老实说,从前我对进哥手下接触不多,不过这一回,我很佩服进哥识人的眼光。一飞毕竟还小,前途长远,希望进哥能再给他机会。”

周进正是要他们说出这些话来,才问霍一飞道,“你怎么说?”

霍一飞平静的低头,“一飞知错。”周进道,“虽然说当初的事是葛老挥存心算计,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既然出了我们和记的门,再进来,就要依和记的规矩。叔伯们怜恤你,没有一点为难,但进门的规矩也免不了;你还没不是帮中的人,人在外,就以在家兄弟身份和各位堂主维事,依着规矩也要受三十藤杖的罚。明白么?”

霍一飞点头称是。当下,四个人上来走到祠堂两边,卷起从进门到祠台前这一条长地毯抬走,换上的是同样长度的麻面长布。在长布上面,一卷看来极沉极重,卷帘一般事物抬上来,沿着长布缓缓的铺展开。一米宽、约三十米余长,每隔寸许是一条长条铁条。只是细细看去,才能看到原来每一条铁条上倒着密密麻麻的铁刺,每一根便如同一把小小匕首,在祠堂缭绕的烟火下闪烁令人颤栗的寒光。

霍一飞要在这一条铁链上一步步跪过去,直到祠台前,叩头上香,重新歃血立誓,才能名正言顺的重进帮会。这当中倘若有任何一个人存心刁难,他都不得再进一步,否则便是硬闯。

现在刁难恐怕不会有了,但即便是一路畅行,也是一步一步在刀上爬过,利刃割皮刺骨,鲜血染满这条长长的麻布。霍一飞解下外衣,笔直的跪在路的起始,便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一时寂然无声,祠堂里数十人都默默望着霍一飞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跪行。血沿着前进的方向,迅速的浸染透了白色长麻布。霍一飞行的很艰难,隔几步便停住,双手扶了大腿身子前倾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是何样的痛苦。弥漫的香火似乎格外的浓,魔鬼一样将地上命中被选中的人紧紧笼罩。即使屋里屋外阴冷如晦,冷汗仍然从额角滴滴涌出,额前的碎发很快被打湿的一缕一缕。

步步刀割,寸寸剜心,膝下的铁条有如烈火炙烤的火炭。霍一飞侧头咬着衣角,僵硬的挪动双腿,一时间,仿佛能听到倒刺勾在肉和骨头上的声音,听的人不觉心惊。再看地上,他已经一步一步爬出十几米远,身子一倾,手不由得撑在前面铁条上,倒刺立刻刺进手里。霍一飞扶了扶地又直起身来,继续向前跪行,手上的血很快沾满衣衫。

当下心中也无他念,只是想早早结束。三十米虽然不短,也不至于爬不过去。不过他到底重伤初愈,身体还虚,剧痛刺激下明显显得吃不消。跪出超过一半的距离后,脸色更苍白,浑身仿佛都在颤抖。膝下一个趔趄,顿时钻心的剧痛一下直涌到脑子里,竟然痛的一阵眩晕。着实的撑着地上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

旁人以为他要晕倒,正欲上前搀扶,但霍一飞低头紧咬牙关,拖着腿又向前狠狠划出几步。走上前的人只好又退回去。也许在别人眼里,这样一个过场残酷苛刻,的确有些不尽人情,但对霍一飞来说千难万险,这实在是最末的一关。回家的一路多少艰难和阻碍,自己甚至一度不敢去想。如今万般难处都过去了,难道还差这最后的一步?

不知怎的,脑中忽然映起戒毒那时候进哥逼自己跑步时说过的话。他说“我可以抱你回家,但前面的路一定要你自己走过去,如果走不过爬也要爬过去。”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整个人跌倒在地上,连忙双手撑着地面才稳住身子。抬头望去,那祠台已经近在眼前,松了一口气,眼前又是一阵阵发黑。刑堂的人上来将铁条重新卷起来抬走,扯起地上的白麻布,整条布已经血浸的黑红。果然是“血出”,“血进”。这残酷毫无人道黑道刑罚如果被willon看到,恐怕又要惊诧莫名了罢。外人永远无法理解这些黑道生存者们自定,和所奉行的法则。

这才有人上前扶了霍一飞,递上香火。霍一飞满手是汗,勉强拿在手里,对着祠台三叩首,这人将他的香火接过,上前插到香炉中。应七堂中的人仍将那盛着瓷碗和匕首的碟子捧上来,霍一飞拿起匕首划破手指,将血流在碗里,当下起誓,“自入洪门之后,尔父母即是我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是我兄弟姊妹,尔妻是我嫂,尔子侄即是我子侄……”,熟悉无比的帮规誓言,不假思索的自口中背出。

余下的三十藤杖,周进暂时饶了,令他改日到刑堂领打。霍一飞背完帮规,旁边几个人立刻上前来扶他起身,拉过椅子小心翼翼搀扶他倚坐下来。霍一飞也没有推脱,由着他们将自己安置在软椅上,双腿直露在众人面前,只见自膝盖下,两腿均被尖锐的倒刺割的血肉模糊,割着牛仔裤,那裤子也被割的破烂。如果是换了别人,不痛的晕倒,也要失血晕眩。霍一飞倒是吃多了这种苦,反而更加能捱。

有人连忙拿来干净纱布暂时包裹住伤口。欧阳白笑着拍拍他,道,“老弟,吃了苦了。年轻人吃点苦头不打紧,先苦后甜,日子在后面。过了这个关口有的是你风光无限的时候,到时恐怕比咱们老大还辉煌。”

周进这时方才有笑意,笑道,“白老哥尽拿我消遣。”

欧阳白笑称不敢,周进一直看着应七吩咐几个人搀扶着霍一飞离开,送去医院,才转回头来。拿了茶杯呷口茶水。其余人亦重新坐定。霍一飞重回帮会这事不过是走个过场,事中没人为难,说明这事事前早就已经安排妥当。这不仅仅是瞧在周进的面子。在周进出事期间霍一飞主持局面,也奠定了自己的分量。而且在那段时间霍一飞跟他们在利益已经开始有了一些不小的交往,他们交情就不再简单。

周进放下茶水笑笑,“小孩子不懂事,活该他多吃些苦。以后,还得烦各位操心,帮我看着点他,再有什么不对,定不轻饶!”

楚堂主笑道,“进哥,别再冤枉人家啦!你总欺侮人家孩子,当心以后长大有能耐了,找你来报复!”几个人起哄的笑笑了。周进不在意的笑笑,“只要他有这个本事,报复就报复罢,我养的白眼狼还少么?不在乎多这一个。”

当下不再有人能笑的出来。周进这句话已经说的极重,话指的谁大家都很清楚。周进脸色平平淡淡,但跟他这么多年的人都很清楚,只怕他对赵森已经怒到极点。一时间,鸦雀无声,

人人心中都在暗自盘算。与葛老挥不同,赵森一直以来是奉随周进做事,名义上,也算他的心腹。所以他现在忽然背叛也就让周进格外着恼,他应该觉得这是赵森对他戏耍。赵森如此光明正大的同周进对敌,仿佛是在嘲笑这位帮主龙头无能。

欧阳白长长叹了口气。“一场兄弟,本来有今生没来世。偏偏又利字当头,为了自己的利益做出那些叛乱的事情,弄得兄弟自相残杀。当初葛堂主是这样,现在赵森两兄弟也要走从前的旧路。”

欧阳白在这儿又说了一句葛堂主,他跟葛老挥年纪较相近,当年是一起混起来的,虽然葛老挥后来走向歧途,毕竟还有些老感情在。周进并未表现出在意,旁人却接口打断他。“葛老挥私吞帮会的钱,背叛帮会出卖大家,他怎么配堂主两个字?!当初大家一个头叩在地上,盟誓永生永世是兄弟,他却把我们当猴子耍了。”

欧阳白被人抢白,自觉失言,就不再说什么。上七堂的秦均寿悠悠开口,“葛老挥那事已经过去了。眼下赵家兄弟也没引以为鉴,比葛老挥还闹得更凶。江湖上已经插了两支和记的旗,咱们一支,赵森却有一支。”

应七道,“和记有十三堂堂主,赵森只有一个人。如果十三堂的堂主同力对付这个叛徒,赵森凭什么能插住一支旗?”

这话一撂,满场哗然,但喧嚣了片刻又即刻安静。大家心里都明白,没什么可以反驳。正如应七所忿的,十三堂堂主如果齐心齐力,怎么会有一个赵森起来。不过要十三堂主如所立誓言那样同生共死,只怕是永远也没有可能。自古以来江湖义气就是一个幌子,手握权利的人永远不能真的齐心。

秦均寿道,“七堂主愿意听我说句话么?”

应七抬手,“秦堂主请说。”

和记十三堂主,上七下六,上七堂在帮中说话是很有分量的,因此应七说的客气。秦俊寿道,“赵森立这支旗,帮里帮外都做足了绸缪。外面就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现在他与扈家是一派人。至于帮会里,他也是上涌下动,到处活络关系。”

秦俊寿望向周进,停了停道,“不瞒进哥说,赵森兄弟前一阵还有找过我。他送了我老婆一栋别墅,又送给我一百万。”

这话一出所有人一齐吃惊,秦俊寿竟然如此直白,当众将这种事说出来。余光瞥向周进,见他神色淡淡,对秦俊寿的这句坦白,完全没有任何回应。周进城府之深,他们也无从捉摸,当下心里只是着恼:这姓秦的在搞什么?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坐的这些堂主哪一个没有收过赵森“孝敬”的这份好处,又怎么能不心虚。虽说收受好处也不代表就站在了哪一边,这些堂主们要做的始终是观望风向,顺水推船。

秦均寿却视旁人反应若罔闻,毫不客气继道,“赵森除了送我财物之外,和记上下许多兄弟,他都一一拜访,到处收买人心。”。话说到这里已经挑明把所有人点了,但下面的话更加似有所指。“赵森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因为他咬实进哥出卖了帮会利益给警方,和记才会被打的损失这么惨重。他鼓动所有兄弟,直反进哥一个人,那不叫背叛,叫选能者居之,义者居之。”

顿了顿,说道,“赵家兄弟还说,当初姚顺姚堂主就是给进哥杀的。虽然进哥人不在国内,但手下有的是人。”忽然提到当年姚顺的死,霎那时,整个祠堂中更加无一人说话。在仿佛没有呼吸的极度安静中,清楚听着周进放下茶杯,碰撞瓷匙的清脆声响。

周进直到这时才扬起头,缓缓靠向椅背。十分玩味的目光在秦俊寿脸上久久停落。秦俊寿亦毫不退缩同样的目光望着他。周进问道:“那么秦堂主怎么说?”

秦均寿摇头道,“我自然是不信。进哥一向待兄弟们恩深义重,大伙受进哥照顾这么多年,心中都感激不尽;何况进哥主持和记大局,实在不必为了一点私人恩怨动手杀人。枉费了家法帮规,岂不是进哥自己无益。”

周进轻轻一笑,但一点笑意转瞬抹去,目光霎时变的冰冷。“不错。周某既然主持了这个局面,做事只要能交代的了自己,无愧对祖师爷,也就够了。话说回来,如果我存心要杀什么人,也绝不会留下半点证据。就算被杀的那个做了鬼回到这里来喊冤,他也是空口无凭,死无对证。”

众人给他的话激的心中一凛。周进目光一片沉冷,仿佛万年的冰渊,根本深不见底。手底久隐的杀机似乎忽然浮在空气中。他们毕竟不能忘他的心狠手辣,手段霸道决绝,

隔了半晌,才有人一拍桌子,“姓赵的简直是胡说八道!平白造谣生事,挑拨兄弟们间的感情,凭这一点,已够他死十个来回了。”

程历道,“我猜,赵森大概自己才是做了条子的线人,他不过是贼喊捉贼。倘若没有背景的支持,凭他的性格,不会贸然这么做的。条子跟赵森也是互相利用,他们打来打去总要打出点成绩交差。赵森在和记这么多年,他什么不知道?”

倘若赵森继续跟警方合作下去,的确是令人堪忧。赵森熟知内部的一切内情,他要卖给警方,说不定下一个就倒霉到谁的头上。再论下去,各人都是在议论怎么处理最为妥当。周进并未细听,抬头望了应七一眼。应七也回他一个眼色,两人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看起来,赵森在外面鼓吹的传言不是没有作用,至少在祠堂的这十位堂主中间已经搅起涡旋,而且这个涡旋不小。尽管表面望去仍然一派风平浪静,其实前路处处暗礁陷阱。

老实说,这些人最后在权利关系的当口如何取舍,周进自问也没有把握。就算是平时显得亲如手足的兄弟,又如何能够全然信任?赵森叛变蓄谋已久,直到等到这一次机遇来临,才真正开始着手。从与扈宇合作算计周进,到忽施暗手谋杀武楠;再到勾结自己的势力背叛帮会插出和记另一支旗,他每一个步骤都在精心策划中。如此处心积虑的设计,倒让周进忽然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海湾缳塘,扈中和家中。

扈中和仰面倚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中,微微阖眼。旁边扈璨正在玩一堆积木,见他许久不说话,拿起公主玩偶头上插的长长羽毛,蹑手蹑脚爬到沙发上,用羽毛痒扈中和脸。

扈中和没醒,倒是扈璨自己开心的笑起来,仿佛捉弄了爸爸特别开心,笑的前仰后合。扈中和这才被他惊醒,二妈连忙跑上来,拉住扈璨轻声呵斥,“你爸爸睡着呢,别吵你爸爸,自己玩去。”

扈中和摸了摸脸,道,“不要紧”。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疲惫。二妈知道自从扈宇跟他父亲闹翻后,扈中和重又张罗外面所有的事。他年纪毕竟大了,这一阵来屡屡同扈宇生气,身体又不好,不经意中尽显疲态。

二妈端了碗燕窝,小火煨了小半天了,端给扈中和。“我放了香蜜,你最爱喝的,刚下火,趁着热乎喝。”

扈中和仿佛还睡意未醒,只是不好拒绝太太,漫不经心的接了过来。二妈看他把燕窝放在茶几上,也没有说什么,又拿上好几盒摞着的包装精致的大小礼盒,尽是鲍鱼海参等滋养补品,笑着道,“又是你宝贝儿子送来的,我照你的话跟他说了,叫他不要再送。他怎会听我的话。”

扈中和一眼不睬,“那你就拿去扔了,拿到这儿来干什么?”

二妈似笑非笑的看着丈夫,口里却说,“瞧你这话说的,不管怎么样人家送来了,我不让你看到,还当是我故意隐瞒。我这当后妈的有多少难处,我哪一处不得格外小心?……”。扈中和听她念叨这些话不知多少遍了,不由自主皱起眉头,“啪”的将满桌的补品推倒在地上。咬牙道,“他送补品来给我?他巴不得我早点死!这些东西里不知下了什么毒,你小心点别让家里阿猫阿狗吃到!”

二妈侧过头撇撇嘴,指挥佣人把那些东西收拾了,提到门口,扈宇的车仍在门外等待。自从那天的事发生,扈宇匆匆忙忙闯进来,争吵之下把扈中和当场气的喷出一口血,跌倒在地上,从此他一直卧着病。扈宇则不知道又发了什么神经,没有几天后,忽然又回来负荆请罪,给扈中和赔礼道歉。扈中和根本不肯见他,扈宇进不得门,便三天一副补品,两天一副药材,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给他送。到今天已经足足两个月了,每一次送来的东西都照样被扈中和退回去。

今天也不例外。二妈亲自拿过东西,扭着腰肢走到跟前,敲了敲扈宇车窗。

车里扈宇架了一副太阳眼睛,和每天一样,白皙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二妈居高临下看了他好几眼,把东西拿上来,皮笑肉不笑的道,“喏,大少爷,这是老爷非让我给你拿出来,可不关我的事。老爷吃惯了家常菜,不爱吃这些东西,你就别天天破费了。就算家里有钱,也不该浪费么。”

扈宇嘴角抽搐了一下,二妈连忙向后退了两步。虽然是在家门口前,但扈宇的狼性子,保不准他猛站起来抽自己两嘴巴。扈宇仿佛也要冲出来,手攥着方向盘,半晌,转过头看着她。“不爱吃这些,我可以送别的。不知道爸爸现在喜欢吃什么菜,我回去让泳儿做。”

二妈勉强扯出一丝笑,“泳儿从来没给你爸爸做过饭,怎么知道他的口味。”

扈宇斜眼睨视她,风轻云淡吐了句,“天气凉,阿姨也早回去吧,别在外面着了凉。”,挂上车挡,车子卷起几片落叶,已然开远了。侧座上赵森也摘下太阳眼镜,笑笑道,“你这继母挺跋扈的,没少欺负你吧?人家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爹跟后娘都一样。”

他转过头看看扈宇。扈宇只是开车,浅茶色的太阳镜映着阳光,把侧脸勾勒的十分俊逸。赵森对着窗外叹了口气,“你这又何必呢?要吃有吃,要喝有喝,要钱有钱花。豪宅住着,名车开着,就算扈老板不待见你,底下这些人也没人敢不把你当回事。自己瞎折腾什么呀?我们是为钱折腾,你是有钱还折腾。”

扈宇嘴角一牵,仿佛是笑着。“这句话不知道多少人跟我说过,劝我回头,我从来都没听过。”

赵森笑道,“是,你扈大公子自有主张,怎屑去听别人那些主意。那么现在你有什么打算?你那张明山真是窝囊废,他居然能让霍一飞给跑了。否则那一次周进的命就已经交给阎王。”

扈宇道,“那次霍一飞没选张明山的命,我就已经输了。后面那么做都是狗急跳墙。是我失策,我以为张明山已经把霍一飞拿住。”。

以扈宇的精明,他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失算。那他为什么会相信霍一飞在生死关头能选择保住张明山性命呢?大概是因为,他与他境遇毕竟不同罢。对扈宇而言,没有哪一个人让他视之重于生命,他无法真正体会霍一飞对周进是怎样的感情。而对于亲人来说,他们却又些许相似,扈宇以己度人,在他内心最深处,总是要千方百计夺回不肯眷顾他的亲情。倘若在那场景换做是他自己,恐怕他会选择亲生父亲罢。

赵森道,“想不到周进手下那些生意会这么快解封。周进上次被警察扣住那么久,他的那些关系应该已经断了。就算不断,现在也启动不了。他怎么还有别的关系?我在和记暗中看了这么久,从来也没听过。”

扈宇冷笑一声,“张明山。他不仅是窝囊废,还是个十足的叛徒!”

赵森惊道,“怎么?难道张明山回心转意了?还是上阵父子兵?”

扈宇唾道,“张明山他会回心转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一定是有什么把柄被周进他们给拿住了。哼哼,难道只有周进有他的把柄?他给我扈家卖命这么多年,连他老婆都是我家的人,他的罪状我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我倒要看看他这一回选哪边?”

赵森不由嗤笑,“那你不是要把他撕成两半么?张局长这么在乎自己的名望,这一回可真为难的紧了。”

扈宇也干干笑了两声,眼里棱着极狠的毒光。张明山自己窝囊也就罢了,却要被周进利用,使得和记有机会翻身,扈宇如何能不恨他?当时看他那么对待霍一飞,对自己亲生的儿子还不如牲畜,人性全无。就知道这样的人无论多少好处也养不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是祸害。想不到那次没除掉他,果然转头就开始危害自己。

对扈宇跟张明山间的私人恩怨,赵森不再多说。车拐过一个弯,开始走上沿海的道。扈宇望着窗外。“虽然除不掉周进,但把和记拖垮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算吃亏了。要不是这样,又怎么会有堂堂和记堂主来跟我做朋友?”

赵森淡道,“扈公子你又何必说这种话来讥讽我?”

扈宇望了他正色,“我决没有这个意思。赵哥也知道,我现在是弃徒浪子,连家里都不要我。我一个在外面能有多大的本事?孤掌难鸣,如果没有赵哥互相扶持,说不定我已经撑不下去。

其实说句实话,我跟和记没有仇怨,跟周进也没有仇怨。我从来H市第一天就说,我是生意人,我只为钱。只是你们周老大不肯跟我合作。”

赵森笑而未语。其实他心中很明白周进为什么不肯同扈宇合作,扈宇志向远大,他所求岂止是钱而已。扈宇道,“倘若和记易主,难道这话就不能重谈么?大家和气生财,动不动就动刀动枪有什么用?送到医院还要医药费,打死了还得给安家费,我可不想打打杀杀。”

赵森仍然不答,扈宇道,“这就要看赵哥的了。现在和记不是已经有两支旗了?江湖都传言周进在警局里的时候,出卖和记利益,换取的脱身。世道乱,人心就乱,周进的江山坐的也不是四平八稳罢。来日若有风吹草动,扈宇以全副身家,自然鼎立支持赵哥谋大事。如果有一天赵哥主持大局,那有什么不好说?”

赵森呵呵一笑,“扈公子,未免太瞧得起我了,将来怎么样还不一定呢。”

扈宇望着大海道,“潮起潮落又有谁能把握?但这大海在这里千万年,有涨就有落,有落就有涨,从来也没变过。江山也在了这么多年,该换换主了。”赵森对和记和周进的攻势并没有停止,而在愈演愈烈。香堂那日之后,各种流言在江湖上反而愈传愈甚,刚刚稍作平静的江湖再一次被搅动起来。其实在当日的祠堂上各堂主的态度就已经可以看分明,和记里根本不是上下一心。可以说自上一次的动乱后余波还未止,很多人仍然在拖着最后的时间选择。

张明山一边也开始出现阻碍。虽然这一阵来同其他的高层都相谈甚好,但与国际刑警合作的禁毒部门却传出变化。霍一飞在何部长等人协跳下,一直在努力与这一方向的高层沟通,试图令对方早日鸣鼓收兵,解除封戒。本来已经谈的七七八八,近日这边高层忽然推掉见面。之后就一直不肯,霍一飞事先已经感到不对。

随即先后警方进行了两次规模庞大的缉毒行动。一次在北环,一次在香阁道,两次都在和记的地面,所捕获的所有拆家,六成货源是从和记出。可以说这一次缉毒一半以上是朝着和记来的。警方下了大气力,端了两家“工厂”,查获涉案毒品百余斤至多,要用麻袋搬着堆上车。换算现钞价值数亿元,累计一年四个月来全部缉毒行动查获金额之最。

但是抓到的人不多。各地拆家们仍然在极度的小心警惕中,拆家与货源间的关系断着,警方不能顺藤摸瓜。没有重要人物落网,对整个H市地下毒品市场影响不算大。尽管如此,仍让所有人紧张了不少,更加不敢轻易动弹,对周进而言,毒品市场是他支撑和记的重要生意之一,如果这条路子阻塞不畅,对他的影响是非常麻烦。

从这件事后,几天来周进都紧锁着眉头,脸色阴沉。左右的人知道他心情不好,各个敛声屏气,小心翼翼,恐怕一不小心触到他的火头。这天应七国外的朋友带来两盒原产上乘的西参,应七煮了花旗参党参茶,找周进来家里喝茶,顺便谈近来的事。

对煮茶品茗应七还颇有一番研究,精细挑的几样名贵茶材,或炒或培,配合西参下料,上等的紫砂壶盛着在文火慢煨了几个小时。煮透了香气,再换清泉水淋,登时满屋飘着略带药味的苦涩茶气。周进拿过来只呷了一口,皱着眉头,“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应七忍不住瞪他,“别不知好赖。这是在人家自家小园里摘的。特意起早跑二里山路,才偷出这么一点点。不是市场货,有钱你也买不到。”。看看他道,“你现在喝正好,看你的脸快要掉下渣子了。”

周进仍然眉头蹙着,也没有理会,顺手捡起沙发上的报纸翻了两眼,问应七道,“霍一飞到你那去了么?”。

应七自顾自吹着手里的茶水,犹如不闻。茶叶在透彻如晶的水中上下翻滚,碧绿如玉。在客厅华丽的水晶灯光下泛着丝绸般的光泽。他慢慢呷了好一阵,才淡淡的说,“没有。他不是到B区去跑上面禁毒那事呢么。那个何部长好像有什么路子,小飞急着去见他。怎么,你不过应着场面是说说罢了,还当真?”

周进说,“我当真也是为他好。铁条都跪了,也不差这一点,干干净净的叫人再没有话柄。”

应七摇了摇茶杯,说我看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罢。现在外面的谣言可是传的非常厉害。怎么样,周大帮主什么时候有兴趣再到我刑堂坐坐啊?

周进终于笑了一笑,瞥他一眼,“你倒是想!七堂主,上回我可没叫你打棍子,是你自己要打的,可别把仇记在我头上。想方设法的来报复我。”

应七叹气的摇摇头,“真没良心,我这是为了谁啊?”。周进道,“行了行了,我没事。你当我会为了这点事着急上火?我自问这么多年,这点能处还有。在里面的时候也没有变动起来,现在也不会。就算真的有事,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和记有你和小飞在,我也能向祖师爷交待了。”

他说的淡淡。然而语气之中透露出些许的苍凉,应七听着心头不由一酸。一时也无语,倚靠沙发远望窗外,夜凉如水,夜风阵阵吹过,卷起名贵的深咖啡色真丝窗帘瑟瑟鼓动。窗外繁华富丽的夜色一如昨天,灯红酒绿,霓光幻彩,车马如龙,城市特有的喧嚣热闹没有丝毫改变。应七道,“这么多年,我从未在你口里听过半个‘输’字。”

周进笑道,“福有祸依,祸有福附。有很多事,也难说的很。不过我现在倒有点信天命,每个人该走哪一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很多都是注定的。”

应七出神听了他这句话,不知想到什么,沉凝了半晌才收回神笑道,“得了,别说这乱七八糟的事了。中秋眼看就到,定了哪里吃饭没有?要不要我帮你张罗。”

周进淡道,“不过是吃顿饭,没多大的事,有小奇他们在张罗。”。应七也知道他定然这么说。其实每年中秋节饭局并不是无关痛痒的琐事。因为逢开香堂、春节过年,这样连老百姓也要过的重大节日,帮中的堂主和兄弟齐聚是依老规矩,多少年下来的传统了。这样日子也只有自家兄弟才能到场,江湖其他帮会,包括道上和道下的其他朋友是不允参与的。近些年却传起一样新规矩,大小帮会的龙头,同势力较大的堂主,一年里总要选个日子做东,或者年节,或者生寿,随意不定。重要的是借着这个名义择楼摆筵,邀请帮内帮外的兄弟朋友。这完全是看着大哥自己面份,请的也不止是江湖上的人,还有各门各路的交情。反过来,这场面没有规矩制约,来与不来也全随各人的意。

人在道上混,门路越广,朋友越多,自然越是实力雄厚。俗话说叫吃得开面。若某人同做东的大哥不和,或某帮派同做东的帮派为敌,是绝对不会参加,捧对方的场面。这是对东家脸面很重的折损,当年葛老挥一直与周进作对,但对对方这个场,两人还都互相捧一捧。姚顺是鲁莽之辈,心中不爽,常常托故缺席,把周进得罪的很厉害。可见周进也把这看的很重。因此应七特意问他中秋节的事,因为今天的中秋月筵,情势格外不善。

近几日外面传的非常厉害,一说是赵森已经收拢了和记半数以上的堂主跟他一齐造反。包括欧阳白,秦均寿等上七堂实力深厚的堂主在内,其实都已经倒戈于他。可以说赵森插的这支旗已经完全立起来。而一直忠于周进的一派人则誓死维护周进,两边大战一触即发。至于剩下其他人仍在中间左右观望,等待事态发展。有人说,赵森已经在中秋节那天设宴邀请站向他一边的和记堂主,就选这一天,正式同周进扯旗开战。

另一传言则说赵森正在谈判。同和记的堂主就双方各自的利益,努力一一达成协议。赵森答应在自己执掌帮会后,将帮会与各堂口的利益分成由从前的□改到五五。帮会与堂口平分帐,堂口能够拿到的更多,彼此关系也相应更加松散。这只是条件其中之一,其他的还在谈。同他谈判的堂主也在犹豫不定,在两边左右摇摆。这样的僵局定然不能一直维持下去,再过时日,必有分晓。

余下传言更甚,甚至有人说,赵森将动用武力胁迫来客。传言者言之凿凿,声称赵森亲弟赵焰带枪闯进某人家里,将一大只包装的纸盒拎到桌上,打开纸盒里面装的竟是炸弹。赵焰威胁道,哪个在中秋八月十五那天出门,这日就是他的死忌。更有甚者,传说赵森赵焰两兄弟已经动手将两位不愿合作的堂主绑架,强令对方不能出现在周进席筵。

所有的都是传言,无人出来证实。但就因为是没有证实的传言,越被所有人在底下窃窃私议不休。一时流言蜚语,人心惶惶。北城和西二环相继发生几场火拼,其中一方包括周进手下的凡盛。地点在西二环珂士道公交站场,双方因停车进站的小事发生争执。因双方背后的利益集团的巨大冲突,事情迅速扩大到两边势力的械斗。数百人手持砍刀、火棍齐聚在公交站场互殴,打死打伤无数。两条街被堵的水泄不通,砸烂了公交车八十多辆。最后打火机引发爆炸,连同旁边的加油站一齐起火,许多无辜民众受伤。警察出动防暴队才勉强制止。凡盛被扣押在警局足足半个月,后被周进保释出。

秋风日起,秋意渐凉,所有人都在忙于勾心斗角中。在你死我活,如火中烧的争斗中,天气一天天冷起来,中秋圆月终于挟着丝缕寒冷的微雨来到。

小奇跟霍一飞等人一齐张罗的筵席,饭店在周进的地方。从前是陈耀清管理的,陈耀清出事后和其他他管的生意一齐落在凡盛和小奇那里,现在是整个兰坊区最大的满汉全楼。因为社团里今年从国外回来的几位老爷子是满族人。传统的满汉全席共一百零八道菜,包括南菜和北菜,要分三天吃完。到今天早已经简化,多数菜谱秘方失传,即使最正宗的满汉楼师傅也只能上到六十三道,包括象拔,灵芝,猴脑等珍稀菜种。很多都是国家禁猎的牲兽,都是小奇一手张罗,只见他在这事上也足下一番功夫。

从八月十五的头一天,霍一飞已经通宵在忙各种临头琐事,整夜未睡。第二天中午周进跟应七到满汉楼,霍一飞吩咐厨房先做试菜,送在二楼单间,几人坐下来简单吃了一口,其实都几天没有正经吃一顿饭了。房中没有外人,只有周进、应七、霍一飞三个人坐着。霍一飞拿了茶壶给两人斟着茶水,向应七道,“七哥,对不起。上次我大意落在扈宇手里,全靠七哥舍命的救我,我还没谢过七哥,却还连累了七哥。”。说着将斟满的茶水双手递给应七,也算是奉茶道歉。上次应七为了他的事跟周进起了纠葛,还挨了五十藤杖,虽然不全是为了他,霍一飞仍然直到现在还觉过意不去。不过因为应七到底是长辈,又是受罚的事,他也不便多说。今天只有三人在,周进也在坐,他才正面提。

应七接过茶水,笑笑拍拍他,“那是我跟你进哥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惦着。”,他笑道,“不过你现在知道,他不是只拾掇你自个儿了。从前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没少打过我。”

周进正在着神割一块儿清烤鹿脯里脯肉,笑骂,“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打过你?”。料得他又要开始胡诌八扯,将筷子也撂下了,抬头笑着看他,“你倒说说看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应七大约本来只是随便说的,听他为难自己倒来了兴致,也放下茶盏跟周进一个一个扳起手指头。“……想起来了,有没有那么一次……”,他得意洋洋指着周进,“那回是跟葛老挥打架。从你还没上位起,跟葛老挥就一直较着劲儿。葛老挥那老王八蛋多不是东西啊,一飞你也知道,他一直都不服你进哥坐上这个位置,背地没少下黑手。有一回他妈的下到他哥我头上来了。那会儿我还在管北区和八角港,有一天葛老挥忽然来找我喝酒,当时我就觉的不对劲,就留了个心眼。喝的七七八八,葛老挥神神秘秘跟我说,他手上有批好货,自己吃不下,想跟我一起做。他让手下先拿点散货来给我看看。

我一听就说不行。我的酒吧就在警局旁边。但葛老挥已经叫人把货送进来了。谁知道这边人刚进门,还没等坐下,警察就堵进来了。我X,幸好几个条子是我的朋友,要不在我老七酒吧里查出整整两大包纯净海洛因,我还能说得清吗?这老犊子跟我玩阴的,我能放过他?当时他前脚走,后脚我带上头盔骑摩托车就追出去,把他堵在街角里结结实实一顿暴打。葛老挥是没看到我,可他也知道是我打的他。这可让你进哥知道了,当晚把我叫到家里。我当是什么事?结果进门还没等说话,就给他一鞭子抽下来。这下鞭藤棍棒全都给我招呼上,打的这个惨啊……。说你刚坐进刑堂,规矩还没立,怎么就自己先砸自己的招牌!你说我哪里说理去?”

周进笑骂,“放屁,根本没有那么一回事。”

应七道,“怎么没有?你打我还撞碎了一个水晶茶几。第二天葛老挥还找所有堂主开香堂,揪头儿晚揍他的人。上哪找的到,我揍他怎么可能给他留下凭据。”

他分辨的头头是道。周进想想,可真想不起那件事来,摇头,“那会儿差不多天天都跟葛老挥,我哪一件一件都记得。”

应七不睬他,自顾自给霍一飞说,“还有一次,是我结婚那天。兄弟们都来送我告别单身。人太多,一来二去就喝多了。到晚上这帮王八蛋也不放我走。我那几个朋友是特意从国外赶回来,飞机晚点了,没赶上筵席,你说我怎么也不好意思先走呀。再说我一想,这结了婚了以后晚上就得回家陪老婆,就没功夫跟哥们儿通宵喝酒了,也该好好玩一回。这么着一直喝到天都亮了。我恍惚一睁眼,瞧着眼前一个人怎么不像这几个人啊?我还当是仇家找到我寻仇了呢,吓了我一激灵。后来我再看看,这人怎么这么眼熟啊。”

应七边说边做醉酒眯眼的样子,讲的绘声绘色,霍一飞忍着笑听他编排。应七道,“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你进哥。我心里一沉就想糟了,拔腿想跑,两腿发软。还没醒酒嘛。他抓着我把我拖到盥洗室,开开水龙头按着我脑袋浇。我这鼻子耳朵给灌的嗡嗡直响,血都呛出来了。

我想我赶快讨饶吧,可嘴都张不开……”

这桩事近些,周进记得,可是仍然笑,“没有的事。”

应七咂嘴,“你就死不承认吧。”。霍一飞早笑的不行,忍笑道,“耀清哥不是说只要结了婚,进哥就不再管了么?”。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失言,待要掩饰也不及了。

应七笑说,“那要问你进哥了,到现在他还总想管我呢。”。一边起身舀了两勺八宝鸡胗南瓜汤。这道也是御菜,砂锅架在小火上闷着,这会儿火候正好。应七品了两口不错,招呼两人,“尝尝这汤!”

周进没应。这才抬眼看看霍一飞,“你有空在这儿听你七哥扯皮哈?你欠我那三十棍子棍子什么时候有工夫还?”

霍一飞只是装傻,“啊?”

应七拿筷子作势敲敲他头,笑道,“他问你什么时候到我那儿还那三十棍子。嗯?有工夫了没?”。霍一飞索性耍赖到底,“进哥,腿上还伤着没好呢。Willon说了,如果再挨打就要得败血症了。到时候赚再多钱也没有用,还不如早点回家歇着。不过年轻轻的总在家闲着也不是事儿,人要闲久了都会闲出病来。待着待着就变傻了,所以医生建议退休的老人家平时也出去做做临工什么的……”,越扯越远,早不知道扯到哪儿去了。

周进黑脸道,“得瑟的你!再贫嘴,现在就扒了裤子,当场趴这儿打了。”

霍一飞笑着讨饶,“进哥就饶我这一次罢。不是我成心逃罚,实在是伤还没好,真的受不住三十藤杖了。”

周进笑骂,“滚。别跟我说这没用的。如今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应七插口笑道,“周老板这您倒是客气了,你什么时候管不了他呀?不过他看你现在心情好,存心跟你耍赖。”。周进瞥他道,“你收声罢!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跟你这个上梁混在一起就学不了好。”

说笑这一阵,已经到下午三点半。周进看了看手表,推开椅子起身,“咱们出去罢。”。到这会儿关系要紧的堂主已经到了。霍一飞推开门,在前带路,三人从二楼的凌空楼阁往下走。从这儿看去,整间满汉楼装修富丽堂皇,通体紫檀木铺饰,飞梁雕栋,丹青水墨,珠润玉华,古香气中透着华贵。上下共九层,中间是直达九层的大厅,上面垂着一米余长的羊脂白玉灯。各个层间均以金砖铺地相连。

周进站着,凭栏望了片刻。偌大的酒店豪华奢侈,金色耀目,福红融融,整个酒店尽是一片节日的欢喜之色。但这其乐融融的欢愉之下,掩藏是江湖风波暗涛汹涌。今天会在这里发生些怎样的事,谁都难以预料。方才在包间里闲谈说笑也不过是聊解这连日来的沉闷,缓一缓心神。霍一飞在前引路,心中暗暗祈祷,希望今天一切顺利,但心中仿佛也知道这难以实现。

大厅中人头攒动,不少人已经到了。小奇带人在楼下忙碌,酒店亦有雇佣专业的经理和招待。楚兆天楚堂主、邵雄堂主、袁豪文袁堂主都是同周进早年兄弟,多年来关系极近密的,因此特意早到,帮着维持场面。邵雄送来一尊雕玉翡翠千里马,一米来高,托黄金座,望来金碧辉煌。周进叫人当即摆在楼阁上,衬得整个大厅更加华贵。

周进笑道,“邵堂主真是有心,这尊雕马最近说也是早清的东西。我不太会看古董,可不是你在博物馆里弄出来的罢?”

邵雄道,“是李自成打进明宫掠出来的玩意儿,后来八国联军,流落到国外。一个朋友从英国带了回来。这也算国宝归国,是好事,是好事。政府也该奖励奖励咱啊!哈哈!”。几人哈哈一笑,坐了下来。袁堂主道,“进哥,今年中秋节早了点,天儿还有余温呢。不过早点也有早点的好处,天暖穿的少,是人是鬼看的清楚。”

袁堂主开门见山,便说到这件事,几人一时都静下来。周进微笑不语。楚兆天道,“那天在祠堂大家都说了话。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不敢轻易反的。大家也得掂量掂量这赵森,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而且这个人阴险的很,就算能跟他打江山,未必坐的了江山。”

周进沉道,“我倒盼想反的、能反的,全都早早反。大家明枪明剑,打出你死我活。这么算计心机勾心斗角,真是斗的我心累。”

邵雄笑道,“进哥,这么多年了,斗也斗惯了。人家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人就是江湖,江湖就是恩怨啊。等改了朝换了代,咱们都躺成一把黄土,以后的人也还是这样斗。”

周进无奈的点点头,笑道,“是,是。”。邵雄几人道,“进哥你忙你的,都是自己兄弟,不用招呼我们。”。说话的工夫,外面来贺节的人已经纷纷赶到,来人愈来愈多,大厅明显喧嚣起来。周进点点头招呼他们自己坐,叫了手下来招待。这几位堂主早来也是为了帮忙维持场面,象征的坐了一会儿,便各自去帮忙。周进下楼时,楚兆天也随他一起,道,“这两天我在外面也留神停了停,赵森的确给秦堂主送过一百万。这是份礼,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过他又送了一套别墅,是滨海的豪宅,少说有两三千万。赵森也看好了秦堂主是个要紧的筹码,极力想拉拢。听堂口的兄弟们说,秦堂主的堂口这几天倒消停,没听见有什么动静。”

周进停了停,转头望他。“当年唐老爷子在的时候,我跟秦堂主的确有过些矛盾。但是这么多年来,我敬他能力过人,主持堂口财势强盛;他也敬我待兄弟真心。过去那些琐事已经翻过去了。我跟姚堂主颇有不合,很多人都知道,谣传当年是我杀害姚堂主的也不只他一人。既然是谣言,我也没有什么避讳。”

楚兆天道,“同门兄弟,我背后嚼舌头应该进刑堂的。秦堂主这人向来眼高于顶,老实说,他对谁都不大瞧得起。他对进哥也许不太服帖,对赵森,也未必看得上眼。”

周进点头道,“我也这样料。那么现在里面这个人是谁呢?楚堂主,心里有没有数?”

楚兆天摇头。“这可当真难猜了。人心隔肚皮。”两人走到这里止步,楚兆天道,“或许如进哥所愿,今天能看出个七七八八。”,刚说到这儿,程历同秦均寿二人先后到了。程历远远便抱拳笑了贺道,“进哥今天月圆人圆,兄弟们得进哥的招呼,总能聚在一块儿喝酒。咱们和记人旺鼎盛,心齐力共,社团昌盛繁荣,正在如日中天”。周进也握拳回了,程历上前揽了他,两人紧拥了一下,程历一边将礼品送上。周进接过了,拍拍程历的肩头示谢,回头跟楚兆天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刚跟楚堂主说起秦堂主,你们两人便到了。看来真是背后不能说人。”

秦均寿笑道,“说我什么?”

周进道,“我们在猜秦堂主今天有什么好东西。秦堂主向来擅长丹青水墨,好久没见你作画了。”

秦均寿哈哈大笑,递上一支手腕粗细,古铜质地沉甸甸的事物。约莫有一尺半长,打造并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看来里面是空心,还装有东西。楚兆天打开封口,将里面绢质的东西拿出来,果然是一幅画轴。周进撂在桌子上慢慢拉开来,那是一幅两米余长,半米多宽的长卷。桃花树下,灿烂园中,古人刘备、关羽、张飞举酒结义,对天盟誓,勾勒间栩栩如生,画的是《三国演义》里面桃园结义的典故,也是一幅水墨画中的经典。

周进缓缓合上,心中已有分寸。秦均寿画里有话,拿这幅结义图给他,映射数日前众人在祠堂前的盟誓。既已指天发誓,叩头为盟,一生一世的情谊永不会变。但桃园结义是戏文,这些堂主间却是实实在在的钱和利益的关系,□现实,恐怕毕竟和故事不同。

周进撂下这画儿。随即堂主鸿琨也到了。和记十位堂主到筵席前,已有九位到齐,所缺的只是欧阳白一堂而已。随后再来的多是外面的江湖朋友。H市历史久远,经济繁茂,多年流传下来的帮派不下数百余。虽然其中以和帮同外来的扈家势力最大,但其余帮派仍然各自发展。实力都不容小窥。在利益上,尽管同吃一块肥肉,肯定有所冲突,但各个帮派间也奉行联盟攻击。有共同利益的两个帮派便会做成朋友。当然,也可能因为利益的改变随时翻脸成不共戴天的仇敌。

以和记在江湖上的分量,大树好乘凉,自然有众多人来依附。另外也有一半是周进多年来交下的朋友。这些是从小打过架,也玩在一起过的人,少年朋友,感情往往历久。这样场合他们当然不能不到。霍一飞在招呼中还见到一个旧人:城北的谢老三,也带了一票兄弟匆匆忙忙的赶来。谢老三个子高瘦,一张布满青春痘疙瘩的脸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霍一飞同他做过几次生意。其中有一回周进在手上一次出了一亿元的货。因为迫于情势急需现钱。葛老挥暗下黑手,派了一队枪手来夺霍一飞带这批货,在街上枪战,打死好些人,险些将货夺去。那次谢老三也挨了一个枪子。不过事后,他还是看好周进的货源纯,品质好,又多次主动去找霍一飞合作。谢老三是个纯粹的“生意人”,眼里只有一个钱字,从那以后他对周进跟霍一飞一直甚是巴结。

霍一飞从背后拍了拍他。纵使人这么多,谢老三仍难改老习惯,下意识就去摸腰里的枪。混久了的老江湖往往都有这个毛病。他一边摸着一边才意识不对劲,回过头来,只见是霍一飞,立时喜上眉梢。“一飞老弟,哈哈,我好久不见你!”

霍一飞笑道,“谢三哥,这边坐。”

谢老三同他到楼上的桌前坐下来。霍一飞替他斟了茶水,谢老三连连客气。霍一飞微笑道,“谢三哥现在怎么样?我从去年出事后,一直都没在外面做事,也好久没去谢三哥的地面溜达了。”

谢老三叹气,“哪有那么好做。政府连番整顿,到处都翻的个乱七八糟。江湖这趟水算是彻底让他们搅和混了。生意做不了,兄弟们吃不上饭,那还不能到处惹事生非?我还想问问老弟什么时候能再有货出,谢老三我豁出命去,也得狠狠干一票。”

霍一飞道,“眼下上面看的紧,就算有货,也不敢轻易出啊。前一阵不是又抓了两批么?谢三哥也该小心一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上面也不能整顿一辈子。”

谢老三听他的口气却有松动的意思,心中一喜,道,“这倒也是。整到现在也够呛了,听说上面已经在大换血,好些主持禁毒的警方高层被陆续调离出去,不知道是真是假?”,试探着霍一飞口风。但霍一飞如何能被他试探出来,只是模棱两可的道,“我也盼望是真的。和记更有一堆人要养,再这么禁下去,大家吃不上饭都要造反了。进哥头疼,少不得我就要遭罪。”

谢老三见他不肯吐露口风,只得笑笑道,“周老板哪有头疼的时候,这是玩笑。不管怎么样,我算是预定下了,钱上我一定让你双倍满意。一飞老弟,你若有好的上家,不妨也帮我联系联系。”

霍一飞抬头望了望楼下,心道,眼下我这里就有不少好上家,就是不知道你驾驭不驾驭的住。刚才他同谢老三讲话的时候,已经看到那个叫做Rfgyic的缅甸人同小奇打过招呼,和几个人坐在楼下。Rfgyic和吴诚、基昌等人一样,从前都是OU的手下。现在OU过逝,吴诚被杀,阿秋不知所踪,从前OU手下的各路人物都四下散着。有一些在国内政府配合国际刑警的缉毒行动中被捕坐牢或枪毙,剩下都是比较精明和能干的,逃过这一劫。

起先霍一飞倒没想到这些人也会来,因为OU这帮人都已散,很多请柬也送不到。说起来,OU从前和周进亦是很要的朋友和生意伙伴,现在他人不在了,作为他的手下来出席这个场合也算应该。但霍一飞心里却明白,这些人来这里,都是为了寻找一个合作的机会。警方虽然逼的仍紧,但整个行动毕竟已经渐入尾声。他们显然也感觉的到,开始陆续冒出头来。

霍一飞远远望着他们,不禁想起阿秋。很久没有见过阿秋了,从他惊天动地的杀了吴诚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他的动静。霍一飞料想,他多半可能已经死了。在那么混乱的局势下他哪有能力能保护自己。想想还是十分的惋惜,阿秋本来是一个单纯无暇的孩子,只因为生错了家庭,被逼的痛苦不堪。他愈想摆脱,命运偏偏一次又一次把他席卷回来。霍一飞也想不到,原本以为轻轻助他一把就能帮他找回欢乐。不想也和阿秋一样料错了,谁都料不到后来的路竟然越偏越远。

霍一飞看见Rfgyic,但Rfgyic没看见霍一飞。霍一飞在楼上观察了他一行人许久,见他们行为举止,没有异常,应该不是怀恶意。Rfgyic不断四下张望,霍一飞知道他在找自己。他对这些人没什么好感,但是知道缅甸这些人的毒品还是十分重要,或许来日重组市场,不能不需要,因此才过去打了招呼。

Rfgyic指了身边人给霍一飞介绍,“这位是Errdie;这位是商;这一位是JE;都是跟随OU老板的,不过是头一回见面。”

霍一飞道,“是”,挨个握了握手。坐下来,Rfgyic立刻卷着生硬的中国话道,“我们都是缅甸人,今天来凑这个热闹,霍先生不会赶我们走罢?”

这一句话既可看出Rfgyic的精明,他先将这话抬出来,便叫霍一飞很难出口为难他。霍一飞笑了笑,“客气什么,叫我一飞就是了。OU老板跟我们老大是多年的朋友,咱们也都该是兄弟。今天大家来捧场,我先替我们老大谢谢各位。”

Rfgyic见他没有逐客,也十分欢喜,“这是应该的!我们OU老板跟周先生真是多年交情。因为有心人在其中挑拨,才发生一点不快。现在都已经过去了,咱们还都是朋友。我们坐下来喝一杯酒!”说是共同喝一杯,但Rfgyic第一杯却敬了霍一飞。霍一飞推诿未受。论辈分上,Rfgyic等人相当于和记中应七的地位,总算是他的长辈。霍一飞回敬于他,一番客套,才又重新坐下。

霍一飞望了望几人道,“我跟你们阿秋少爷也是很好的朋友。我好久没见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今天他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来?”

Rfgyic几人听他提起阿秋,面露尴尬之色,互相换了换眼色。Rfgyic道,“说实话,我们也很久没见秋少爷了。听说他回到缅甸了。应该和老太太住在一起。老太太晚年丧子,幸好有孙子相依为命。”

霍一飞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心想,阿秋多半真的已经死了。不知道最后落在他们谁的手里,也不知为何被弄死掉。可怜这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始终未来得及绽放他期望中的辉煌,就早早的夭折掉了。

那位叫做商的叹道,“秋少爷说起来也真很可怜。从前OU老板管得严苛,后来又遇人不淑,被吴诚那叛徒利用。这其中也有我们的过错,我们都不知道原来秋少爷是被吴诚挟持,只当秋少爷从小跟他亲近,倚重于他。几次找秋少爷出来吃饭,问起吴诚,秋少爷都说他很好。哪里想到原来是……。假如我们多照顾到秋少爷,后来局面也不会弄到那么混乱。”

霍一飞知道,他们几个人今天来,说到底还是为了出货的那些事。商口里说的是阿秋,话头却往这方向上引。虽然是往这个方向引,始终又没有直说。一时间摸不透他们究竟是什么打算。Rfgyic等人都是精于算计的商人,知道如何吊住对方的胃口。霍一飞熟知他们这种伎俩,虽然心中比他们恐怕是更加急切,却偏偏不接话头。

这回反是Rfgyic耐不住了。其实他们现在的处境比周进还要艰难的多。经过国际刑警和扫毒组织一番合力猛打,原先OU的这些人早已经被打的四下散落,彼此间又互不服气,冲突不止,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样同心同力。现在的他们就像是几个、或者十几个饿肚子的猎人,怀里揣着肥硕的兔子,却找不到能够烤成肉吃的那堆火。而旁边还有更加凶猛的野兽在亦步亦趋的虎视眈眈。如果再找不到那堆火的话,就算揣着再多的兔子也无用。他们不捱到饿死,也要被野兽吃掉。

Rfgyic实在坚持不住,先让了第一步,“总之是家门不幸,出了吴诚这样的祸害,不仅把OU老板的家业搅的四分五裂,还连累了整个H市的朋友,难得周老板深明大义,不怪罪。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吴诚到底也逃不了报应。他死了,可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是不是?”,他举起杯道,“我借花献佛,再敬一飞哥一杯,我Rfgyic同一飞哥,同周老板,永远都愿意做朋友。”Errdie道,“一飞哥,阿秋少爷也很想念你。如果你有空的时候不妨到缅甸看看他,他总念叨和你一起玩儿的那时候。”。Errdie态度显然更甚,竟已出言邀请霍一飞到缅甸。

霍一飞笑道,“我倒是很想去缅甸逛逛。上次还是跟进哥去的,有两年了。现在警方看我看的紧,难得给我护照。等松松气,我一定去看他。还想去你们的菜园玩几天。”

菜园就是批量鸦片的种植地。霍一飞的回答已经很清楚。Rfgyic跟他的朋友互相望了望。如果霍一飞能够代表周进的决定的话,大家下一步就该开始谈彼此可以给的筹码。当然不是在这个筵席之上,这是一件大事,恐怕要双方坐下认真的谈一谈。Rfgyic全神贯注想这件事,一时竟顾不得再说话。静了几分钟,霍一飞接到一个电话,便欠身请他们慢坐,约回头找时间再聊。Rfgyic连道好说,表示他们自便。霍一飞留下侍应招呼,刚走出几步,迎面见小奇匆忙忙过来。

小奇抢了几步,附着霍一飞耳边低声道,“一飞哥,有点事。”。霍一飞快步跟他走到一边,小奇低声道,“一飞哥,进哥现在在哪屋?”

霍一飞望了望楼上,问他,“什么事?”,小奇道,“我担心有点不对劲,去接龚老爷子的车还没回来。时间也差不多了,万一来不及……你看要不要先通知进哥一声?”

霍一飞低道,“高警长、许部长、李部长他们都在楼上,进哥陪他们在里面说话,先不要去扰他了。多找几个人过去看看怎么回事,是不是老爷子身体不舒服,还是有别的事情。”

正在说话,小奇的兄弟陈刀匆匆进来,叫道,“一飞哥,奇哥,打通善伟的电话了。原来刚才路上发生爆炸。善伟接着龚老头在车上,都没有事。不过好像炸死了人,警察把路封了。现在堵在南呷道,两边都是山,人进不去也出不来。”

小奇急道,“那你还不赶快派人去接!看看都几点了!哪家警局封的路?有没有认识的人?”

陈刀看来想要辩解,但看小奇那般脸色还是没敢说出来。迟疑道,“南呷道在南城,应该是南城的警署。我对那一片也不熟。我叫骏硕和阿烨过去了,不过说路堵得很死,恐怕会过不去。”

小奇眉毛已经竖立起来,看样就要一脚踢过去。霍一飞一把拉住他拽开几步,呵斥陈刀道,“封路也不是戒严,怎么就进不去?怎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犟嘴。你马上多派人过去,老爷子身体不好,万一有什么状态。能带出来最好,带不出来,马上给我电话。”

陈刀点头去了。小奇思虑道,“一飞哥,南城警署我倒有几个熟人,就不知道能不能靠的上,我过去问问?但是酒店这边……”。霍一飞心下极快的思忖,遇上封路塞车可以说是意外,也很可能另有内情,不料清事情的真实目的,根本无法迅速解决,很有可能还有后招等着他们。略忖片刻道,“打个电话去问问,先别过去。不过是塞车而已,没什么大事,这会儿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别人看不到你,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小奇点点头,勉强将脸色放轻松。霍一飞看他离的远了,回头招呼身后的Denny,低声吩咐他,“你去查查爆炸炸死的是什么人,什么人干的,看看警方怎么说。”

Denny问道,“一飞哥你怀疑这事有诈?”

霍一飞锁眉,“没有诈最好。”。他紧蹙眉头,缓缓的向前踱步,低头想着整件事的前前后后。假如真有下文,要怎么样才能在最周全下应付下去?发愣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接了电话出来的。连忙找到后厅,从后厅的行车通道才出了酒店,径直到酒店后面的停车场。

一辆黑色宾利早已停在这里。霍一飞加快几步迎上去,车里何部长开门下车,笑道,“找了半天的路,这边车场还真不好找。”

他戴了深色的太阳眼镜,显得宽阔的额角更加宽挺。霍一飞笑道,“想不到何先生今天真能抽出空来,好给我们面子。可多谢您了。”,带路道,“咱们这边走吧。前面都是些江湖朋友,恐怕何先生会麻烦。”。何部长只带了一个随从,大概是秘书之类,他出席这种江湖场合,自然不让多余人知道。何部长笑道,“我也好久就想和周老板见见,难得有今天的机会,周老板做东。”

霍一飞道,“何先生跟进哥惺惺相惜,定然一见如故。”。进了酒店,在后厅与周进迎面。由霍一飞引见,周进也是今天,才与这位B区的何部长见了第一面。但在数年之前,他们早已听过彼此的名字不下几十次。

在那何部长眼里,周进怕该是这H市江湖的枭雄,是称霸一方的黑社会大哥。多年来由他们掌握着H市地下秩序,每年走私毒品数亿计;走私黄金、钻石、汽车及其他贵重国际产品无数。控制着赌博、地产、娱乐等等领域,周进名下的产业被调查出几乎涉及整个东部的各行各业各个角落,势力无处不及。对周进而言,对B区有分量的高官要人,之间的关系,即使没有交识,也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和掌握。从前没有交情,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一切都随着这瞬息万变的利益和局势改变。久闻其名后方见其人,两人都望了对方细细打量了几秒,才一番热情的寒暄。

周进引路,带何部长直到九楼最顶层的贵宾间。整个九楼只有这一房间,闲杂人绝无入内。房间中已经坐了不少人,同是何部长这样的身份,高警长和李广场也在其中。只有霍一飞一人随周进进屋,其余人都在门外止步。霍一飞回手将房门关紧。这些人坐在这个地方,倘若一旦露出去,哪怕是一张照片,结果都可能是顷刻颠覆。

这里坐的所有人,是支撑一个帮会集团背后的庞大关系网络。是在黑与白之间连接的灰色地带。他们依靠如周进这样的江湖势力支持自己,反过来再庇护他们不断繁茂。他们的关系生生相息,同坐一条船,谁不能离弃谁。

显然何部长并不避讳,周进才将他引见与众人。同是政府的人,在坐的多半都识得,有的甚至共过事,算起来应该比周进要熟悉,不过是没有在这个场合见过面。寒暄过后,坐定下来,高警长笑道,“周老板,原来何先生也是你朋友,难怪人家都说你有通天的本事。”

周进引见高警长道,“高警长和我是多年的朋友,待我很义气。这次我出事,他实在为我操心出力,下了极大的功夫。不然恐怕我现在还关在里面。”

何部长微笑,“高警长说你有通天的本事,这恐怕不假,不然我们打来打去,抓了你那么多年,你还是在这儿悠哉的喝酒。”。在桌的人哈哈一笑,这不过是句玩笑。霍一飞陪着听他们说了一会儿闲话,手机在这当口又震动了好几次。传来的没有好消息。陈刀亲自带了人过去,但整个路面被封死掉了,警方要追查放炸弹的疑犯,所有被封在里面的人都要一一排查。外面人确实无法进去。陈刀带了几个人试图从山上爬过去,但是就算进去了,老头子们一把年纪总不能也爬山爬出来,还是一样无用。

小奇也问过警局了,爆炸局面非常混乱,一时找不到接洽的人。倒是能找相熟的朋友,但等到了地方再处理,怎么也要两三个小时之后。

霍一飞撂下电话,当下也焦急,看来事情棘手程度还在意料之上。这事可大可小,老头们迟来或缺席几位,虽不至于算多么严重的事情,却是很不顺利的开始。预兆揣揣。仿佛晴天里忽然压来一片乌云,令人不安。

他焦虑这事,一时走神,只听那边何部长道,“说起来我还要多谢小霍先生,若不是他来找我,我还没有这个机会跟周老板见面。听说小霍先生是周老板一手栽培起来的,果然名师出高徒,有周老板的胆魄。”

霍一飞笑道,“还要何先生给我这个机会。贸然拜访,何先生是性情中人,豪爽交识江湖上的朋友。”

何部长笑道,“我闻名周老板的名气已久。而且说句私心的话,H市的发展管理也在我职责之内。彭部长那一边人搞了这么久的整顿,效果并不太好。反而弄个是乱七八糟。其实,自古以来,有朝廷就有江湖,有江湖也有朝廷。很多事是讲一个秩序的。你们讲的是地上一个白天秩序,地下一个夜晚秩序。不管到什么地方总要有个人主持局面,硬要打破它,并没有什么好处。”

周进微笑道,“我们也不想为你们多添麻烦。不过是有人非要搅起这样的麻烦。如果H市还回到从前的秩序,我可以保证你们马照跑,舞照跳。”

何部长道,“我很想听听周老板的打算。”。闲话至此为止,余下所谈,是双方都极切关心,乃至关乎H市明天如何走向的商谈结果。周进道,“T市扈家的背景深厚,野心也大,希望猛龙过江,将我们H市一并也收在旗下。那是很难的,H市几十个帮派,都是几十年来传下来的,谁也不愿意毁在自己手上。就算是鱼死网破也只好拼到底。”

高警长接道,“有扈家在一天,恐怕H市就很难消停。”

周进道,“虽然猛龙过江,毕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H市江湖上所有人一齐对付扈家,恐怕他也很难能有立足之地。周某倒愿意出来主持这个局面。”

何部长笑道,“看来周老板是心中有数了。”

周进也笑,“我有人,也有多年来靠得住的路子,没的是空间。海关和警方看我就跟看犯人一样,我真是动一动都难。别人也一样。今年的雨水好,各地收成都不错,其实大家都在等着收割往外运,也等的很心急。”

他说的还是十分隐晦,大家都明白周进口中的收成是指柏枌。霍一飞听他们在为这些事情议论,事情关乎和记的命运,自然也非常经心。周进说到雨水收成,霍一飞想起刚才Rfgyic等人主动来提关于合作的事,缅甸的确是有大批的货等着运出,想到这儿略觉安心。毕竟事情发展的进程还很在掌握之中。

又过了十几分钟,陈刀那边还是没有进展。霍一飞又再次接到信息。这回的信息让他脸色十足一变。霍一飞起身到周进身边贴近低语相告,周进听后脸色也微微变化。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夜晚,周进满汉楼酒宴开始的同时,南城大角呷大排档的一间饭馆,店主刚刚关门,正在一家人准备吃饭。忽然轰的一声巨响,一颗土制炸弹砸烂窗户扔进来。当即将一桌子人炸倒在地上。炸弹爆炸的浓烟滚滚,烟灰中,只听孩子啼哭,大人惊叫,还不待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几十人提着砍刀冲开大门涌进来。里面的人被结结实实堵在屋里,所有人堵进屋后逢人便砍,见人便杀,连妇孺老人都不例外。片刻间,惨叫连天,血肉满地。这几十人砍完人还没出屋子,只见外面火光冲天,店主那边相救的人追围过来。两边的人正面相迎,那边人看到里面的房子已经被火烧焦,隐约可见地上躺着的尸体。只有那店老板尚存一口气,嘶哑的喊:x他妈!砍死他们!外边人一声喝骂,抽起砍刀钎棍团团围上。

这边的人更多,概算超过百人。械斗发生在大排档旁,不断有人加入进来,混战的等级迅速攀升。当晚是中秋节,很多人陪同家人出来吃饭,械斗伤及很多无辜的路人和吃饭的人。场面越来越大,附近的警察根本控制不住。很快双方的老大也出面。但一番谈判崩塌,两边再次陷入更大规模的混战。

械斗双方一边是赵森,一边是欧阳白的左右手,叫立韩。

起因不过是一件小事。立韩罩的这条街热兴烧烤店,福氏烧烤店的老板福成经常孝敬立韩,关系相处还好。今天中秋节,吃饭的人多,福成因为自己要回家过节,推了很多客人。到傍晚六、七点要打烊的时候,来了十来个人,坐下要一千串烤串。福成便道今天不做生意了,请改日再来。这十来人分明是找茬,当场骂了几句,掀了福成的桌子。福成也是火爆脾气,在这条街也横惯了,当即抽出根铁钎就一钎抡过去。饭店里伙计都是混过的,身手都不赖,又都抄着菜刀,围上来把这十来个人狠削了一顿。饭店捣乱的人多了,福成就没有太在意,打发了伙计自己锁了门,就回了家。不多时被打的人找来帮手,甚至拿了炸弹,便发生以上述的一幕。

这事无巧不巧发生在中秋节这天,就发生在周进筵席的当晚同时。虽然自赵森叛帮立旗之后,双方围殴不断。但今天这次打到这地步,毕竟不能算小事。倘若这么打下去,帮会这边无论如何不能再喜气洋洋的一边喝酒。筵席只能中止。

周进同霍一飞出门来,霍一飞简略将事情告诉一遍。周进道,“南呷道跟大角呷只隔一个山脚,南呷道的炸弹看来也是赵森放的了。把老头子堵在路里出不来,一边再跟欧阳白打仗,今晚的饭是吃不下去了。”

霍一飞道,“赵森今晚不会轻易过去。他一定会有所动作,料到了。”

周进问道,“欧阳白怎么说?他想怎么处理?”。霍一飞道,“在自己的地盘上打死了人,炸死整整一家子,欧阳堂主面上怎么能放下。他一定不肯善罢干休。赵森的弟弟赵焰出面跟他谈,谈崩了。看样子欧阳堂主一定要讨出一个说法。”

周进的眼色十分阴冷。顿了有一分钟之久,没有再说话。他心下一定在转念筹谋整件事的处理和应对。霍一飞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他的怀疑,周进有一定有,不过是谁也没有说出来。为何这场械斗的另一个主角不是别人,正是欧阳白?找茬、反击、追堵、报仇,都排的像演戏一样完整,环环相扣。

周进吩咐道,“你代我去欧阳白那边跑一趟,帮他处理下面的事情。能调解就尽量调解,实在调解不了再说。”

霍一飞心知这是完成不了的任务,欧阳白和赵森有心要把这场仗打下去,就一定能有办法打下去,他根本不可能劝得双方谈和。霍一飞在路上心下已经迅速盘算,如果压不住欧阳白和赵森两边的械斗,说不得,只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随便找一句什么话,当是自己处理不当,使得两边矛盾再度激化。事情到这个地步,只能是一个人出来承担责任,方才能把恶劣的影响降到最小,转移大家注意的视线在这个人身上,后面这些事尽可能翻过去。

大角呷街口大排档,械斗第二次暂停下来。十几辆黑色轿车陆续开进这个狭窄拥挤的街道,在大排档前面并停几排。旁边的一家饭店灯明瓦亮,正中一张桌子上,左边的赵森脸上带着宽款的黑色太阳镜,半张脸阴森的挡在眼镜后面;另外一面坐两个人,除了立韩,另一个他的大哥欧阳白,十几分钟前亲自带人赶到现场。

两边的窗户和门前密密麻麻站着近百人,人人怀里都揣凶器。立韩掐断烟头扔在桌上,道,“杀人偿命!福成一家七口,六十多岁的老娘,孩子才十岁,这你他妈的都下得了手?!”

立韩平时对福成本来苛扣多过照顾,但到底也算是他的人。半晌,赵森蔑视的斜他道,“我跟你老大说话,你什么辈分?!有你插嘴的份么!你也在这张桌子上坐下?没规矩的东西!”

立韩倒让他骂的一愣,欧阳白道,“我的人自己会教,用不着你插手。听说赵老板规矩可学的挺好,背叛帮会以下犯上,真不愧是好榜样啊。”。欧阳白第一句话就戳在这里,那也不用再谈下去,根本无话可谈。赵森啪一声打掉桌上的茶具,道,“欧阳堂主,谁是真正出卖帮会的那一个,大家心里都有数。你欧阳堂主却来这质问我,是不是出卖帮会你也是其中一个啊?你做了什么事,被人拿在手里罢?欧阳堂主你对着祖师爷,摸摸自己的良心,明知故犯同流合污,你可对得起祖师爷?”

没待欧阳白回答,立韩已经抽出砍刀一刀砍在桌上,怒道,“姓赵的,少装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你杀了我的人全家就这么算了?”

赵森亦拍桌道,“我手下出手伤人,我自有家法管教,轮不着你们堂口的人来教训!我的人砍了你的人一家,你那个福成也先打了我手下十几个,差点打死!江湖恩怨就江湖了,你唧唧歪歪什么?混不起就别学人出来混!守你老婆孩子回家过安稳日子去!”

立韩一边人大怒骂道x你妈你说什么?!立韩掀翻饭桌,“赵森!别说你现在早就叛出去,就算你还是和记堂主,我也要跟你算清这笔帐!”。一边抽出砍刀劈头便朝了赵森砍下来。赵森哪里会被他砍中,退后两步,早有手下挡在前面。两边的人怀里全揣着凶器,霎时炸开般一哄而上。饭店外面的人立刻围涌上来。谈判不成,今晚第三场围殴再次迸起。

霍一飞赶到的时候,现场已经一片狼藉,满地横七竖八的桌椅板凳和扔下的刀棍。现场只找到立韩,带了一帮兄弟清理善后。欧阳白据说受了伤送去医院,赵森却不知所踪。

霍一飞心中立刻升起极不祥的预感,赵森恐怕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他在这个时候离开必有动作。与此同时,兰坊满汉楼里,酒过三巡,那些江湖汉子喝的热闹起来,许多屋里拉起赌桌,坐庄的买闲的,赌的不亦乐乎。这些江湖中人本来不拘小节,喝到面红耳热,说话声儿也抬高,一时间饭店中喧嚣热闹,起先并没有人注意到五楼一个房间发生什么事。

房里有人坐庄开局,谢老三一帮人也在这屋,屋里还有同是城北的大哥魏明,剩下都是外环联帮的人。联帮在H市亦是不小的帮会,不过内部比较松散,四个起家业的大哥排行柏老大、任老二、丁老三、武老四,虽然是义兄弟,但各有各的势力和人脉,经营的势力范围也相对分散,因此削弱了一些实力。但做为H市多年传下来的老社团,仍然不容小窥。联帮老大柏老大和老三丁武跟周进有很多年走私生意上的来往,柏老大手下有车厂,周进私运进来的车曾经一度从他那里改装上道,算颇有私交。今天这样场合,他一帮人也全都到场。

开局的正是这老三丁武。老规矩,宾客自便,坐庄吃饭。这个场合主人家是不会开赌桌的,玩儿全是来客自己开,自己讲规矩,以免算账不清徒惹麻烦。在这儿玩也就是图乐呵,热闹气氛,赌的也不大。丁武开的是双色骰子比大小,起先他连赢七、八把,彩头合计足有三百多万,风头强劲。后来这十几把又有输有赢,输多赢少,大半赌资溜了回去。魏明等人都紧围跟前,眼看翻身在望,后劲越来越足,一个个都处在极度亢奋中。每一把骰子投下去只听这些人爆出一阵一阵惊叫,谢老三近来赌运不佳,没去凑这个热闹,赌了两把都熟了就一直在一旁喝酒。

忽然听赌桌边声音越来越大起来,旁边声音却低了,魏明道,“x!我姓魏的是什么人?赌不起这三俩十万,跑到这儿来作弊?”

人一静,魏明这声显得就很大,丁武显然不想争执,息事宁人,“算了算了,这把不算,再玩再玩。”,说着把骰子收了。谢老三站起来,看没事了,又吐口气坐下。心说这个场合,魏明最好不要惹什么麻烦。然而这句话还没想完,“哗啦”一声开局的饭桌、骰子和桌上现金纷纷跌倒地上。谢老三离得远,没有看清是谁掀了这下桌子,魏明和丁武的表情都有些愕然,但一瞬间,两边人已经撕扯在一起。

谢老三连忙挤进去去拉魏明。魏明脸涨的通红,骂道,“x他妈的!联帮用不着这么猖吧!妈的我看着是别人地方我已经不计较了,他还给我掀桌子?仗你他妈是哪尊庙的菩萨?!”

谢老三还以为是他掀的桌子,听他口气还不是。丁武好像没听到他这句话,只喝,“都他妈别闹了!姓魏的,你当丁武怕了你?有种你他妈找我出去挑!”魏明满脸通红,一听这话拎起个椅子冲上去。谢老三一把没拉住他,魏明抡起椅子砸在丁武背上。一根长钉子迸出来,亏了丁武贴身的兄弟一把扑住给挡了,扎穿了他手臂,否则就扎到丁武脑子里去。丁武吃了一亏,也完全火了,两人滚打在一起。谢老三心道这可坏了,魏明倘若吃亏,毕竟同是城北的人,自己不帮说不过去。帮就要惹下大乱子。联帮人多势众,而且是在和记的中秋酒宴上,分明是拆台。但这两边人本来就不大对付,平时还能勉强坐下,一旦起了冲突打起来,便是谁也难再制住,片刻间整个大包间已经人仰马翻。魏明带的人一半还在外面,这会儿听到动静都冲过来,外面方才听到动静。屋里的人已经打出门,打到外面的凭栏。

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听不到了,跟前很多人都围上来。毕竟是在周进的酒宴上,中秋佳节的好日子。是哪个在这里这个时候惹事?难道出了什么大事,竟会打起来。霍一飞不在,小奇听到动静连忙带人上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周进吩咐霍一飞去找欧阳白,人就在屋外的楼梯,看到对面争执一清二楚。今晚果然一波挨着一波,欧阳白那边还没平下去,在筵席的当场便又围殴起来。

魏明被围在里面吃了亏,被打的不轻。那丁武也不是吃素的。谢老三追出来,只见魏明歪在墙角,满脸污血,连忙上前一把扶起他。丁武骂道,“城北的要想找联帮的事儿是么?!”

谢老三正要说话,旁边却有个矮个子道,“城北的懂规矩,平白都不去惹你们联帮,联帮也别太牛逼了!赌不起就他妈不要赌,骰子落地是二,你硬能说成三,你他妈是踩在城北头上拉屎啊?!”

魏明正在恼火中,没有抬头,谢老三却看了这人一眼,心里画了个魂儿,感觉这个人并不认识,在城北没有见过。丁武恼道,“x你妈的,是谁踩谁头上拉屎?!别说我没冤枉你们,大家公公平平凑个局来赌。就算我有点闪失,你也看是我丁武开的局,给三分面子罢?二话不说就掀我……”。说到这儿,似乎觉得这里讲理也说不明白,这当口也不是讲理的地方。他看到小奇已经过来,心想多半已经惊到周进了。他还是不愿意平白的得罪周进,咬了咬牙横道,“这事儿我就不说了!想找联帮的茬子,到外环叫丁武的名号,姓丁的无不奉陪!要打出去打,别扰了人家的地方!”

丁武手下怒道,“三哥,他们是找死!非得收拾他们!”,方才魏明手下兄弟下的也都死手,他们挨的也不轻。魏明咬牙看看丁武,“x你妈。”牙间有血沫子。知道丁武这话是打算息事宁人了,他虽然咽不下气,但在这里也不想再惹太多事。周遭所有人都已经停下酒饭在看着他们,小奇已经带人赶过来,看到面前这片狼藉,勉强提起嘴角才能做个笑一笑的姿态。“丁三哥,魏哥,谢三哥,这是怎么了?兄弟间打打闹闹,别当回事。”

谢老三圆场,“小奇……”。话未落,“啪”的一声闷响,不知道谁抡棒子抽了出去,丁武和他的人站在凭栏边,一个躲闪不及,他一个兄弟被打中,翻身折下楼去。

那人跌伏地上,血一下涌起来。打架的地方是五楼,五层楼高,人摔下去骨头爆裂。当场已经没命了。

当下整个酒楼一下静了。半晌丁武和魏明都没反应过来。连周进正在楼下也十足吃了一惊,那人的血几乎溅到他身上。更在所有人一愣的时候,酒店门破开,两队负荷的警察迅速跟进来。警察原是早就在的,全市的整顿毕竟还没有完全结束,在这儿期间,但凡黑道大规模的聚会,警方一定会分配警力在旁守候,时时严防发生任何骚动。不管是形式也好,真行使责任也罢,对周进来说倒是等于多一层人来替他把关。因此他虽然明明知道,也没多在意。

但是这会儿却不同了。死了人,事态严重程度急转。毕竟是在警察的眼皮底下,这种事可大可小。今天亲自带队守在外面国高署国忠为,是从B都直接派到H市的几位警界高层之一,正是他与同僚、及B都一些高层领导主持了这次政府整顿,是整个扫荡整顿的始作俑者。周进,包括全部H市黑道各个帮派的堂主、大哥,在这大半年里都在同他打交道,对阵擂台。国高署家世深厚,势力深不可测,但本人亦是十分精明。他在H市半年,同各帮各派大哥在对峙中交往,分寸拿捏适中,周进也几次跟他同桌吃饭,彼此探过底细,但这位国高署表现出的态度仍然不甚明朗。

如果整顿行动结束,他应该调离H市回B都复命,那么在这边的时间就快要结束了。今天周进也有向他发柬邀请,他推辞工作无暇,原来他要做的工作正是今晚筵席。周进看到他出现在这儿,心里不由得一沉。照理说他在临走之前,不该再参与这样的行动了,今天亲自带队来,要么是整顿行动到收尾又有变化,要么就是今天有人存心设局,而且已经牵连到这位国高署参与,所以他们一早就守候在这里等动静。

不管哪个结果都令人担忧。冲进的警察被小奇等人迎上截在门口。里面这等局面,周进又在现场,小奇怎能让警察在这时候冲进来。但他要阻拦,又怎能拦的了。倘若硬生反抗,只怕这中秋佳宴转眼便要成为血肉横飞的兵火现场。国忠为毕竟不是等闲身份,对一班虾兵蟹将违抗执法的猖狂无屑于顾,闲定踱步进厅,道,“怎么了?周老板的筵席不欢迎我们?”

周进道,“对国署长无比欢迎,只怕的是国署长不肯给这个面子。”

在这般情景下面对面,毕竟还是几分尴尬。两人之前已经有过数次见面,虽然是兵匪身份迥异,但在彼此筹码摊牌完前,总算能称一声朋友。这天情景却大不相同。国忠为带人进来,分明是要抓械斗杀人的现场。眼下人证物证俱全,他们今天来就是有备而来,已经进到这儿,想要当没事发生一样圆下来恐怕很难了。

当下,数百人的酒店里鸦雀无声,连杯筹碰撞亦没有半响,五层楼里,来自各方各面的客人都目不转睛望着两人对峙,事态下一步的变向。

霎静中,国忠为淡淡笑笑,道,“改日再来找周老板讨酒喝,今天公务在身,只怕不能得闲。周老板,今天中秋佳节,不是好日子么?怎么弄出人命来?”

周进淡淡望他,并没有接这句话,道,“我以为国署长就要走了,想借今天过节,给国署长饯行。国署长来H市半年,殚精竭力,事事躬身亲为也十分辛苦。不过总算做出一份斐然政绩,现在该有个好结果向上面交差了。”

国忠为笑笑道,“周老板有心,我可多谢了。工作安排调动,还得听上头的指派。不叫我回去,说不得我只得在H市再待上一阵。恐怕大家不待见我,不愿意让我在这儿多待罢。”

周进道,“这话可说远了,我一直盼请国署长过来喝酒。”

国忠为道,“你请我喝酒,确实不敢当。说起来我该请你。我在H市有份答卷交代,也靠你们这些江湖朋友支持。”

纵观整次整顿行动声势虽大,但结果并不能算十分理想。原有的帮会被打压后社会反而更加混乱。国忠为等人这份答卷算不上成绩斐然。但眼下收尾,场面上还能算是卓有成效的,不过如果再继续进行下去,事态发展恐怕就不由他们控制了。

周进笑道,“这些江湖朋友想要不支持国署长,恐怕也不能够。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遇上兵荒马乱的时候,只要还能保着脑袋吃饭,就不会有太多的要求。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哪天连吃饭的脑袋都保不住了,那就管不了那么多,只好拼命了。”

国忠为道,“怎么眼下我逼得大家保不住脑袋了么?”

周进笑道,“周进出来混这口饭吃,早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就算丢了也不问国署长去要。”

国忠为哈哈大笑,但谁也不觉得这笑中有多少欢愉在里面。他们说话这时候,丁武也奔下楼来,蹲到那人身边扶起他尸身。那张脸上全是鲜血,面目已经不清了,丁武颤叫,“小四……”

几个人跟下来,把小四抱到一边。门边的警察喝道,“不许动!不许拖他,破坏现场!”,丁武理也未理,仍然紧抱着小四尸体。方才魏明举凳子砸他,小四替他挡了凳子上的钉子,救了他一命。但小四自己这一劫却没有躲过。周进上前扶了他一把,道,“丁三哥,真对不住,本来好好的叫大家来吃顿饭,想不到弄成这样。”

丁武棱眼狠狠望了楼上的魏明,咬牙道,“进哥好心招待,我们在这里惹事,是我们不对。不过这个巴掌,确实不是我们自己拍的。小四还是个孩子,跟我三年,替我挡过四刀,是我救命恩人,今天我却眼睁睁看他死了。”

周进道,“他还有什么父母亲人?”

丁武道,“爷爷八十多岁,两个姑姑带他长大。”

周进道,“那也还有亲人。赔命我是赔不起了,这间酒店还能赚两个钱,给老人家经营罢,权当补贴家用,不要没了孙子连养老送终的人也没有。”

丁武不由不望着周进,这事该怎么处理,当真拿捏不定。倘若当下忍了这口气,一是多年的兄弟,小四待他也确实忠心耿耿,感情上真的过不去。再者当在众位江湖帮派的面前,自己的人给人这么杀了,做大哥的追究都不追究,就这么忍下了,以后他还凭什么出来混?

但若卷周进的面子,他要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具有这个份量。他们在周进的酒宴上惹事,于理上已经不占道理,周进竟一出口便以这样大一间酒店相赔,可是说客气也客气到家了。他若再不还以体面,可以说就是存心让事情过不去了。丁武不得不顾虑,虽说近来赵森在外面插旗,流言蜚语四起,周进却被上面这一场整的不轻,场面上似乎较从前清减不少。但他实力真的亏损了么?当真到什么人都能叫板的地步了么?倘若不是,自己是否该得罪这多年维持下来的朋友?难得周进仗义厚重,素来待他也是情义深厚的。

丁武是精明的人,瞬间种种思量平衡已经在心中转过数遍。但他还是足足待了两分钟,才慢慢抱着小四尸身,放在地上。咬着牙一字一句,“我替小四谢进哥。我跟魏明的恩怨,出去再算。”

周进点头,低声道,“那进哥也多谢你了。”国忠为也没想到周进三言两语,竟能让丁武让步,于小四的惨死当场不再追究。虽然说刑事杀人的案子,不由他说不追究便不追究下去,但如果丁武一边退步了的话,做为警方再去插手他们江湖恩怨,就显得太多管闲事。这事本来该顺理成章,但这这步却起了变化,谢老三扶着魏明,看着楼下情势发展,心下怦怦乱跳,低声道,“老魏啊老魏,这回可真让你害死了。你惹丁武也就罢了,要是把周进惹的翻了脸,我还能出得了这个门口么?”

魏明口中有血,话语有些不清,“放心,我不会连累你。这事和你没关系。”

谢老三道,“咱们都是城北的,就别说这有关系没关系了。我要没事也得你没事才行。”他在这当口倒显得十分仗义。其实谢老三满腹精明,岂为魏明抗这个灾祸,他只是看准了这时机。因为谢老三想要周进的货,得到机会,便适当拉近关系。

当下搀扶魏明下楼,谢老三上前去道,“警官,不过是一场误会,几个兄弟喝多了,一言不合撕扯两下,也是有的。咱们怎能比国署长广受国家教育,一言一行都严谨谨慎。许是撕扯的时候失了手,许是他自己不小心跌下来,也不知道。这是意外啊。

国忠为未答,身后一个副警长冷笑道,“你倒会狡辩,我看不是不小心失足罢,分明你们把他推下来的。”

谢老三仿佛早知他有这话,不紧不慢道,“这位警官怎么能这么说?刚才那么乱我都没看到他在哪,难道你看到我们把他推下去了?”方才混战的时候这些警察还在门外,他们只听到打斗,当然没有亲眼看到小四跌下来。但是丁武等人和他们打架,他们近在咫尺,看的应该分明。周进问丁武道,“丁三哥看到了么?”

丁武缓缓的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

那位副警长看看丁武,又转头看看周进。道,“都说江湖汉子最讲的是义气。果然不假。不过周老板,你这家酒楼是正规营业,有监视器的。只要翻一番录像,谁动的手就很清楚了。”

周进淡道,“那监视器好几天就坏了,一直没开。”

副队长道,“规定必须有监控,你这可是有违要求。”魏明摇摇晃晃走到他跟前,脸上的血还没擦干,面孔显得狰狞,冷不防开口道,“你不用查监视器,是我把他推下去的。谁都不要找了。”

副警长吓了一跳,回过头,魏明嘶哑指着自己,“是我把他推下去的。是我……!别再废话了,把我带回去结案罢。”,虽是认罪,口吻却不屑。魏明方才脑子一热,和丁武冲突起来,但刚才谢老三的话已经令他冷静。在今天这个场合同丁武惹事,令得周进场面难堪,一定要得罪他了。回头仔细想想,这件事只怕是有人暗中安排,从争执到动手都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怕是踩进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子。到这一步,只好让事情尽快平息。魏明虽然一直在楼上,也看出今天惊动警方高层亲到现场,不是那么简单。他出来揽下罪名,一是顺水推船卖解围人情,二是借机早离是非之地。至于杀人什么的,他心里有数,无凭无据警方不能随便凭他几句口供立案。回头把口供一翻了事,倒不会有什么麻烦。

但他这番做着没骗过国忠为眼睛。国忠为也没多说,只淡淡一笑道,“魏明,杀人的罪可不好乱认啊,认不好要枪毙的。你想替哪个兄弟抗啊?”

周进拉过他推到身后,笑道,“他喝多了,胡说八道。”

国忠为没有再追讨下去。丁武和魏明两方都就此退让不再纠缠这件命案,从江湖的方面说周进已经将事情平了下去,自己再追究,就显得死缠烂打,多余了。以国忠为的经验和道行,他知道此时不必再纠缠。今天他来这里,之前自然是收了赵森的风,但国忠为前来也未必就是存心要与周进为难。不过他究竟是何态度旁人还是很难猜测。但不管是什么态度,眼下国忠为似乎是让步了。周进再一次请他道,“国署长,大过节的,让你为我的事操心。也不能回家和家人团聚。你不嫌简陋的话,进屋吃口便饭,我怎么也得敬你一杯酒喝。”

国忠为婉拒道,“这杯酒原是要喝的,改日再来叨扰周老板罢。今晚的案子还是得做完。呵呵,当差当差,比不得周老板这么自由啊。”

这一杯酒国忠为终究没有喝,当在众人面前,场面还是要做的。魏明既然出来抗罪,便把他带回去“协助调查”。魏明也正巴不得快些离开。其他人走了之后,国忠为还是进屋跟周进说了几句话,和包间的同僚们打了个招呼。说来话繁,实际上从魏明斗殴、坠楼摔死人,到周进一一摆平,送走国忠为,不过是几分钟时间。很快尸体抬走,现场迅速清理,各桌的人们又重新觥筹交错,你呼我往,很快一派歌舞升平。但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周进手握的成与败,其实不过一线之隔。

可以想象如果他压不住这个场面,不是有和国忠为谈判的身价,不能让丁武暂忍兄弟仇怨,不能让魏明自主离开,国忠为定会让警察全冲进来封锁杀人现场,会把在场的许多江湖兄弟一一带走,身为东道主,这筵席无法再维持下去。虽然是件这么小的事,但在这个人心浮动的时候效果堪惊,一旦所有人认为你的势力不够维系周全,崩解就从这里开始。所幸结果相反,可见赵森一番费尽心思的筹谋,至少这一步失败了。周进上位这么多年,每一日都是在这样看似坚固,其实薄冰的悬崖边踩,他不是轻易可以应付的。

等所有人都安退下去,小奇才低头道,“进哥,小奇办事不力,没看住场子。进哥责罚。”

周进摆手道,“回头再说。”

小奇咬了咬唇角,犹豫了下还是附近他低声,“进哥,有件事不太对劲。刚才跟前的兄弟说,魏明因为骰子的点子不对,跟丁武争执起来。可先动手的不是他们。刚才丁武的兄弟给人推下楼,阿J在跟前,他说看到推他那个根本不是魏明的人,那个人生面孔,不认识。”

阿J也是小奇这边的一个小兄弟。小奇说着望着周进。周进并未显出惊讶的神色,只低声问他,这人还找不找得到?小奇遗憾的摇头,阿J告诉他的时候,那人就已经不见了。

周进道,“这事回头再说罢。你再多加些人手,每间房每个桌子都看住了,来来往往的人都给我一个个盯着。当心点,别让人察觉了。”。他眉头蹙的很深,神色似乎还是非常顾虑,抬眼望了望门边。“但愿一飞那边顺利,非得让欧阳白和老头子们都坐下了,恐怕今天才能完。”

南城的大角呷大排档,械斗过后一片狼藉。欧阳白同赵森在谈判桌上打起来,除了欧阳白被砍了一刀,两边手下的人伤的也不少。不过大多数是受伤,真的砍死的倒也不多,只是百十来人在一起,伤口一片血淋淋,看去也显得触目惊心。叫来的120从街头排到街尾,伤势稍轻,还能走动的很多人都自己跳上车,只有倒在地上的那些才有人去抬,人来人往,一片混乱。

发生这么大规模械斗,要不惊动官方已经不可能了。围殴刚刚停止,附近的警方已经赶到,也将整条街团团围了起来,加上救护车简直水泄不通。欧阳白不在,只有立韩留下处理善后,立韩见到警察只叫倒霉,暗骂了一声“操”,硬着头皮上前应付。立韩在这一片混,附近的警察本来多半相熟,但今天却赶上个新面孔。这个负责的人不认识,一上来便毫不客气要把所有人押上车。

在这当口,立韩只能想了法来周旋。但今天的条子也不好应付,也许也是他们动静闹得太大了,不管他怎么说,对方摆出一脸铁面无私相,不肯卖面子。今晚的事不小,如果真走程序去办,恐怕又是一场麻烦。

若在平时立韩也能屈能伸,但是今天心里有火,压了好几压也没压住,几番言语下来几乎要翻起脸来。幸亏霍一飞在这个时候到。立韩手下没有能说的上话的,但霍一飞在官面上的关系非比寻常。抬了几个有力的人出来,那负责的警长原来和西署的曹亮还是朋友,这才握了握手,警察走个过场,录了几份笔录,带走了几个要紧的人了事。随后霍一飞和带来的Denny几人又帮着他们忙了一阵,当时一片混乱,很多人还在往医院送,又有一些被警方带走,等全部忙完下来,发现剩下的只有立韩几个伤的还不严重的手下了。

立韩吩咐他们收拾现场。因为是在他的地头打起来的,遍地是砸破的桌椅,刀棍,还有液化气罐。那几个人随便扯布条裹了伤口,也没话说,就三三两两的低头清理着。

立韩蹲在一边马路牙子上抽烟,望着对面满地狼狈,和一班鼻青脸肿的兄弟忙碌,脸色异常的难看。不知道他脑子里此刻在转着怎样的念头。

霍一飞走过去拍了拍他,道,“赵森不是冲你,他是冲和记。他敢这么嚣张是觉得自己行了。这事也完不了,一定会讨一个说法,绝不可能这么算了。”

立韩掐掉烟望望霍一飞,叹口气道,“谢谢你了一飞。本来今天中秋节该去老大那里,想不到弄出这种事,真是过意不去。我只好回头再跟老大请罪,还得麻烦你帮我多担待。”

霍一飞道,“好说”,问他,“欧阳堂主呢?”

立韩道,“欧阳堂主不小心挨了赵森一刀,赶忙送医院去了。”。霍一飞“嗯”了一声,问道“欧阳堂主不要紧罢?伤势怎么样?砍哪里了?”

立韩说,“伤倒不是致命伤,只是从肋骨上划过去,刀口子不小,恐怕缝针也得缝一阵子。再打消毒针什么的,今晚筵席估计也敢过不去了。”他叹口气道,“真是太背了,都赶在今天。”霍一飞自上向下望着他,立韩又蹲了一会儿,仿佛察觉到什么,很快的站起来。霍一飞望着他的眼神让他很难安稳,似乎从他的话里抓到什么,立韩不由紧张的寻思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但一时间,也没办法仔细理清。过了一会儿霍一飞却只是平淡的说,“饭什么时候都能吃,只要人没事就好。韩哥,你也要小心,赵森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万一他再派人找回来……”

立韩摇摇头,“我谅他也没这个胆子。我也找了人手,多些人看着,不会有事。”

霍一飞招了招手,一直等在车边的Denny跑上来。霍一飞道,“还是小心点。”,吩咐Denny道,“你多招呼些兄弟过来,在这边街口守几天,看看还有什么动静。记着,来往的人都看住了,耗子也不能让它跑进来一只。如果有事发生,你们帮韩哥接应,假如赵森再敢来一定把他给我按着!只管做了他,我负责。”

立韩脸色不由一变。霍一飞当在他面前,正大光明的把他的人调驻进来,甚至没有与他商量一句!他当下已觉得事情不妙,立刻便出言拒绝。但还没等他开口,霍一飞继续道,“韩哥,赵森现在恐怕正在到处找你。为了安全起见,你就在这儿住几天,先别出去,有什么吩咐你让Dennt去做,Denny不行你找我。”

立韩吃了一惊,不禁抬头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霍一飞的话,分明是要把他软禁在这里!立韩惊骇之下,心下也迅速寻思明白,什么敲诈寻事,什么上门寻仇,什么谈判崩裂,赵森同欧阳白的争斗霍一飞是全然不相信的。或许这只是双方合伙演的戏。但他要把自己扣押在手上,欧阳白就不得不听他安排,霍一飞一定要欧阳白今晚出现在周进的筵席现场,帮他把场面做全。

自己竟然这样大意,霍一飞等人来了这么久,竟丝毫没有防范他。此时再四下去找,哪里还能见到自己人的影子,那定然是在他帮自己应付警察的时候,就已经把人不动声色的弄走了。自己孤身寡人,如果不顺从他,他要杀自己易如反掌。

立韩毕竟是久经世面,当下虽惊,脸上神色还显得十分镇定。便混不在意似的道,“那倒不用了。用不着这么麻烦,我这边有人,没事的。今天周老板那边事忙,你们还是过去忙乎罢。我如果撑不住再找你。”

霍一飞没有回答。事到如今,他没有再配合立韩一唱一和把戏演下去。立韩这话没有回应,问在了空气中,显得有些尴尬。他手插着裤兜四下里望了一圈,还是转回头看着霍一飞。霍一飞没理会他,顾自指派Denny调动人手,很快足有百来人迅速的在街口两边下车,从两边把整条街都围起来。立韩仔细的看了,所有人手里都拿着兵器,很多人攥着两厘米厚的宽背砍刀,包着报纸。这东西不可能随手抓来。显然对方早有准备。

立韩见他这样的安排,已经毫无寰转余地,脸色也变了,“一飞,一场兄弟,用不着这样罢?”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惊恐,实在不知到这份上下一步会是什么。但不管立韩作何反应,说什么,霍一飞只是口气平淡的告诉他,“你折腾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罢,别的就不要想了。”

霍一飞扣起立韩后才追去医院。在到医院前,他特意让Denny避开立韩,给他留空间打电话给欧阳白。在接到立韩的电话前,欧阳白早已经转到医院贵宾房。贵宾房在顶楼最高层,位置隐蔽,平时不对外开放,如果病人不愿意的话,外人不得探访,此刻欧阳白住在这里本来任何人前来都不能见到他。得知立韩被霍一飞软禁,他只得咬着牙吩咐护士,放开家属探访。

霍一飞直到门前,听了里面没有动静,才敲了敲门,显了焦急关切的三步并两步进来。进屋只见欧阳白斜斜倚在床头,手上吊着静脉注射的瓶子,额头敷了毛巾,确是一副伤病的样子。见到霍一飞进来微微笑笑,仿佛十分的疲惫。霍一飞上前道,“欧阳堂主,不要紧罢?”

欧阳白摇摇头,“不要紧。都是皮外伤,缝针缝了一阵。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赵森真他妈嚣张,在我的地头说放炸弹就放炸弹!炸死一家七口,他这么造孽早晚要有报应。”

霍一飞道,“进哥吩咐我过来看看,一定要看到欧阳堂主没事才放心。进哥让我传句话:赵森这事不是冲欧阳堂主,是冲整个和记。只要是同门兄弟一个门下,不管找谁的岔子都不能算自个儿的事,是所有兄弟的事。这件事和记一定要出头,不可能让赵森踩上来。欧阳堂主有伤,好好休息,别顾虑太多。一切等你好了,大家一起说。”

欧阳白一时停顿,似乎在用心听周进这句话,顿了片刻才又抬头。“多谢老大这么惦着我。今天中秋节老大做东家,我本来应该早早去帮忙,想不到发生这样的事,真是过意不去。还累得你也折腾了半天。”,说着,便伸手去拔输液的管子。

霍一飞忙按着他,道,“欧阳堂主!……这药得打完,不然效力不够。”,欧阳白摇头道,“不妨事,老大那边我说什么也得赶去,现在还来得及,你送我罢。”,他还是拔掉了针头。针尖上带着点血迹,这倒没有疑问,吊瓶确实是真的。欧阳白捏着那个针头,一边抬起头看着霍一飞,两人对视了半晌,目光里都有话。

霍一飞心下很明白,立韩扣在他手里,欧阳白不能不顾,眼下他非得赴宴不可。不管他和赵森间的争执是真的还是演戏,赵森的目的都达成不了了。自己就算是尽浑身解数,也绝不能让他在今晚的筵席上达到目的。既然欧阳白坚持起身,霍一飞只得上前扶起他,帮他披了外衣。两人都在心照不宣的演着戏。欧阳白被霍一飞扶着,双手冰凉,微微有些颤抖,他心中的恼怒只怕是真的,如果他真的配合赵森演戏,那也是下了血本,成果眼看唾手可得却毁在霍一飞手里,欧阳白真是恼死了他。但在这种情况下,既然霍一飞不拆穿,他也无法,只能装若无其事。

霍一飞也知道,这一来他不仅把欧阳白得罪透了,立韩被他私自扣起来,万一有什么意外,他里里外外都很难交代。但是时间紧迫,也只能兵行险招。

在路上小奇打来电话,说陈刀已经接到龚老头子等人。霍一飞不仅松一口气,几个老头子终于到了,总算是个好兆头。车开的很快,不到二十分钟赶到兰坊满汉楼,欧阳白一到就三车并两步进楼,在大厅当了所有人的面,大声向周进道贺。并且道歉说,自己因为手下闹事耽搁了,索性能赶得及。欧阳白的外衣上犹沾着血迹,脸色还有些苍白,在一班外人看来,的确是匆匆的赶到,事发意外,那也不能怪他。

周进客气的请他进屋就座,在大厅的最上一桌,一张桌子比其他桌子都要大上一倍。周圈十二席座位,是和记所有的老大和堂主,除了武楠已经过逝,其余都已经坐满。

龚老头子们最后才到。但是不要紧,只要他们到场,已经够了。一帮老人家身体总是不好,或者早些或者迟些,谁又能介怀呢。老头子们的席位安排在二楼,靠里间温暖、安静。坐下之后,周进带头,帮中所有的堂主,主事一一过来敬了酒。当然老头子是以茶代酒,象征意思而已,在这个年纪,早已不能像当年那样豪饮畅酣了。

小奇也使尽了办法才把老头子们接出来。正常封路等警察排查怎么也要两个小时,小奇一定赶在酒宴上把老头子接到,几番辗转才好不容易联系上当时负责的警队。警队警长跟他相识,倒是答应帮忙通融让老头子的车顺利出来,但是塞车现场非常严重,爆炸一片混乱,又有很多媒体和记者,就算警方帮忙放行,老头子的车也无法驶出。而被堵住的地方离出口非常远,根本不能步行。

小奇一咬牙还是亲自跑了一趟。一到现场看到整条街看不到尾的长长车队脑门就一疼。堵在两边最多的是采访的媒体记者,小奇叫人制造了一点混乱,引开了一部分人,但仍然开不出车来。他又想堵在后面的车稍少,分派陈刀带人到后面疏通。可惜后面的车虽然少,但两边的山陡,路也很窄,想退也退不出来。好在这时警方加派了人手,速度才快了一些,旁边腾出一条缝隙。小奇灵机一动,连忙找来两辆警用摩托车一路硬闯进去,才挤到老头子的车前。老头子们本来不愿意坐这个摩托车硬往外挤,小奇半是好言半是胁迫,连推带拽把老头子弄上车,也不顾他们高兴不高兴,总算把人带出来。

直看到老头子们进了酒店大门小奇终于松气。毕竟他绝不希望自己在周进大事的时候出任何岔子。月亮已经升的很高了,圆而明亮,自古以来中秋的圆月总是合家团圆的象征。酒楼里人们也早已喝的半醉,周进同欧阳白等堂主们推杯换盏,霍一飞和小奇偎了一边闲谈。华灯之下,酒香之间,其乐融融,欢愉洽洽,真的像是一个热闹开心的家宴。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赵森肆意寻隙,没有赌桌围殴,也没有刚刚死过人。各位堂主作为同门兄弟,酒喝到深处,真情流露,有的搂着哭有的对着笑,根本没有一点嫌隙。就连霍一飞每桌相陪,揽着谢老三低声近谈,也看不出虚与委蛇的应酬罢?平静之下蕴藏的是飓风骇浪的汹涌惊涛,唯有掌舵的人技术勘精化境,才能让船上众人无所感觉。他们要维护的正是这样一个庞大复杂的场面。

这一晚赵森至始至终没有露面,但他千里外的一手运筹谋算,让周进和霍一飞等人整晚应付拆解,不敢片刻懈怠。赵森手段很深,整个局他半点没有现身,只是利用不同的人之间不同的矛盾,编织制造了种种麻烦去扰乱现场。每一桩事故似乎看来都不算大,可是如果一旦应付不得,整个局面就会像罗列的塔诺牌,一个接一个顷刻间倒塌下去。两人过招,这头一招递上来仿佛只是过礼数,其实已经含着杀手锏。

但赵森毕竟还是没能一招毙敌。以他阴沉的手段和多年的储备,这一招递过没能得手,第二招第三招立刻紧跟其上。中秋节当晚赵森知道不得,便立刻着手第二步计划,这一次他不再耐着性子和周进玩场面,长久拖下去与他无利,他更希望速战速决。酒宴直到临近凌晨十二点才散,其余人都拜别后,欧阳白、楚兆天等社团堂主又迟留了一阵,换到楼上包房又聊了很久,直到最后一起离开。

还有很多事悬着未妥,但今晚太晚了,一切只有等明日再谈。周进和应七都喝的不少,应七陪了一晚各路人物尤其喝了好几场,脸都有些白,周进让他赶快回家休息。便在门口分手,周进经过武楠的事后,已经格外小心,吩咐小奇送应七到家。

霍一飞开周进的车。夜已经很深了,深黑的苍穹里仿佛群星也已经悄悄隐退,只剩那硕大的圆月,高高的悬在当头。孤单单的一个似乎格外大,格外圆,像一盏灯塔指引着前方回家的路。霍一飞也很小心,车开的很快,车子不时掠过路两边低垂的柳树,映着天上的月光。街道经过一夜繁华喧嚣,到此时已经渐入安静,只有星星点点的夜店还在营业,不时有人走过。

周进像是醉了,倚在椅背闭目,风吹了他的衬衫微微敞开,霍一飞怕他着凉,越过去将车窗摇起来。

周进却摆了摆手,“不要。”

霍一飞才知道他没有睡,道,“进哥,晚上风凉。”

周进捏了额头,道,“我吹一会儿风,清凉点。”。白酒喝多了都会头疼,喝惯酒的人平时不觉得,只有在一次喝特别多的时候才觉痛更甚。周进倚了靠背仰头,透过车窗,望见皓月当中,亦步亦移的随着车子前行,倒像是在守护着他们似的。他想起小时候听人说月亮里有桂花树,有个叫吴刚的每日每夜都抡斧伐树,仔细看看,似乎真像有个人影绰绰,在不断上下劈着斧头。这人倒很可怜,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罚到那清冷的地方每日做那做不完的苦活。

周进问霍一飞,“你弟弟在英国怎么样?过节也没接他回来?”

霍一飞笑道,“进哥,英国是不过中秋节的。他也不小了,总得学的自立点。我也不能一辈子照顾他。”

周进道,“英国天挺冷罢?我在德国待的时候就觉那边真冷。也怪,阴天下雨倒还好,天越晴越冷。英国潮湿的很,该多盖几床被子。”

霍一飞道,“走的时候差点没把家搬去。不过我看他非得自己冻着,才能知道找被盖。”。说了笑笑,小宁那副永远长不大的样子仿佛也在眼前显现。一晃眼送他走也快一年了,除了过年回来一次。近来发生这么多事,他其实也很想念小宁。

周进点头道,“男孩儿是该早点出去历练。读书好啊,如果在那边有好发展就不要再回来。”

霍一飞不由转头望他一眼。周进也一度想要移民,退出江湖到德国去和阿彤过田园清淡的日子。但是没有多久阿彤就死了。

周进笑笑,“膝上的伤都好了么?”

霍一飞点点头,道,“早都好了。没事了。”

周进转过头来。“帮会规矩,进哥也没法子。平白让你吃了那么大苦。你想要什么,回头进哥补偿给你。”

霍一飞笑道,“真的?”,他没想到周进心情倒还好。今晚发生那么多事,赵森在千里之晚与他们运筹过招,这一晚应对实在不轻松。加上社团内外纠缠交错的复杂的关系,各种事千头万绪,连他自己心也很沉。

周进道,“那伤好好休养!没事的时候拿热酒多搓一搓。膝上不比别的地方,感觉不疼了就不当回事,其实里面还没好,久了要落病的。”。说着就觉他还是嘴上应承,永远记不得留意自己,微恼的扬手拍了他后颈一巴掌,“听到了没有!记着点,别不当回事!”

霍一飞连道,“啊啊记得了,记得了!”

周进看着他呲牙闪躲的样子还是和从前一般,像个孩子似的。过去一年多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在格外磨难的时候,人可以瞬间长大,也会瞬间变的沧桑。但他每每这么看着霍一飞,感觉和从前都没有差别,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周进缓缓道,“葛老挥虽然冤枉你,你敢拍了心口说自己当真没有勾结扈宇么?就算事后你打他一枪,跟他一刀两断,你跟他的关系也撇不清了。我托尽关系抢在事发前给你办下护照,就为了让你走。你偏不听我安排,非要回祠堂。那天倘若真打死了你,你也认命么?”

一年前祠堂惨烈的家法,从那时之后周进始终没有再提过。对霍一飞是无以复言的伤痛,对周进来说也是一场不堪耻辱,也许谁都不愿意再提起来。直到今天周进才又旧事重提,霍一飞也不禁想,倘若时间再倒退一回,他是否会不顾一切回去抗受那残酷的折磨。毕竟那种伤,那种痛苦,只有亲身经历了才真正领会。才真知道害怕和恐惧。

但霍一飞觉得命运间仿佛有种奇怪的魔咒,有些人有些事,你明明知道结果残酷,还是要义无反顾的向前。事不给你选择,人也一样不给你选择。

他道,“我从出来混江湖那天就知道,任凭你眼前怎么风光无限,不知道哪个晚上就横尸街头。怎么死都是死,如果真的逃不过去,那是我命该如此。”

周进道,“进哥知道你是为了维护进哥。”

霍一飞望了周进道,“进哥,一飞什么都没有,只要进哥让我跟着,我就已经知足。”。

也许从前他和张明山相认,还算有半个家,但张明山不过是拿这段血缘卑劣诈骗。回头再看,果然他一直都是一无所有。唯一亲人也不在身边,就连钱和数年打拼的事业,也在葛老挥这一次上几乎折的七七八八。

周进道,“不管怎么样,进哥许了你的,加上这一次,总是补给你。武堂主过逝之后,留下的有十几间赌场和船,还有一些和金三角的柏枌生意。他这几年专心做地产,在鸿图国业拿着不小的股份。这些钱是他家的,该还给他妻儿孤小,但赌场和道上的生意是社团的。你从明天开始到武堂主的堂口去,暂时接管这些生意。武楠手下留下的人都听你的安排,还有什么信得过的,也一并带去。”

霍一飞心中一凛,没想到周进这么快提起这件事。接掌武楠遗留的所有生意,调遣分派他手下势力,所掌的权势已经与一堂堂主无异。所差的只剩一个称呼和过场而已。武楠意外身亡之后,他堂口下所有生意始终空悬着,没人能出来主持局面。此时赵森的叛乱风声满城,帮会中各派势力交错复杂,周进绝不在这个时候能让武楠留下的势力落在他人手中,他必要即刻推自己的人上位。

在和记这样的庞大的帮派中能上位一步已是极大不易。做到堂主位置,每一个都混了二三十年的时间,和记所有的堂主背景势力都深厚异常。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渴望和向往。周进提这件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早在葛老挥那事之前他就已经表示过要他接掌姚顺留下的位置,但很快他对付葛老挥出了事,结果反让赵森在堂口势力越做越大。

霍一飞一时心中怦怦的跳,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其他什么?但都一并压下去。他转头望周进,“谢谢进哥。”。周进一手捧他到堂主的位置,虽然无名但掌握着实权,这实在是天大的恩宠。霍一飞要谢,恐怕也只有命而已。

周进微微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又道,“武堂主死的匆忙,他手下的堂口可以说现在一片混乱,你过去以后很多事并不好处理。倘若出了什么问题,恐怕还得你来扛。这也不是好干的活,自己多留心。”

霍一飞点头,“进哥放心。”。他很清楚周进此时交与他的,是重于千斤的重担。他到武楠堂下后能带这些势力走到哪步,几乎左右到周进自己,乃至整个帮会的命运。任重如斯,绝不敢丝毫大意。

他道,“武堂主身遭不幸,眼下堂口兄弟最大的事,只怕是找出凶手,替武堂主报仇。赵森做的利落,咱们没有确实凭据,但他要想撇清是撇不了了。大家有共同的仇人,同仇敌忾,目前堂口收拢倒不会有太多麻烦。”他停了停才道,“反而是赵森那边。赵森今晚折腾的真不轻,从南城到兰坊,把半个H市都搅和了。他也是做足了功夫。”

周进低沉道,“赵森这人,我从来没敢小窥了他,但他能耐还是比我料到厉害。我没想到他能搬动国忠为那帮人。今天丁武要是不退让,只怕我现在要在警局里坐了。”

霍一飞道,“进哥,丁武和魏明绝对不敢跑到进哥眼前挑衅,否则丁武不会死了兄弟,还忍下这口气。小奇说在酒店架打的奇怪,根本是莫名其妙打起来的。一定是有人在中间挑拨。当时酒店那么多人,也不能保证都有什么人进来。”

周进道,“这不是外面的人,就是今天到场的堂主。”

霍一飞一惊,“进哥已经有把握了?”

周进却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他,“你看呢?”

霍一飞略思忖了片刻才道,“和记所有堂主水都很深,无凭无据,很难说究竟哪一个打着什么意图。如果说那天在祠堂的态度,秦堂主一番话很刻薄。但是……”,眼下论的是哪一堂口伙同赵森反叛,事情非同小可,他知道自己每一言都关系重大,因此反复端揣多次,也格外谨慎:“……但是我总觉得,秦堂主不像是这个人。如果他早已经和赵森勾结,就不该说那些话来引人注意了。除非他预谋当场将进哥排挤出局。但如果他真有这个打算,似乎准备又太不充裕,那天他说那些话也没起到任何效果。”

周进道,“刚才在满汉楼我也跟楚堂主讨论这事。他说秦均寿这人向来眼高于顶,也未必瞧的上赵森。到底现在社团里谁是他的人,今晚或能看出八七,果然像他说的。”

霍一飞缓慢道,“进哥,如果说不声不响,今晚鸿琨堂主真很消停。”

周进目光微挑。霍一飞即刻住口,没有再说下去。背后妄论堂主是非家法不容,认真追究恐怕又要挨棍子。但他看周进的眼色,也知道自己所料并没有错,至少和他想在一处。随即沉默。显然周进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也不愿就这件事多言。毕竟他龙头大哥的身份,也不好无凭无据的去疑心下面的堂主。但也可能周进凝神在想内鬼的事,霍一飞也没有扰他。车又开了一会儿,转过一个弯,周进忽然“嗯”了一声道,“不走这儿,左边拐。”

霍一飞倒是一愣,这条路往周进家去该走右边。这么晚了他不回家,还要去哪里?当下转方向盘拐向左路。周进没说去哪,霍一飞也只是开车,没有问。

路很静。车开出一段后,转下公路,驶上那种没有地标的私道。这地方显然十分偏远,只是靠着海边,路是海边渔民自己开出来的,铺着细细的沙子。远离市区的地方,午夜深更,寂静异常。可以听到海风呼啸的声音,伴着海浪刷刷的冲刷沿岸。但远目眺望,只能看见一片深沉的黑暗。开了很长一段时间,霍一飞加到近二百脉,还驶了一个多小时,才远远的看到些许亮光,靠近跟前,发现是一间一间相离很远的矮房,多数是海边渔民临时住的。偶尔有几间二层的小楼,算是顶好的建筑了。

车在一栋小楼门前停下。小楼四周围着围栏,铁门高大坚固,在这个地方该算很好的人家。但整个楼异常安静,似乎没有一点人气。霍一飞有些诧异的跟着周进走到门前,周进拿出一柄钥匙,打开了大门。

霍一飞没有想到这间房子竟是进哥自己的。可他怎会在这种地方买房子?如果是“工厂”倒有可能,但是周进手下“工厂”他都熟悉,就算是新开的,也不会瞒着他。霎那之间,霍一飞有种莫名的预感,似乎觉得在这个地方会见到什么人。周进很快进屋,客厅里有微弱亮光,但不清晰,周进打开壁灯,才能看清沙发上果然有个人静静坐着。

那人见到有人来吃了一惊,怀抱着枕头站起来。略微弯曲的头发遮了额头,长长弯转的睫毛下,褐色的大眼睛灯光下晶莹如水。霍一飞不由道,“阿秋?”,真是十分意外。万没想到他失踪数月,原来是在这里。也没有想到周进要来见的是这个人。

阿秋大约也没想到他会来,嘴唇微微掀动,但终究没发出声音。

周进笑笑,走到沙发坐下,“今天是中秋节,过来看看你。你们可能不过这个节,在我们中国,这也是要紧的节日。可惜今天太晚了,明天叫一飞给你送点月饼来。”

阿秋眼中一掠而过的闪烁随即平复,有些刻板的重新坐回去,道,“谢谢周老板。”

周进微微笑着看着他,伸过手拍拍他肩膀。“不用客气。我跟OU是多年的兄弟,拿你就当自己子侄一样。你看看这儿还缺什么东西,想吃什么,喝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你不是知道么?”

阿秋仍然有些显得木讷,道,“是,谢谢周老板。”

霍一飞环视这间屋子,房子并不是很新,垂着厚厚的窗帘。头顶挂了一盏十分华丽的水晶吊灯,与整个房间很不协调,更显出房子是临时拼凑。一边摆了个很大的画架,四周墙上都贴着素描和油彩画。他只知道阿秋的右手折了,不能再画画,不知他什么时候又养好可以画了。

这间房子离市区那么远,房中一点也不像有其他人在的样子,显然进哥是把阿秋独个一人圈在这里。为了不给他有任何逃离的机会,他甚至不派一个人在这里,连阿秋要吃的喝的都是直接找他,不肯假手他人。他这样严加防范,阿秋是半点逃脱的可能也没有。

霍一飞心想,阿秋落在进哥手里,还能活着命已经算不错了。他把H市搅和的天翻地覆,害的进哥千年道行险些毁于一旦,他找着了他,还不掐蚂蚁般一把捏死么?进哥跟前从来不养闲人,找地方关着阿秋,又给他饭吃,只怕还是在他身上有所图。

霍一飞起身到他身边坐下,近处端详着阿秋,白皙的侧脸仿佛更消瘦苍白。嘴角微微颤了下,抬了抬下颌,但是没有转头。两人并肩而坐,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是阿秋上次在街上远远的偷看着他,也已经是半年之前。阿秋曾经一度渴望霍一飞永远这样坐在他身边,静静的陪着他,但这梦想也早已经被他亲手打破。

霍一飞也猜的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打破沉默道,“在这边住的习惯么?你来中国也有一年多了,还差不多吧?”

阿秋点点头,“习惯的。”霍一飞道,“这里景色还不错,临着海,空气也新鲜。你的手已经好了?这么多画都是你画的?”。他指的是四壁墙上的素描。

阿秋有些惨然的笑笑,伸出自己的左手。“我用这只手画的,刚开始练,画得不好。”。他也抬头去看四周自己贴的草画,画笔生涩,看来十分潦草,他不禁有些懊恼把这些画挂起来,很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画成这个样子。他也忘了霍一飞其实根本看不懂。

霍一飞笑笑道,“那很好啊,小宁还惦记着你欠他一套连环画,一直追着问呢。等你都好了,我可要讨回来。”

阿秋眼中掠过一丝温馨的神采,微笑道,“好,我一定画给他。小宁好么?”

霍一飞淡道,“去英国了。”

阿秋“哦”了一声,点点头。又沉默下去。

霍一飞望了周进一眼,略想了想,还是提起那件事。他缓缓道,“上次在家俱城见到你,我以为你一直跟着我,是有事要找我。可你最后还是走了。那天之后没多久,你就出事了。那天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阿秋沉默不语。紧紧抿着嘴角带了一丝倔强,从侧面看去倒和OU的样子有几分神似。过了很久他才道,“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因为我把H市搅和成这样,害你们遭到这么多麻烦。”

霍一飞道,“这你不应该跟我说对不起。这句话你应该跟周老板说。”

阿秋咬了嘴角,只这一句话,已经逼得他泪水涌在眼圈。这其中有多少外人不知晓的辛酸复杂,阿秋对周进的感情既是恐惧,又是愤恨;既有说不出的咒怨,也有说不出的害怕。他的命捏在周进手里,栗栗寒颤;但他也明白周进要杀死他也是理所应当,他害的他天下大乱,这笔帐怎么能不算在他的头上。

阿秋道,“跟周老板是要说对不起。但我也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从认识你,就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周进微微侧头,听着阿秋说。他忽然这样懂事起来,甚至为这些事说抱歉,霍一飞也只是笑笑。就拍了拍他。“你还小么,照顾你是应该的。而且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要不是我愿意的,你想迫我也迫不了。”

霍一飞知道周进在听,并不愿阿秋多说下去。阿秋连累他的事着实不少,周进十分耿耿于怀。眼下那些事已经淡忘了,他再提起,周进想起来更增添厌恶,说不定最后一恼要了他性命。

但阿秋仿佛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也许是他过够了被软禁的痛苦生活,更求一速死,反而一件一件的回溯起来。毕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霍一飞多数都淡忘了,但阿秋还记得很清楚。从当时在缅甸认识霍一飞,离家出走,到今天身陷囹圄,经历的每一桩每一件都清晰历历在目。

阿秋惨然道,“阿爸骂的对,是我错了。我真不该不听教训离家出走。是我累的你在饭店三刀六洞。我还累死了阿爸……”

霍一飞避开自己道,“OU老板出事是江湖恩怨,不关你的事。”

阿秋轻轻道,“只有你说不关我的事。我知道你待我很好,我真对不起你。为什么后来会变成这样呢?我还记得你在缅甸的时候,咱们坐在水池边聊天,晚上出去兜风。我多盼一辈子都那样子。跟你出去做事那次是我头一回,真刺激。”

霍一飞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阿秋说话的样子就像个孩子。神色像是在做梦。但他又黯淡下来。“那回我也累了你。我害的你中枪,后来在冰窖里,又给你吃柏枌。”

霍一飞吃了一惊,要阻拦他已经来不及,万万没想到他忽然说起这件事。也不敢回头,只拿眼角瞥周进的脸色。可也看不到。霍一飞心里直拧,一时都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这件事早已经过去多时了,当初被进哥打的死去活来,但他权衡多方面的因素,终究是忍了没说。当然也是不愿意为了自己做错的事砌词分辨。但这件事始作俑者确实是阿秋,是阿秋在他全无知觉的情况下给他灌了柏枌。霍一飞为这件事不仅受尽酷刑,也在激流正劲的当口被挡了下来,以至于赵森得机上位,今天的种种祸患,皆埋因于次。阿秋于进哥简直就是个灾星,一次一次给他惹来的麻烦已经够他恼了,阿秋还要把这事抖落出来。进哥知道有这样一件事,真不知道要怎样恼火,少不得还要处置自己故意隐瞒。

只有阿秋似乎全没察觉气氛的异样,道,“那次害的你染上毒瘾,是不是?真是对不起。”

霍一飞一语双关道,“我吸毒是我自己错,不关任何人的事。”。沾上毒品就是错,没有任何理由辩解,是周进当时在祠堂毒打他时喝的话。为这冤打毕竟有三分委屈。

周进这时才淡淡笑笑,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阿秋低眉道,“是我的错,周老板你怪罪我罢。”。霍一飞看他说的轻易的样子,心想,你还真是不知死活,一句“怪罪我罢”就完了?我这个昏迷不醒下被人灌柏枌的尚且几乎被打死,你这个主动给我吸毒的,要怎么怪罪?恐怕千刀万剐了你都是轻的。

周进着实看了霍一飞一眼,没有再说下去。霍一飞也即刻转开阿秋的话头。阿秋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不吉祥的人?是我害死阿爸,是我。可我最不该是在灵堂上撒谎,说是你们害死阿爸。你救了我,我却恩将仇报。从那以后,我也没脸再找你。而且,你也不信我了。其实那时候我真的没有办法,阿爸死了,我无依无靠,扈宇他答应帮我,我只能相信他。我……我……”霍一飞倒是在他话里听出另一桩事来,“这么说你那时候已经知道害死你阿爸的是吴诚了?”

阿秋目光十分的失神,似乎并没有听他说话。半晌才道,“我知道,又能怎样?我根本对付不了他。阿爸曾经说过,如果你明知道一件事,又做不到的时候,就要忍,要等待机会。因为所有人都有疏忽的时候,机会一定能等到。一定能等到。”

霍一飞不由心头微凛,转头望周进,周进眼中仿佛也有一丝凛然,回给他的眼色是说,“你看到了罢,他毕竟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霍一飞心想,阿秋终究是虎狼之后,血管深处流淌的,是OU阴沉野性极富心机的血液。他此时只是个懦弱无能的孩子,也许是后天环境,来自祖母的娇惯,或者OU偶有教育却过于残暴,种种因素致使他今天的怯懦无力。但他刻在骨子深处的东西早晚会迸发出来,就像他懂得一路隐忍吴诚非人的折磨,直到最后那一刻寻到时机毫不犹豫的动手。在杀人的时候,却显出以往从来没有的镇定和冷静。

这大约才是他的本性,不过OU早死,没有时机和空间给他扶植了。周进看出这一点后,更加不会给阿秋任何的机会。他如果不死的话,恐怕也是一生被关在这里,周进除非到死,都不会放他。

从屋里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清晨的微风仿佛更带了一股浸入身体的清冷。霍一飞没有再回头看,很严实的锁好铁门。铁门异常牢固,隔开围墙里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边上车,周进吩咐,“回头给Rfgyic那些人打个电话,就说我谢谢他们昨晚过来捧场。约个时间,大家出来坐坐。如果上面整顿能停下来的话,金三角缅甸这块市场还是很大。现在没有人统领,底下群龙无首,很多人都想下手。我估计赵森和扈家大公子也在努力。不能让他们抢在前头,否则我们就难做了。”。周进抬头望了望独屋,“好在我们手上还有阿秋,总算有个底牌。”

霍一飞道,“是。”。周进把阿秋扣在手里,持着他的名义,去归拢OU生前的各路下属,这的目的他也早知道。否则的话进哥何必留一个柔弱无用,又给他惹了许多祸害的阿秋。阿秋虽然自己没有半分力量,但他作为OU的儿子的身份却十分要紧,打着他的旗号收拢市场更加名正言顺。整顿一旦结束,在整个毒品交易上缅甸无疑是重要的一个货源,进哥抢断到这一步,便占尽主动。

周进又道,“另外你也找找谢老三,除了魏明这事,你让他问问下面现在有多少拆家,都走哪些货,什么价格进,什么价格出?每一个区都是什么情况。然后你列个清单给我。”

霍一飞点头应着,道,“谢老三也跟我说这事,下面敢冒头的拆家已经不少,没办法,人为财死。”。周进笑道,“那是自然,我要养活手下这班兄弟,也等着开饭。”

政府停整的大势多数已定,周进正在一步步重组着H市的毒品市场。倘若一切顺利,和记强悍的实力随着这步步环节控制到地下毒品,就在这一块儿上,就仍然只手遮天。这一步是进是退,在赵森内争,扈家外乱的眼下尤其重要,难怪周进如此郑重谨慎下血本。此时有阿秋在手,两人都觉得能够喘一口气。

车开出半晌,周进才道,“当初那么打你,你还是隐瞒不说。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维护?”

他还以为周进已经忘了,他到底还是问起来。霍一飞一时没有回答。究竟有什么值得自己这样维护,恐怕连他自己也弄不清。从当初吸毒的时候就一遍遍问自己,究竟是为了维护什么要千方百计的隐瞒?今天想想,内心深处真正的答案恐怕是怕失去。那时他刚刚重逢张明山,已经遮掩很久的一段心伤又重新翻出来,张明山的存在仿佛时刻在提醒着他曾经往事,潜意识里,他更怕失去再次重演。等到后来他想要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霍一飞道,“当时是为了不让进哥和OU老板因为我,生了什么嫌隙,谁知道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周进道,“我看还是打的你轻,你什么都敢瞒,眼里还有进哥?明天去把老七堂里的藤杖取了,把这一条再补回来。”。对他这样解释还是信了,回想那次在刑堂自己的辣手,也痛惜不已。原本他还对阿秋有三分怜惜,此刻倘若不是留着他有用,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真死十次也不嫌多。

霍一飞也不知道他是说真还是说假,连忙讨饶,“啊?进哥饶了我罢!早知道今天说什么也不跟进哥来,来也先把阿秋杀了灭口。都过去那么久了,还阴魂不散缠着我。”

周进道,“我还得谢谢阿秋,若不是他我还不知道你还有事瞒着我。”

霍一飞抱怨道,“进哥在缅甸那么多耳目,什么都知道,怎么偏偏这事不知道?”。

周进笑笑,没有回答。实际上,周进就算再耳目通天,他在缅甸异国他乡也不会有那么多耳目,更加不会知道霍一飞和阿秋在地窖里发生的事情。他所知道的不过是霍一飞曾经中过枪而已。只是他也相信,他一手栽培的霍一飞,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去沾染柏枌,那一定是那时受伤的缘故。用柏枌止疼这种江湖土办法,他们在H市也经常见到。他当时那么说,只不过是甩出来诈霍一飞罢了。

海滨别墅,扈宇家中。

泳儿起的很早,先热了牛奶,又煎好两份火腿和鸡蛋,火腿夹沙拉和土司做三明治,食物摆在餐桌上色泽十分诱人。泳儿拉开窗帘,晴朗的阳光照射进来,深秋早晨天色难得这样好,阳光映着她白皙的脸上更显出一分灿烂。

她心情看来很好。从结婚以来,她几乎没有这样微笑过。昨天中秋节,扈宇破天荒没有出去,在家和她过了一个节日。扈宇甚至还下厨做了一顿饭,想不到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做饭,菜烧的有声有色。不过对泳儿来说,就算是一碗焦饭,她吃在嘴里也甘甜。

扈宇做的是黑松露鹅肝、深海的鱼子酱、和一大块和牛牛扒。关掉灯后,烛光摇曳,Kiss

The

Rain的音乐轻轻流转,泳儿直感到轻轻晕眩,不能分辨这是不梦幻。她努力望着近在咫尺,桌对面的那种脸,那张他男人的脸,可是结婚两年来,她几乎从来没有敢正面视过。

扈宇笑了笑,问她,“怎么了?”

泳儿忙收回目光,有些局促的拿着刀叉,摇头说没什么。她很傻的问了句,“你今天怎么有时间了?”。话一出口,又立刻觉得十分不妥。

扈宇也没回答,只是让她尝菜。两人伴着烛光月色,慢慢说着话。扈宇说,“泳儿你其实很漂亮。”。泳儿就浅浅的笑。

扈宇道,“我知道你一定很想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我为什么不肯向每一个老公对待老婆那样待你。你觉得我外面有别的女人吗?还是像我爸那样,以为我喜欢男人?不管我玩过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其实我都不喜欢他们。我很想要一个家,一个属于我的太太,不管晚上再晚,她会在家等我,早上起来她会给我做饭吃。我也给她做饭吃,因为那是我爱的女人。”

泳儿眼泪无声的流下来。扈宇道,“可是我不希望我爱的人是被安排的。人一辈子只爱一回,还要被勉强?泳儿你知道吗,我妈很早就死了。我爸娶了你姑姑,有太太,有孩子,我觉得他们才是一个完整的家。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我结婚?因为我要到H市来了,我爸要派一个人在身边监视我。”

泳儿哭泣道,我没有监视过你。阿宇,我真的没有。

扈宇揽过她瘦弱的肩膀。揽在怀中,拭了她眼角的泪。不断的点头,“是,是,我知道。”。他凝望着桌上的烛光,有些失神。“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爸死了。”。泳儿微微颤动了下。扈宇道,“很多人围着他在哭。我就跪在旁边,满脑袋想的全是从前的事。我在想,他亏欠我的那么多还没补回来,怎么就可以走了。”

泳儿拿开他手臂,慢慢的坐起身来。直望着扈宇,望了一会儿才道,“阿宇,其实你又何必要执拗爸爸。爸爸年纪已经不小了,他现在,身体也不是很好。俗话说,胳膊难拧大腿,我真不愿意看见……。我也不是劝你怎么样,只是想,如果你能迁就他一下……”。

扈宇惨然笑笑,“就凭我是他儿子?”

“其实人和人之间又何必争出个高下,最重要是自己开心,不是么?”。扈宇没答。泳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听自己说这些话,但还是咬了咬嘴角,说下去,“其实小璨已经那样了,爸爸只有你这个儿子,只要你跟迁就他一点,他还是……要靠你的。爸爸虽然把公司给小璨和姑姑,但是,姑姑毕竟是外姓人。爸爸未必真的肯给她的,多半还是气你而已。我知道,你心里也有些后悔,是不是,这些日子你一直送东西过去……”

泳儿说到这儿,才看到扈宇似乎并没有听她说话,只是望着她。她默然止住。“怎么这样看着我?”。扈宇拉过她的手,再次缓缓的将她拦在怀中。很久才幽幽的道,“泳儿,你如果不是你姑姑的侄女,那多好。”

泳儿叹道,“如果我不是她的侄女,你就爱我了?”

扈宇没有回答她这句话,他只是说,“我已经娶了你,我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一个太太而已。”

泳儿是精灵剔透的女子,精灵剔透的女子,听得懂弦外之音。她依偎着扈宇,没有再问下去,在她心里想的是:我知道你这辈子只有一个太太,我也一直在努力,用温情融汇你心中的冰雪。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回心转意,也等着那一天。虽然今天我还没有等到,但你心中的冰雪也已经开始融化,不是吗?

在和扈中和闹到决裂这一段日子,扈宇一度很彷徨。泳儿知道他心里其实也很为难。弄到这一地步他终究不愿。但是那天扈中和找来律师正式签署集团交接的法律手续,在那种情况下,难怪扈宇激动争执,最后几乎动手相向。扈中和一气之下病倒,后来,扈宇日日去门口守望,在外人看来,很难说他到底关心的是父亲的病,还是老爷子死后巨额财产的动向。但泳儿和扈宇是夫妻,同床共枕,她总觉得,扈宇对扈中和其实还存有很大的一份温情,他只是太过执拗,嘴上不肯承认。而扈中和也是太过执拗,他明知扈宇忌恨小璨,却偏偏要把全部身家给小璨,难道不是故意斗气吗?

扈宇整个人都陷在沙发中,看起来那样的无力。他说,“泳儿,我好累。”。今天中秋节,他送去扈中和那边祭拜祖宗的礼品,竟被破例留下了。虽然扈中和说是替祖宗留的,可他毕竟有了一丝软退。扈宇每天去门口等会,就是为了今天,可是当父亲真的将东西留下的时候,他却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

是争?是和?自己一遍遍折腾究竟是为了什么?当初叛离他,为的只是一口气而已。如果这口气都不在乎了,真不知道执着为何?

泳儿翻过身紧紧抱着扈宇,伸出手,扶着他紧蹙的额头。“别总蹙眉,会老的。我帮你捏捏,就不累了。”,她说着,也真的帮他一点点捏按着。也许是喝多了酒的缘故,她愈发不停在喃喃说着一些零碎的话,好像唯恐过了今晚,就没有机会再说下去。灯光下,她两侧的脸颊微红,手指和身上都呈现出一种迷人的滚烫。酒醇劲烈,扈宇自己也觉得昏昏沉沉,翻起来一把抱住泳儿,两人跌跌撞撞的倒在沙发上。泳儿无力的攥着他,呢喃道,“阿宇,别不理睬我,我没有当过姑姑的眼线,我真的很爱你……”。

扈宇仿佛迟疑了下,但他很快用体温将泳儿盖过。结婚两年,扈宇碰过她的次数屈指可数。昨晚虽然是在酒精的刺激下,但扈宇毕竟给了她第一个两年迟迟未到的,属于丈夫的拥抱。睁开眼时,泳儿还觉得一切像是场梦幻,直看到扈宇紧紧揽着她的臂膀,心才稳稳的落在地面。

泳儿轻轻推开他手臂,悄声起床,做了早饭,洗漱收拾好。扈宇也醒了,合着一身睡衣下楼来,见到桌上早餐一应俱全,奶香腾腾,满是家庭的温馨。他随手叉着煎蛋,才觉得肚里也饿了,三口两口把煎蛋和三明治都吃了,又喝了大半杯牛奶。

泳儿这才收拾完,化了淡妆,头发整齐的挽着,相比下扈宇显得甚是慵懒。扈宇笑道,“干嘛一大早上打扮这么漂亮?”。

泳儿帮他添了牛奶,看着扈宇喝,慢慢道,“阿宇,今天是十六,节也不算完。本来姑姑约我今天逛街,我请她过来坐坐好不好?你和她好好谈一谈。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吃饭。”。她说着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扈宇的脸。这个主意她在心里拿捏了很久,要让扈宇跟扈中和父子和好,只有让他和二妈之间的关系缓和。扈宇对二妈,她的姑姑充满着戒备,也十分忌恨,本来这样的话她是绝不敢说的。

但是昨晚扈宇酒后多少流露出后悔和父亲闹翻的意思。他醒过酒来,或许不好意思再提。自己帮他提出来,如果他不愿,最多再像从前那样摔门而去;如果愿意的话那就更好了。

扈宇却只是淡淡的道,“这是你家,你要请姑姑来坐,那有什么说的?”

泳儿拿不准他想的是什么,“阿宇,我只是希望你跟爸爸和好。我知道你不喜欢姑姑,但是总这样的话,爸爸身体怎么能好起来呢?男子汉大丈夫不争无谓之气,你在意的是爸爸呀。你看我的面子,迁就她一下吧。”

扈宇笑笑道,“我哪有说过不欢迎。不过冰箱里没什么菜了,你要请人来,得去超市买点东西吧。”

泳儿吐出一口气,开心的微笑着,“好。我跟佣人去买,你在家等我。”。也想不到扈宇会这样轻易的答应,他肯同二妈坐下来聊聊,那还有什么解决不了呢。这些日子他独立在外支撑也确实十分为难,单是一个周进已经让他万分头疼;父亲的病又严重,难怪他这样执拗的人,也终于软下心来。

至于姑姑,这些天里泳儿已经背地里劝说了姑姑无数次,她相信一定能说服她原谅扈宇。其实扈中和已经把整个集团给她了,她拿到实惠,未必不肯做顺水人情。有她做这个中间人,一切就好办了。这些事泳儿早已经安排好,只等扈宇点头,她便打过电话去约姑姑,等她买菜回来,过了一会儿,姑姑果然到了。

尽管心里千盼万盼这一天,待叮当的门铃声响起来时,泳儿还是心里立刻一紧。她约姑姑来这儿,真不知道会不会有个好的结果,想到扈宇和他这个二妈见面,还是觉得十分紧张。强压着心跳过去,到门口咬了咬牙,才拉开门。

二妈围着华丽的豹纹披肩,带金丝框眼镜,浓香随着风扑面而来。她一手摘掉镜子,笑道,“泳儿今天怎么想起找姑姑啦?”。未等泳儿答,另一手还牵过一个人来。

泳儿一见是小璨,心里登时打了个突,连忙拿身子遮挡着,道,“是啊,今天正好阿宇有空,他让我找姑姑一起过来吃顿饭。今天十六也算过节嘛。”。要给她使眼色也来不及了,心里直后悔在电话里没有和她交代清楚。扈宇找姑姑来谈,她却把小璨带过来,扈宇一见到小璨恐怕心里就不顺服,今天的事八成是要遭了。

二妈倒是一副不在意模样,似乎扈宇在家他也无所谓,一面就牵着小璨道,“小璨跟姐姐问好。”。泳儿额头发紧,这会儿扈宇已经过来了,在她身后扶着门口笑笑,道,“阿姨来了怎么不请人家进来坐,站在门口做什么?”

二妈扬了扬头,扈宇道,“阿姨。”。看到依偎在旁边的扈璨,笑了上前揉揉他脑袋,甚至牵过他的手,“怎么了,不认识哥哥了?”

扈璨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眼前的人在他记忆中仿佛似曾相识。扈宇来的客气,满脸笑意,一派迎人模样,二妈纵使再骄傲,毕竟是到了人家家里,倒也不好意思把架子摆到十足。她堆起大半脸笑意,打量打量扈宇,“来扰你们两夫妻倒不好意思了,阿宇,昨天你爸爸还念着你,我当你今天会回去呢。”

扈宇笑了笑也没答,迎两人进屋。坐下来,二妈一层层脱掉她外面的裘皮,解开海图什的围巾。屋中很暖,二妈时常来,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对这儿倒比扈宇还熟悉。小璨是第一回来,显得十分局促,两手紧紧拽着自己衣角,不时抬眼角四下扫一眼,又连忙收回目光。

二妈拽过他依着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仍然上下打量着扈宇,道,“我倒常常来你家,不过从来没有遇上过你,今天怎么这样有空了?”

扈宇道,“是,今天有时间。”,于她话中的刺仿佛没有听见,倒是泳儿在一边连忙偷偷拿手肘杵了二妈一下。二妈扭了扭身子,不自然的笑笑,“男人该在外面忙,女人才是在家待的。”

泳儿笑道,“是,女人才该在家烧菜煮饭嘛,我去做饭了,你们慢慢聊。”。她有心避开,让二妈单独和扈宇说话。但泳儿一走开,二妈独自面对面着扈宇,心下毕竟紧张起来。扈宇性子中的狠毒与阴骛她太清楚了,虽然她现在高傲的像一只昂首的公鸡,但看似压人的傲慢到了曾经几度输与的扈宇面前,免不了矮倒下去。她一度落在扈宇手下,即使明知儿子是被他害的,也每日笑脸相迎。纵使今日翻了身,面对着他仍然不免有几分寒颤。

扈宇反而十分客气,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二妈有些局促的接过来,呷了两口。

扈宇道,“阿姨,其实我今天找你来,是有话想和你说。”

二妈一听到原来他是有事相求,顿时神气又起来八分,品着那茶水半天才撂下来,慢悠悠笑了笑。“我说呢,大公子这么忙,难得找到我,那一定是有事情了。”

扈宇道,“我是小孩,爸爸总是说我太任性,不过阿姨还不至于挑我这点。”。

二妈道,“那是自然。”,撇着嘴角。

扈宇慢慢道,“说起来,阿姨到我家日子也不短了。你看着我长大,也知道我跟我爸爸之间,一直磕磕碰碰。可能就像泳儿说的,我们俩性格都太倔强了吧,其实我真的不希望这样。一家人本该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那天我,我自己手上有事,也是心急,我也没想到会弄成那样子。”

二妈听他这样说,更加不必收敛,索性指点着扈宇教训起来,“阿宇,不是我说你,那天的事你可真不对了。钱财再多也比不过亲人啊,虽然说你爸爸把集团给我们娘们儿,可是他就是一分钱不给我,照样还是我丈夫,照样是小璨的父亲。我照样还是那么伺候着他。你可真让他寒心,他还没死呢,就为了财产打起来了?从小你爸爸也没缺了你吃和穿,你这样做难怪他那么生气。”,说着掏出一支烟点起来。

扈宇低道,“现在我就是想给爸爸赔礼,他也不肯见我。”

二妈吐了两口烟圈,一脸无奈似的,“我劝他呢,也没少劝。奈何你爸爸那么个倔强的脾气,这若是小时候,他打过你罚过你,就当教训你了。现在你大喽,他要打你恐怕打不动了。”

扈宇轻叹道,“不管我多大,始终是爸爸的儿子。”

小璨依偎在一边,睁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看着两人说话。他大概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母亲傲慢的模样是他熟悉的。哥哥白皙俊逸的脸庞,仿佛也似曾相识,他总是不错眼的望着他,似乎有什么记忆在往脑子里涌。扈宇伸过手抚了抚扈璨,拉他到一间卧室去玩了,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扈宇手里拿了根粗壮的藤条。

二妈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后退两步,结巴道,“你……你这是……干什么?”。扈宇很平静的将藤条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道,“阿姨你坐下。这是结婚的时候,从家里带过来的。”

二妈仔细看了看,果然似曾相识,的确是从前扈中和经常教训扈宇用的。她眼珠转了转,多半已经明白扈宇什么意思了。不管是为了感情,还是为了钱财,但这次扈宇显然十分的后悔,他连续两个月天天到家门口去求饶,今天,终于连藤条也搬出来。

二妈想起扈中和一句话,他说扈宇你要打他不容易,他想要你打的时候,你想不打都不容易。

他要做的事,哪怕只是一顿打,都一定要做到。想到这不由微微一凛。

扈宇续道,“你到我家也这么久了,不管我怎么样,我妈死的早,你都算是我半个妈妈。爸爸是生我的气,他看到我受了教训,或许气就消了。我也不盼他原谅我,只要他保重身体。”

二妈这才低眼望了望摆在茶几上的藤条,“我哪有资格教训你?”

扈宇微微笑笑,“阿姨你教训我,也不是头一回了。”

二妈“哈”了一声,拿起藤条把玩着。藤条通体黝黑,仿佛浸过水,十分的柔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确实是扈宇结婚的时候被扈中和喝令从家里带过去的,她原先在家也见过。二妈道,“你这是求我打你呀?大公子的骨头什么时候软了?你怎么知道我愿意?”

扈宇似笑非笑,“你不愿,还是不敢啊?”

二妈冷笑,“大公子,你别当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想诳我打你,回头再拿这一身伤到你爸爸跟前诉苦,说我后妈狠毒心肠。你使这诡计也不是头一次了,以为我还会上当?”

扈宇却笑起来,“阿姨这是说哪去了,其实我也不过是想求你帮个忙,唱个苦肉计罢了。你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你不愿意也平常,我知道你一向恨我,怎么肯帮我呢,对不对?从你进门那天起我就跟你作对,我不认你当妈,三番四次找你的麻烦。”

二妈阴沉脸道,“想不到你还记得清楚,我只当你是小孩子,不跟你一般见识。”,提起从前那些事,她虽然十分恼火,但毕竟知道克制,不希望在这里跟扈宇吵起来。但是扈宇仿佛是存心要撩起她怒火似的紧跟着紧逼,“我还设计算计你,害你差点让爸爸给休掉。怎么,你忘了?你不是这么没记□。”二妈怒道,“你……!”,抬手戳指着扈宇的脸,想到手指不够气力,又立刻扬起藤条,几乎就想狠狠的抽在他脸上,把那张脸抽出一道血沟。偏偏扈宇又迈上两步,靠近她跟前来,佯装神秘的压低几分声音。

“我也不怕老实跟你说,其实你儿子扈璨当年就是我弄走的。是我跟他灌了药,把他弄成现在这样痴痴傻傻。”

二妈惊道,“你说什么?!”。虽然她也早知道小璨的失踪与扈宇有关,一定就是他害的。但是毕竟这么多年来,没有听他亲口承认过。今天他终于承认是他做的,二妈胸口一阵闷痛,过去很久一直压抑在心中的心痛和仇恨霎时统统翻滚出来。那么聪明可爱的儿子最后变成了白痴,任凭哪一位母亲也要万分心痛;而儿子失踪的这些年,她任由扈宇压在头上欺凌也不敢吭声,愤恨尤甚痛惜!片刻间她几乎眼睛也红了,半天才咬牙迸道,“扈宇,你是不是人?!那可是你的弟弟!你真是畜生!畜生!”

她双手扬起那根藤条,发狠的自扈宇头顶猛抽过去,迸出极大的一声,扈宇侧了侧头,藤条落在肩膀下,血流出来。

扈宇冷笑,“对,我就是畜生,那你是什么?小璨不在的时候,你就跟一条狗一样,儿子失踪了你问都不敢问一声,你可是他亲妈!现在小璨回来了你又感觉东山再起了么?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扈宇的话正是戳在她软处,二妈几乎咆哮着,“你胡说!胡说!小璨是我儿子,我怎么会不管他?!你是畜生,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扈宇仍然不肯放过她,“我就是要害死你!知道我今天请你来干什么吗?我请你进鬼门关!你今天进了这个门,你就别想出去!”

二妈吼,“你做梦!你想害我,你休想!”,两手抓着藤条胡乱的乱抽一气。藤条十分坚韧有力,虽然是个女人,发起狠来抽打也打的到处血迹斑斑。二妈被扈宇气的两手发凉,当时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原本恨扈宇就恨的牙痒,只是欺软怕硬,忌讳着扈宇,始终不敢把他怎么样。但这当下她已经忘了对方手段是何等的厉害,仿佛她手里抓着藤条,真的能像扈中和那样狠狠的教训这个逆子。

泳儿闻声奔来,见到眼前这般场景登时惊了,只见二妈抡着藤条发疯似的追打着扈宇,扈宇只要随手一推,只怕立刻就能把她推倒。但是他也并没有反抗。泳儿冲上去一把拽住二妈将她推开,隔在二妈和扈宇的中间,转身带了哭腔质问二妈,“姑姑,你这是做什么呀?!”

转过身又问扈宇,“阿宇,干什么呀?怎么啦?!”

扈宇满脸无辜望着泳儿,显得有点气急败坏,“我也不知道哪句话惹到阿姨了,惹她发这么大脾气。”

二妈噎的满脸通红,指他道,“你……你说什么?你刚才都说什么了?你还……你还装模作样!”

泳儿发急的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干嘛打扈宇?她想就算谈不成最多也是摔门而去,怎么想到姑姑竟会打扈宇。二妈浑身是嘴,被扈宇这么一弄,一时也解释不清。更加的恼火,从泳儿身后扬着藤条没命的去够扈宇,边打边骂,“你是王八蛋,你是畜生!扈宇你真阴险!……”,急恼之下,口不择言,连扈中和都骂进去了也没有察觉。泳儿急得直跺脚,却没有办法。

这时小璨也被外面争吵声惊到,推门跑出来,见到妈妈在和人打架,顿时吓得哭了,慌张的上前拽住二妈哭喊,“妈妈不要打架!妈妈不要打架!”。却像是二妈打架的样子给过他很大刺激似的。二妈火头上也不理睬,一把将他推开,小璨转身又拽住扈宇,脱口道,“哥哥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扈宇低下眼望了望他,眼中的毒信一闪而过,松开小璨的手。他已经退后两步,二妈的藤条并不能打到他,但是之前伤口仍然十分显眼。屋里虽暖,扈宇穿的衬衫更薄,被藤条抽到一条一条裂开着,粘着点点血迹。扈宇冷冷望着二妈,道,“我有什么做错的,阿姨只管教训,但可别胡乱骂啊。”

二妈推开泳儿,抢上两步,“到这时候你还装模作样,你刚才不是说要害我吗,不是要害死我吗?你来啊,我看你有什么本事。”

泳儿急道,“姑姑你说什么啊?!”扈宇冷笑着看着她,嘴角轻佻,流露着一股轻蔑,道,“阿姨是不是最近照顾爸爸太累了,脑子迷糊了,我看你还是早点回家休息。”

他愈这么说二妈愈是着恼,一面冷笑着逼上去,扈宇就向后退,二妈一面向前一面道,“你没本事了吧!你想我死?做梦!告诉你,我要弄死你就有法子,你想害我你休想!”。

扈宇边退边道,“我看你真是太过虑了,你要这么担心自己,还不如担心小璨。”。这话的意思泳儿在旁并没有听懂,但对二妈却是往她心上扎。扈宇越提小璨,二妈越恼,劈头盖脸又扬起藤条猛抽他。这时两人已经从门口打到窗边,扈宇左右躲闪,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死后你的白痴儿子怎么办呢,不如我好事做到底,送他和你一起归西。”

二妈大怒,“扈宇我非让你死不可!”,扈宇眼看着她向自己扑来,嘴角一滑,露出一丝轻笑。二妈眼看他嘴角的笑容,心里一惊,但这时要收住脚步已经来不及。肩膀被扈宇轻轻的一推,整个人重心不稳,向旁边的窗户扑去。

只听“哗啦”一声,玻璃被撞的粉碎,在泳儿的惊叫声中,二妈伸手拼命想抓住窗帘,但是她年过中年,身体发福,薄薄的窗帘并不能禁住她的重量,撕拉撕拉裂开,被抓住的一半和人一起跌出窗外。泳儿扑上来抓住窗棂的时候,只能望见十几层之下的水泥地面上,二妈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尸体。

“啊……”,泳儿张圆了嘴,颤抖的指着楼下却说不出话来,扈宇忙上前拦腰抱住她,“当心别跌下去!”,连忙将她抱离窗口。

喧嚣的屋子一下极其安静,仿佛连呼吸都听不到了,只见小璨有些懵懂的跌跌撞撞走到窗户跟前,扶着窗口向下望,口中楠楠叫,“妈妈,妈妈~”。

泳儿这时才用力推开扈宇,手指着他颤抖半晌方道,“你杀了姑姑!”。扈宇上前握住她手,道,“我没有,你看到的,我不小心的。”。饶是他再镇静狠辣,此时心里也是怦怦直跳。

泳儿遇这大变已经慌了,只是哭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面拉开门要奔下楼。扈宇忙抢上一步关上门,把她拽住。小璨久久望着楼下不见妈妈动弹,见到扈宇和泳儿的对话,似懂非懂,但仿佛也懂得一点。好像妈妈死了,她再也不能动了。小璨转回身,脸上已经全是泪水,哭泣着问,“妈妈怎么了?”

泳儿看着小璨,只觉他好可怜,眼泪断了线一般簌簌的往下掉。小璨已经傻了,比起同样的孩子他更需要母亲的照顾。泳儿这样想着,却忽然看到扈宇也在看着小璨,并且向他走过去。

她大惊失色,一把抢上抢到扈璨前面,转身质问他,“你想干什么?”。她毕竟跟扈宇两年夫妻了,知道他手段的阴狠。扈宇道,“泳儿,现在我们杀人了,看到的只有你,我,和小璨。”

泳儿紧紧的护着小璨,道,“不会的,小璨不会说出去的,他是傻的呀!”,说着已经哽咽的断断续续。小璨的确是看着扈宇和二妈纠缠把她推下楼的,扈宇绝不能让人瞧见这种事,如果他真心要杀扈璨灭口,就算自己此时保护着他,难道能保他一辈子吗?扈宇他要做什么事一定得手。就是当下,只怕她也保护不了小璨,扈宇绕过她,到扈璨跟前,泳儿的手不住颤抖,她知道如果扈宇强要杀人她是无力跟他对抗的。

可怜的扈璨,他完全不知道面前的这人正对他起杀心,他摇摇晃晃爬起来,抱着扈宇双腿贴着他,满脸潮湿的眼泪,“哥哥,我怕。”

扈宇当下眼前的一切仿佛微微一颤,那一霎那,无数往事向脑中涌去。他想起七年前他将小璨带出家时,他也曾经这样搂着自己的腿。但那时他问他为什么要缠着自己,小璨回答的是,“我喜欢跟着哥哥。”。他想到这儿,眼泪也不禁涌在眼眶里。小璨是他的弟弟,他这样信任他,依赖他,但这个哥哥却一再将他推进深源。他如今已经十五岁了,本来智力过人聪明罕见,但现在像个五岁的幼童,甚至连五岁的智商都不到。当再次见到他时他有无比的愧疚和心痛,只是都统统被嫉妒的怒火遮蔽了。

小璨伸着两只手孩子一样紧紧抓着扈宇不放,泳儿试图拉他,但是拉不开。扈宇半蹲下身扶起泳儿,“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知道他不会说出去,他已经傻了。”。

泳儿转头望他,扈宇道,“小璨不懂说,那你呢?”。

泳儿咬牙道,“那是我姑姑啊!”。

扈宇自己也不住的颤抖,一面是爱人丈夫,一面是血脉亲人,他这一次赌的实在太大,也不知道能否说服泳儿,如果泳儿坚持不肯就范他,只怕所有的努力最后都会付之东流。扈宇两手冰凉,有些发颤的拽住泳儿,“泳儿,我虽然讨厌她,但我无心杀她,就算我有心要杀她,我也会派手下去动手,我不会亲手杀人,更不会在你面前杀你的姑姑!你相信我,我失手了。”

泳儿哭着挣扎,但挣不开扈宇坚硬的虎口。喝道,“扈宇你放开我!”。

扈宇黯然松开手。泳儿也想不到他就肯放手,用力太大,几乎跌倒,手腕被攥的生痛。扈宇退了一步,缓缓的倚靠到墙边,道,“如果你要报警我也没话讲,你去罢。”

泳儿攥着又红又痛的手腕,一时之间,也迈不出这一步,流泪不住的往下流。扈宇又走上去,静静看着泳儿,“结婚这两年,我知道我一直辜负你。如果你要为你姑姑报仇,我求你把我也推下去,我一命赔一命。我就算死也不想受我父亲的家法□!”

泳儿哽咽着要说什么,但扈宇上前紧紧把她抱住。“你知道这些年我父亲是怎样待我的,还有你姑姑。你知不知道你在一个家里,周围全是人,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没有你存在,你有就等于没有,那种滋味?每当我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我真的好羡慕。”。他自己说的也哽咽。泳儿渐止挣扎,不知什么液体冰凉了她的后颈,她不敢回头去看,只在心里反复说,“她是我姑姑啊,无论如何她是我姑姑啊。”,眼泪更加的汹涌。她也知道自己若把扈宇杀死姑姑张扬出去,扈宇必死无疑。要对得起姑姑,就要辜负丈夫,要对得起丈夫,就要辜负姑姑,这是何其两难的选择,而她心里的天枰只怕早已经倾斜。扈宇见她不再挣扎,知道她到底还是心向了自己,反而一时对利用她的举动内疚,低低道,“其实我不是不爱你,正相反,我很爱你,真的很爱,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怕我不能自拔,怕我越陷越深,总有一天我们都左右为难,就像今天这样。”。这一句话,其实已经承认今天的事是他一手设计。

楼下过往的人已经看到尸体,有人报了警,很快周围围起很多的人,远远能听见警车声。倘若要装成意外坠楼的现场,他们该赶快下楼去了。扈宇拉了小璨,正要一起下去,泳儿拉住他,在沙发上坐下。

泳儿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等姑姑下葬后,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们移民到澳洲去,以后再也不回来。”

移民澳洲,意味着放开H市的一切,甚至连T市的所有财势,那些扈宇一心打造,苦心经营,借之去攀爬够取他追求的权力势力等等成就,一旦去了澳洲,从此山青水静,完全是另一番平淡的生活,他能够忍心舍弃吗?扈宇望着她许久,点头道,“好。”

泳儿道,“你还要答应我,不能再伤害小璨,否则我把两件事一起说出去,除非你杀了我。”

扈宇道,“好,我答应你。”。

泳儿咬了咬牙,终于跟他一起下楼。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五米外看到姑姑的尸体,泳儿还是哭着晕了过去。其实她和二妈虽然是姑侄,从小来玩也不算多,二妈性格又刁钻,并没有多亲近,但不管怎么样究竟是亲人一场。扈宇也没有让泳儿太过靠前,借着这由头便将她送上车去医院了。余下的事,便是警方的例行盘问,照理扈宇要到警局去录份口供,还可能被暂时扣押,但这都不要紧,统统都在扈宇的计算范围内。律师早早就在警局外等候,刻意过了一会儿才跟进去,交涉之后,签了保单便带扈宇出来。

一阵扑面的清风,将那白皙冷峻的面庞吹的更加冰冷。扈宇杀二妈,自然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失手,整件事从头到尾,他都精心的策划与算计。而他之所以一定要二妈死在众目睽睽之前,为的是她死后遗产的转承。早在扈中和签署集团转让文件,白纸黑字落实此事的那日,扈宇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改变,便在预化策谋这件事。他跟律师细谈过,如果二妈死了,她生前没有遗嘱,扈璨没有独立行为能力,财产自然还要归回扈中和。但若是由扈宇暗中派人动手,一桩谋杀案警方势必要调查,一时半刻财产很难分配,夜长梦多,扈宇担心对父亲那边难以控制。

本来扈宇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堂而皇之干掉二妈。忽然间他想起霍一飞曾经潜进他家里,以泳儿为要挟逼迫过自己。所不同的是,当日霍一飞吃准了扈宇不能眼睁睁看着妻子遭险,实际上他不会当真把泳儿推下楼去。而扈宇却要把这场戏演到底。若论心机,二妈不是他的对手,果然轻易的落入圈套,扈宇在故意用言语刺激二妈,惹她着恼,扑上来乱打乱踢。在那样混乱的当间,扈宇为了自卫一时失手,把一个臃肿的中年妇女推倒,跌出窗外,简直毫不稀奇。

为了把自卫的现场做的更漂亮,扈宇甚至特意提前拿药水泡了藤条,使得藤条往人身上一抽就是一道血凛,直到警方冲上来的时候他还满身鲜血。至于泳儿,虽然他和泳儿的关系不好,那个又是泳儿的亲姑姑,但扈宇自信凭自己的花言巧语,软硬兼施,让她屈服只在掌中。

果然女儿的心终究是向外的,已经嫁作人妇的泳儿在两难面前选择了丈夫。她割不舍这两个月来扈宇日渐亲近的关切。另一方面,也是怕逼急了扈宇没有退路,会连小璨也一起杀掉。二妈出事之后,泳儿日夜照顾小璨,不论何时都待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她们搬到了外郊住,地方是扈宇找的。二妈一死,扈家天翻地覆,扈宇恐怕会被人找到泳儿和扈璨,要她们暂时到没人找到的地方躲避。虽然地方偏远简陋,泳儿倒盼望着这样,至少小璨在这里能够安全。

扈宇隔两天过来一趟,虽不是时常,总比以前回家的次数多多了。不过泳儿这时一见到他来反而感到紧张,她还是怕他会对扈璨不利。然而他走了,她又望着门口忍不住想念,左右为难,忐忑难为,愈发的辗转反侧。

这些天扈宇每次来这里都已经半夜,第二天早早便离开,他正在外面忙着做些什么,泳儿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扈宇每次来只是静静的陪着她,他也什么都没有提过。只有一天他告诉她,二妈这案子警方那么已经查完,他们选好了墓地,明天下葬,告诉她说明天回来接她,让她准备一下。泳儿听完眼泪便涌出来,心里无比的内疚,她知道外面的事应该已经尘埃落定,二妈这冤枉,恐怕今生今世再也没有人能替她去翻了。

她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何以姑姑死了这么大的事,父亲扈中和那边竟这样平静。难道他也和那些警察一样相信姑姑摔下楼是意外么?就算真的是意外,照扈中和的性子,也会雷霆大发,迁怒扈宇的,他怎么还会让扈宇主持这个葬礼呢?而且扈宇并没有让自己明天一起带小璨去灵堂,他母亲过逝这样的大事,作为儿子的怎可以不在,不管扈宇用什么理由也搪塞不了扈中和啊。对这些她真是百思难解。

转日是阴天,秋雨从早上开始就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异常的阴冷。泳儿翻了翻衣柜,来时匆忙,只带了件黑色毛裙,扈宇来接她的时候,又拿来一件风衣让她披着。

泳儿见他果然没有给小璨带衣服来,还是问了句,“小璨的衣服呢?”。扈宇说,“小璨不去。”

泳儿道,“那爸爸问起怎么办?”。扈宇没有回答,只帮她披上衣服。泳儿也无可奈何,只好随他上车。

车子颠颠簸簸开了很久,她隔着雨雾向外看,才知道原来那晚扈宇送她们来到这么远。这些天她都没出过门,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车子转出山区后才上了高速公路,到陵园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在了,远远停了无数黑色的车。泳儿见到这个场面,愈是隆重庄肃,心中愈发悲戚难言,才一下车时几乎一阵晕阙,地面湿滑,几乎跌倒,扈宇连忙搀住她,两人挽着一路进去。

没进陵园就有很多人迎上来招呼,里面的人更多,这些人都是扈宇和扈家的下属,外面的朋友,有些泳儿有三分眼熟,有些从来都没有见过,很多还是在她结婚的时候见过一面。她和扈宇这时还没有穿孝服,穿过前厅匆匆的往后堂走,一瞥眼的当隙,她看到扈中和,正扶着姑姑的遗像,也没有穿孝服,面容十分黯淡,没有太多的神情。旁边有个人挨近跟他说着什么。她也来不及细看,扈宇便在前面拽她走了。

到后堂披上厚厚麻衣,又回到前厅灵堂,这时扈中和已经换上了孝服,泳儿跟着扈宇到跟前,扈宇道,“爸爸。”

扈中和没有看他。泳儿也跟着叫了声,“爸爸。”,扈中和也没有答应。

扈宇道,“爸爸,泳儿到了,我带她过去跪了。”就牵了泳儿到灵柩的旁边跪下。硕大的黑棺木周围堆满鲜花,泳儿想起这棺木里躺的是姑姑,眼泪便不止的涌出来,一时也顾不得再想扈中和。她心里毕竟明白姑姑是给他们夫妻俩害死的,对那黑漆漆的棺木又有几分恐惧。法师带着徒弟一圈一圈唱着歌,她脑子里嗡嗡的响,也听不清在唱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缓过神来,又看到扈中和在和扈宇说着什么。扈中和断续的问,“为什么……扈璨没有过来?”

扈宇道,“小璨病了,病的厉害,阿姨的事他受了刺激,今天这场面,还是不要给他看见罢,否则恐怕他的病更加厉害了。”

扈中和脸色发青,嘴唇微微的哆嗦,厉喝道,“这是他母亲的丧礼!做儿子的除非死了,否则怎么能不在?!”。

泳儿心下一惊,砰砰的直跳,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公公的脾气,恐怕他一怒之下发作起来责难扈宇,当在这些人的面上,事情再弄大了,谁的脸面都圆不下来。不想扈中和质问这一声后,倒也没有继续的发作,他身边的人也像没有听见一样。扈宇更显得淡淡道,“小璨不合适这场面,还是别让他来了,有我和泳儿给阿姨捧灵也是一样的。阿姨也不会挑小璨的理。”

扈中和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过了足有半晌才道,“我倒忘了,难得扈璨有个好哥哥,替他料理她母亲的后事。你阿姨能有你送她一程,也算是她前世修来的福了。”

扈宇淡道,“爸爸你言重了。”

泳儿远远看着扈中和,感觉他脸色异常的难看。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神情,是愤怒,痛恨,绝望,伤心交杂在一起的颜色。她看着扈宇同扈中和的对话,感到这件事情的发展,可能已经远非自己所知的程度。已经演变成什么样子她真的想都不敢想。

她心里有了疑惑,才发现今天到场的人几乎都是扈宇的亲信,或在公司中与他交好的部属,而公司的老臣忠叔,根叔那些人她都没有看到,这些是扈中的老兄弟,反而没有到场。外来拜祭的也都是扈宇在外的朋友,而H市有头有脸的大哥中没有人来。整个丧礼所有维持的场面的人全部都是扈宇手下,没有一个闲杂的人,感觉倒有几分像秘密发丧,恐怕太多人知道似的。这些一清色黑西装打扮的人都仿佛是一个模样,他们在这里走来走去,就像圈起一个牢笼,要把什么秘密围困在里面。

到正午十二点前,落棺合墓,硕大的棺材缓缓安葬在早已选好的墓穴中。落棺后,墓穴里还有一侧空置,墓碑上刻着二妈的名字:苏铃美。另一侧也是空白,那是为将来扈中和百年之后留的。不管怎么样,扈中和与这个后妻的感情还是十分好的,尽管她是个那样艳俗的女人,但扈中和却希望与她生同裘,死同穴,长埋一世。泳儿不禁唏嘘,姑姑的一辈子也算过的幸福了,衣食无忧,挥霍无度,为丈夫生过儿子,死后,有爱她的人等着与她合墓。自己这一生也未必及她,等自己死的那天,她的丈夫会在墓碑旁留出一侧空白,等着有一日与她合墓吗?自己为他牺牲了一切,连亲人都牺牲了,连良心都不要了,可是到死的那天,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她哭了一阵,拭干眼泪,心里跟自己说,既然已经选了,就不必后悔,是生是死都是自己造孽。事到如今,便是她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平复了一会儿,她又侧头去望扈宇。扈宇也看见这个墓碑,他看着合葬的墓碑心中会做何感想?他的母亲才是父亲的正室,却远远葬在另一个山头,与扈中和生死与同的永远不是她,而是另外的女人。扈宇嘴角紧紧抿着,太阳眼镜遮了他的脸,看不到太多表情。泳儿心中一阵抽痛,为了自己的男人,终究是心疼,但想要上前安慰他几句也不知该说什么。

扈中和被两人搀扶着,从手下手里接过一束百合,屈身放在墓碑前面,伸出手抚了抚墓碑上的照片。他的手明显干裂了一道,像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竟能在几天内形容憔悴到这般。他默默看了照片一阵,陡然直起身来,就头也不回的转身走。

扈宇抢了几步跟上。扈中和这忽然一走,原本跟在他身边的人忙不迭转头追,直追了好几步抢到他身边,才生硬的左右跟着。那样子竟是十足怕他会跑了一样。

到外面车早就在门口等了,扈中和被左右的人簇拥着,走到中间的一辆车前。扈中和坐上车,扈宇便招呼那辆车的司机下来,叫来小置去开车。小置是扈宇心腹亲信,平时不离左右,泳儿看着又是一怔。她以为扈宇会直接送她回外郊去,但扈宇招了招手,招呼她过去,然后揽着她一起坐到后座。一路上,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刚刚办过丧事,这时只怕也没人有心情聊天。

回到家里,前面几辆车的人已经先到了,大门口和楼下的花园里三三两两站着不少人。泳儿也顾不上细看,紧跟着扈宇和扈中和进屋。别墅里面倒没有什么人,只有两个佣人迎上来,帮扈中和褪下外衣。自从扈宇和扈中和闹翻后,泳儿也很久没有回家过了,但见这件客厅华丽的装饰,真皮沙发和地上铺的毛毯都老样未变。窗口真丝窗帘半遮着,四下里的陈设也还是从前熟悉的样子,那些全是贵重的古董和世界名画,她也不禁感叹扈中和平日都是生活的这样舒适和奢侈。

扈宇道,“爸爸你也累了,要不早点休息?”。扈中和看也没看他,换了外衣便转身上楼。泳儿正觉尴尬,扈宇却拉了拉她道,“你在这儿坐会儿。”,转身,也跟着扈中和上楼去了。

到房门前,扈中和半倚在床头,合着双目,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养神。扈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有立即进去,不知道他看着床上的父亲心里在想什么。扈中和睁开眼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扈宇走进几步,道,“爸爸,你也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要保重身体。”

扈中和略直了直身子,倚着床头坐起来,望着扈宇微微显出一丝笑。“你翻来覆去,只是说这一句么?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会保重身体的。”

扈宇又挨上两步,挨近到扈中和身旁,许久咬了咬嘴角叹口气。“爸爸,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儿子不孝,总是不能尽爸爸的意。如果您心里有气,只管打我骂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管什么责罚我都能承受。”。他提起手里一根粗壮的藤条,摆弄了一阵,缓缓的放到床一边。丑陋的藤条躺在柔软的丝柔床单上,像个不协调的侵略者。扈中和也低头望了一眼,他自然也认得这是他从前经常用来训打扈宇的,藤身上仿佛还粘着陈旧不清的血迹。

扈宇道,“但是,不管我怎样大,始终还是你儿子。”

扈中和也缓缓抚弄着藤条,抬头望了扈宇,“事到如今,还说这些话,还有意思么?你拿回去罢,这样碍眼的东西留着做什么?从此以后你也不必再来,有这些人替你看着,还不放心么?”

扈宇当下站起身来,像是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没有出口。越想要说什么,越发觉原来真的无话可说。真的,事情做到这一步,他还想说什么呢?但其实在扈宇心底,有千言万,想质问,想狠狠的发泄。他想问他为什么那么爱那个妖艳的女人,死后也要跟她合葬在一起。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想过他和他的母亲,他到底记不记得他还有自己这个儿子,还有一个叫阿宇的儿子!这个父亲,在他眼里永远时远时近的父亲,有时他觉得他待自己也亲近,当他拿T市的事业向周进手里换自己性命的时候,他也曾感动莫名。在他身陷险境的时候他会不顾被炸死的危险,冲进火场救他性命。但那统统是在扈璨不在的时候。一旦有了扈璨,一旦有扈璨在身边,扈宇永远要排到第二位。排在扈中和心中的第二位。为什么?难道只因为扈璨傻了吗?还因为他智商五岁还只是个可怜的孩子吗?

扈宇咬牙切齿的转回头,转身欲走。到门口还是忍住,吸了口气回身道,“爸爸,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还是保重身体,好好休养,这样才能叫人放心!”

扈中和冷道,“给我滚!”

扈宇愣了愣,拉住门把猛地一把拽开,踏出屋,反手狠狠摔上。“嘭”的一声震得他耳朵也

一痛,他恐怕再缓片刻就忍不住要后悔似的,头也不回的下楼。

楼下的佣人和泳儿也听到这一声,泳儿连忙抢上几步上楼,和扈宇迎面撞在楼梯上,泳儿问道,“出了什么事?”,她抬头向楼上去望,但没有看见什么动静。扈宇摇头,一把拽着她手腕,拖着她到下楼。泳儿担心他跟扈中和起了什么争执,但扈宇不给她过问,也没办法。两个佣人连忙站着,战战兢兢道,“大……大少爷。”

扈宇淡淡道,“老爷身体不好,你们好好服侍,别有差池。”

佣人连忙点头应承。泳儿满眼疑问望着扈宇,扈宇望她一眼,仍然不松开她手腕,道,“我们回家罢。”

从花园穿过的时候,泳儿仍然看见许多三三两两的男人散在角落里,低头窃窃私语,目光无时无刻不紧盯着周围。尽管手里没家伙,但泳儿相信他们怀里定然都踹着枪。直到车上扈宇才松了她,泳儿坐到后座,一路从反光镜里望着扈宇的脸。车已开到极快,扈宇仍然不断提速,发泄一般。渐渐的除了那种行驶中“呜呜”的轻微声,周围静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泳儿终于问道,“阿宇,你对爸爸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叫人把爸爸关起来了?”。

她声儿也发颤。在安静的车里不禁寒栗,不知是寒扈宇听到后怎样的反应,还是寒这句话本身的内容。泳儿紧紧望着反光镜,等扈宇脸色铁青,她想多半扈宇会恼羞成怒,甚至将这个多嘴的女人一掌摔出车外。他竟能软禁了自己亲生的父亲,泳儿一度以为自己够了解他,此时方觉得,似乎还远远不够。扈宇的阴狠扈宇的手段,仍然让她隐隐感到不寒而栗。

但过了许久,扈宇也没有回答。他甚至面色平静,仿佛没听到这句话一样。泳儿咬了嘴角道,“阿宇……”。

扈宇忽然转过头来。泳儿下意识的一惊,下半句没有问出口,扈宇道,“我饿了。”

泳儿怔了怔,道,“想吃点什么?”

扈宇笑道,“想吃你做手擀面,天真冷,喝点热汤舒服多了。”

泳儿抿住唇角望着他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好,那快点回家吧。”。说完,只感到自己浑身再也没有一点力气,疲惫的靠在后背上。过了一会儿,眼泪无声的滚落下来。和姑姑的死亡一样,她再次选择了纵容,放弃哪怕是最低的追究。泳儿知道,也许她这一次沉默,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另外又一桩坠楼意外,扈中和最后一丝机会也没有了。姑姑的血冤,也永远没有再翻案的机会。她为自己的软弱和自私无颜相对。

可是她是怕死吗?怕惹到扈宇恼怒杀了她吗?不是。自从嫁了他,备受冷落,表面风光、背地苦楚的两年,她早已无数次想过自杀,早死一日未尝不是解脱。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这样爱他,他的倔强让她忍不住心疼,扈宇一心要博取父亲的认可和疼爱,最后却弄到这种地步。但他却强做没事的样子,回头问自己要热汤面吃,即使泳儿的心再坚决许久,怕也不忍心伸手打破这份温馨和幸福,虽然可能只是泡沫般触手可碎的幸福。

国忠为没有回B都。按着原本从何部长那里透出的消息,接班的人早就到了,国高署最迟该在中秋前交接工作。但中秋后周进一直等了半个月,上边始终没有动静,显然国忠为已经改了主意。

国忠为和上面改变安排的内情外人无从知晓,一时间,江湖上处处猜测之声。政府停整的大势早已经定了,各帮各派都纷纷着手于动荡过后势力分派的争夺,国忠为迟迟不离H市,让众人心中难安。尽管如此,仍然有很多人寄希望在国忠为因琐事耽搁,但其他见事精明的大哥们已然隐约猜到,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这一场波动半国的整顿行动只怕不能够如期结束。

很快种种的猜测随着时间明朗起来,并一致指向同一方向。到一个月后,那几乎已经成为众人皆知的秘密。当初出卖周进给警方的线人再次浮出水面,这回,赵森兄弟打着反周进的旗号,同国忠为之间的合作显得有些堂而皇之。

在中秋节那天国忠为出面为难,周进已经知道他不会无故刁难,其中必有因由。如果说这场失败的整顿到即将收尾处,最后忽然又有了转折契机,这个契机只能是赵森。周进早也在担心这点,为此,他下了重本,主持江湖场面,大张旗鼓,极尽张扬之事,为的是为和记打气壮势,压制赵森愈演愈盛的气焰。赵森也明白他意图,中秋节一晚,他使尽了浑身解数百般阻扰,虽然周进及手下众人见招拆招,步步化解,赵森占不到便宜,但还是给他闹出一场命案,可见他这些年积蓄的实力绝不是泛泛。

当下周进便敏感的跟霍一飞说,倘若当时的场面圆不下来,自己很可能便陷在国忠为手里。事实证明他确实不是杞人忧天。中秋节之后,赵森跟国忠为之间的联系很快得到进一步的发展,无疑也是因为国忠为看到赵森在和周进争斗中可以利用的好处。从这点来看,这头一步较量竟是赵森虽败却胜,周进虽胜却败。

因为在这样时局下,周进已经骑虎难下。一方面,H市毒品市场空荡已久,数万等货的买家早已经饿的饥肠辘辘,再空下去,这些人只怕要到外面去觅货了。这样关口一开,结果势必是引狼入室,像T市扈家这样野心勃勃的江湖帮派比比林立。另一方面,周进要力保毒品市场不失,不得不挟持阿秋,凭阿秋名义拢络缅甸Rfgyic等人为首的各路枭雄,重组局面;一面同泰国的桑尼合作,输入大量的现货抢占市场。他明知道赵森和国忠为紧盯在侧,但若有稍微迟疑,只怕就因畏首畏尾失去先机。然而周进跟桑尼的第一笔货就出了状况。

走这一笔货周进已极尽小心,几乎草木皆兵。货没有寻常规途径从海上进来,当时国忠为召集了全部警力,将整个H市所有的关头看得水泄不通,海上的货已经进不来了。但桑尼有桑尼的办法。这个胖子,他拿出一笔小钱,在中国边境找了许多贫穷的农民,把小包的柏枌装塑料袋里让他们吞进去,用身体来运毒。小部分人塑料袋坏在胃里,毒死了,但大多数人还是勉强把货送了进来。桑尼约了周进几次,但在国忠为全力部署下H市几乎水泄不通,

任何货都难以走动。

直到一周后周进才跟桑尼约了见面。在近黄昏十分,外郊一个偏僻的地下停车场,周进仅跟应七两人,和桑尼在这里秘密碰面。

黄昏已经十分昏暗,在影影绰绰的停车场里,更显得昏黄。仿佛透出一种阴森。桑尼早已在这里等了,两人见面,依泰国人的礼节热情的拥抱。他一谈笑,阴森的气氛才仿佛忽然缓转。

桑尼也不废话,拿出一包样货摆在桌上,老规矩收货验货。两人不是第一次交易了,周进也十分慷概,显得信任,摆手请他收起来。桑尼便回头叫了人吩咐几句,两个人和应七一齐出门。桑尼自然不可能把货带在身上,应七跟他们到另一处去收货,收到货后,周进才交钱。钱跟货永远不能同时出现,除非是小额的验货另算,这是江湖上通常的做法,为了防止交易同时落证,另外一方面,也是卖家与买家之间的互相警惕。

当时桑尼看着两个手下跟着应七离开,才笑起来,“周老板,最近这样紧张,我差点以为这批货出不了了。怎么周老板越来越谨慎了。”,周进笑道,“老话说的好,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我怕有钱赚没命花啊。”

两人大笑,彼此寒暄。但是在那种情形下,其实没有人真的有心情说笑。收货的地方并不远,只不过要沿着山路开车过去,比较崎岖,但即使如此也不会花费太长时间。应七一拿到货,周进便交钱,如果一切顺利,也不过是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随后大家就应该去喝酒摆庆功宴了。但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桑尼一颗心时刻砰砰直跳,肥硕的身下甚至出汗,不时撩起外套煽里面的衬衫。不用说,所有人都非常紧张。

半小时左右应七果然打回电话来,说货已经收到。周进接到这个电话,一颗心才算落下来。

应七收到的货会直接送到“工厂”,毁炉加工,现收现验,到桑尼离开的时候,这批货基本已经可以“出厂”了。也就是为什么周进不验货,他根本不必担心桑尼的货质问题。

桑尼也收了现钞,咧嘴一笑,此时紧张的气氛方才真的一扫而空。桑尼操着不甚熟练的中国话道,“周老板,晚上有什么好消遣?”

周进笑道,“H市满街是灯红酒绿,随便什么,都够你桑尼玩了。”

桑尼大笑起来,捧着自己肥肥的啤酒肚子,“不错。H市繁华热闹,我喜欢这个地方。”,他笑眯眯的望着周进,意思也十分明显,如果这笔货走的顺,他准备在H市常做下去,这是一个繁华的遍地流金的宝地。对桑尼来说,他自然也寄希望借着周进的势力,在H市打开市场。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顶冒着极大的风险风险出货。

周进道,“桑尼老板,不急消遣,我带你看点东西。”。转身带路。桑尼怔了怔,挥手止住跟随的手下,不做声色,跟周进穿过停车场,来到后面的空地。天色已经很昏暗了,宽阔的场地角落有乱七八糟的厂房。周进在前,七拐八绕的穿梭在厂房中间,不知道要走到哪里。两边都是堆积的杂物,光影绰绰,仿佛透出阴森可怖。

若是一般的人恐怕就不敢再往前走了。毕竟是在周进的地方,谁知道他有怎样的安排。若是这后面有什么埋伏,只怕是无处可逃。但桑尼面无惧色,毫不犹豫跟着周进,毒枭的胆识和果断在这一刻方显。一直走到其中一个厂房中,在一堆杂乱的东西后面,露出斑驳的一扇门板。周进伸手推了推,在门上敲三长三短的信号。

桑尼不禁变色,望周进道,“周老板,你这样信任我?”。

周进笑道,“我是个混江湖的,不懂那么多商人的把戏。我做生意求的是个投缘,做就信得过,不信就不做。”。他在墙皮上推一把,推出一个极其隐秘的暗门,门吱吱的推开,里面昏暗幽长,显得森阴可怖。

但直走到甬道尽头,才看到一处开阔的空地,地上堆满了大只的塑料箱,七、八个人在忙忙碌碌。

这个停车场连着后面一片空地被一个投资商买下建厂,现在看自然是幌子,其实这里恐怕就是和记其中一个“工厂”。周进轻易也不下“工厂”,桑尼跟着他前后看了看,“技工”正在忙着熔炼,那正是应七刚刚从他那里提取的货。流程十分专业,不下于一个化学品加工厂。但从表面上看去,除了几个玻璃瓶子你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两人坐下,桑尼道,“周老板,我看到你的‘工厂’后,更增加跟你合作的决心。”

周进却十分坦白,“老实说,我手上现在能走货的‘工厂’算上这里,只有三、四个。条子死死看着我。我现在的生意并不容易做。”。桑尼又哈哈的笑起来,他说周老板,你自诩是混江湖的,可不知道商人怎么想,商人做买卖最重要的是投资。说白了,就是放长线,钓大鱼,你周老板就是H市最大的一条鱼啊。

周进一笑。两人心照不宣。在这样的时候,双方都在努力寻找契机,上面的打压越狠,下面对抗也就越不断,对持永远不能消除。树立桑尼合作的信心,这对来说周进十分重要,毕竟他生意现在还处处都是荆棘,不给对方看到肥厚的利益,很难保证他坚决的走下去。对桑尼来说也是一样,他目光长远,不惜于一时的利益得失,甚至可以稍微损失。求的日后长久的发展。这就和当初周进帮OU对付Fsk一样,都是在扶植帮助对方的同时得到更大的机会。如果这个交易稳妥,才是最大值得庆功的事。

从“工厂”出来,应七早已联系好饭店,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正要尽快离开,一辆车缓缓开进来。

这里是外郊,车少,停车场也近半荒废。但也不是一辆车都没有停进来的,这辆车开进来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人一怔,没待反应,车子已经缓而不容人阻拦的滑进来。桑尼在前,周进在后,正要离开的时候,桑尼一抬头看到这辆车,猛地回头推周进,“快走!”

桑尼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但凭对方开车的速度,他知道这不是自己人。反应也极快。周进却认得开车的是警察,立刻反手去拉车门,但是已经迟了,那车转眼间就已经冲到跟前,忽然“啪啪”几枪扫到车门上,周进不得不缩回手。桑尼在周进前面,抄起一张折椅抡起来猛地向车砸去。哗啦一声挡风玻璃砸的粉碎,里面的人乱躲。凭这档隙,周进拽开车门拉上桑尼,车子“吱嘎”打一个横,横向冲开十几米。

车里的警察缓过神,紧追上来子弹横扫。周进疾速摆开,直向出口方向冲去,但从出口开进来足有数十辆的警车,一下涌进来,将整个停车场围堵的水泄不通。

桑尼喘道,“这些是什么人?”

周进道,“警察!”

桑尼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对在哪里。因为开进来的虽然是警车,但是全部偃旗息鼓,既没有打警铃,也没有其他任何动静。如果不是挂着警牌这更像是暗杀的杀手。当时桑尼只是喃道,“不会又是警察抓贼寻错路了吧?”

周进一咬牙,“这回就是冲你来的!”。疾速倒了几米车,暂时躲在一根水泥立柱后面,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了,看不清有多少车,但听四下“乒乓”的枪声响,炸起的点点火星偶尔照亮黑暗的停车场。

桑尼大骂着,“x!”立刻想到,“我们手上没货呀,条子抓了你我有什么用?难道是你的‘工厂’露了?”

周进不知道他说这话是否在试探自己,自己岂能真的领他进“工厂”?刚才那“工厂”完全是空的,里面根本没有货。这一点,桑尼也应该想的到的。警察这会儿找上门,的确是什么用都没有,可是国忠为带这些条子真的是来抓毒贩吗?在这当下他心里也不由沉凉。他已经千小心、万小心,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始终是防不胜防。周进不怕国忠为明刀明枪来跟他对抗,怕的只是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不过是火光电石的一霎那,不过一两秒的瞬间,周进猛地搂起油门斜下直冲数米,车一下转出水泥立柱,和前面的车迎面相击。那车躲闪不及,里面人掏出枪连搂了两梭子,微冲的火力像爆炸了一般。那车被周进的车撞的横翻出去,发出极其难听的声音,刹车不住,直向着一边墙壁撞去。半个车头撞进了车身里。周进撞开这辆车,对方已经有些乱,桑尼掏出手枪一枪一个,打中不少人,但自己这车玻璃也已经被打的粉碎。他四下去找自己带来的人,根本找不到。

周进有快十年没这样开过车了,桑尼不知道他在用什么法子甩追兵。只知道他和周进的车穿梭在车群中不断打横,一下接一下的撞击,磨牙的声音听的他牙根发酸。那一瞬间太混乱了,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他被晃得哇哇大吐,一边胡乱伸手开着枪,同时也有更多的子弹打过来。

忽然眼前微微一亮,缝隙里见到了月光,周进开车硬从车群里撞到停车场边缘。但桑尼来不及喜,车身紧跟着一歪,右后边轮胎定然被打爆了,车子歪歪斜斜的滑下坡。桑尼直到这时才真正惊起来,这般情景下车子一毁,只怕是必死无疑。他四下里寻找,看到手下的一辆车也在前面,是之前就守在外面的。周进也看到了,勉强打横过车,将桑尼手下和追车挡开。

“走!快走!”

桑尼不禁道,“救我?”

周进望他一眼道,“各自顾各自罢,能走就赶快走!”。来者根本不容时间跟他们多虑,片刻间已经又追上来,一片子弹炸的满车火星。桑尼推开车门就地一个翻滚,被自己人拽上车去,周进也看不清他有没有离开,也顾不上这许多,他这辆车已经被打的千疮百孔,刚刚甩下的追兵又飞快的围追上来。周进并非伟大的舍己救人,只是在这种情况下,要两人同时出去几乎办不到。他要留下桑尼自己走,只怕桑尼手下也不会答应。所以周进让桑尼走,希望能保住这支力量,即便是今天自己真有什么事,桑尼念今天的情分,他会跟霍一飞合作下去。他推出桑尼后立刻倒车。这辆车已经废了,根本不能冲的出去。他反转车头反而向停车场里退,在一片枪林弹雨中直退向停车场最深处。

对方一时未明他的企图,停了片刻,中间的一辆车缓缓的开出来。明晃晃的大灯下,车牌号看的很清楚,周进自然认得这是国忠为的车。他不断退,国忠为也不断缓缓的进,直到退无可退。

他属下的车才纷纷从后面围上来,齐齐的拉起枪栓。国忠为紧攥手,他并没有阻止诸下属的动作。仅安静了片刻的停车场再次枪声此起。忽然后来传来一声喝,“国署长!”

国忠为一惊,回头,身后黑压压的一片车压过来,前面一辆车开门,应七探出身喝他,“国忠为!你敢执法犯法!”

国忠为给他喝得惊了一惊,毕竟是心虚,当下一怔的功夫,应七所带的人已经呼啸着冲进来。国忠为这边不得不分神回头招架。周进听到应七的喝声,心下也是一松,就想这老七,总算还是准时到了。忽然踩油门冲上几米,贴到一辆警车跟前,那警察见他忽然冲过来,竟然惊住了,手脚都没有动弹。周进隔着玻璃一枪毙在脑袋上,拽下尸体,夺下这辆车掉头直向停车场的角落冲去。

但听“咣”的一声巨响,紧跟着劈里啪啦许多的杂物倒了一地。那墙壁看着完全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十分破旧,但一堆破油桶和钢丝网撞开后,后面竟是一条通道。周进敢约着桑尼来这里,岂能没有半点后路。不过国忠为这边的警察完全没想到那墙上有这么大的文章,一下都怔住了,眼看着周进的车疾速消失在通道深处,撞开的铁丝网又迅速弹回去遮住入口,才纷纷回过神去追。可是这一下撞过去,撞倒的油桶到处乱滚,加上铁丝网纠缠,着实费了半天劲儿才弄开,等追进去的时候,早已经追不到了。但所有人还是气急败坏的尽力追着。

周进从通道穿过后面的广场,一直绕到山边。但国忠为要追,也不是没有可能。周进不敢有丝毫懈怠,绷紧了十二分的警惕,车子带着特有轻哧声疾速从狭窄的山路掠过。开出不到一千米左右,眼前猛地晃过两束极亮的灯光。

光线太强,完全看不到后面是什么车。周进霎时只冷静的想到,这条通路国忠为不可能知道,他要追也是追在后面。这辆车迎面开来,他知道这条路。

他立刻想到这辆车主了。与此同时左胸一阵剧痛,鲜血迸溅出来。透过大灯光,隐约可以看见对面的车足有数米高,是一辆极大的货车,把狭窄的山路死死封住。周进把牙一咬,猛地倒车后退出数米,忽然车子冲下山坡,以一种U字奇特的形状挂在几乎近45度的山坡。车猛烈的撞翻一路杂乱的小树,迅雷般的速度冲向货车身后,冲回到山道上。周进胸前的血早已经透了,衬衫前一片浓稠。

赵森二话不说,撇下货车换一辆小车紧追不舍。他说什么不能失了这次机会。这一回要国忠为帮忙才能堵住周进,要是杀不了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周进的车跌跌撞撞奔在前面,但是极快,赵森拼近了全力去追,不断再开枪,但都没有刚才那只冷枪能够伤人了。

应七赶到的时候,赵森还在锲而不舍的紧追。周进甩开他一段距离,试图伸手堵着枪口,根本堵不住,车厢里已经全是血。应七顾不上找元凶,抢下周进拼命的赶去医院。

到医院应七给霍一飞只三个字短信,“来医院!”

霍一飞接到应七短信的时候,也正在堂口和人谈一桩买卖。他不知道今天周进和应七同桑尼交易的事,但看到应七这短信,心里就一哆嗦。这时候,草木皆兵。应七忽然叫他去医院,绝对不会有好事。他也顾不上交代这生意,转身就直奔医院。赶到德仁医院二楼的手术室,从楼梯口到走廊,零散站着十来个人,都是刑堂的人。霍一飞只觉他们看向自己的眼中都透着异样,顿时心愈发一步步往下沉。走廊尽头应七独自坐在长椅杵着头,霍一飞看到他在这里,更可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勉强挨了两步,只觉得腿都软了,恐惧的几乎不敢再往前走。

应七看见他,连忙走过来,看霍一飞脸色煞白,怕他害怕,忙先道,“没事,你进哥没事,受了点小伤。”。

霍一飞咬着嘴角半晌才吐出一口气,连忙伸手在身后撑了一把墙,大惊之后,几乎站立不稳。

应七见他竟吓成这样子,怕他不信,忙又指着手术室,“伤都处理完事了,刚才willon要做个什么透析,一会儿大概就出来。”

霍一飞点头应着,跟着他到长椅坐下。半晌之后,声音还犹自打颤,“七哥,怎么回事,怎么会出事的?”

应七道,“你别害怕,没事了,这是有惊无险。”,他虽这么说,自己也是心有余悸。真是有惊无险,要是有惊有险的话,在那种狭窄的山路上一个差池,恐怕连自己也要连人带车滚进万丈深渊了。他把今天跟桑尼的交易草草转述一遍。应七一直在外面接应,没有跟赵森正面照面,并不知道打伤周进的是赵森。他后来赶的后山时候,只顾了救人,也没有看清楚是谁在开车。但应七心里的估计,今天这事跑不了赵森,一定有他参与。

这也不用猜,赵森同国忠为的合作江湖盛传。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何况国忠为毕竟是警察,他有心毙周进一个拒捕抗警,是有的,但他很难会知道那停车场下面的密道。赵森虽然跟他合作,还是要给自己留一手。

应七道,“昨晚这位国署长,连警铃都没有打过一声。他根本不是抓人,是要杀人,他想诬陷你进哥一个拘捕袭警,干干净净除掉他。”

霍一飞咬牙道,“狗急跳墙,他也是孤注一掷了。”他早一周前就听B都的何部长说过此事。“据说上面早已经决定停止这次整顿,因为涉及面越来越大,再弄下去只会牵扯出更多后面的人。但是国忠为迟迟不肯复命,他担心这次整顿没有效果,影响以后的前程。现在他能拖一天是一天,就要抢在复命之前做掉和记。”

应七阴沉道,“没错,只要拿得出成绩,谁也不会追究他违命的过失。可要是拿不出成绩,我看他也死的惨了。我要是他,也说什么都不会走,左右都是死,宁死也要挣到底。”

霍一飞望了望应七,心道,本来大家都想着尽量拖,最好是拖走国忠为,结束整顿。但现在看来,就像七哥说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走。如果再这样拖下去,和记绝对耗不起。今天只是一批货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以后就算不出事,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这个僵局总得想办法打破。

霍一飞想到这儿就转过脸,应七眼光是何等的锐利,只怕一扫就猜到他盘算的想法。但这样的事事关重大,霍一飞自己还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他也不想徒惹七哥担心。

应七还是追问,“你怎么想?”。

霍一飞低头道,“我担心进哥有事。”

应七拍拍他点点头,说,“那家伙命硬着呢,不用担心他。外面太乱,国忠为对老大直接下手了,所有人他都有可能对付,自己千万要小心!堂口那边怎么样?”

霍一飞说还可以,都算顺手。武堂主留下的基底在那,堂口各项生意也算稳定,虽然在整顿中比较受影响,但仗着酒店和娱乐场比较多,而这方面霍一飞又挟持着张明山暗中解调,所以基本能够维持开支。不过霍一飞除了代已故堂主主持堂口,还要尽力办毒品的生意,扩展拆家。这就没有那么好办了。他先后谈了很多人,都不是很顺利。这点他也没有和应七说。

应七笑道,“你是上面派下去的,堂口那些人多半得给面子,估计不会太起刺儿。武堂主的堂子也是肥腻地方啊,看看有什么好地段,自己留几个。万一哪天再犯了家法呢,好歹给自己留口饭吃。”

霍一飞强笑,“七哥就损我罢。我要真犯了家法,先得说是七哥教我贪污。”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willon已经做完透析,推了周进回到病房。其他的人应七都打发回去了,只他和霍一飞陪在医院。周进让应七也先回去歇歇,应七指那病房的床说,“睡觉我在哪儿都能睡,最重要是你消停的,别叫人提心吊胆,睡着了也给你吓醒了。”

周进蹙眉道,“我没事。”

霍一飞拿着软枕头,帮周进倚靠在床上。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睡衣掩住了胸前的伤口,看不到,那种伤痛是在内脏里折磨的。霍一飞心疼的看着周进,又觉得后怕,倘若子弹稍微偏一偏,不过寸许就是心脏。

周进拽过霍一飞拉到身边坐下,说,“进哥没事。”,看他脸到现在都还是白的,恐怕真是吓坏了,心里也不由得发软。生死临头时却不觉得有任何畏惧。

应七叫道,“霍一飞,你过来。”

霍一飞怔了怔,道,“嗯?”,向前探了探。不想应七竟板起脸,“叫你过来!站过来!”

霍一飞不知怎了,也连忙依言起身,站到应七跟前。应七蹙眉望着他,“我叫你你都不答应?你进哥怎么教你规矩的?”。霍一飞偷偷瞥他,虽然不知应七何故忽然讲究起这个,但他葫芦肯定卖着药。

应七教训道,“我看你在外面飘了几天,什么都忘没了罢。问问你进哥,以往这么没规矩怎么罚?”

霍一飞望了周进一眼,道,“自然是七哥教训。”

应七也望了望周进,道,“那还记得不错么。那要是没办好的事儿,出了岔子不说,还挨枪子儿,弄自己一身伤,怎么罚?”应七也望了望周进,道,“那还记得不错么。那要是没办好的事儿,出了岔子不说,还挨枪子儿,弄自己一身伤,怎么罚?”

霍一飞不由笑,抿嘴不答。应七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哎,我刚讲完规矩,就忘了?我问你话呢!”

周进这儿也才听明白,他绕着弯儿损自己。霍一飞赔笑道,“请家法。”

应七问,“打多少?”

霍一飞道,“三十起吧。”

应七说好,“记着啊,你进哥这就欠我刑堂三十棍子了。”

周进笑骂,“滚!我怎么就欠你三十棍子了?”。应七早有话等着他,“哎?老大不是说,全一视同仁的吗?你打人家霍一飞就许这么打,怎么到自己就破例了?那三十棍子还嫌少呢,我都琢磨了,趁着你昏的时候弄点柏枌儿给你抽进去,回头看你怎么说?”

他问霍一飞,“你说是不是?”。

霍一飞抱着胳膊偷笑,给应七问,连忙低头。周进也笑,骂道,“我他妈几时得罪你了?想方设法来算计我。去去去,赶快滚回家去得了。”一笑不由得咳嗽起来,牵起了伤口,周进捂着蹙眉。应七不敢再逗他,向霍一飞抱怨说真没良心,这就不是我救他的时候了。

霍一飞倒了温水替周进润肺,周进呷了两口,缓缓倚了床头。片刻悠悠的道,“老七也说的不错。凭你怎么筹谋都好,但是结果出了半点闪失,老天爷会给最大的惩罚。”。

混这条路,稍有差池送的都是命。命都没了,凭你有什么理由,能和老天哭去么?霍一飞也知道周进历来近乎苛刻的教训他,不管有什么原因,他都只问结果的惩罚,是因为他每天都在悬崖上踩,就像今天这样。他想进哥不会有疏忽,他必是步步紧密的筹划,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始终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只是想来后怕。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若是周进真有三长两短,刚刚才被张明山彻底伤透过的霍一飞,怎么能承受这样接二连三打击。

应七却认真的向周进道,“进哥,我开个玩笑的。进哥没有错。谁都能错,但是老大永远不会错。”。

应七是话里有话。赵森伙同国忠为对付周进,几乎要他的命,似乎占尽上风。可是他这一来,却也把自己陷进泥沼。因为他刺杀的是龙头大哥,旁人可能不关心周进,关心的却是这个身份和象征。如果龙头的身份可以随意冒犯,以下而论,他们的地位岂不是也要处处质疑?在这种时候,所有人会自觉的起来维护他们的规矩和江湖道义。哪怕周进真是冤害赵森,有错也没有错。

应七吩咐霍一飞,“向帮里的人传赵森暗算进哥这事儿,国忠为那边暂时不用多提。把赵森往台面上抬。”

霍一飞点头应着。

应七站起来拍拍屁股,说,“行了,你进哥刚刚做了手术,让他休息会儿罢。这些事回头再说。”。刚刚手术之后,伤口确实疼痛,周进也没什么精神。霍一飞服侍周进躺下,跟应七出去,但是说什么不肯走,他坚持要在这里待一会儿,就算是隔着门口守着,心里仿佛也能安稳一些。

应七也由着他。霍一飞抽了一支烟倚坐在长椅,对着是病房紧闭的门,只觉得心到此时,还是砰砰的直跳。他摸自己的手指,手指冰凉无比,从手尖往心里僵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生了阿彤那次意外,从那后才觉得死亡格外的近,随时随地都会发生。

霍一飞静静望着房门,在他记忆里,很少会有进哥受伤或者生病的时候,从来都是他躺在病床上,进哥守在他床前。久而久之,似乎已经忘了每个人的命其实都是一样脆。他咬着牙在心里跟自己发誓,如论如何,今天的事决不可再让它发生一次。不论用任何法子,在进哥卧床养伤的时候,自己说什么也要护他周全。

应七还是很不放心的跟他看了片子,willon指着x光片吁气说老周这也是命大,这颗子弹打在左肺叶,嵌在里面,幸好没有伤到其他地方。但这伤绝不轻,一定要他好好休养,别再去张罗外面乱七八糟的事情。

应七笑道,“这回,你不让他养他也要养了。”。

应七知道周进的打算,反正已经受了伤,他索性将伤势渲染的厉害一些。自己往后面退一步,让帮会上下的兄弟们出来报仇和借机发挥。一来麻痹赵森视线,让他不知道周进伤势到底如何,另外一方面他也可以借着养伤摆脱警方视线,暗中做很多要做的事。

周进伤口拆线后搬回恭海别墅,为了安全起见,只有最心腹的人,应七、霍一飞,手下凡盛、小奇,和他心腹的几个堂主轮流探视。其余的所有人应七通通做主挡到门外。那天事发之后,赵森只知道周进没有死,他如果死了,和记里一定要传出丧讯,这是不可能掩的住的。但他伤的怎样,赵森想尽办法也打听不到。他只知道周进伤的不会太轻,他很肯定自己的枪法,的的确确打着他胸口上。赵森也猜测,周进可能已经卧床不起,他只是在强撑。

不管怎么样,在周进养伤后,帮派上下所有的人都打着讨逆的道义来,纷纷追找赵森下落。一个月下来,几乎整个H市都翻了,两边的场子砸的天翻地覆。

大家都抱怨,找不出赵森来。有几个堂主说,赵森知道这情势,早就躲起来了,他怎么敢再露面。可是他的场子仗着国忠为维持,还能够跟和记相抗。

赵森知道周进没有死,固然是不敢轻易露面。但和记的生意也一点都不好做。因为赵森对和记和整个地下毒品市场实在太熟悉了,他做为国忠为的线人,实在给他提供了太多的信息。国忠为被上面逼着复命,在这当口,穷尽了全部力量死守和记,和记要打破这个局面实在是太难太难。

周进和桑尼那一笔生意付出了如此多的心血,总算是做下来。桑尼倒是颇有几分江湖道义,也许是他也确实承了周进那天帮他一把的情,之后,他又顶风冒险走了几批货,这几批都是霍一飞接的手。但是,因为国忠为死死看紧,即使是这几笔货,也很难下散,下面的拆家都不敢轻易出货。本来之前谢老三等人主动来和霍一飞谈,希望能拿到货,可是现在他们也缩到后面,观望风声。

桑尼的第三批货陆续到手,Denny同谢老三等人在城北谈了大半天,晚上回头丧气的回到赌场。霍一飞看他满脸灰色的样子,倒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就问谢老三怎么说。

Denny道,“我们过去以后,谢老三马上安排了手下吃饭,弄了一堆生猛海鲜,摆好大个场面。从头到尾一直陪着我们。吃完饭又去唱k啊,桑拿啊,还给我叫了两个美女。我就问他这笔货到底打算怎么出,谁知道他到这儿开始支支吾吾,跟着就假装喝醉了,还他妈吐了一地!”

霍一飞转了转酒杯,也没说什么。Denny就虚起来,连忙放下酒杯站起来,有点拘束的走过去。“一飞哥……是我疏忽了,谢老三忒狡猾。不管怎么说这点小事我都没办好,一飞哥你罚我吧。”

霍一飞蹙眉想着什么,转头看着他。“怎么罚?”

Denny轻声“啊”,只得道,“这个办事不力,怎么处罚都是应当的。不过一飞哥,我一定想办法让谢老三散掉这批货。就算不行,也让他吐出一句明白话出来。当初他来我们堂口是怎么谈的?!”

霍一飞沉吟问他,“那谢老三除了和你打太极,其他的呢?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态度?”

Denny道,“谢老三态度恭维的很,应该也不是完全打太极。我觉得他还是很想做我们的拆家。可是条子死盯着我们,他如果跟我们合作,就一定受到牵连。恐怕他这会儿也是左右为难。”

霍一飞放下酒杯笑笑看了Denny。“不管怎么说,这事你没给我办成,我该罚你到赌场门口站岗去。”

Denny看他心烦的样子,知道他有一堆事要烦,自己帮不上忙,也不由得愧疚起来。低头说,“对不起啊一飞哥,我这点小事都不能替一飞哥分担。唉,如果能把谢老三这事摆平,哪怕是进刑堂挨藤杖,我也情愿了。”

霍一飞说算了,这不关你的事,也不是你能摆平的。

两人在吧台前待了一会儿。Denny拿着瓶子替霍一飞把面前的酒杯斟满,把自己那杯也仰脖喝了。问霍一飞周进的伤怎么样?好些了没有?霍一飞点头说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Denny道,“一飞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国忠为他盯得这么紧,赵森连老大都暗算到。弄得外面人心惶惶。这样僵持着,始终不是办法。那些堂的堂主整天在喊打喊杀,可是我看真正的事,一件也还没有做。”

霍一飞拍了他一巴掌,“别在这儿没大没小的胡说,真想进刑堂了?!真是惯的你!”。Denny知道这帮规里规矩森严,犯上的话决不允许讲,被人听到必受严惩。也暗自吐了吐舌头,自己嘲解,“我错了一飞哥,我就去门口罚站。”

霍一飞笑了叫他,“行了,回来!就罚罚站这么便宜?现在另外一件事交给你做。这件事要是再弄不好,我可二罪并罚,怎么也让你回家躺几个月。”

Denny忙不迭点头,问他有什么事要代价?霍一飞道,“帮我去查国忠为。查查他家里都有什么人?家住什么地方?太太在什么地方工作,孩子在哪所学校念书?他们现在两地分居,平时都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会见面?找人牢牢看着他太太孩子,哪怕是打一个喷嚏,也不能错过。”

Denny点头应是。有点警觉的看着霍一飞。他不知道霍一飞想要干什么,但从他严肃的神情里总觉得,绝不会是简单的事。尤其是他这种神情的时候,每每都有大事发生。

Denny很快查清了国忠为一家人底细。那本子打印了一指多厚,调查的真详细。国忠为从B都下到H市来工作,只是短期任务,家人并没有随调过来。Denny一边调查,一边也觉得吃惊,原以为像这样的高官和张明山一流都一样,贪污受贿,平日里骄奢淫逸。想不到国忠为堂堂高署长,生活却是一片平淡。太太在一家学校教书,儿子还小,在念书,都是普普通通。甚至没有一辆私家车,太太儿子每天早上晚上都坐学校里的通勤车。Denny想如果要对她们下手,简直相当的容易。他心里不由动了几分恻隐,虽然说混黑社会的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和警方也是天生对头。可是对了正直清廉的人任何人还是怀有三分尊敬的。国忠为或许不能说正直,但至少不是个鱼肉百姓的家伙,同时也算个好丈夫和好爸爸。Denny打听了很久,始终也没打听到国忠为在外面还有其他什么女人。他在H市几乎吃住在警局,全力忙于整顿的工作。再就只有每周末才回B都一次,陪家人待一个晚上,第二天再赶回H市。

霍一飞拿到Denny查的资料,认真的一页一页翻看。那些资料非常详尽,不少拍着他和太太、儿子在一起的照片,一家人乐融融,平淡温和。

霍一飞目光在孩子名字下停住。xxxx年12月25号。

Denny凑上来看。“圣诞节,正好是生日。”。霍一飞抬手表看了看,这一天还是周六。

“听说B都圣诞节的冰雪很好看,看过么?”霍一飞笑问Denny。Denny摇头,“我长这么大连H市的大门都还没出过,别说B都了。”

“去买两张到B都的机票。另外,你上网去订B都最大的游乐园的门票,要25号整天的全场。”

和H市这样滨海温暖的城市截然不同,B都寒冷而干燥,大街小巷的风里仿佛也带着这个古老城市的雄伟和霸道。但寒冷和霸道的风都阻碍不了人们热情洋溢的热闹和喧嚣,平安夜,所有繁华的街道立满了硕大的圣诞树,满街打着Merry

Christmas的霓虹灯,乍看上去和美国纽约的都市无异。兴奋和狂欢喧嚣了整晚,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安静下来。转天是周末,上班族都躲在家里睡懒觉。

街上仍然热闹,风似乎比昨天晚上小了,太阳暖洋洋的。情侣少了很多,多的是一家人一家人,子女扶着老人,夫妻带着孩子。B都最大的游乐场门口,霍一飞和Denny拿早就订好的票,随着人流涌入。

在跟到游乐场门口的时候,Denny已经看到国忠为的车停在门口。一辆不太新的奥迪A4,但最重要是车牌上挂着9字警局的标识。

当时Denny就想,国忠为这次太大意了。他本来没有这么大意的,在H市霍一飞无数次寻找机会,无奈都不得下手。但是或许国忠为根本没有想到在B都,自己的地盘上,这些黑社会猖狂到来到他的家门口行刺。

在游乐园下手也许并不是合适的选择,因为这个地方对霍一飞来说,十分的陌生。为此霍一飞特意早一天来摸熟环境,逛了一天才知道,原来游乐场是这样的。

H市的游乐场是亚洲闻名的,许多各地的孩子慕名而来。但从小长在H市的霍一飞没有进去过一回。小时候没有,长大后也没有。现在游乐场的设施奢华和乐趣比他想象的还有趣多了,各种名堂叫人眼花缭乱。霍一飞忽然想起小时候听邻居家的孩子描述一种游乐场里的游戏,先是有一条半圆形从高到低的铁轨,然后有一辆小车子,人坐在里面飞快的滑下去,在半空中就像飞起来了一样,爽极了。那孩子说的眉飞色舞,听的羡煞旁人。

霍一飞四下寻找,都找不到这样一种游戏。他叫住一个导游小姐问,那位小姐温和的笑道,“先生,这种老式的游戏我们已经拆除了。现在游乐场的游戏都是最新款的。您在B都,就可以体现到和亚洲最著名的H市游乐场一模一样的游戏。”

霍一飞顺着导游小姐手指的方向看,对面一座巨大的摩天轮,高的要仰脖去看,大概至少要几十米吧,简直像个巨人的轮盘。转到最高处的孩子抛出围巾来挥舞示意,发出欢乐无暇的笑声。在这样高,笑声都可以传到天上去罢?霍一飞扶着栏杆,饶有兴致看着游戏里,大人孩子享乐其中。

游乐场里到处飘着震荡的音乐,打扮成迪士尼模样的玩偶随处摇摇摆摆,和游玩的人摆出造型和拍照。天虽然冷,但完全被喧嚣的气氛掩盖,

过了一会儿,Denny过来低声道,“四周都看过了,没有警察,国忠为没带人。”

霍一飞点头。Denny仰头望摩天轮,“他们一家人玩这个?这个一时半会儿下不来,一飞哥,喝杯东西暖暖吧。”

Denny跑去买了两杯热饮,在对面长椅坐下,一人一杯喝着。霍一飞笑道,“你平时总来这地方玩啊?这么熟。”

Denny不经意的想想,“啊,有时候吧。哄女朋友嘛。这种摩天轮没什么意思,就是转的高。那边有个玩射击还不错,一飞哥,陪你过去玩啊。”

霍一飞笑着摇摇头。也许普通人玩够了寻常游戏,射击的刺激感实在令人向往。但对整日在刀枪中度日的霍一飞来说实在没什么新鲜感,简直熟悉的厌烦。这枪却是今天他花几百块门票唯一来玩的游戏,他想自己第一次进游乐场,却是为了杀人。

霍一飞真以为这个摩天轮会转很久,但是没有多久,国忠为一家人已经说笑着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倒好像希望他们能在摩天轮里多待一阵儿。国忠为身材很挺,带着几分当过兵的挺拔。他那种脸型,端正标准的国字脸,方正而倔强。霍一飞远远盯着他的脸,不久前国忠为曾指挥手下围捕周进,在那个地下停车场里几乎害他性命。他不肯接受任何方面的劝说和收买,执意要将对和记的整治进行到底,死仇公恨,霍一飞都非得要他性命不可。

如果国忠为能感觉到远处有人用那样狠毒的目光注视他,应该感到一阵寒蝉。

但他此时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一个温和的父亲。那些让他烦恼不已的工作,永远查不完的犯罪案子,永远抓不完的黑社会,都暂时抛在了H市罢。只见他柔声和妻子说着什么,一边亲昵揉着儿子短短的头发。儿子不满的拿开父亲的手,嘟囔着难受什么的,国忠为也不在意。过一会儿又没记性的放上去,立刻又被儿子拿开。

他太太轻斥,“楠楠,别总和你爸倔,你爸好久不见你。”

儿子立刻回嘴,“我才没有!摩天轮不好玩,我要玩开枪。”

母亲板脸制止说不许。那多危险,不许玩那个。做父亲的国忠为却纵容起来,“偶尔玩一次也不怕。”,他跟妻子解释,“男孩儿都爱玩枪玩炮的,我看着他,没事。”

儿子这才高兴起来,赏给爸爸一个拥抱,喊,“爸爸真好!”。拖着国忠为往Denny说的那个射击场跑。

霍一飞连忙立了立大衣领子,遮住脸庞,让他们从面前走过。Denny上前低声问他怎么做?霍一飞吩咐Denny跟着国忠为。自己则抄小路,抢先他们一步先到了那个射击场。

孩子不懂事。他拽着父亲去射击场,是在为霍一飞制造杀人天时地利人和的良机。整个游乐场里都有下手的地方,但多数距离游乐场出口遥远,要离开并不容易。射击场地处游乐场一端,距离出口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周围人多而吵杂,就算是对着一个人打上几枪,只怕拥挤的玩的兴高采烈的人们一时也顾不上去发现。这至少是不安全的地方,国忠为多年经验,岂会不察觉,不过大概是不愿意扫儿子的兴致。

他陪着儿子打了几枪,虽然是游戏的气枪,那几枪打的还是十分有准头。霍一飞在远地方看着,也暗赞,到底是警长出身。

玩一会儿后,孩子兴致不减,国忠为到底有些累了,和妻子坐到旁边喝热茶。霍一飞看到他走远,才付了钱,拿过一支枪,试了试手感,轻松的打穿几个目标。他又换了几发铅弹,专心致志的玩这个游乐场里唯一熟悉的游戏。

两边的人不时发出着欢呼声,又欢愉又暴躁,每每那些假作的玩偶倒下,流出红燃料做的血浆时,开枪的人带着见血的兴奋尖叫。这些在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摸过枪,甚至除了下厨房做菜,其他连刀也没有摸过一把的人们,在这个游戏里近似癫狂的发泄着他性子里压抑的暴虐。让真正杀人的人,都很难理解为什么血腥和死亡能给人带来这样快乐的感觉。

霍一飞一连铅弹打完,回头看国忠为那儿子正一脸羡慕看着自己。

“哥哥你枪好准啊!”

霍一飞笑,“试试?”

那孩子挠着头,犹豫,“不了。我……想打那个五角星相框,就是打不下来。”

霍一飞知道,他来找自己帮忙了。其实他爸爸就在不远,爸爸绝对打的掉那个相框的。可是这么大的男孩子就这样,有时候宁可找陌生朋友帮忙,也不愿意找自己的父亲。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样奇怪的自尊。霍一飞一下就想起扈宇那桀骜不驯的倔强样。

他接过孩子的气枪,瞄了瞄,“啪”的一声轻响,五角星应声而落。老板颇不情愿的捡起来递给孩子手上,孩子高兴的笑起来。

“谢谢你啊!”

霍一飞摇摇头,有一搭无一搭跟他搭讪,“你自己来玩?”

孩子犹豫了一下才无奈的道,“不是啦,我和……嗯,我和爸妈来的啦。”。看样子他十分的不情愿说自己是和爸妈来的。这么大的人了还黏着爸妈,感觉是多么的丢脸。

霍一飞不由得笑了下。孩子见他笑,以为他嘲笑自己,连忙解释。“不是,我爸他在外地工作,今天圣诞节嘛,他请假回来的。非要和我们一起出来。真是的。”

霍一飞看着他略带不满的埋怨着父亲,虽然抱怨,也是带着幸福和温馨。他不由得抬头望远处坐的国忠为,还在和他妻子喝着那杯热茶,也许也在谈论他们的儿子。学业,成长,未来。霍一飞默默的咬了咬嘴角。和那些快乐的玩着嗜血游戏的人不同,他很难从杀人中得到什么快乐,那只是必须完成的任务。其实这个世界总有很多孤独的人和零落的家庭,就像他,或者像进哥。他们都是被报应的。也有很多幸福和温馨的家,一家三口,齐齐全全,叫人羡慕也不得。

说实话,他并不想拆散这样幸福的家庭,也不想让这个孩子年幼就丧失父亲,从此也就像自己一样失去童年。可是他不伤人,人会伤他。国忠为不会放过和记,也不会放过周进、应七、霍一飞,这些在他名册上榜上有名的罪犯。江湖上,警匪间,恩仇永远要用血和命是解决罢。霍一飞望了望孩子,“你爸在外地工作?做什么的?”

孩子自豪道,“警察!”

霍一飞点头,“警察啊,那一定很会开枪了,叫他过来大家切磋切磋吧?”

孩子只犹豫了一下,立刻答应,“好!”,便走上几步远远呼唤国忠为。国忠为看到儿子手舞足蹈的叫他,难得儿子主动召唤,他立刻放下茶杯连忙过去。孩子跑了几步迎着他,霍一飞在身后,放下气枪,手在袖口里无声的抽出那把锋利无比的三凌刺刀,亦步亦趋跟上去。

国忠为走到不到五米的时候,才忽然发觉霍一飞跟在儿子身后。他自然认识霍一飞,只是霍一飞穿着很厚的外衣,领子高竖遮了半边脸,再加上他根本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一时没有认清。但出于职业的本能他还是立刻上前一把拉住儿子,一边就去摸怀里的佩枪。

孩子轻松的道,“爸爸,你遇到知音了,这个哥哥想找你切磋……”。话没说完,霍一飞已经疾步走到跟前,国忠为猛地将儿子往身后推去。同时心口上一凉。霍一飞攥住了他拿枪的手腕,一刀毫无声息□心脏。

孩子被父亲推怔了,惊呆的望着霍一飞手中的刀柄,没在父亲胸口。鲜血狂涌。他惊愕的失声惊叫,扑上去去抓父亲的身体,被一直跟在旁边的Denny一把拖住。Denny狠狠死死的捂着他嘴,迅速将他拖开。霍一飞飞快的抽出刀再插没,再抽刀,再没入,连续五刀捅在国忠为心口,心脏在瞬间几乎已经被捅烂。

霍一飞最后一刀抽出,整个过程不过是两三秒的时间,国忠为身子还立着未倒。他推开周围的人,给Denny一个眼色,拢起衣领,迅速淹没进人群中。直到这时,国忠为尸体方才倒下,如泉涌的血当即把身下一片染红。发现死了人的人们大惊不已,尖叫着四下逃散。Denny放开那孩子,一闪身,也飞快的跑离现场。

周进在滨海别墅养伤有一段日子了。滨海本就是休闲修养的地方,近海远郊,十分的清静。

如果无人叨扰,远近似乎就只能听到海浪冲刷沙滩的“沙沙”声。数日来只有周进心腹的几个堂主偶尔出出进进,来商量一些帮会里的事情。都是悄进悄出。这天却骤然热闹起来。和记的十几个堂主不约而同的碰到一起,籍着元旦拜年的借口,一早已经在客厅三三两两闲聊,大肆说笑。

周进披着绸缎的睡衣,半靠在一张沙发。至少从现在的样子看,是全然什么事了。这一众堂主暗地里都想过,谁知道周进是真的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是借伤暗中在做什么。他的伤多半也是装腔作势。程历还是老套的问,“怎么样进哥,好些没有?医生怎么说,会不会有什么要紧?”

周进清淡的笑笑说没事,“不死无大事。”

程历笑道,“进哥可许多年没吃过这苦头了吧?得,这回就当体会下民间疾苦罢。”

周进笑骂,“我他妈为了帮会出生入死,你倒在这儿消遣我。就凭这一点,你给我找老七去挨几棍子去。”

程历回头看了看,应七陪着其他几个堂主,正在认真的打一桌麻将。连忙陪笑道,“进哥,进哥,大过年的,别这么狠。我说错话了,我认罚,大不了一会儿多喝几杯。”

楚兆天在一旁插言说,“进哥,你饶了程堂主罢,今年开门红,事事如意,一年大吉。打了这个老混蛋,到时候恐怕坏了风水就不好了。”。程历作势跳起来拿烟灰敲他,笑了回骂几句。

他们之间也许久不曾这样开过玩笑了,这大半年里平时见了面,都是各自阴着脸。国忠为一死果然一切立刻不同起来。国忠为的死,对H市,对帮会,真值得普天同庆。尽管高层周进早已经疏通清楚,上面在整顿上也宣布了结束。可是这个倔强又难啃的骨头横在这里,始终是卡的大家不能动弹。各堂主包括程历、楚兆天等人都早已经动杀机。

但是国忠为绝不好对付。在H市国忠为是高署的署长,他的个人公寓在警局内部,要下手是难上加难。另一方面国忠为毕竟是高署,堂主们担心一旦出纰漏,自己陷入麻烦。现在霍一飞干净利落的除掉国忠为,没有留半点证据,实在是干的太漂亮了。姓国的一死,他所带领的队伍立刻全线崩塌,让这些堂主怎么能够不眉开眼笑。

堂主邵雄拍着几分马屁的跟周进说,“咱们这回都得谢一飞老弟啊。进哥,您这是青出于蓝。一飞刚刚接手堂口的事,就解决这么大的麻烦,以后的前途更加无量了。”。

周进淡淡笑笑,回头看了看霍一飞。霍一飞始终站了一边陪着这些堂主谈笑,被邵雄当面夸赞,只推谦,“大家都是为了帮会,这段时间,每个人都辛苦了。”

周进又笑了笑,没有说话。霍一飞给他看了一眼,心里莫名的跳了下,愈发的规矩的一丝不苟。从早上起他已经知道周进情绪不对劲儿,虽然这一天他都是笑意盈然,但霍一飞总觉得他这笑容里,插着一把刀。

邵雄看看他,笑着说,“进哥你看你这是什么规矩,如果照帮会的论法,一飞现在主持堂口的事,不算一个堂主也算半个了吧?何况今天是过节,咱们来拜年吃饭,你这规矩也忒大了点。”。说着拉了霍一飞过去坐。楚兆天见周进并没有回答,也伸手去拉霍一飞,拽到身边坐了,搂着他肩膀,一边笑着问周进,“进哥,这回帮帮会立下这么大功,进哥给我们点什么奖赏?”

程历有点试探的笑,“进哥大方点,别拿点车又房子的糊弄人家。我看择个黄道吉日开祠堂,一飞正式接手堂口算了。”

霍一飞以为周进一定会说,“别乱说,惯坏小孩子了”之类,想不到周进态度很认真的点头,“那么程堂主你看看,哪天的日子好,给我们选一个。”。

程历等人听周进终于撂出这句准话,心里也有了谱。程历拍腿道,“有进哥这句话,就妥了。这事包在我身上。这种大事不能马虎,我回去好好翻翻黄历。”

楚兆天笑程历说,程堂主什么时候学会了选黄道吉日,以后我们可以改口叫程半仙了。程历骂,“我他妈少年修道,学多少年了。以后混不下去,我就到街头摆摊去。”,几个人听闻哈哈大笑。

程历笑着看霍一飞。霍一飞半低头道,“我不给进哥添乱已经算好了,哪里敢讨赏。”

周进这才摆摆手说行了,“就算拜过祖宗上过位,各位叔父面前,也是小孩子。你们别都惯着他,惯的不像样。”。

霍一飞听他总算把这段翻过去,不知道怎么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那几个堂主却纷纷替他抱屈,说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就这个话题又互相扯淡了一会儿。麻将局儿已经散了,应七抽了一根烟晃悠悠的过来,问你们聊什么呢?聊的这么高兴?程历说,“问进哥讨赏。今年开门红,大家都借着一飞的光,吉利吉利。”

应七笑着替周进帮腔。“得了,进哥养他这么大,帮进哥做点事还不是应该的么。他还小呢,急什么,你们不用捧他,大不了平时对他好点就行了。”

应七这嘴永远是这么损,不声不响的把几个堂主损了一顿,弄得几人只得略带尴尬笑笑,还不好说什么。楚兆天便转开话题,说,“国忠为这一死,H市他们这派势力也就算散了。很多指靠着国忠为撑腰的,还有那些趁火打劫的,也走到头了。赵森一伙人也是靠着国忠为给他撑腰,跟进哥硬抗,他要知道惹出这么大乱子,不知道怎么后悔那天暗算进哥。”

如果不是国忠为伙同赵森暗算周进得手,也不会低估了周进的能力,从而轻易大意,以至于在家门口被人刺杀。

应七冷笑,“赵森和国忠为是一根绳绑的蚂蚱,国忠为死了,赵森如果聪明,他就趁着所有人都找不到他,销声匿迹算了。不过我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聪明人。他要真聪明,就该在和记眯一辈子!”

程历笑,“老赵的场面到现在已经撑不住了。不用找,他很快就会自己出来。”

这晚吃完晚饭九点多,大家才各自驾车散去。还是因为周进在养伤间,willon嘱咐不能太过喧嚣,因此大家意犹未尽,也只得约改天回祠堂的时候再聚。饭桌上大家灌不了周进,都纷纷转投目标灌应七,纵使有霍一飞和好几个人挡驾,应七还是被灌的七荤八素。等所有人走后,他扶着头倒在沙发里歇着。霍一飞将旧茶水倒了,吩咐Sllopi倒新的来。应七捧着杯子一边喝,一边跟周进说。

“毕竟是B都下来的高署,这么死了,上面就算已经默许,样子还是要做做的。高署长跟我通过电话,说上面派了个专案小组下来查。你反正还在养伤,也不用露面了。我应付着就行了。”

周进道,“一飞要做他,还不至于留下什么漏洞。”

应七淡道,“应付个场面罢。”笑了笑,“赵森这回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机遇啊,可遇不可求,错失良机,要遭报应啊。”

周进沉吟了片刻,道,“先别乐的这么早,怎么样还不一定呢,你费心吧,各个堂口都照顾着。把外面的场子压着点。就算是应付个过场,也给足他们面子。让他们也好回去交差。”

应七想问他,你究竟还有什么怀疑?不过看周进样子并不想说,想了想还是没有问。他想周进多半是觉得,国忠为死后,变数还很大。自然国忠为这一死,H市的压力就彻底解除,所有堂口的生意也重新回到轨道。但也有可能因为国忠为忽然毙命,导致上层的重新洗牌,因为毕竟外面江湖还是一片大乱。单单赵森一个已经十分麻烦。还有那T市来的扈中和跟扈宇。

对付赵森应七也想尽了办法,奈何这狡猾狐狸就是不现身。应七汲望这回国忠为的死,能把他逼迫出来。

他看周进无心跟他讨论这个,呷掉一口茶水说,“不早了,改天再说。你早点歇着吧,年纪大了比不了小孩子了,别不把伤当回事。回头我有事再过来。”。说着就叫霍一飞送自己回去。

周进拦住,“我找他还有事,让小奇送你罢。”

应七撇着嘴转过头望了他一眼。他一猜,也知道周进留霍一飞有什么事。霍一飞估计也知道,愈发的规矩的替应七拿衣开门。应七有心要把霍一飞拽走,但想想周进可能确实有事要跟他商量。再说周进执意要怎么样,他也是管得今天管不了明天,把心一横就说随你们爷俩怎么样罢,老子喝的晕头转向,管不了你们。出了门风一吹,愈发的头痛欲裂。霍一飞送两人的车送到路口,返回来,周进合了件睡衣倚在沙发里闭目。他悄声吩咐Sllopi烧洗澡水,一边把房里凌乱的东西简单收拾下。过了一会儿Sllopi来说水已经烧好了,又端来一碗燕窝。这一阵儿周进每晚在吃。霍一飞端着燕窝有点忐忑。想想还是回头叫他,不想一转身,见周进已经睁开眼来。

霍一飞端着燕窝递给他,坐在周进身边,问他,“进哥,这些天好些了没有?你今天折腾也累了,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周进摆摆手吩咐Sllopi,“你先去睡罢。”。拿燕窝轻轻的搅着,抿了两口。霍一飞闻到燕窝里散着中草药味,知道一定是willon下的配方,用中药配合燕窝,滋身养肺。补倒是补,但这碗粥想必是怎么煮,也好喝不了。果然周进只喝了两口,蹙着眉头放下。

霍一飞问,“进哥,伤恢复的不好么?”,他是指这粥里的药。

周进摇头,“没事。Willon就是麻烦,不知哪弄的这些药来熬粥,真难喝。”。说着却又咳嗽了起来,伸手去按左胸的伤口,不由得皱眉。霍一飞看他的样子就知道那伤还是疼的不轻。枪伤伤了内脏,纵使外伤已经痊愈,里面却没有那么容易好。尤其是在每天劳心劳力的情况下。

周进按了一会儿,抬头看霍一飞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伤处。“里面疼~?”。

周进放下手来,说,“不疼。”

霍一飞望着心疼,笑了辩,“怎么会不疼?我在缅甸被打了两枪在肺子上,疼足了大半年,连喘气说话都疼。”。

周进想起那次他在缅甸被打伤的时候,也想起那时候因为枪伤而染上毒瘾,被自己逼迫着戒毒。每次跑步跑下来霍一飞都按着胸口说肺子要炸了。伤在肺子上,的确是疼吧。

他笑笑,骂道,“你当你进哥是没吃过苦的人么?我挨刀挨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喝奶呢?”摆摆手说,“不要紧了。没什么要紧的伤。你也没事,我就有事了?别大惊小怪的。”

对他们这些混江湖,刀口舔血的人来说,挨了一枪两枪,只要没送命,确实不当什么大事。霍一飞笑道,“那怎么同?进哥不为自己着想,也为社团的兄弟想。进哥在家歇这一阵,各堂主们都忙的晕头转向,平时哪这么捱过。”

周进笑斥,“少在这儿胡乱的编排。”

霍一飞端了小瓷碗的燕窝劝周进,“还是喝了罢,辛苦Sllopi煮一回。Willon哥既然开这方子,补补还是有好处。”

周进推开燕窝道,“给你留着挨完打补罢。怎么,我不说当你没有事了?”。

霍一飞听的心抖了一下,干脆装傻充愣,佯装听不到的打岔,“进哥,Sllopi烧的水要凉了,喝了粥赶快去洗澡吧。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操心的事的明天再说。”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搀扶周进,半拉半拽他上楼。周进抽出手来,一掌抡在他背后,指了客厅的门口,“给我到那边跪着!”

霍一飞只得走到门口跪下,抬头委屈道,“进哥,怎么了~?”

周进道,“你问我?”

霍一飞心想,自己擅自行动前没跟进哥打过招呼,论规矩自然是不合的。不过这件事总算顺当,没什么纰漏,进哥要教训,无非是怪他不守规矩。帮会社团自有帮会社团的行规,霍一飞跟着周进,在做这样重大决定的时候,至少应该跟周进报告一声。周进有时候讲规矩讲的厉害,但是大多数时候其实还十分纵容,所以霍一飞也没有太当一回事。可是他今天突然发难起来,霍一飞猜想他可能是枪伤弄得烦躁,一时心情不好,找自己来发脾气。反正他也习惯了他这进哥忽然间就不讲理。

霍一飞蹭上几步,便乖巧的认错道,“进哥,我错了。我怕进哥受伤需要静养,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扰进哥休息。”

周进不应,后退两步又倚坐回沙发。

霍一飞续道,“不想反而惹进哥生气。一飞错了,进哥教训,但别为我不懂事的事生气。不然进哥不打我,willon都要扒了我的皮。”

他偷眼看周进的反应。周进道,“少抬willon来压我。以为国忠为这事做好了,做出功劳,就七七八八掩过去了?当你进哥这么好糊弄?”

霍一飞低头道,“我不敢。”。跪着挺了一会儿,周进冷冷没有下文。霍一飞心想说不得只好上楼去取藤条。他一整天就看着进哥脸色不对劲,虽然没什么大过,但是,既然进哥揪住了追究起来,这当口上也只好乖点,让他撒了这股邪火。

他已经俯身准备去取藤条了,门外忽然又传来车辆开回的声音。大灯晃了一会儿,在门口停下。不一会儿小奇敲门,在吩咐下进来。他一进屋看到霍一飞正跪着地上,还是略微吃了一惊,下意识退后了两步,低头叫道,“进哥。”

霍一飞才看到他手里拎着藤杖,水淋淋的,一看便是刚从那陈海水钢里拎出来。小奇双手递给周进,低声道,“进哥,带过来了。”

霍一飞一看周记竟然让小奇去了刑堂取藤杖,才知道他今天真是动怒了。他做事前没有跟进哥请示过,就擅自私下行动,认真追究的确不合规矩。周进为了立规矩而大动肝火,叫人回刑堂取藤杖来打,那也不止一次。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霍一飞确也没想到这件事会惹火了他,当下也凛然起来。

他不敢多说什么,挺直的跪撑着地上。周进接下藤杖撂在茶几上,挥手让小奇回去。这情形小奇不敢多耽,就算想要劝解,也知道自己没有份量。又怕霍一飞多心他背后跟周进说闲话,低头一声不响的退出去,一边关了门。

霍一飞看小奇出去,略带了颤声叫,“进哥……”。

周进打断他,“霍一飞,出了和记多长时间?”。

霍一飞低头迅速的寻思,一面回答,“不到一年。”

“一年?”,周进冷笑,“一年还不到,我教了七、八年的规矩就都忘了?你记不记得之前还欠我多少板子?纵你一次两次,你还蹬鼻子上脸了?上B都做事你跟谁打过招呼!谁定的规矩?!”

霍一飞低道,“没有这样的规矩。一飞做事应该先问过进哥。一飞仗着进哥宠爱纵容,越了规矩做事。一飞知错了,进哥教训。一飞保证以后一定记得规矩,不敢再逾越。”

周进道,“知道进哥是宠着你就好。你知道进哥最恨什么,就是再宠你,也把你那尾巴给我夹起来点!”。望他道,“让你到下面的堂口主事,你也给我做个榜样出来,自己身子都不正你怎么带人?要不要下面兄弟各个都学你?!”。他说到这儿,停了一停,口气愈发显得阴冷。“刚到堂口才几天?不用那么急着建功立业,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

霍一飞听的心里一惊。或许是他敏感了。周进斥他急着建功立业,还是怪他太急功冒进。但霍一飞立刻想到,自己现在在下面主持堂口,身份不比往常。周进同他亦师亦父,也是帮会龙头,这种忌讳自己怎么能忽视?连上次落到扈宇手里那回,应七情急之下的权宜,后来也补了五十藤杖来平进哥的心。七哥同进哥的关系,他还是这样谨慎,自己怎敢如此的大意?便是进哥绝对的信任他,要叫别的分堂说出他一到堂口,就急着栽培自己势力,话传出来也会进哥难堪。自己更讨不到好去。

霍一飞不知道是不是有堂口已经传出这种话了。本来他还想方设法,哄周进开心,平息他这莫名其妙来的燥火。眼下周进抬出这句话来,却叫他连说也不敢再说下去。

他也不敢多辩解自己绝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低头轻轻的道,“一飞知错了,愿领刑堂的责罚。”

他没说领受进哥责罚,把责罚直抬到刑堂,把本来不大的一件事,以要领受刑堂家法的严重程度来向周进认错,示意自己明白了,原则根本触犯不得,以后绝不会再有丝毫的碰犯。

周进手里拎了藤杖,在身后缓缓踱过两圈。霍一飞双手撑在地上,只觉头皮发紧,脊背和腿都不由得紧紧绷着,绷的都有些僵。毕竟很久没挨过这藤杖的滋味,足有将近一年了,那藤杖落身的痛楚还是依然刻骨铭心。

他只能用眼角扫到周进从身边踱过,在他面前站住。“知错了?还有呢?”

霍一飞咬了咬嘴角抬起头。周进道,“藤杖我也差人取来,早晚归你,不用急!想不明白?跪着这儿好好的想,想想为什么要罚你。”。他顺手将藤杖递过来,霍一飞忙双手接了,挺直的过顶举着。周进撂下那藤杖,罚他在这里跪着,转身上了楼。不知道是就这睡了,还是赶Sllopi烧的水洗澡。那水多半也应该凉了。

霍一飞想叫周进也没敢叫,想来进哥多半就是要他在这儿罚跪,偌大的房中只剩他一个,很快极静下来。霍一飞努力听周进踩地毯的脚步声,但是,完全听不到。

他笔直的挺着丝毫不敢放松。虽然远近没有一点声音,只听着海浪冲刷海岸的“刷刷”声单调反复,房中灯光明亮,反而衬得外面黑夜更加深沉。不过片刻,大理石又坚又硬的冰冷便从膝盖缝里透出来,他浑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周进这样罚他早已不是一次两次,在记忆里也习惯了。但这样举着藤杖笔直罚跪的时候,多半都所犯不轻。霍一飞下意识迅速的在脑子里搜索,很快记起昔日的熬刑经验。这种大理石地面,越跪越冷,越跪越硬。20、30分钟膝盖就是青的。但这还不是难熬的,最难熬应该是跪过2、3个小时,从膝盖到大腿根儿都跪的僵冷僵冷之后,稍一挪动,又像千万的钢针一起扎进骨头,连着脑髓都针扎般疼。再到后来,就麻的那一双腿都感觉不到,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但眼下不过半个小时还没到,霍一飞就觉得双腿犹如千万钢针的扎,痛的连手臂也愈发的往下沉。也许是太久没吃过这苦了,人也变得娇气起来;也许是进祠堂时跪行的伤到现在还未彻底好,那腿一刻胜一刻钻心的疼痛。想想那时说只要能回到进哥身边,哪怕再打再罚,都心甘情愿。说是说的真切,但到打罚真到跟前的时候,依然是痛楚难当,也依然本能的逃避抗拒。手也难举。那藤杖也不知道是不是饱浸了盐水的缘故,愈举愈沉得坠手。霍一飞两手捧着轻轻的颤,为了分散心神,四面八方胡乱的想。

他抬头望着手里的这根藤杖,仔细的瞧了一会儿。进和记七、八年,挨这根藤杖也不下十几次。挨打时不敢多看,多看更熬不下去。藤杖有手腕那么粗,表面布满了一道道细而密集的裂痕。霍一飞透过裂隙,看到这根藤杖原来该是深绿色,不过久被血浸,才变得这样深褐。不知道这要饱浸多少人的血肉,但霍一飞委屈的想,这根藤杖上浸的血大半都该是自己的。

纵是努力的胡思乱想,脑里的神经还是不可遏止落回到膝盖。那个脆弱的地方已经痛的好像要裂了一样,也许真是裂了,膝盖下湿漉漉的像是血在淌。他低头看,看不出异样,心里知道其实是汗。微微一颤身子几乎扑倒,咬着牙根提酸软的手臂,看一眼墙上的时钟,才不过一个多小时。

周进洗澡大概也完了,也不知道他洗完后会下来打人,还是直接睡觉,晾他在这里跪上一宿。

霍一飞猜多半是后者。过了好久,屋子里愈发的安静,他“嘶嘶”的喘气声在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声比一声更沉重。汗已经从膝下出到后背,衣服湿湿的贴在身子,更觉得冰凉冰凉。

霍一飞甩了甩贴在额头的碎发,颤抖的抬起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轻轻的飘起雪来。清雪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泛着月光,仿佛透着淡青色。黑暗的夜似乎被雪映亮了几分。他忽然打了个寒蝉,心想怎么这时候下雪,进哥不会罚他到雪地里去跪罢。

这样又熬了将近两个小时,他已经跪得有些晕晕沉沉,腿麻的将近没有知觉了,手臂只是不断的颤抖,也像不是自己的似的,却像触了电一般筛糠一样,冷汗一颗一颗的往下落。他简直想放弃的放下手来,可双手连放下都不能够。连脑子里的念头也紊乱成一团,眼着窗外不断飘落的雪粒,在地上越积越厚,胡乱的想,是该盼进哥饶他在这屋里罚跪好些?还是他下来揪自己出去雪地里跪好?

屋里的大理石再冷再硬,总也比雪地强,自然是屋里比外面好捱。可整整一夜难熬的让人崩溃,还不如索性盼进哥下来,说不定他还早点接过藤杖来打;就算打过再跪,也能喘口气。

恍惚了一会儿,又想自己是不是跪迷糊了,那万一进哥不打,只是让他出去到外面跪呢。跪在冰冷的雪地,那滋味难道没受过?想那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快点昏阙,失去知觉罢。

他身子猛地一晃,藤杖压得两手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坠在地上,几乎跌倒。藤杖落地迅速被人从身后捞起,“唰”的一声,不轻不重扫在他腿上。

“起来!跪直了!”。周进只是平常音量,在静的渗人的屋里却显得震耳。

霍一飞颤抖了一阵,扶着地面慢慢的跪起来。

周进问,“想明白了么?”,不等他回答,就拿藤杖的一头剥解他的腰带。“解开!给我褪下去!”

霍一飞咬着嘴角,纵使万分委屈,也只得颤抖的手指解开自己腰带。手指都发僵了,不听使唤,摸索好一阵才解开。

斑驳纵横的伤痕一下子没有遮拦的露在视线中。有些深,有些浅,还有很多手术留下的伤疤。手术自然是一年前刑堂那一次。周进望了一眼就转开了头,但那种交叠遍布的伤口叫人过目也难忘。

霍一飞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这些丑陋的伤疤一览无余落在进哥眼中,忽然身子轻轻颤抖。周进提起藤杖不由说话就“嗖嗖”连着五杖抽下去,五杖迅速在伤痕累累的麦色的皮肤上落出五道渗着血的浮痕。霍一飞紧紧咬着嘴角捱着,疲惫不堪之上再忽然捱到刻骨剜心的剧痛,眼前一阵发黑。

他一阵晃,就势几乎往前跌倒,连忙挪了挪手臂撑住。周进蹙着眉头低喝,“给我数着!”。扬起藤杖一下一下向他臀腿间抡抽。倒也不是打的很急,杖间留着2、3秒去给他回味疼痛,周进没在火头上,但□毫不手软。房中更没有它响,藤杖抡起又抽落在肉上的声音声声震人。

霍一飞紧咬牙关勉强数,“一,二,三……”,才数了不过十来下,就觉痛的坚持不住,也顾不得有没有规矩,跌撞着俯下身抽出一只手,死死堵在口中。呜咽还是直在喉间往嘴边冲。

周进见他堵嘴,知道疼的狠了,停了一分钟。允他半伏着地上嘶嘶剌剌的喘过几口粗气,杖头又毫不留情将他挑起来。

“一辈子飘着外面,一辈子不用受这苦。既然要回来,在我跟前一天,就得守我的规矩!给我跪稳当了,数数!数差了,别怪我不作数。”

霍一飞咬着拳头跪直,疼的浑身打颤。说实话,这藤杖上周进最多使了七八分气力,比从前厉害时还打的轻。怕也是看到了他那一身伤痕,就是要打,先看到也心软了。但霍一飞丝毫也不觉得力道轻弱,藤杖每一扫过,都像滚油似的往身上泼,像是把肉生生撕裂。十几杖过后骨头缝里也觉得像刀子往里砍,撕心撕肺,二十个数,他几次数不下去。

受刑处,藤杖杖痕紧密的排布在一起,渗出的血珠渐渐流成一片,伤已经渐紫了。周进罢了手,问,“多少了?”,霍一飞颤着喘着答,“二十……”。

“说!想明白了没有?!”周进喝,几杖又叠着伤抽下来,霍一飞喘气颤道,“进哥……”。

周进停手,看他,“怎么?想明白了没有?”

霍一飞手撑着地,额头的汗滴垂落在地上,恐怕周进再不容他说话,一边喘气一边道,

“进哥……进哥……,何部长和上面的人开过几次会,……他们已经决定了要收手。只是国忠为将在外,……他不听话。国忠为父亲曾经是他们老资辈,……他……家底深厚。他坚持不回B都,何部长他们一时也不方便……怎么样。我们虽然出手,他们也乐意促成。”

周进不应。霍一飞疼得头晕眼花,手臂酸软勉强撑着地,胆颤心惊的等着。过了一会儿,“啪”一声,周进将藤杖甩在地上。

“没有上面支持,国忠为他能挺多久?我不惜把自己也放出去做诱饵,就是想稳住他,你心急什么?!上次葛老挥的事,不长记性啊!好了伤疤忘了疼,疤还没好,还想再把自己折进去一回?!”

霍一飞心想,我就是不要你拿自己的性命承担危险,才非得做掉国忠为不可。其实不只霍一飞心急,难道周进自己就不急?和记上上下下全都急疯了。外面的情势天天变化,每一日都风起云涌,H市黑道品流无比复杂,数百支帮会社团日夜争夺上位;扈家实力雄厚,虎视眈眈,还有叛变的赵森兄弟,多耽搁一日,就等于等着他多壮大一分。在内外的压力下和记没办法不当机立断。他知道进哥也明白眼下的形势,只是这当口,怎么敢去辩?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周进喝,“有什么话,说!”

霍一飞咬咬牙,索性直言道,“国忠为死死看着,兄弟都动不了。……后来这几批货,堂口几乎吃不下去。桑尼跟我说,他很承进哥的情,如果能帮我们渡过难关,他降价四成都可以。

……但是如果我们始终不能出货,他没办法,也只能辜负进哥。……他允诺了一个月时间,到现在,已经月尾了……。”

周进听的蹙眉。桑尼的话也算说的坦荡,他是个毒枭,他要靠出货养活手下一批人,假如和记一直接不了货,也不能怨他另投他人。周进顿了片刻,喝骂,“吃不下去,那是你的问题!你连堂口的事都摆不平,还主什么事?!”

霍一飞低头听凭斥责。过了一会儿,周进问,“桑尼说的其他的买家是谁?”

霍一飞道,“桑尼不肯说……。”。缓了这一会儿,先前打那二十多杖的伤口愈发疼痛的叫嚣,他拿手指抵着嘴边咬了一阵,才发颤的说,“不过……现在H市有实力的,不是扈家,就是赵森。……扈家刚刚遭乱,扈宇接过家族的事业还没安稳。多半……该是赵森。赵森有实力,也有本事……接这个线。”

他一边说,看周进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便试探着辩解,“如果让赵森和桑尼合作起来,很快就能壮大他实力……到时恐怕就更难控制了……。”

周进果然也没有着恼,似乎心里也认可霍一飞的话。他望着霍一飞,叹气般的口气道,“赵森是麻烦,国忠为更是麻烦。你这么肯定那姓何的能罩得住?他要有什么差池,维持不住,到时候上面就要拿高署被杀这事做文章,霍一飞,你能承担的了么?”

霍一飞伏地悚然。他自然不敢保证国忠为这件事一定顺利过去,也不能保证何部长那些人一定能罩得住。这样的事没法保证,他所能做只是尽力而为。若真的因为自己这个决定而牵扯出什么事来,甚至于连累到公司帮会,凭他一己之力如何能够承担。

这里的关系他当然不是没考虑过。可是事态所逼,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赢和输都是一张赌桌上的两副牌,赢面各占50%。霍一飞,他的确是在赌,赌的是凭他对何部长等人的把握,以及B都高层对此态度的洞察,还有他对国忠为背景身份状况前前后后仔细无误的调查,和他的确不会有任何漏洞的出手。他相信把握有九成。但九成毕竟是九成,九成赢也有一成输,面对周进质问,他也不禁轻颤,真怕被他一语成谶。

周进望他道,“今天打你,也知道你挨的委屈。咱们慢慢看罢。老实说,我也不敢把话说死,今天我打这一半,剩下的25棍子,撂在这儿。假如是我料错了,今天进哥就冤枉了你,哪怕我还你25棍子,我也盼是我料错了。可是如果被我料对,剩下的25棍,你去刑堂领!你连招呼都不给我打,就敢去做这样的大事!”国忠为一死,他所带领的那一组班底本来就各有利益,到后来更加矛盾重重,此时已经基本四散。早已蠢蠢欲动多时了的H市黑道在不到几天的时间里便迅速卷土重来,重新瓜分市场,势头尤甚过从前,也从一个反面说明国忠为等人付出了整整一年时间,最后连性命都搭上的整顿,并没有取得任何成效。H市动荡了一阵子,各派势力因为争夺地盘和实力重组四下角斗,战火连天。但只经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抢地盘不需要太久,几场大战之后,局面重新划分后很快稳定下来。表面看去,甚至一片歌舞升平,繁荣安定。

在平静的背后,蠢蠢暗流涌动。城北的谢老三突然间失手出事,方才提醒这些江湖大哥,真正危机还尚未渡过。

谢老三事儿出的很意外。国忠为死后,原本封锁和记毒品出货的警戒线都撤除了,霍一飞继续接了桑尼几笔货,并散给包括谢老三在内的几个拆家。谢老三是城北最大的拆家,他的市场也一直很稳定,在之前,他和周进合作上亿的买卖也有过的。不过在这个时候,尽管外面看上去一片平静,霍一飞领了周进教训后,也不敢大意,坚持小批散,小批出,宁可多跑辛苦几趟。

事后想,幸亏他时时谨慎,同谢老三走的那批货量少,涉及利益小,以至于警方不容易查下去。否则他们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事牵连的面一定会更广。

谢老三久经此道了,区区百万的货,说实话他没大当回事。他从霍一飞这边接到柏枌,100%高纯的海洛因一百万不过就是一纸包,已经是最后一道程序,原来他安排的人忽然闹肚子,谢老三骂了他一顿,一时找不到人,便自己带着这包货,和一个司机从货仓送到工厂。

一路都很顺利。一直到工厂的楼下,谢老三怀揣纸包下车。这楼下人多路窄,本来也比较拥挤,一群踩滑板的孩子不知道从哪忽然窜出来,迎面重重撞过。无巧不巧,和谢老三撞了个满怀。怀里那纸包一下子掉到地上。

本来这也不要紧,凭谢老三的经验还不至于惊慌失措。一个路人掉了东西,不至于警察就来查。但那孩子跌倒后,后面追上的孩子滑板正从纸包上碾过去。纸包毕竟不太结实,拦腰从中间散开。司机还想俯身收拾,谢老三反应极机敏,看这情况已经来不及了,拽住司机就转身上车。

一转头,两个巡警追这些孩子跑过来。

谢老三毕竟是做贼心虚,看到警察后他没有停住,而是立刻往后退。他也没想到,这两个警察并不是普通巡警,而是扫毒组的警察。这几个孩子也不是瞎冲乱撞,他们怀里都揣着摇头丸和K粉,一路被追到这里。扫毒组的警察一眼就看出地上散的不是什么洗衣服,他大喝,“手举起来!放头上!”。

但谢老三拽开车门,飞快的往车上跳。那司机已经慌了,不等他上了车,扑住方向盘猛转将近90度的弯儿,向右路逃逸。谢老三把持不住,半身给他甩出车外,追上的警察举手就开了枪。

那个警察之前都没开过枪,但这一枪就打中了谢老三脑袋。不知道是有准头,还是失了准头。司机吓蒙了,撇下了谢老三尸体奔逃出去,直到几条街外才被追捕住。两个警察打死人之后,才赫然发现这个人是北城的大拆家谢老三,他掉在地上那一包货足有百万元!

两个参与了这件意外的警察很快被调走了。本来,大家也只是感叹谢老三倒霉,命中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但很快大家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B都的缉毒总署就这个案子派出了一支调查分队,这案子虽然不小,可是也很难说大,要到上面亲派人员调查,显然是借题发挥。有些见识的江湖大哥都看出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周进那晚所说的猜测初见端倪。霍一飞也感到,自己跟进哥赌那五十棍子,余下的二十五,恐怕真要输了。他顾不上害怕刑堂的家法;甚至顾不上担心国忠为的事一旦出了问题,将牵连社团多大范围,什么程度,他必须抢第一时间处理谢老三方面的善后。

这两年谢老三跟和记的毒品来往不少,他出事后,警方一定要详细调查他的账目。现在上面的人所来目的不明,假如在这些账目中找到丝毫线索,随时可能会顺藤摸瓜。霍一飞不能让这件事有丝毫纰漏。当天,他连夜分派Denny带着堂口几个可信的兄弟,赶到城北谢老三地面。随着自己也匆匆赶去。

Denny先到一步,赶在霍一飞之前联系了谢老三一个手下亲信。在他的帮助下,进到谢老三老巢的帐房。

谢老三意外暴死,城北这边已经全乱了,有些人忙着携家带口的私逃,有些人则在趁乱打劫,瓜分谢老三遗下的财产。其中有两派实力相当,又都比较强大,几日来你争我夺,毫不相让,打的不可开交。Denny趁着乱,拿出了谢老三一些账目。他把账目给霍一飞过目,基本上都有跟和记、及霍一飞之间的转账。

通通都是黑账,霍一飞查妥后,堆在一个铁桶里点火烧了。直烧到灰烬,才冲进大海。处理了表面的账目之后,霍一飞让Denny约两边的头目出来见面,跟他们谈。

“谢三哥走的意外。家里这边还有什么事要处理,一飞能帮得上,兄弟只管吩咐。”

两人都客气的拱手,“多谢一飞哥。三哥意外出了事,不瞒你说城北现在的确是乱得很。真要有什么事,还得请一飞哥跟周老板那边多担待。”。他俩顿了顿,一个道,“说不得到时候,真得请一飞哥来帮忙。”

霍一飞看他俩个心思也不一致,各怀鬼胎。也不绕弯子,开诚布公,“一飞过来城北的意思,想来两位兄弟也明白。三哥匆匆走了,可是丢下的事还没完。在条子那边三哥的案底也不是一天两天,这回搜到一百万的纯货,他们能不在城北翻个天翻地覆?这会儿大家要是乱哄哄一片,条子随便一脚踩进来,一抓就是一大把。到时候谁也跑不了。”,他顿道,“咱们都是吃这口饭的,别说柏枌,就是酒吧夜总会,恐怕也不是清静地罢?”

两人对视一眼,对霍一飞插手管城北的事,并不甘愿。但是摄于他跟和记的势力,也是敢怒不敢言。仔细想一想眼下局面,知道他说的也的确是道理。

一个道,“说实话,三哥事出的这么突然,现在大家都乱套。这边牵扯的事多,大家也都知道。我跟吹哥……”,他指同座的那个头目,“也商量了好几次,希望想个办法好好处理眼下这局面。”

他的口气缓和。意思是他们俩希望和解解决,谁也不被殃及到这场祸患中去。霍一飞打开天窗说亮话,“谢三哥跟我们和记合作这么久,双方的东西都不少,不怕老实说,我也怕这次引火烧身。因此我赶到城北,无论如何,我不能让这火烧到和记来。”

霍一飞口吻坚决,亮出的态度,也是清清楚楚。他俩人各自寻思了很长时间,知道和记的招牌,那是无论如何得罪不起的。不管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说不得也只好顺他的台阶下。就当卖了和记一个面子,日后也得一份好处。

那个被叫吹哥的就道,“三哥在的时候,待咱们兄弟都尽心尽力,现在他出了事,兄弟们也想尽把力,至少能让三哥放心的走。现在千头万绪,兄弟俩能力也有限,一飞哥能过来帮忙,那就太好了。”

一句话,他们两人买了霍一飞的面子,暂停和解。至于以后怎么样分解是他们的事,但眼下这段时间,大家以处理善后为当务之急,先把能让警方摸瓜的藤蔓截断。

他们两人是谢老三曾经的左膀右臂,对谢老三这边私帐和各种内情等等颇多了解,有了他们两个的主持,混乱的局面暂时安稳了一些。容出空隙让霍一飞处理。单只清理谢老三残余的账目,残账就堆了两大纸箱,Denny带着人和这个吹个的手下一边整理,一边烧毁,足足烧了一个下午时间。

所幸动手的早,这边的清理才刚刚结束,事发后第四天,大量的警方人员已经追查下来。警力将整个城北区团团围住,挨家挨户的搜索调查,无分巨细。在谢老三死后这几天曾经起刺儿,惹过事的,哪怕只是参与了一个小小打架,都一概都抓去警局问话。霎时间,整个城北戒严,水泄不通。Denny还想要找人再活动活动,几乎已经做不到了。

但霍一飞毕竟抢先了一步处理自己在城北关系的善后,这时候警方再想通过谢老三查和记什么,那是绝对查不到了。警方在城北忙乎了几天,不得进展。霍一飞和Denny在头一天晚上从城北撤离,再晚一步,想出城也难。车进市区之后,霍一飞吩咐Denny回家收拾一下,马上赶去堂口。Denny在半路就下了车,霍一飞独自开车,一直到蔻档,西京街的一条巷下,有一间名“膳廷”的滋养粥铺。

霍一飞进去后直到二楼,碧绿的竹帘隔开数个单间。一大清早,都没有人。他在其中一个单间坐了十来分钟,服侍生递上一道绿茶,随后何部长撩帘进来。

霍一飞起身招呼,“何先生。”,请他在对面就坐。

何部长笑着说,“这间粥铺我来喝过一回,还不错。大清早上,应该吃点滋养的。”

说着挥挥手,让身后侍立的侍从退出。

远近无人,隔墙无耳。何部长笑了笑道,“从城北匆匆忙忙赶回来,忙坏了吧。”

霍一飞一笑不置可否。提了茶壶,缓缓替他斟茶。也没有承认自己是从城北赶回来。但这位何部长心照不宣,这件事虽然棘手,但霍一飞的能耐,想来已经抢在警方前处理完毕。

何部长呷着他的茶水,道,“国忠为圣诞节那天在B都叫人杀了。”

霍一飞心中一动,平静的点头,“我听说了。”何部长也不动声色,缓缓的摇着碗里汤匙。过一会儿道,“国忠为这根老骨头,可以说是又臭又硬,很难啃。但他清高,也有清高的资本,他老父亲跟我的父兄都是扛过枪,打过仗的战友,资辈老,上面这些人看着老父的份上,都卖他三分面子。说实话,国高署为人很正直,他在位这些年,宁折不屈,这点上咱们也很佩服他。”

霍一飞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国高署也是尽责而已。大家在位不同,各有各的责任,何先生难道为大家操心少了?”

何部长笑斥道,“你们这是幸灾乐祸啊,还冷嘲热讽!”

霍一飞道怎敢?何部长叹口气,说,“老国干这十几年,没存下二两银子。入丧的时候才看到,真是一贫如洗。他这一死,撇下孤儿寡母,可难过了。”

霍一飞想起那天那孩子,一时失神,竟失语问道,“那孩子怎么样?没吓坏了罢?”。何部长望着他摇了摇头,说,“亲眼看着自己爸爸给人捅死,还能不吓坏?送到医院发烧了几场,烧的浑浑噩噩的,连人都不认得了,谁一叫就哭。”

霍一飞知道自己这一问,也就等于承认那天是他干的。这个其实何部长他们心里也清亮,眼下跟国忠为结仇,又有这样的手段,敢到B都捅死国高署的,除了和记霍一飞,还能是谁?这话当面自然也不挑明。但是何部长告诉他那个孩子的情况,惊吓过度以至于患了自闭,是告诉霍一飞那孩子没什么问题,叫他尽可放心。

其实霍一飞对这个自然心里有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眼看着父亲被杀,就算不吓的呆滞,也会像何部长说的那样,变的浑浑噩噩,见到人都会哭闹不止。别说他说不明白什么,就算能说明白,也没有人会相信,也不能作为证供。他问起那孩子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想到他这样的下场,心里不禁内疚难掩。因为他当着他的面捅死了他父亲,受惊过度使得那孩子几乎疯掉。

一个十岁的孩子,就这么没了父亲,如果家境又如何部长所说那样清贫的话,今后的日子怎么样过?起先还能捱,时间久了,母亲改嫁,撇下他自己,为了生计,只好去混黑社会,磨练出来后再去摧毁下一个幸福的家庭。他想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给那孩子一些帮助,一些钱,至少让他不要走进这无休止的循环的怪圈。虽然来自杀父仇人的钱,看来太过讽刺。

何部长望着霍一飞失神的样子,半冷不热的笑一声,“怎么,同情他了?”

霍一飞收回心神,淡淡的道,“国高署在H市整顿一年,结下不少恩怨。有恩怨就有血流,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我哪有精力去同情别人,我能顾好自己就阿弥陀佛了。”

何部长道,“这你就说的真不错了。这件事虽然没什么证据追查,可是也不代表就这么过去了。我也跟你说,国高署还是有背景的,谁知道什么时候有谁不甘心。上面的调查组你别大意了。把跟泰国的生意停一停,谢老三死了,他们肯定要咬住这个查。”

霍一飞皱眉,“那我要停到什么时候?”

何部长摇头,“不好说,也许三两天,也许半年一年。看情势吧,我有消息再给你回话。”

霍一飞蹙着眉头听着。何部长严正其事的告诉他,“总之在我没给你消息之前,千万不要有任何动作。把你的生意放一放。如果这时候出了事,我可罩不住。不要说我没提醒你们。”

何部长今天找他来,就是要他停止和桑尼交易。他千叮万嘱,霍一飞不敢大意冒险。虽然霍一飞刺杀国忠为,一定程度也是为了跟桑尼的合作铺路,事情虽然做成,结果却不能成功。难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还是他杀人害人的报应?

尽管如此,霍一飞还是背着何部长等人暗中维持了很久,想尽办法千方百计维护局面。但不能出货,一切都是白谈。一个月后,和记跟桑尼之间的合作终于被中止了下来。不久后扈宇听到江湖传闻,说赵森接替了周进取得了桑尼的货。

不管怎么说,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扈宇在兰坊最奢侈的酒店包了一夜场,摆酒席替赵森庆贺。他弟弟赵焰,手下的一班兄弟,连欧阳白和立韩一些人都一并请到。赵焰从被霍一飞一刀砍了右手四根手指,几乎整天带着一个黑皮手套,吃饭睡觉也不摘下。他暴戾的性子变的更加暴虐,平时也很少出席应酬场合。今天因为是扈宇请客,才算是卖面子,客气的到了。

欧阳白当日和赵森为扰周进做东,合伙演戏,彼此折损的不轻。欧阳白叫立韩把手下罩的一个兄弟全家性命都赔上,牺牲不小。欧阳白为以示重视,从那后事事都拉上立韩,给他许些好处。遇上今天这场合自然也不例外。周进当日疑心他串通赵森背叛帮会,果然料的不错,不过欧阳白的心机之深,为人之谨慎,要不是看到今天他和扈宇,赵森坐在一起,也很难咬定心中的判断。

赵焰举着带黑皮手套的手倒酒,斟给扈宇。那只手显得甚是扎眼,扈宇不禁多望了一眼。赵焰见他望自己的手,举杯道,“扈公子,这两年你对我们兄弟照顾不少,赵焰很敬重你,你不是纨绔子弟,是能干大事的。我们兄弟跟周进和霍一飞的仇,你也知道,我这只手也是拜他所赐。总之你有计划,吩咐一声,我能做到一定在所不辞。”

赵焰仰脖喝了这一满缸白酒。他极少对谁有这样的客气,扈宇也不敢怠慢,自己那杯也一饮见底。火辣的白酒下肚,烧的胃一阵疼。

赵森伸手欲拦,酒已经喝下了。他呵斥弟弟,“你乱敬什么酒。当人人像你似的,整天抱着酒瓶子喝,你那胃都被酒精洗透了。”。他笑了布菜,“扈公子,吃菜,吃菜,空肚子可不能这么喝。”

扈宇笑道,“今天是请赵哥吃饭,没陪好赵哥前,我可不敢醉了。”

赵森笑说,都是自家兄弟,你太客气了。扈宇压了两口菜,又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慢慢倒满,道,“还没说正题。今天难得大家空闲,坐下吃顿饭,也是为了给赵哥贺喜。祝赵哥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赵森淡笑,“多谢扈公子了!不过这是小事,还不值得贺喜。而且我也是在趟水。等找到了路,在坐的兄弟人人都有份。咱们都是坐一条船。”

扈宇望了望他,笑道,“赵哥你多心了。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在江湖上碰了几年壁,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出来混,混的是人面,是朋友。我交赵哥这个朋友,真心盼望你发达。说句实在话,赵哥发达了,没有扈宇什么坏处,是不是?”

赵森听出他话里有话,但在酒桌上,扈宇也没有说什么。酒过三巡之后,大家都喝的迷迷糊糊,扈宇走到赵森身边坐下,跟他碰了一杯,幽幽的笑道,“赵哥,扈宇看的好佩服,以后我得跟你好好学学。”

赵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他向来不形于色,只淡淡的抿了一下嘴角。举了杯,也干了。扈宇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眼角瞥着他神色。“周进这回是千算万算,差了一算。不过也不能怪他。除了国忠为自己,第二个人都不知道他只是利用你而已。你想利用你铲除周进,可没有许诺帮你。他要是不死,你和桑尼的买卖还不知道哪天才做得成。”

赵森纵使城府深沉,对自己这一箭双雕的绝计,还是不免有几分得意流露。扈宇望着他得意非凡的神情,下半句咽在口里,没有说下去。他想说“其实你想过没有,周进是只老狐狸,记住,他是一只老狐狸。”

赵森醉眼带了几分惺忪,拉过扈宇,状似神秘的压低声音,“你放心,有赵哥的饭吃,自然少不了你的。你帮赵哥这些事,赵哥都知道。我接过桑尼这批货,奠了基础,以后你……你使劲吃,我就怕你吃撑了。哈哈……!”

扈宇附和的点着头。望着赵森这副嚣张得意的模样,心想他终于露出本相,这会儿怎么不再装那冷酷了?扈宇欲言又止,他没有赵森那么乐观,总觉得这件事来的太过顺利。若说有什么不妥,他也说不上,只是这种顺利让人感觉不安。

其实他今天约赵森出来,本想劝他小心些,谨防有诈,但眼看着赵森喜悦难掩的样子,不得不斟酌这句话是不是应该说出来。类似这样的话他之前也不止一次提醒过赵森,赵森跟周进比他熟,更应该知道他手段,应该谨慎小心。但现在他正在风生水起,春风得意,类似这样的话恐怕更不便提及。

扈宇倒不是为他担心,他担心的是他自己。他犹豫了再三,还是道,“也许我是太多心了。赵哥,现在条子查的也不轻。你跟桑尼初次合作,到底不是太了解,小心驶得万年船。”

赵森睨眼看他,“你担心周进算计我?”

扈宇不置可否。

赵森笑道,“年轻人,谨慎是对的。周进这人我跟他很多年,我很了解他。他很精明,也非常的厉害。不过太本事的人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太自负。他不是想不到算计我,而是想不到我在这时候还摆他一道。现在他全部精力都要放在和记,怎么有闲暇来跟我争?桑尼那你也放心,我会小心的。”

赵森虽然说他会小心,但扈宇知道他对自己的话还是没听进去。只得拿杯子跟他碰了碰,一杯干干的啤酒下肚,扈宇觉得苦涩无比。尽管是在内外交迫的压力下,霍一飞还是在暗中将自己手上的货放了出,不知道桑尼是否也听到了消息。霍一飞先后约了他几次。开始桑尼始终委婉推脱,但是最近这一周,桑尼的口风有了松动。这天他打电话来,说在北环找到一家川菜,做的特别地道,香辣无比,请霍一飞一道过去尝尝。

他主动做东请吃饭,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打算。但不管怎么样,既然他开口了,霍一飞也一定要过去看看。但车走到市中心的时候,因为在下班时分,塞起车来。霍一飞正在街口等绿灯,忽然一辆车插过来停在他前面。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径直向他过来。

霍一飞看这一男一女的打扮,西装挺直,已经多半料定他俩的身份。女的敲了敲车窗,示意他拉下窗户,男的举起一份证件,道,“B都驻H市警署特别调查组。霍先生,有没有时间?请你到警局喝一杯咖啡。”

警署的证件该是真实无误的,霍一飞还是刻意多看了一眼,“特别调查组”的字样十分清晰,下面印着照片和警员编号。他转过头看身后,黑压压一片被塞住的各样汽车几十辆,外人很难出那几辆是来自警署。四、五辆车都不动声色跟在他身后。那位警员虽然口吻客气,态度却俨然强硬。

霍一飞也知道,他们早晚要找自己来。调查组从B都过来也有十几天了,声势浩荡的查了一阵子,也没有结果。霍一飞潜到B都杀人,根本没有实质的证据,不可能查到什么。照理说,没什么线索的情况下,他们不应该来找霍一飞去问话。不过这些人显然不按常理出牌。忽然间倾巢围上来,他要硬不配合也不可能。

两个警员将他带到附近警署二楼的一个单间坐下,房中空空如也。霍一飞笑问说,不是请我来喝咖啡吗?那个警员竟也十分客气,道,“我的同事在煮了,请稍等。”。不一会儿,真的端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放到桌子上,几个人放下咖啡出去,反手将门锁死。

咖啡浓郁的香气一下在狭窄的单间里蒸腾开来,一下让霍一飞觉得似乎也饥饿了。他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没顾上吃几口东西。但他没动这咖啡。不是怕有毒,他预料是这咖啡应该还有更大的用途,在接下来的两天里,自己恐怕还要靠这杯咖啡度过。他望了望四壁,四个摄像头上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应该已经停用多时了。这单间十分狭窄,一眼望尽,右侧有两扇窗户,但窗口死死的关着。外面盖上了铁皮,一丝光线也透不进来。边缘嵌着电网,只是极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这些调查组的人的确不是省油的灯。显然精于此道,没有见面说话,便禁闭48小时。在这独立的小房间里无尹无食的关上两天两宿,使人心理下意识感到恐惧和退缩,未过招前已经先受一伤。

霍一飞知道他该如何应对。首先起码不能乱了方寸。心神稳定,才不会在团团包围中露出破绽。但他惦记着桑尼那边,很难心静。来之前他电话里拨了Denny的号,Denny接到电话,会代他应付桑尼,如果搞不定他会找七哥跟进哥。但是霍一飞还是很难放心。今天的事,他也不能保证是不是桑尼有心给他下的圈套,不论是还是不是,这件事都十分的棘手。

那天扈宇给赵森摆酒庆贺的事,他也听到风声。如果赵森真的成为桑尼下一个买家,如果今天真是桑尼给他下的圈套,那么在他被拘禁这几天里,一定会有事发生。只是会是什么事情,他难以预料,想来想去头也隐隐作痛。霍一飞甩甩头不让自己想下去,他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尽量放松休息。

时间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仿佛是凝结的。单间密不透风,看不到外面光线,也无从推断是什么时候。手表在进屋时就已经被收缴上去了。只是渐渐的干渴和困倦提醒他,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嘴唇也仿佛干的要裂开了一样。那杯咖啡早已经凉了,霍一飞只呷了两口,滋润干燥的喉咙。他约莫着,大概还不到30个小时,但是因为这屋里干燥闷热,生理上已经很缺水了。

他踢开椅子,自己沿墙壁靠着,倚坐在地上。用粗糙冰凉的地面尽量降低身体温度。但也只清凉片刻,早已经在抽疼的胃却好像被这一下冰凉刺激到,愈发抽搐起来。胃病一贯是这样,饮食不周全一定会疼。后来这十多个小时简直分分如煎。不到巴掌大的一小点咖啡根本不能维持四十多个小时的饮水,室内空调被调到30多度那么高,加上高瓦度的白炽灯炙烤,就算是一瓶水倒在地上也会很快干涸。

但霍一飞毕竟不是新手,在刚刚出来走江湖的时候,这样的刑讯,他见识多了。经验告诉他首先要保存体力,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他静静靠着墙壁阖着眼睛,其实难得有这样的闲暇休息,如果不是嘴唇裂痛,胃部抽搐着疼痛。虽然已经极力的控制自己一动不动,嘴唇还是干的裂开,血顺着裂口流下了。

直到霍一飞昏昏沉沉近乎昏阙的时候,门忽然间被推开,几个人依次进来。在对面坐下。见霍一飞依偎在地上,摆正被他踢开的椅子,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霍一飞摇晃着坐回椅子上。中间那人将托盘上咖啡的其中一杯递给他,其余的各人分了。道,“不好意思,霍先生,让你久等了。我说请你喝咖啡的,你尝尝。”

霍一飞笑了一笑,“不要紧。你们的事忙。不过如果下回你想找我喝咖啡,可以提前说一声,大家都方便。”

他接过那杯咖啡,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喝了,一直喝尽了,放下杯子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恐怕帮不了你们什么。”

那个人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很有礼貌的笑着说那不要紧。我们坐坐,就当聊聊家常。

霍一飞只是笑笑。这几人开始,也很有耐心的跟他聊,家长里短,仿佛悠闲,但很快即住口。

,他们语音已经极富技巧,但这种引诱没有半点用处,霍一飞几乎不搭茬,也不说任何话。

他们和霍一飞彼此心里都在冷笑。没有可能那么便当就打的开嘴,他们也明白。这三个人敢公然把霍一飞囚禁在这里,不依照法律程序,不让他见律师,足见他们有来头,也做足了功夫。但换句话说就算再有来头,如果做不出效果,后果也是不堪设想。实际上这些人是国忠为生前的心腹和亲信一派,一是为了个人感情,二是为了利益归属,他们在上下极大的压力下,甚至冒了性命的危险孤注一博,争取到这次调查的参与。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毕竟霍一飞肉在砧上,只要能切出只言片语,就算赢了。

右边第三个人看来最耐不住性子。“啪”一声踢开椅子站起来,径直到霍一飞身边,扯住他的衣领一脚就很阴险的踢在小腹上。这人的身手显然也是练过的,并非泛泛,但即使如此霍一飞如果还手回击,他也不会是对手。不过霍一飞明白,他要在这个地方跟他们动手,只能是给对方顺理成章击毙自己的机会。当下也毫无反抗,任由那人将自己一脚踹倒。他扯着霍一飞头发和衣领拽到房间一角,那有两根已经作废了的通水的管子,那人掏出手铐将他拷在上面。

尽管霍一飞根本没还手,他的两个同事还是怕他吃亏,帮忙狠狠的按着。霍一飞由着他铐住,

管子很低,站不起来,只能委倚在墙角。那人铐住他,踢打了几脚,回头拽过一条胶皮带,两手扬着狠命的往他身上抽。

这个人衬衫洁白,戴着眼镜,看来一派白领的斯文,但打起人的手段却绝不下黑社会那样狠毒。胶皮带手腕子那么粗,比寻常的棍子还厉害,七、八下抽下来尽砸在胸口上,霍一飞顿时痛苦的蜷缩起来,只觉得胸口像炸开了一样。胸前的肋骨很脆,绝对经不住这种胶皮带猛抽。那人见他躲闪,一脚踢在肩头。霍一飞本能的向后撞,但是双手都被手铐拷着,又给硬生的拉回来。坚硬的手铐把手腕磨出血。

对方踏上两步,踩在霍一飞肩头,狠命的剁了几脚。看他的样子真像想把霍一飞剁碎似的。剁了几脚后扯着他背过身,拿那胶皮带劈头盖脑的猛抽。但他也知道轻重。毕竟不敢直接打他的脸。抽了三十多鞭,霍一飞伏在地上重重的喘气,几乎抬不起身来。他又补上几脚,恨骂,“黑社会!为非作歹!嚣张的连政府官员都敢杀,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他同事上前拦他,“王Sir,你冷静点!刑讯逼供,上面会追究的!别这样,别这样。”。拉着他退开两步,把他手里的胶皮带拿了过去。那王Sir也知道,虽然他们今天找了这么个连摄像头都没有的办公室,就是准备要刑讯逼供,但是如果严重的外伤追究起来还是很麻烦的。他很恨的怒。“打死他都便宜他。这种王八蛋,老天爷怎么不收拾他们!连国署长都死在他们手里,他们有什么坏事不做!”

同事劝他说。“你怎么知道老天爷不收拾他们。老天爷有眼,早晚有一天。”。霍一飞委倚在墙角,对他们这诅咒的话,不知道听了没有,他轻轻咬着嘴角也不作声。

同事阴狠的笑了一声,说,“要问供也不一定要带伤的。我们就算再难过,我们是执法人员。不能学黑社会那样。”

他凑过去蹲下看着霍一飞。“霍先生,你不要紧吧?打几下,应该不会影响到你的记忆罢。我相信你能帮得了我,你一定能帮得了我!”

他拉过个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看了霍一飞一会儿。“你说国忠为不是你杀的,那么圣诞节那天,你在哪?我们已经在H市所有的饭店,酒吧,还有所有的娱乐场所调查过,那天你都不在。圣诞节那天你根本就不在H市,你在B都!”

霍一飞虚弱的笑笑。“你叫狗仔队查的啊?”

这同事也不着恼,继续道,“不用找狗仔队。你以为换个中间转几趟兜个圈子进B都,警方就找不到你了?现在机场有联网记录的,警方只要花点时间查,就可以看的清清楚楚。”霍一飞微微笑,不再回答。另一个同事从一堆文件里抽出几张照片,也走上来蹲下拿照片抽着霍一飞额头。“好好看看!”,把几张照片扔到他脸上。又滑到地上。照片向上翻着,坐着的同事也和霍一飞一起看这几张照片。“虽然不是很清楚,还是能够看到。霍大帅哥到哪不抢镜呢。”他弯身收起照片,说当然,你的律师可以说,到机场能证明什么?不过霍一飞,这儿可是B都的机场。

霍一飞静静的听着,对这句话,似乎也没什么反应。那王Sir上前又踹了一脚,揣在心口上,喝骂,“说话!装什么哑巴?还是他妈的吓傻了?!”。

他同事冷静的多,应该是他们三人的头目。继续道,“但是坐飞机是带不了枪的。刀子到处都有的卖,警方很难查到什么线索。真不愧是老江湖啊。霍一飞,你们公然在游乐园里杀人,真以为什么凭据都没有?!国署长儿子还不到十岁,圣诞节那天是他生日!你还有人性吗?”

他说到这儿也不由得身子轻轻颤抖,似乎想到国忠为一生正直不阿,最后这样悲惨收局,格外义愤填膺。忍了片刻才恢复平静。

“国楠楠在警局很清楚的拼出你的样子,你休想懒得掉!你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杀人。去年12月20号,从H市班机离开,经过日本和韩国转站,23号由北方国道进B都,在西门町酒店落脚。12月24号和12月25号两天你先后以游客名义进入游乐场,借圣诞节人多的时机,为谋杀铺垫。25号你跟踪国署长的车到游乐场,再次以游客名义进入。在游乐场里几次试图动手,但都不得近身,一直到射击场才寻到机会。”

“射击场老板也证明,你在射击场玩枪,借机接近楠楠,利用楠楠招呼国署长出来,整个过程他亲眼目睹。看来是若想人不知道,除非己莫为,现在证据确凿,容不得你不承认。”

他凌厉的目光逼视着霍一飞,等他神情中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慌乱。但霍一飞始终微低着头,即使目光接触,他们三人也没有从他眼中解读出任何信息。

这番话说话的技巧很强,如果不是极富经验的人,在俨然的证据确凿前早必定露出异样。但霍一飞很清楚,这些所谓的证据是对方的审讯心理和手段,内容真真假假,尤其在游乐园射击场的证供十分连贯,但如果他们真的掌握了射击场老板的证供,应该知道,当天霍一飞根本没有正面接触过那个老板。他的子弹是Denny去买的,包括帮国忠为儿子打掉的相框,也是国楠楠自己去拿的。当天射击场生意火爆,老板始终忙碌,他根本没有见过霍一飞,就算看到他杀人,又怎能说出他曾经在射击场玩枪?

他们三人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段证据并不真实。虽然面对霍一飞居高临下,心中其实更加揣揣。因为手上能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了,国高署的儿子又吓的神经兮兮。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去推断。不得不说这三人的逻辑推理的能力确实很强,敢大胆试用,手段尤其过人。这个推理原本也顺理成章,只是他们没想到整个过程中曾经换过人。时间如果充裕一些,应该可以查到,但现在时间太紧了。

对峙了半晌,三人渐感不利,他们当然不是指望霍一飞因此而认罪。抛出这些来,其实是想要引霍一飞驳斥,甚至是嘲笑谩骂。只要引他开了口,就有可能在话语里抓到漏洞,顺藤摸瓜。

但是霍一飞显然深知诀窍,开口即错,他甚至不说一句“既然证据确凿,何必还来问我?”。

三人哪肯就此罢休?倘若给他脑子稍微的休息,更加难有机会。三个人紧逼不舍,每人一套路数,一招紧接一招,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根本无法在各种应付中切换。这种办法显然比扈宇那种抽人几鞭子,剥一块皮,或者放几条狼狗来咬人厉害的多了。可见扈宇这样的黑社会要跟他们比阴险,还是远远不够。

在整个审讯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三个人重复不断的做这件事:一个循善诱导,软语关切,看似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聊天,但是每句都扣进人心思;另一个头目则紧紧逼迫。他期间又不断甩出其他的证据,真真假假,叫人几乎不能辨析。就在霍一飞分辨的当隙,那个叫王Sir的始终扮黑脸,只要一个问题抛出后他就抡起胶皮带,狠狠抽上一气,他不让霍一飞有丝毫思考应付的机会。几天下来,三个人也累的够呛。而霍一飞已经多日没有进水,进食,疲惫的几乎恍惚。鞭伤的剧痛和胃里痛苦的抽搐都在时时作怂。他时刻在警惕紧绷的脑子已经不可避免昏沉,对方紧布的陷阱随时可能将其敲开。

三个人交替出去休息过,不过成功的诱惑似乎使他们也格外兴奋。他们抬进审讯室一个超亮度的白炽灯,和原来的白炽灯一齐灯头照着霍一飞,迫使他大睁眼睛。

明亮的灯光晃的眼睛生疼。霍一飞下意识的闭眼,对方粗壮的胶皮带立刻又劈头盖脑的抽来。他半蜷缩的倚在那个角落,这倒不是装相,极度的干渴加上伤痛,已经疲惫不堪。

三人中那头目诱他道,“赵森做了国署长的线人,是你们最害怕的。他在和记这么多年什么都知道。如果他再说下去,你们就死定了。其实你更想杀的是赵森,那天是赵森差点打死周老板。

霍一飞仍然不答。只要他说“我没有想杀赵森”,或者“我确实想杀赵森,那怎么样?”,他们都可以顺势追上去。但霍一飞只是不答。

“国署长死,和记所有堂主都叫好。连T市的扈宇都摆酒庆贺。不过周老板好像并不领你这个情啊。担心你和当初的赵森一样,着急培养自己的势力……?”

只见霍一飞神色黯淡的低垂眼睑,定定望着前方。他们心中冷笑。虽然言语看来平平,实际处处都是阴毒无比。霍一飞也知道他们在观察自己的反应,低着眼睛一动不动。心里在推算,从他被扣押在这里,已经有至少四天的时间了。对方也不怕辛苦,下定了决心陪着他熬审。

他十三、四岁刚出来混的时候也曾经不止一次领教过这种手段。身边的朋友也跟他说,这是条子被规范不得动手伤人后的新创造,狠毒绝不下于刀枪棍棒。人要是持续三天以上被强迫神经高度紧张,无休息,不能睡眠,必定会神志恍惚,出现幻觉,甚至死亡。霍一飞也曾被逼审过,几乎死在警局里。后来很久很久他都不能睡觉,甚至要精神科的医生来调理。

他以为是自己那时候年幼,经不起折腾。但实际上人神经对休息的需求,是不会因为年纪而改变的。几天的熬审下来,霍一飞已经满脑昏沉,对对方说的些什么,问的些什么,也听不甚清晰。他的反应不仅是因为困倦,还有严重的生理缺水的饥渴。因为被打伤流血,缺水更加严重。三个人见他昏沉的样子,为了不让他睡,把管子的上的手铐解开,扯直他手臂换到这墙上面的空调上。

霍一飞忽然被扯起来,眼前一阵发黑,片刻没有知觉。紧跟着感到手腕剧痛,才知道自己两边手都被向上拷着,身子悬空,血顿时沿着手臂流下来。想到血他简直想转过头喝几口。

那头目拿胶皮带抵着他下巴。“谢老三一死,所有人都把你们死死看住。你想活动太难了。反而赵森现在抢了桑尼的货去。他们这几天就要出货了,你倒死心赖着我们警局?”

霍一飞听着他说,可又好像没有听到。脑子里一片嗡鸣,好像有个破坏的乐器在耳边不断大声吹,吹的他头痛欲裂。这声音其实自然是三个人接连不断的训问。他这样想着就要昏睡过去,但刺目的白炽灯好像把脑子里都照亮了,即使闭上眼,眼中也全是对方的身影。而他们不等他合上眼睛,扬了胶皮带冷不防的几下子抽在锁骨上。霍一飞被沉闷的剧痛强行疼的清静。而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被打的越来越重。到后来对方连踢带打好半天,他也只能挺上十来分钟。

他们也不敢肯定,霍一飞是真的经不住折腾,还是在装模作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后,他昏昏沉沉感到有人端来一杯咖啡,跟他说,“这又是何苦呢。其实我们也是为了交差。你哪怕随便答两句呢,我们也不想这样为难你啊。”

咖啡的香气诱人的在空气中荡漾。霍一飞忽然想起自己十三岁刚跟进哥没多久的时候,那时还轮不到他给进哥做事,只是做陈耀清的左右手,在一次做事中为了掩护陈耀清离开被警察抓去。警察一看他不过十来岁的小屁孩子,心里先乐了,略施了些手段,不想这孩子却硬气的很,竟是一句也不肯说。几个大人恼羞起来,将他五花大绑后吊在棚顶,一边打,一边问。

毒打他都能咬牙承受,可是长时间熬审却让一个孩子无法承受的了。他被在警局里打了几天,自己也不记得了。但是可以肯定是中间眼睛一下都没有闭过。警察拿高亮度的白炽灯照他的眼睛,只要他一闭眼就不断抽打。看那几人的年纪应该也有子女,但他们折磨同样大的孩子时,就像折磨一只猫、狗一样,没看出一丝一毫恻隐之心。后来霍一飞已经完全神志不清,被周进保释走的时候,浑身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讽刺的是没多久后进哥摆平了那案子。他们请的那一桌饭豪华的霍一飞13年来没有吃过。这几个警察在饭桌上对他大加赞赏,谄媚阿谀。他听着只觉得好荒唐。

那人掰开他嘴,把咖啡顺嘴角灌进了一些。当液体刚刚碰触到几近干裂的喉咙时,他适时的及时拿开。霍一飞微微张着嘴,呵出的气仿佛都是干燥的。那头目道,“我说了请你来喝咖啡聊天么。你这么沉默,这咖啡怎么喝?”

“说!说话!你只要说一句话,我就请你喝一杯咖啡。怎么样?很公平罢?”。这个一直沉稳的头目到这时也终于露出急躁来。按时间算,他们扣押霍一飞到今天早上已经第六天了。六天时间该到了能打开缺口的时候,但也有可能随时功亏一篑。霍一飞的脸色蜡黄蜡黄的,满身都是虚汗。他们担心他再不肯开口,持续下去在没招供前就支撑不住。因此中间还是给他灌了少量的水。但到后来,霍一飞已经喝不下去。他整个人都很恍惚。

他们心里都明白,霍一飞已经有四、五天的时间没有一丝一毫休息。而他之前还喝过咖啡。咖啡调动人神经兴奋,之后会更加疲惫。人到了这时候,神经会因为长时间的紧绷和疲惫陷入混乱,出现错识和幻觉,这绝非人的意志力所能控制。再继续下去他甚至可能发疯或者死,但他们期翼的是他会在这段神志不清的时候无意说出真相。

他们千方百计的诱他开口,用尽方法的诱,软硬兼施的诱。一面用胶皮带毒打,拳脚相加连踢带踹,踩他的脖颈让他窒息,喘不过气,强迫他睁眼对着灯光,不许睡觉;另外一面,又温和的,诱导的规劝。他们打一阵,就将他放下来,安抚一阵,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用招魂一样的口吻跟他说。

“如果你不想谈案子,我们来说点别的。你对周老板感情这么深,应该跟了他很久了吧。为什么那么小混黑社会?你的家人呢?我没听你说过你家人。就快过年了,你不想他们吗?”

“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我呢,有爸有妈,有爷爷。我爷爷很老了。我还有个妹妹,他和你差不多年纪……正在读大学……”

他两个同事都瞪眼听他信口胡说。霍一飞好像被触动了,眼睛里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散乱下来。那人的声音听来忽远忽近,滔滔不绝的讲着,真像是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霍一飞半昏沉半清醒,恍恍然觉得似乎躺在家里的床上。当然是不在高级小区的公寓,那是破败的简直随时可能会倒塌的土屋。床冰凉冰凉,但他们还是最喜欢每晚上床的时候,紧紧缩着躲在被子里,听阿姨讲着似乎永远也不穷不尽的故事,低低喃语哄着他们睡觉。

他很快感到自己又饿又冷,辗转难受,想来阿姨也是一样。1月的天气一年里最寒冷,他们的屋子四面透风,灌进来的风夹着冰雪。阿姨花了大半年积蓄四处求人,低价帮忙修补这个洞,但是不过几天它又裂开了。他想阿姨睡在最外面一定更冷,就想拉她睡下,不要再讲了。但是转头看到小宁晶晶亮的眼睛望着妈妈,似乎也能听懂她的故事一样,他瑟缩了一阵,想想还是没有说。

阿姨口中的童话永远也不重复。她本来就是个读过书,受过教育的女子。她曾经还为杂志做过签约的作者,每一个故事都精彩纯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陷阱重重。

霍一飞索性做昏死。任凭他们讲故事聊天一样循循善诱也好,任凭一步紧一步狠狠逼迫也好,任凭棍棒相加拳打脚踢也好,他就像死了一般没有反应。那头目用尽了办法,费尽了口舌,还是撬不开他一言半语,气的也近乎失态,抓着霍一飞脖颈抽了一掌,喝骂,“说话!你他妈说话!”

他还要再打,传来两声敲门声。他的同事连忙示意他松手。霍一飞松开一下瘫软下去,倒在地上无声无息。进来的人对三个人的头目低语几句,道,“市署的人过来了。现在满H市都在找霍一飞下落,丁Sir恐怕摆不平,找你过去商量下。”。说话间又有两个便衣打扮的警员过来催促,看来情势也十分严重。

那头目答应,其余两个同事都跟他一起出去。后来的两个警察,其中一个跟进屋来,反手把门锁上。

霍一飞挣扎着起身,倚靠着墙壁,招呼,“曹组长。”

曹亮蹙眉望着他,“我操,这帮王八犊子也太狠了。上面老早有文件,不许刑讯逼供,这几个人来头不小,真猖狂!”。他跟霍一飞一兵一匪,多年下来却是很好的朋友。当下连忙蹲下来搀他。霍一飞摆摆手。曹亮又连忙倒了杯水给他,却不敢给他多喝,极度饥渴下忽然大量饮水,肾脏承受不了负荷,会死人的。霍一飞慢慢咬着一口一口往下咽,流水刚经过干裂的嗓子感觉是钻心的疼。

曹亮压声道,“我才知道消息。我外调之后,档案还在这里,才能进来,要不哪不知道你在这里?我已经通知周老板和胡律师了,现在上面的人也下来了。”

霍一飞沙哑道,“我得出去,想办法让我出去。”

曹亮摇头说这我帮不了你。我只是个组长,没这个权利呀。他问,“你又急什么?看你这样子就算出去也是回家躺着,就委屈下先在这儿躺两天罢,我在这儿看着保你没事。等胡律师活动好了,你离开可以直接上法庭作证,这三个王八蛋没得翻身了。”

不想霍一飞道,“算了,他们这样做也很正常。只要案子没事,我不想跟他们纠缠。我有急事,必须出去。曹组长,你帮我一个忙。你打我几拳,记得朝胃打,我胃不好,打几下一定吐血。然后你叫急救,我到了医院就有办法脱身。”

曹亮咬了半天牙才道,“我还以为那三个疯,原来你才最疯!……这是你说的,你确定我打完你不会死?”

霍一飞的胃早就在疼得抽搐,浑身都是冷汗。他咬着牙说没事,你就使点劲儿,几下就完了,我也少遭罪。曹亮只得咬咬牙,跺跺脚,按着霍一飞肩膀朝他胸窝一拳狠狠捣下来。他到底还是没使十足力气,但霍一飞已经痛的半个身子蜷起来,这拳果然是不偏不倚的打在胃上。曹亮按平他推到桌子上,一闭眼,也不顾那么多,抡了拳头一拳一拳捣下去。打了有十几下,霍一飞坚持不住的从桌子上倒下来,蜷缩着捂着胃,血从口中不断翻涌出来。

曹亮拉开门叫,“来人!快来人!出事了!”,在门口看守的几个警察匆匆跑进来,只见霍一飞蜷缩在地上,吐血不止。曹亮指着霍一飞喝道,“你们也太胆大了,怎么把他打成这样?万一有事谁能担待的起?赶紧送他去医院!”

这几个警察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他们配合调查组扣人,本是勉强,眼看霍一飞被打成这样,

真要出了事,不管白道黑道都难以解决,当下七手八脚把他抬去医院。找来医生一检查,说病人因为几天没有进食饮食,原来的胃功能就很虚弱,现在完全紊乱。他不仅胃病发作,而且受到外伤殴打,胃出血不止。这样不行,比如马上做手术,如果耽搁的话可能诱发更多的并发症。

警方的人商量了一下,谁也不愿意承担嫌疑人生命危险的责任。一致决定把霍一飞留下来手术。院方查了下时间表,手术最早也得排到今天下午。护士把霍一飞推到休息室,不少等着手术的病人都在这里排着,床与床间只隔着布帘,四周嘈杂,负责看守的几个警察嫌吵,就在门口的椅子倚靠着。

已经是中午了。曹亮出去给大家买了午饭,也捎了霍一飞一份燕麦粥。医院里人多嘴杂,他也没多说话,撂下粥就出去了。霍一飞胃痛的抽搐,满头都是冷汗,伏床昏沉的睡了一会儿,此刻稍微清醒。他实在没有一点胃口,胃里好像搅进了一炉火炭,在炙烤着燃烧,曹亮这一顿拳头着实不轻,要不然,也不能把他打的吐血不止,让医生诊断必须立刻手术。

他知道自己现在病得不轻,如果不吃点东西补充几天的体力,恐怕连下床都难。咬着牙勉强把一碗粥喝下去,撑了一会儿,身体有了食物供给毕竟好一些。霍一飞随便找到一个病床前,踢倒吊瓶杆,趁玻璃破碎吸引众人视线的时候,窜到窗边推开窗子扫了一眼,窗外没有任何可以抓手的东西。霍一飞抖开一张床单,一端拴在靠近窗口的床头,自己抓了另一端顺窗溜下。

只见楼下五楼也是病房,如果踹窗进去,就会引起警察警觉。霍一飞索性蹬了一脚水泥台面,横向里越过好几个窗户,在床单撕破的一瞬间,抓住一扇半敞的窗子,从窗口窜进来。

这儿是四楼的卫生间。他又顺道在一个大夫的房间摸了两把剪子和一个开封的手术刀,找到楼下停车场,Denny一早按着吩咐把车停在这里。霍一飞从车场离开,等手术时间要到,护士找不到人的时候,几个警察才发现他已经不知所踪,那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两点半。霍一飞一路飙驰,穿过几个人流熙攘的市区赶到西町口海港。这一带是新近开发区,到处高楼耸立,人却稀疏。加上临近海港,似乎显得十分的安静。霍一飞把车熄火,在远处停下。到刚竣工的帝国大厦,Denny和徐伟迎在门口,同在的还有刑堂堂口应七的左右手江辉。

Denny连忙招呼他,“一飞哥,你没事罢?”,料想他在调查组那边这些天,一定受尽折磨,心里紧张。但也顾不上这个。低声道,“一飞哥,刑堂的人过来做事。”

霍一飞点头。江辉拱手,“七哥吩咐过来做事。兄弟们都在上面,听你指派。”,上前拉霍一飞道,“怎么样?在警局这几天,没事吧?”。

江辉是应七堂口的亲信,跟霍一飞一向很熟,因为是自己人,霍一飞也不避忌,咬了咬牙微笑,“没事。几天还挨得过去,别耽误了今天的事就好。”,江辉道,“七哥一早已经吩咐我跟着。赵森跟桑尼这单买卖是一早就谈好的,看来他没打算有什么变动。刑堂和你们堂口的人已经围了整个街,赵森只要踏进来,他就别想出去。”

江辉脸上带着他们刑堂人特有的冰冷,语调也没有什么感情。霍一飞四下望了一眼,自然看不到人,但他也知道Denny依着他的吩咐,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在几个可能的地点熟轻地形,巧妙布置,他们的兄弟重重掩藏在各个角落,伺机而动。为了今天这个机会,他们已经煞费苦心布置了几个月的时间,因为赵森实在不是省油的灯。霍一飞料定他不会轻而易举认输,他带Denny、徐伟等,由刑堂的人配合,分佈在西町口港各处和帝国大厦楼顶,紧紧盯着每一刻风吹草动。

楼顶的风很硬,吹的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安静中,但听不远处的海浪“刷刷”拍打着海岸,偶尔传来海鸥的叫声,悠远而空。三点钟左右的时候,一辆奔驰b200在帝国大厦东侧出现。下车的却不是赵森,而是赵焰。赵焰同行共有三个人,加上一个司机,每人手里拎了一只黑色密码箱,只一闪身,匆匆掩进大厦的侧门。

赵森行事老奸巨猾。他虽然自信自己步步为营,无论陷害周进还是抢夺桑尼的毒品,都做的谨慎而无漏洞,但他还是更加小心。那天扈宇喝酒时候劝他的话,他事后想来,还是上了心。今天这一笔买卖他是跟桑尼许久前就谈好的,而且第一次交易,本来应该亲自到场。但事到临头,带钱下车的却是赵焰。不知道他是躲在附近的某个角落,还是根本没有来。

赵焰也很镇静,和平时暴躁没有耐性的样子全然不同。他愈静,面孔愈显得可怖,脸上一道长疤尤其狰狞。几人从帝国大厦里穿过,绕到后面的广场,又从广场的甬道向下走。这一带楼群的停车场未建设完还没有开放,否则刚才赵焰该把车停在楼下。他们从一条偏道走,没有停留,穿过通道后一直走过整个D座,到帝国后面的TB双子楼。

原来他们真正约的地点是TB。却从帝国大厦下车,一路观察环境,警惕跟踪。这样老辣的路数全不像是赵焰是莽勇匹夫能够做到的。到TB后赵焰直奔六楼,这是一间大厅,刚竣工,空空如也,一览无余。赵焰四下检查一番,确定无异样。

虽然是胸有成竹,但他第一次合作大买卖,事关重要,还是难掩紧张。他飞快的抽掉一支烟,桑尼已经来了。

他也只带了三、四个人,提着银灰色的箱子。赵焰望着那箱子暗自吞了一口口水,上前招呼。“桑尼老板。”

桑尼笑着,“我这几个月来已经是第二次下海带货,上次是跟周老板,这次却是跟你。阿焰哥,你大哥好本事。”。桑尼的中国话不流利,他翘了下大拇指,表达自己的意思。桑尼这个大毒枭看人也很有意思,若是他觉得是个人物的,不管是朋友还是对手,他都十分尊敬。若是他看不起,自然也不会多说一言。

当下赵焰也觉得心里高兴,毕竟这单买卖,他跟大哥两人谈了很久。他出门前,大哥千叮万嘱,因为也十分小心,照足规矩,验货验钱。若是江湖上谨慎的做法,交货交钱应该分开两地,赵森为了向桑尼表示诚意,特意决定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桑尼呵呵笑着,望也不望那钱一眼。聊家常般的跟赵焰说,“你大哥跟周老板闹得那么厉害,现在连他货源都抢,只怕不易回头了吧?周老板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

赵焰不禁冷笑一声,随即笑道,“我大哥说,周老板的生意虽然多,但他的命根子始终是柏枌。要不然,他也不会让霍一飞把国忠为做了。现在他命根子断掉,还有什么用?现在控制局面的是我大哥,和你。”

Denny伏在墙根听到这句,不禁咬牙低声骂,“我操!赵焰这兔崽子是从他爹屁()眼里挤出来的?嘴这么臭!”。霍一飞抡他后脑一掌,低喝,“闭嘴!”,道,“等会儿东西到手,别让刑堂的人上手,等他死了再让刑堂收尸。”

Denny一怔,随即明白,赵焰口出污言秽语侮辱周进,绝不能让他活命离开,就算刑堂也不行。他不敢多话,给徐伟一个招呼,两人敛声屏气疾步下楼。江辉那边的人早已经赵焰楼下接应的车和司机扣下,为了谨慎,Denny两人还是先一步探路。

赵焰和桑尼两边很快验完货,桑尼接了钱,不再说笑,做正色同赵焰握了握手,道,“代我向赵老板问好。赵老板为人直爽,我很欣赏他,我相信他也一定很欣赏我。”。言下之意,以后颇有机会合作。

赵焰心中高兴,强自不做颜色。整个同桑尼的交易,比意料更加顺利,没有意外,没有曲折。赵焰笑道,“桑尼老板,多谢你,我大哥今日出门不便,改日他再找桑尼老板喝茶。”。这是赵森事先的吩咐,赵焰依他嘱咐,让桑尼先走。眼看着桑尼头也不回的走出门口,赵焰忽然一转身,直奔内墙这道后楼梯来。

霍一飞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奔向自己,但他毕竟防备紧密,急退三步,一个翻身跃到天棚上的隔板,赵焰已经推门进来。连着他随行的三个人,每人手里都提了一只银灰色皮箱!而桑尼交给他的只有一只,四个皮箱里只有一只有货,赵焰果然是有备而来,他竟懂得使这障眼法。

四个人一到走廊,立刻两个人向上,两个人向下,分头离散,一旦让他们分开,箱子的真假就更难辨了,当下霍一飞当机立断,立刻一枪射向赵焰手里的皮箱。他这一枪本可以直接打赵焰,但若此时打死了赵焰,跟他争货的就不是一帮人,而是三个人。赵焰一死,难保他手下不为财而乱。

子弹“砰”的一声击穿了箱子,流出一些白色的粉末来,但霍一飞来不及辨析是不是柏枌。赵焰回手顺势回击,他的枪早就捏在手里。三个随从都从怀里甩出微冲,瞧这架势,今天不像是来交易,倒更像是来打架的。三人两步抢到赵焰身前,微冲朝了棚顶铺天盖地的开火。

霍一飞从棚顶飞跃而下,在空中踢中最前面那人持枪的手腕,枪口偏了一偏,霍一飞翻身落地的同时,连着几枪击穿皮箱,撕开一个不小的口子。粉末倾洒出一小摊,霍一飞被冲力带倒在地上,侧头正挨着粉末,看的非常清楚,这东西很像,但是是赝品。

他立刻撑着地滚开数米,赵焰等人的枪火将他团团围着,一连串的子弹就在脑袋和身边炸起。霍一飞疾迅的滚开到一边墙根下,翻起身自下而上,击穿了逼在最前那人的咽喉,一手推开他尸体欲抢后面那人手里的皮箱。那人和另外一个在混乱之中撤退,转身一上一下跑远了,霍一飞拼了被赵焰两人乱射的子弹穿烂,抢出几步一枪追上往楼上跑的人,子弹擦着皮箱一侧划出一道又深又利的长痕,粉末洒出来,仍然是赝品。

霍一飞就势倒地,从楼梯直滚到下一个平台,坚硬的楼梯阶摔得他浑身都紫青。三支枪口里追下的子弹崩的水泥四起,激起烟尘漫天,他奔下几步向下找,人已经看不到了。赵焰见拿着货的兄弟跑远,心里也是一松,不想霍一飞翻身踩上楼梯扶手,竟然一层一层的跳下去,赵焰看着吐了口舌头,他虽然鲁莽,也不敢就这么往下跳,无奈只得一边朝扶手间隔里开枪,一层一层紧追下去。霍一飞追到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一楼,怀抱着箱子夺出门口,赵焰追霍一飞也追到门口。

他一路追下来之后,才意识到不对,他不应该追霍一飞,急乱之中,这决定可错了。想要回头,已经来不及,Denny和徐伟带的人,已经被后楼梯堵死,十几只枪从门口□来。

赵焰迅速的环视一眼,一楼的大厅十分宽敞,他心里明白,方才在后楼梯里空间狭窄,伏兵难以施展,所以霍一飞要一路引他们下来。赵焰闭了闭眼睛,倚靠在墙边没动,他今天来这里,自然也不只带三个人这个大意,但外面伏着的人都没有接应,多半已经被霍一飞的暗算,或者控制住了。

他手下跑出去没多久,Denny抢到了那只皮箱子抱回来。赵焰骂道,“x他妈!桑尼出卖我们!有种就开枪,别指望从我嘴里得到我大哥消息。”

霍一飞也知道撬不开他的嘴,根本没想留他。而且他口出污言秽语辱骂周进,霍一飞连刑堂也不想让他进,索性直接做掉。“啪”一声拉上枪栓,赵焰临死毕竟心里恐惧,两腮哆嗦,咬牙切齿,“我已经报警了!货在你手里,看警察来了你怎么收场!”

霍一飞隐约似乎也听到警车呜咽的声音。更不废话,枪口抵住赵焰的眉心扣了扳机。就在子弹脱膛而出的一霎那,眼前一颗黑色的东西从窗口飞入,轰然炸响。霎时满屋烟尘滚滚,所有人都被强烈的气流冲的撞出好几米,摔倒在地。霍一飞被冲的撞在后面一根柱子上,赵焰摔在他相反的地方,不知道死活。他的脑中和眼前都是一片金星,顾不得其他,翻起身几乎是栽倒到柱子后面,一排微冲的子弹在身后接连炸起。

就在霍一飞要起身还未能的时候,外面黑色的路虎越野撞破了玻璃冲进来,车上全是弹痕,车门开着,探出一只手,Denny也被气流掀翻,还没爬起来,被那只手一把勒住脖子。霍一飞二话不说也横扑出来,把赵焰按在身下。

所幸赵焰脖子被打穿了半侧,但是未伤要害,没有死,否则Denny必死无疑。赵森嘶声厉喝,“放下他!否则我杀了他!”,狠推Denny一把,没等他反应,一把手铐铐了他双手腕,将链子挂在车门的一个什么横栏上,一踩油门发动了车子。他若开下去,Denny立刻就被碾死在车轮下,赵森用Denny的命博自己亲弟弟的命,这样的果断坚决,不愧是个做得起事的悍匪。

霍一飞也毫不迟疑的一把拖起赵焰,枪抵着他脑袋镇定的走向车前。赵森枪也抵在手铐链子上,意思很简单,一命换一命。霍一飞押着赵焰走到车门跟前,赵森忽然抬手打断了手铐链,Denny反应也极快,翻身几步躲到车后,赵森打不到的地方。霍一飞一把将赵焰推向赵森,趁他措不及防之际连开数枪,赵森和一车的手下也同时开枪,但是谁都没打到谁。Denny是救出来了,但是霍一飞寡难敌众,还是被赵森拉进车去。路虎从大厅直冲了过去,从另外一面冲出。

赵森摘去鼻梁上的太阳镜,脸半掩在耸立的衣领里,数日不见了,脸上那种青色更甚。微张的瞳孔里凶恶毕露,被他冷冷望上一眼,不寒而栗。

“我知道一飞哥的本事,怎么敢大意。不过想不到调查组那些人也困不住你,还是给你跑出来。我知道,你布置今天的目的就是要引我出来。不过我也是一样。”

赵焰拿手巾捂着脖子的血,大骂,“桑尼这王八蛋卖了我们!”。赵森按住他,阴恻恻的拿过那只银色皮箱打开,“你为了枪这箱货,差点打死我弟弟。X你妈的!你知不知道,这箱货是假的!四箱货全都是假的!”

赵森狠狠合上箱子盖。“我让我弟弟在TB跟桑尼交易,只是做戏给你们看,引你们去对付。枉费你花了那么大功夫去布置,可惜,放错了地方,全都没有用,让我三下两下摆平。”

霍一飞望着那皮箱,“原来你早有安排。调虎离山,一箭双雕。难怪进哥总是教训我,说帮会十二个堂口,就数赵堂主心思最缜密,手段最厉害,你跟他过招千万要小心,再小心。”

赵森哈哈大笑,从后来拎出一只几乎同样颜色,大小,一模一样的银色皮箱。“啪”的一声,用力推开,道,“这才是桑尼交给我的货!”,话音未落,连他自己也嘎然了,那只箱子中空空如也。赵森足足愣了又半分钟之久。不仅是他呆住,所有人都惊呆了,霎时车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赵焰低声的喃喃,“大哥,原来桑尼那个王八蛋真的出卖了我们,原来他真的出卖了我们……”。

还是赵森最先反应过来,喝令前面的司机,“快开车!快点!离开这儿!”,兼司机的手下急忙踩油门,一踩之下,整个路虎离铉的箭一般飞出去,直掠出几条街,完全不是寻常的速度。他要打方向盘,无论左打,右打,车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司机急了又踩刹车,根本没有反应,他再踩油门也是没有一点改变。路虎的车一般是用来越野的,质量好的在沙漠里开也不会坏,哪有那么容易会出问题。他急了喊,“大哥!这车被人做了手脚!”

说话间,路虎横冲着已经穿过楼群,只冲向海边的悬崖。车里帮着赵森押霍一飞的那个人傻了,也顾不上霍一飞了,不知道是该跳车还是不跳,手按着车门犹豫不决,霍一飞一脚踹着他跌出车门,顺势滚下来,赵森见事不妥,也一手揽了弟弟赵焰摔出车去。三人还在地上打滚未起来,路虎已经飞出悬崖跌向海底了。

赵森和赵焰在跳车途中摔开,赵焰失足,打滚向山底滑去。赵森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但想不管死活,自己此时都管不了他,搞不好还连累他死,一咬牙索性向相反的方向跑。

他欲用自己引霍一飞,他知道霍一飞的目标始终是自己。这样其实等于自投罗网,因为整个建筑区都是霍一飞这边的人。但建筑区里毕竟楼群密集,还能有一线生机,海域旁四面宽广,却是连半点遮掩也找不到。赵森也当真是临危不乱,在遭暗算的情况下还能冷静分析,他知道现场也有自己安排的大量兄弟,只是一时接应不上,当下狂奔出百米,踩了几片废弃工棚的棚顶,欲跃上最近的一栋高楼。

跃上棚顶的一霎间,右脚猛地给人拽住,整个身子跌下来。赵森不用看清,也知道是霍一飞。他被霍一飞拖着根本抬不起头,胡乱抓起一根大腿粗的棍子,横抡过去,霍一飞才被迫稍一松手,赵森立刻紧追几脚,凭腿功又把霍一飞逼开一步,翻身爬起,三步并两步翻上那棚顶。霍一飞毫不放松,也紧跟着翻上工棚。

赵森脚下极快,高高低低的棚顶毫不成障碍,反而是他夺路的帮凶。他边跑边抓身边的东西向后狠砸,转眼之间两人奔到工棚尽头,从工棚到未完工的大楼间搭着十来条铁板,供工人使用。赵森一脚一个,将前面九条铁板尽数踢下,自己奔上最后一条,脚尖点地,如飞燕点水一般踩铁板而掠。

在他奔到一半的时候,霍一飞已经追上来,铁板经受两人的重量,登时如同煮软的面条一般,夸张的向下弯去,跟着又狠狠弹起。两人都像在弹簧床上一样被弹向半空,砸将下来,赵森怀抱住铁板转了一圈,方才摇晃着站起,霍一飞追上来一脚踢在他下颌,赵森口中流血,身子向后跌进房间中。

他还未站稳,一拳向追来的霍一飞抡去,两人落地即交手,谁都顾不得喊上一句招呼自己人,也顾不上弯腰在满地的装修废材里拾一件家什,一进一退之快的连他们自己也眼花缭乱,谁都想抢占先机,谁也轻易难占对方便宜。霍一飞从小跟着周进练功夫,自然是久经江湖;赵森亦是练家,既学武术,也练西洋拳,身手功夫都是拳馆师父级别的。他功夫全是为了打仗而学,力道很辣,经验老道,霍一飞同他手脚上见胜负,输赢参半。

但是赵森知道自己不能恋战,霍一飞的帮手,像江辉那些人一旦赶到,他就算有四拳也难敌八脚。他边打边退,瞅准时机,还是踢开铁门夺门而出。

赵森需要看到自己的接应,哪怕只有一个人。他也知道自己的兄弟们一定都在,因为整个楼群嘈杂的打斗和时断时续的枪声不止,如果事态已呈对方四面埋伏的趋势,不会打的这样激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视线里从始至终都没能看到接应自己的人。

铁门外面的走廊很长,尽头连着一个大厅,赵森穿过这个大厅,又从窗户跃出,向下跳下平台。霍一飞在他往下跳的时候狠狠抓住了他衣领,只是落地时又摔开。赵森几脚猛踹在他肩胛,顾不得纠缠,转身奔跑。霍一飞却是存心与他纠缠,紧跟他穷追不舍。两人从平台跳下,踩着狭窄的围墙狂跑数百米,数次两人都几乎从窄而滑的围墙上摔下去,但都拼命的坚持,一个坚持跑,一个坚持追。

围墙的尽头是死路,相隔了近十米宽又另外一座矮几米的楼顶。赵森看着正自咬牙,霍一飞追上来,一脚扫在赵森脚踝。赵森只觉得这一脚几乎没把他的踝骨踹碎,发狠的回头猛抡。霍一飞躲开几拳,也有几拳没躲开,但他手脚凌厉的赵森也自觉没有把握取胜。一咬牙,甩开他朝十米外的楼顶跳下。

落地的时候赵森足足滚出十几米,饶是在楼顶宽阔,直滚到边缘。脊背被摔的如同炸裂了一般疼。于此同时霍一飞竟然也不要命的跳下来,摔到这楼边来。赵森咬起牙狠狠一脚踹过,想把霍一飞从楼顶顺势踹下去,但霍一飞半身悬空,双手紧抓了赵森手臂,两人控制不住一同从楼顶滚落,所幸下面有施工的网拦着,同又摔到临近的矮了尽十米的另一楼的平台。

赵森翻起身,脸色煞白。死里逃生,彻底被激怒,盛怒之下也不再顾现实的情况,也不再奔逃,转身一步一步向霍一飞走来。

霍一飞根本不容他近身,在三步之外已经“嗖”地一腿扬起劈下,闪电般。他记得周进所教的赵森的身手,不敢有丝毫懈怠。赵森侧身让过这一击,顺势一带,拳脚如雨点从四面八方雷霆而来,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疾速中,每一相格都硬生生击的霍一飞手臂剧痛,一口气尽百招几乎是一直向后退的,赵森打的霍一飞间不容隙,脚下横扫,逼他的下盘。霍一飞别着他腿,但身体也被带倒,在千钧一刻勒住了赵森脖颈狠命一磕,赵森噎了口气,软手松开。

霍一飞跳开去,但赵森也立刻起身扑上。两人硬功夫直生生拼了有百十来招,赵森自知自己命在悬崖,仿佛什么也不理了,只顾一泄郁愤,每一招都狠辣阴毒已极,但霍一飞也丝毫不让,更加凌厉,两人或拳或掌,或指或抓,忽进忽退,忽攻忽守,在这平台上直纠缠了几百回合,尽管拼尽浑身解数,疲力已极,但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平台的范围并不大,平台外面是连着通向楼顶的外楼梯。赵森知道,只有下了楼,他才有机会脱身,但霍一飞虽然在两人对招中不占上风,只有在方向上,他逼着赵森只能上,不能下。

两人从平台一直打到楼顶。赵森使他毕生得意的一招,连攻下盘数十招之后,忽然翻越而起,踢人倒地,以双腿之力绞杀脖颈。当年他使这一招行走江湖,无人能敌。霍一飞奄奄一息,果然无力反抗,几乎就要被绞死的时候,忽然翻起腿也绞住赵森的脖颈。他这一下只是现学,其实没有威力,但赵森是被自己的招式吓着了,下意识的一反击,霍一飞就势脱离出来,反身就是一脚。

赵森也给踹的退了几步,翻身起来,霍一飞一手捏着脖颈倚在身后的墙上喘气。赵森本该一攻再攻,但是他翻起身,摇摇晃晃慢慢的向后退去。

后面是天台的边缘。赵森双手扶着腿,远远的望了一眼,在几十米高的楼顶,远近一览无余。海浪仍在万年不变的冲刷着海岸,海鸥仍然成群结队在天空徘徊。夕阳落在大海极目可望的尽头,大半个圆儿已经沉在海底,小半的弧线散出异样华美绚丽的光彩,把海面和半边的天空渲染的一片艳紫,一片媚红。要不了多久,这样绚丽的颜色也要归于平静。

虽然看不见,但楼里四周左右“刷刷”的脚步声,还是清晰可辨。他没有再还击,因为他明白,不需要再这样徒劳的打下去。

“周进要杀我,起码也应该让应七来。他让你这个后辈小孩儿来对付我,是有心侮辱我。我就是死在你手里,也是丢人现眼。”

霍一飞也没有回答,外衣早就在撕斗中扯的破烂,被风和衬衫一起吹开,身上几天来的刑伤伤痕累累。赵森望了一眼,“这几天让你在警局,受了不少苦头。”

霍一飞淡道,“不碍事。”

赵森饶有意味的轻轻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问,“桑尼肯跟你们串通好来害我,你们给了他多大的好处?”

霍一飞说,“这你不需要知道。”

半晌,赵森点了点头,“之前桑尼那些货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是今天这笔货,从头到尾是一个局。你们花空心思布置这么大的场面,就是想引我现身,如果我没猜错,其实桑尼手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一笔货吧。”

霍一飞没有回答。他不回答也就等于默认,赵森也知道,自己猜的不会错,只是迟了一点。他不禁低头笑起来,笑声是荒凉,“如果你们许给桑尼的是让国忠为死,桑尼应该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实在太轻而易举,上面的人根本就不想让他活了。现在想想,就连这一段时间上面声势浩荡的调查,恐怕也是虚张声势,那谢老三横死,也是进哥下的一个棋子?

”霍一飞一样没有回答。

赵森幽幽道,“就连当初小四,怕也是他叫人推下楼的罢。进哥高明,步步以退为进,我败给他,也服气。”

霍一飞反问赵森,“赵堂主,你从背叛帮会违背誓言的那天起,就知道该有报应。你凭良心问问自己,这些年进哥怎样待你?你勾结国忠为暗算进哥,置他于死地,一场兄弟歃过血,磕过头,你不觉得自己太绝了么?”

赵森回过头望着他,“是,进哥把我扶上和记堂主的位置,我应该感激他。可是在这个圈子里混,光有一个老大的恩宠是不够的,和记十二个堂主每一个都不简单!”

他说的也是实实在在的道理,何况周进心里还并不是真的宠信他。霍一飞想起周进从前对他的利用,赵森明明知道,但是城府之深,始终是装的不露一丝痕迹。忽然变乱,手段迅捷很辣几乎将他们全部置之死地,心里对他也佩服。道,“不错,和记十二个堂主里,森哥也一直都是我很敬佩的。森哥为人的城府,处置堂口的本事,见识立场的眼光,果断处事的手段,都值得我这个晚辈学习。”

赵森自嘲的笑了笑,他说,“你能说这句话,我心里很安慰。进哥这么看得起你,倒不是瞎眼。今天我死在你手里,你把我尸首带回去立功罢,以后你在堂口的位置就牢固不动,谁也不敢看你不起。”

霍一飞道,“赵堂主,帮会有刑堂处置叛徒,今天来的也有刑堂的人。”

赵森嗓子里略带一些嘶哑。“我宁可从这儿摔下去粉身碎骨,也不像葛老挥那样,回去刑堂受□折磨。”。忽然向前几步走到楼边,向下望一眼,楼顶高耸,下面停满了车辆,很多人正在找楼梯往楼上追来。他惨然笑了一声,闭眼踏步,忽然脚底悬空,从这高楼坠落下去。

当时霍一飞要拦他,还拦得住,但他只作势追了两步,没有当真去阻拦。除了之前接有周进的密令,这样顶帮会名义为权势争夺的事情不便宣之于众,最好让赵森死在混战里的安排之外,霍一飞也不愿把赵森带到刑堂去。他对赵森还是有几分敬佩,不想他到那地方受那种折磨和□,死也死的不干不净。

赵森坠楼前又回头望霍一飞,嘴角喃动,似乎有话想说,但没有说出来又咽下了。他多半是想问弟弟赵焰的情况,还是随即想到,问也没用。如果赵焰落在周进手中,任他苦苦哀求,周进也不会放过他们赵家兄弟,如果没有落到他们手里,那霍一飞也不知道。他到死唯一的憾事,大概就是拖累了自己的弟弟。

三年前姚顺同周进争斗不过,把他不明不白的杀死,赵森才得到机会坐上了堂主的位置。大概他自己也想不到,三年后自己依样重走了前任的老路。在不到一小时前他还运筹帷幄,志得意满,一小时后却走投无路跳楼身亡,踏上了黄泉。不仅是赵森料不到,连霍一飞、江辉他们自己,也没有把握必胜这个阴险很辣的悍匪。

赵森尸首伏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血在身下缓缓瘫出一片,江辉带人围上来,恐怕他死不透,又补上两枪。Denny和刑堂其余的人把赵焰尸体也拎了过来,兄弟俩扔在一起。警察已经追围过来,Denny拽了霍一飞,江辉带他自己的人,分别窜上车疾速离开。霍一飞挨到车上,倚着靠背,松过这口气,方才觉到遍身的伤口火烧一般,汗水几乎一下就把浑身湿透了。

他咬牙强行忍着,过了一会儿,咽喉愈发的腥咸,霍一飞只想坚持到医院,可是胃里疼的越来越厉害,抽搐的像要从腔腹里抽出来一样。这口血还没有涌出来,眼前却黑暗下去,终于歪歪的倚靠着昏了。

他在警局被扣押整整一个星期,百般折磨,不仅被强制熬审数日不得合眼,连水饭也没有进过一两口,撑着到这里来布署对付赵森,完全是撑着一口气。他的胃被曹亮一顿毒打,已经完全溃烂掉了,当时在医院医生就说必须要立刻手术,他却又撑了那么久,现在崩血不止,若不是Denny送医院送的快,恐怕要在路上就送了性命。

到了医院Willon和护士匆匆忙忙推进手术室,内科手术不是willon的强项,但他医院里人才济济,有高手专长。胃病虽然重,幸好不是心脏、肝肾这样要紧的地方,否则耽搁这么久就算有回天之术也无能为力。虽然如此,四五个医生还是围在手术室里几个小时,Denny和徐伟那些人守在门口焦急的等待。

江辉找到应七复命,应七和周进随即也赶来医院。霍一飞被调查组扣押这七天,外面完全没有任何动静,调查组这几人敢动手动霍一飞,他们也做足了功夫。以周进的能耐和人脉,直到第五天才打探到霍一飞落身之处,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才打通关系。可是调查组一边也不是等闲之辈,他们也使尽办法,坚决扣人不放,两边僵持。

亏了这时曹亮借机混进来,给霍一飞提供了一丝缝隙,霍一飞便紧紧抓住了脱身。他跟周进、应七共行部署对付赵森的计谋,早在赵森叛变之初就已经在行动了,这一步套着一步下来,花了无数的心血和代价,到最后关头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调查组却选在这时候动手,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听有风闻,若是有所听闻,只怕也早有准备。周进当下先下手为强,堵在警署牵制。果然调查组也部署了人力赶去盯防赵森的交易,这一组人被应七带人在半路劫持,赶到时已经晚了一步。

直到此时,方才尘埃稍落。调查组没能从霍一飞这里打破缺口,赵森一伙却已经死无对证,对他们来说,再没有办法了。赵森自负手段高明,骤然叛变也真打的周进措手不及、七零八落,可惜随着时间延长却逐渐露出破绽,他打伤周进争到的桑尼的货源,利用霍一飞铲除国忠为的同时,自己也步入了被人利用的圈套。终于成王败寇,兄弟双双惨死街头。

大事之后,还有许多许多的善后要处理,但对周进他更担心霍一飞安危。他太知道那些警察披着人皮的狼的手段,霍一飞落在他们手里整整一周,早就不知道给折腾成什么模样,他不亲眼看到绝不能安心。

赶到医院的时候还是没看到,霍一飞已经给Willon推进手术室了。外面大家等了一会儿,应七就把人一一都打发回去,兄弟们忙了一天也都累了。他俩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应七递给周进一支烟,自己也掏出火机点燃,自己倚了窗口的墙壁,狠狠的抽掉一根。同赵森绞尽心机斗了这许久,此时他跟周进都是又轻松,又担心。

应七抽掉一支烟,道,“最后被逼到没路,自己跳楼了。他弟弟也死了,江辉把他俩扔在一起,让警察去拾掇罢。”

周进点头,吩咐应七,“赵森手下除了那几个挑事儿的,其他的你去招呼招呼。大哥的事,他们听命而已,过去就算了。不管是愿意重回社团也好,还是想出去自谋生路也好,我都给他们饭吃。这些多数也都是孩子,没什么出路,不回社团能去哪?”

应七应着,笑,“是。”。赵家兄弟死了,一众手下都走投无路,周进却不计前嫌收留,他们怎能不感恩戴德,以后也再不会有乱心。一来这些人势力不小,不容轻视;二来帮会很多堂主都想借讨逆的机会捞些好处,这个便宜绝不可能让别人占去。

应七笑,“赵森这么厉害都让你捏下去了,国忠为也死了,现在谁还敢和你争?”

周进却道,“如果不是国署长往死的整我,赵森也不会想抓住这次机会取而代之,他还安安稳稳的做他的和记堂主。世上的事啊到底是福是祸,难说。”

应七道,“国忠为和赵森的恩怨死活,他们到阎王爷前打去罢,至于咱俩,那也得等到了地府再说。现在把国忠为那官司栽到赵森哥俩儿头上,是死无对证,就算上面弄个包青天,他也只能落为悬案。我看我一时半刻还是下不去的。”

周进笑道,“国忠为是霍一飞做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应七道,“我叨叨光么。”

周进瞧了他两眼,笑骂道,“他妈的倒会打算盘,人家受罪的时候怎么不去叨光。”

说话的功夫,他不时的望向手术室那大门,应七知道他非常担心,毕竟这是大手术,担着生命危险,Willon说如果处理不理想,结果是不堪想象的。周进口上不说,但他心里根本不能不焦虑。应七也担心,故意说话来分他的心神,绕了一圈还是分不开。

“他这病早晚都得折腾这一回。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落在那帮王八犊子手里一回,这算轻了。”

周进道,“活该!谁让他去动国忠为了,能活着回来算便宜他了。那些是什么人,真的弄死了你,就说你是袭警,人家自卫反击,你能怎么样?!自己的身子自己从来也不知道注意,怎么把胃病弄得这么严重,我都不知道。”

应七笑说,“那得问你啊,什么身子能经住你折腾?霍一飞浑身哪不是伤?半点不乐意就又打又罚,打完了还不给人吃饭。”

周进蹙眉,“我什么时候不给他吃饭了?瞎说八道!我为他不吃饭的事都知道打他过多少回,不长记性!早晚要弄出事了吧。反正自己受罪自己知道。”

应七看他又气又心疼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手机忽然响起来,他连忙掐掉烟头接起来,电话是何部长打过来的,他们始终在等这个电话。

姓何的道,“赵家哥俩儿的案子弄得不小。不过既然人已经死了,没人会真的给他们翻案,这事让他们查查,很快就不了了之。另外调查组没有参与这事,他们已经撤了。”

周进他们便是要等他这句话,当下也就心安了。如果调查组继续再揪住赵森兄弟的事情,作为国忠为案子的延续去查,周进这边处理起来十分棘手。但是调查组碰了一鼻子灰,他们顶不住上面的压力,已经撤掉,使得这件事非常顺利的结束。

何部长还说,“赵森和国署长的案子警署方面也在查了,总之是死无对证,怎么说都是。国忠为这事也过去了。以后大家书归正传。”

周进跟他在电话里寒暄几句,撂了电话,他就分派应七即刻回祠堂。赵森兄弟身亡,调查组也随之撤离,这一场动荡许久的内忧外乱虽然终于止住,但帮会各堂口波逐帮会内讧,各派势力仍未安定,毒品交易这方面也没有板上钉钉,包括了解赵森和国忠为的案子,都不能稍松。应七匆匆忙忙赶回祠堂,是处理赵森死后的后情。虽然赵森并没有死在刑堂,但他背叛帮会,最后是以叛徒罪名被处死,各堂堂主也需要出来亮个态度。这一回只有霍一飞悠闲了,手术的由头给他机会,名正言顺的躺在床上。这手术做的还算顺利,但也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几个专家级的外科医生各施其能,才把他那胃完整的保住。若是在普通医院,就算不整个切除,也得割掉大半。

除了胃部大手术,他浑身更是无处不伤,胸前一条肋骨几乎被赵森踢碎。许是外伤严重,还有多日的熬审心神皆憔,早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在麻药催力下,几乎要永远昏睡过去一般。

他竟昏睡了整整四天,麻药的效力早过了。Willon每天都来检查无数次,恐怕是手术并发症引起危险的前兆。周进在旁边看着,倒是盼望他睡的越沉越好,好过从前被熬审后那样一惊一惊的不安稳,躺在床上都睡不了,浑身都是冷汗,都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

多亏了起先有麻药作用,否则这回也一样。周进有时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俊俏的脸庞陷在全白枕头和床单里,脸上尽是虚汗。虽然在沉睡中,眼睫还是不断的微微颤抖,仿佛过不久,就有一滴滴汗珠滚落下来。难得他这么难受,还能睡着,这是生理本身在渴求着睡眠。周进缓缓挪开他手臂,手腕也被纱布一层层紧紧包裹着,血还是透过厚厚的纱布渗透出来。他把被子掀起一点点,露出□的肌肤,遍布是伤痕累累。

周进忽然想起应七的话,“霍一飞他浑身哪不是伤?”。

从他肩头到后背,交叠相错的新伤旧伤就算这样慢慢数也很难数清。肩头那道被烙铁烫的伤口,长成一条浅黄色的疤,周进很清楚记着是被姚顺烫的。脊背上一道道交叠的一尺来长的伤多数是他那次为了他吸毒打的。其余的,真不记得了。怒起来随手抄起藤条就打,事后哪记得那么多。可是这伤留在身上,却是这样深,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消退。

臀腿上的伤更不必说。周进掀到腿上多少有点胆战心惊。那次刑堂家法打的刑伤,他至今没有仔细看过,掀着被子手不由得轻轻发颤。

看时却也没有太过恐怖。只是一道一道很笔直的伤痕从臀上依次向大腿排下,非常重的地方,至今是褐色。伤是打在骨头上的,外面能看出几许?这旧伤上还叠着新痕。除了被调查组那些人折磨之外,还有十几天前他在家里拿藤杖抽打的伤痕。

他也在想,这孩子跟着他究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打过就忘,要不是看着他身上的伤,早都不记得了。何苦他要为自己不离不弃,出生入死,为了个赵森宁可把胃烂掉,命也不要。自己待他又真的比别人好出多少?他对赵森,虽然心里防备,这些年给他的优惠厚待何时短过?赵森在帮会得的好处可比霍一飞多得多了,只是他绝不知足。

周进一时心疼,心想下回定不再这样打他,打也不要打这么狠。不过他每次打了霍一飞后悔时都会这样想,到火头上早就忘了。就是在当下,一面心疼,想到他不顾死活的做法又恼火,恼火起来就恨不能立刻把他床上拽起来,照屁股狠抽一顿,方才解气。

但霍一飞被条子折磨了六、七天,好不容易能睡下,周进终究是不舍得揪他起来。

这些天Willon把霍一飞安置在最顶楼的单间护理房,这里最安静,楼下花园的喧嚣热闹,房中半点也听不到。这些天周进也一直陪在医院照料,除了应七,别人也不敢前来吵他。

霍一飞在手术的第五天上午才真正清醒过来,只觉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十分温暖,四肢百骸却酸痛难当。睁一睁眼睛,满屋灿烂炫目的阳光顿时晃得眼前发花,连忙又闭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连睁眼都觉得难。脑子里乱哄哄的,虽然知道有很多事,可是一件也不愿想起来,只希望阖起眼睛不管不顾的一直睡下去,再睡十天八天才好。

片刻之后胸腹里胃部的地方传来一阵阵的抽搐,虽然痛,可那种痛好像也很远。似乎比不上渴望睡眠的强烈。霍一飞咬着嘴角歪了一下头,掩在被子里,强烈的潜意识竟使他在阵阵抽搐的疼痛中又半睡半昏过去。这下大概又昏睡了半个来小时,疼痛愈发的清晰,再次清醒了。

周进正在拿刀削一个苹果。霍一飞现在是吃不了苹果的,但willon说可以榨些汁来温热了给他喝,滋补的同时也能活跃胃部消化。看到他睁眼,下意识的按了一把,呵斥,“闭眼!起来干什么,接着睡罢。”

霍一飞缓缓的叫,“进哥~”。一开口发觉嗓子也干裂的难受。周进掖起他被角盖了盖,道,“再睡吧,左右没事,一回都睡足了。”

霍一飞起先看着周进几乎什么都没想,只觉得被他照料着安妥又惬意。隔了片刻才忽然记起自己还跟进哥打着25棍子的赌,为刺杀国忠为那事。结果真如进哥所料惹出麻烦,他落在调查组的手里,吃尽苦头不说,还把胃病都折腾出来,这棍子可不是输实了么。

他连忙半阖起眼睛,做的更加虚弱不堪的样子,软绵绵的蜷缩着。只怕是进哥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时还没想到要来跟他算账,但盼他永远都想不起来才好。或者看在他伤病在床,暂且饶过。

周进削完那只苹果,切开两半挖出果核,扔到榨汁机里。那个苹果削的乱七八糟,不像苹果坑坑洼洼的倒像个土豆。霍一飞看着好笑,但要装病,不敢露出来,抿着嘴角一动也不动。可惜周进早已经看破,伸过手拍了他一巴掌。“还装什么相!早知道要害病,看你还这么抖擞不抖擞!”

霍一飞软道,“进哥~”。这倒也不是装相,刀口创痛,浑身乏软。

周进道,“怎么?”,按了按他额头,不见发热,这才放心,“差点把半个胃都切下去了,还好willon找的人技术好,才能给你保住。不然少了半个胃,我看你还怎么活?”

霍一飞心想自己的胃病虽然厉害,可要不是让曹亮那么打,也不至于要手术。这事可万万不能让进哥知道。道,“那就不用做事了,进哥养活着我。”

周进不由得笑骂,“谁稀罕养你?要到干不了活的时候趁早给我滚蛋,我才不花大把银子养闲人。”

霍一飞一脸委屈的模样望着周进无语。胃里又阵阵抽痛起来,他不由伸手去按,周进一把给他拿开。“别乱动!那刚开了刀,还没拆线儿呢,你瞎动什么。”,他斥道,“你这就是活该,谁让你这么冒冒失失去动国忠为,说你还不听。那帮人一个个都他妈跟太监一样满肚子阴毒,整死你是轻的。这回知道狠的了,还是进哥这儿好些罢?”

霍一飞道,“自然是进哥待我好,我早就知道。”,周进笑骂,“少来拍马屁!”。

霍一飞虽然是溜须哄他,但想到他这些天撇下所有事,只为陪着自己,心中不由感激。道,“进哥这些天一直陪着我?那赵森兄弟刚死,外面的事还多着……”,周进道,“你知道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周进问起当天厮斗赵森的情形。那天和赵森的对战场面弄得极大,前前后后参与有一百来人,光是他们事先安排的,也有五、六十人。除了江辉带刑堂的人在,还有Denny一些人也在场,但是后来从跳车到追赵森到天台,这中间的过程只有霍一飞跟他两个,赵森在当时的情况下怎样反应,到最后的情形,周进并不知道。

霍一飞详细把当时的情形说了,道,“后来江辉哥也带人围上来,他也知道没有路了,不死也没办法。临死前的时候,他想求我放过他弟弟……”

周进一言不发的听着。霍一飞道,“后来我看到赵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大概从车上跳下去的时候就摔死了。”

赵森临死前并没有能把求霍一飞放过赵焰的话说出来,不过他的确有这个心意。如果他真的求他,而赵焰又没有死的话,霍一飞当然也不可能放过他,可是他心里只怕不会那么舒服。好在赵焰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在不知道什么人的手下了。这倒让他心中似乎更可以安稳。

良久周进微微的叹了叹,“赵森是个人物,也不愧一条汉子。这回亏得咱们布置的快,他也是心切大意了。不然结果怎么样还真不知道。国忠为那帮人盯的那么紧,咱们不占便宜。”

赵森步步为营,处处谨慎,要同他硬打只能撞的头破血流,就算胜也是惨胜,胜不如败。唯有以退为进,慢慢的寻找机会布局,能够引诱他的唯一机会,是利益,也只能是利益。两人旗鼓相当,周进是险胜一局,这一仗打的不胜艰难。想到赵森周进心里也很难痛快。他背叛自己虽然可恨,但他的才能周进是爱惜的,他的实力周进也一直十分看重。可惜这样重要的一派势力却是敌手,在跟赵森的争斗和围剿中,周进着实耗损不小。

霍一飞知道他心情,小心翼翼的岔开,“那几天始终审我的有三个,一个姓王,另外一个应该是他们的头目。这三个人都很老道,跟国忠为也很熟。虽然没有在H市露过面,但绝对是他们核心的人。看来国署长这边的人基本已经散了。”

周进吩咐说,这些你跟胡安威详细谈谈,正好借着你这的事,把这伙人彻底弄干净。

说话的功夫,护士已经过来。霍一飞每天四组手术后的消炎药要吊瓶,刀口也要时时消炎。今天他彻底清醒了,可以全面的检查一番。这会儿Willon没在医院,护士便按他事先的嘱咐过来。换好吊瓶后,安置他仰躺,缓缓掀起刀口上的覆盖纱布。

刀口覆盖的纱布是有十几层那么厚,这一看上去,反而显得伤势更严重似的。护士小心的揭开,外面还好,里层渗着不少血,然后露出了狰狞的刀疤。麻药的效力早已经过了,这伤口一动,霍一飞浑身就透出冷汗。护士手法倒是极快,迅速的撤下旧药,将伤口用生理盐水迅速的清洗了一遍。盐水一挨到伤口上,霍一飞反着手抓紧了被单,别过头不再声语。随着盐水把药膏擦尽,狰狞的刀口愈发清楚,两边并着十来道缝针针口,粗大像一只蜈蚣。

护士换好了药后,仔细给他做了检查,所幸的是一切正常。如果好好调养,可以按正常的时间出院。周进听她这样说,心里才算撂下。

待护士走后,周进回头看霍一飞一头的冷汗,又想起那刀口的狰狞模样,不由得心疼,又忍不住气恼,拽过了他掀开被子,朝屁股着实拍了几巴掌,斥道,“行了,好好养你的病罢!赶快养好了之后,自己到刑堂去讨打!”

霍一飞不由得软声叫,“进哥~”

周进板脸,“怎么?”

霍一飞委委屈屈的望了他一会儿,方才说,“进哥饶了我这一回罢,就饶一回。进哥也说了,事情要利利索索的结束,剩下的棍子就免了我。”

其实周进不是说饶他25棍子,而是跟他赌了25棍子,谁要是输了,棍子就打谁。国忠为的事牵连的代价不小,霍一飞落在警察手里几乎把这个胃赔上。但是现在赵森死了,国忠为也死了,刺杀国忠为的罪名也给赵家兄弟背上,如果到最后这件事结束的顺利,到底怎么算输赢,还真有些讲究。

周进瞪着他,嘴角却忍不住漏出笑,道,“对,这是我说的,这事儿你要能利利索索的结束,就算你赢,这25棍子该进哥打还给你。”

霍一飞笑道,“我怎么敢,进哥折现吧。”

周进笑道,“怎么折?”

霍一飞道,“那怎么也得一折十,下回我再犯错,进哥一定饶过我。”

虽然willon手术的及时,之后在照料医院照料也得当,但胃里的手术到底不是小事。加上霍一飞之前被熬审毒打,折磨的心力交瘁。尽管他焦急的盼着能早点康复,但刀口却是一时半刻难以好的。赵森一边的祸患虽然了结了,但天下太平还远远未到。在周进跟赵森两边相互揪斗难舍难分的时候,扈家的大公子扈宇却趁此时机赶到了缅甸,一一联系了OU生前旧部Rfgyic、商等毒枭卖家,将其拉拢收买。

赵森和周进的争夺,扈宇本来是押宝在赵森身上的。这也由不得他选择,因为周进一定不肯跟他合作,交换利益。整个过程中扈宇着实给了赵森不小的支持,包括中秋节那日赵森千方百计破坏所做的一切,就是扈宇在背后提供帮助,制造混乱和封道等等都是他一手操作。后来联系国忠为对付周进,也是扈宇凭借家族的关系搭桥,否则以国忠为的谨慎,不会贸然同意跟赵森合作。在后来的合作中国忠为也没有给赵森什么好处,但他集中力量对周进出手,却是从一方面给赵森清了路。

但是从谢老三的事发起,扈宇开始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劲。进行的太顺利了有时候也未必就是好事。他提醒了赵森,可惜赵森到这时已经利欲熏心,于旁人的话再也听不进去。等到他拿到桑尼的货源时,扈宇就知道他必败无疑。

桑尼这批货一定是个幌子,扈宇也不再在赵森身上下功夫,果断的转身奔去缅甸。周进反应也极快,在赵森这边一抽出身也立刻着手缅甸,但毕竟是被黑白两道牵扯着,慢了一步,被扈宇抢先揽在手里。

事情到此又有了峰回路转的转变。周进对付赵森螳螂捕蝉,扈宇却作为黄雀在后,最后收到了渔翁之利。这是非常重要的货源,眼下的情形是谁拿稳了,谁就占据主动。因为和记被赵森搞的内外皆伤,至少也要一年半载时间来恢复元气,如果扈公子在这时候拿稳毒品市场,加上自己本身强大的家族势力,在H市无人能够望其项背。到时就算不只手遮天,也能跟和记划江而治。不过这件事还没有完,一天下午周进在医院接到扈中和的电话。

自从扈中和被扈宇实际上软禁之后,扈宇已经断掉他所有同外界的联系,因此周进也很久没有接到过他的消息。今天扈中和忽然打来电话,不仅如此,还约周进到天香阁的茶楼一谈。

按照常理扈中和被儿子控制,他主动相邀周进,多半是扈宇布置鸿门宴。但实际未必如此。关于最近扈中和的活动,周进多少能推测一点,他再三斟酌,事到如今,有必要和扈中和坐下谈谈。

天香阁茶楼在明湖之畔,四周郁郁苍松环绕,地点幽静偏僻,这里左右附近,都是不太正当的又坐拥大生意的老板经常光顾的地方。扈中和初到H市时周进曾邀请过他到湖边钓鱼。三月天,芦苇初长,草长青蔓,淡青的竹楼掩在其中,一片安静怡然,即使有警察记者跟踪窥探,在这里也难以施展。周进跟侍者到楼上时,扈中和已经在这里等了。在窗口的一张竹椅上倚坐,披了宽松的羊毛大衣,露出的衣领襟角皆整齐挺直,这样看去,完全不见有任何落魄处境的痕迹。

房中也没有其他人,扈中和是一个人来的。周进笑了笑,同他寒暄,两人对面坐下来。

扈中和道,“进哥果然是江湖大哥的风范,有胆识,有胸襟。我还担心你今天不会来。”,笑笑,把了茶盏将烫匀的茶叶均匀荡开,几片碧绿的茶叶荡在洁白细腻的甜白釉瓷盏里,清新入肺。

周进道,“扈老板也一样。”

上次两人坐下来喝茶吃饭还是在五仙醉海楼,相隔一年有余,中间曾经打的死去活来。到今时今日,各自的情况都不同了,但要他两人能这样和平的坐下来,唯一的可能是利益交换。扈中和也不废话,开门见山。

“我不跟周老板墨迹口舌,家门不幸,我家的事大概你也听说了。怪我心慈手软,让这个孽障活到今天,真是害人害己。我岂能容他再继续造乱?中和今天找进哥,也是想托这件事,处置这个逆子,中和愿意以退出H市作为交换。我现在身体也不好,其余也没有什么索求,但不亲手除了这个祸害,我愧对祖宗。以后死了也没脸见人。”

周进静静听了他这番话,不动声色。

扈中和竟以退出H市的代价来请周进帮他铲除逆子扈宇。扈宇性格手段都是人中精才,但他毕竟还是年轻,以厉害的手段闪电般扣住父亲,一面斩除他的旧部故党,以为这样就可以牢牢把父亲控制在手中。他输在经验还是浅了。扈中和是怎样的人物,半生在商场和黑道上打滚,早就成精了,难道真的把他软禁起来他就无能为力了吗?扈中和半辈子培植下的势力,关系,也不是说切断就能切断的;何况他那些旧部故党,各个都实力深厚,扈宇一时间要对付他们根本不容易。这些人也绝不肯轻易的尊奉新主,尤其还是个不待见他们的新主。

不仅如此,甚至在私底下,已经有不少人拿扈宇犯上的事做幌子,彼此窜络。不过扈宇手腕精明,平压一直干净利索,这些人蠢蠢欲动,却不敢贸然挑明。

但是扈宇为了要拉拢毒枭赶去缅甸,露出了第一个破绽。扈中和被他扣押后表面隐忍不发,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悄悄网罗旧部,他的关系并没有真的断过。扈宇前脚离开H市,扈中和就已经脱身,连同他的部属在几天之内就迅速的夺回了主动权。不仅如此,还拉拢了很多原本跟随扈宇的人。

这些事扈中和做的十分隐秘,外面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扈中和忌惮扈宇手下还有很多贴身的忠心的兄弟,不容小视,力求做到不动声色,将这些人聚全了,才一网打尽。不过扈宇在外面已经混了多年,他的这些人也各个不是省油的灯,尤其是拿下了缅甸之后,势力越做越大,扈中和为了万全,出来拉拢周进。就算是周进不愿意帮他,至少也让他不站到扈宇一边。

对于周进来说,这两人一个是老虎,一个幼狼,统统都是一路货色。不论他是帮着扈宇反抗扈中和,还是帮助扈中和镇压扈宇,最后结果都不可能由他来收获好处。但是要他两个人一起对抗,周进单人的实力又不能够。当下他持着茶盏缓缓的摇着,一边吹开飘荡的茶叶,抵在唇边品抿,对扈中和的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半晌只是笑道,“老扈,常言说得好,父子是前世的冤孽,上辈子欠的。孩子到底是孩子,年轻不懂事,他以后就明白了。你别这么动气。孩子愿意争口气,说明他还是上进的,你看OU那儿子,OU气的拿马鞭打,没用还是没有,换到你身上你就知道什么是知足了。”

扈中和笑了两声,点点头,“是,这谁也怨不得,都是我自己造的孽。

周进道,“两父子还能有隔夜仇?顶多给你绑回去,你打一顿出出去,教训教训也就了事了,难道还能真杀了他不成。”

扈中和知道他话有所指,是怀疑他不能履行诺言,道,“周老板,我跟这冤孽的事,不敢让你见笑。不过你放心,我扈中和虽然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也说的出做的到,我应你的事,绝不会悔口。”。

周进这才撂下茶盏,道,“我如果不相信扈老板为人,我今天也不会来了。”

这番话谈的很和气。但要周进真的帮扈中和去对付儿子扈宇,他是绝对不会做的。顾虑也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扈中和和扈宇是亲生父子,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就算他俩再闹到天翻地覆,周进也不会单纯到参合他们的恩怨。不过他虽然没答应扈中和打扈宇,却表态自己也不会站在扈宇一边,这件事上,周进是想两不相帮,坐山观虎斗。

他只要不帮扈宇对付扈中和,对扈中和来说就够了。其他方面只要能摆平的他都已经摆平,所有事都已经安排妥当,他就等待扈宇回到H市,同他父子间的恩怨,做个了断。扈宇身在外地,忙碌谈生意,对H市的变动他一点也不知道。他本来没有大意,也安排了很多眼线,只是这些人都已经被扈中和收买或者铲除。而扈宇为了谈生意忙的头昏脑胀,在回到H市后也没有来得及第一时间找这些人见面。

这几日扈宇心情大好,难得抢先了周进一步,拿到这样重要的资本,为日后发展铺上了极重要的一路。他不由得踌躇满志,满怀信心的布置着自己往下一步一步的计划。这些天江湖上耳目灵通的朋友听到这个消息,也纷纷来大拍马屁,笼络未来的大东家,扈宇辗转这一个又一个应酬之中,一时间忙碌不亦乐乎。

手下不断的把这些细节消息报告给扈中和,并追问他几时动手。在他们想,扈中和看到扈宇这得意潇洒的样子,只怕更会气的咬牙切齿,这对他而言简直是莫大讽刺。儿子在外面潇洒风光,却把老子囚禁在屋里,连自由都不得,扈中和怎能忍受?但扈中和竟也沉得住气,只是仔细听着,丝毫不动声色。大家再三揣测,摸不透他的心思,只是纷纷猜测。

其实扈中和如何能不恨,他简直恨的牙根都要咬出了血。一面恨,一面心里也伤心。平心而论,他从小待扈宇的确是疏忽,一面因为妻子的缘故,一面也是因为他又倔强又固执,自己说错了一点,他就永远记着,不肯说一句软话。扈中和多少有些跟他赌气。还有一方面,因为扈宇是长子,以后面临继承家业,扈中和也有严训孝子的意思,结果反而弄得两人关系更加僵硬。

但是随着他长大,特别是小儿子也丢了,扈中和也把一颗心都放在这个长子的身上。最近的几年,两人关系也已经很温和。其实扈中和如果完全不紧张他,也不会在被周进挟持的时候服软让地;那次他在五仙醉海楼遇险,扈宇扑进来救他,他也感动的泪流满面。可不知怎的这些偏偏就留不住,小璨好不容易救回来,扈宇这哥哥没有半点喜悦,反而一脸的不耐烦,扈中和看了真是心肠直颤,他恨扈宇就是容不得自己的手足。在他心里,扈宇容不得弟弟,早晚会连他这个父亲也容不下去。

果然就给他猜中了。扈宇竟亲手将他继母推下了楼。他同这个太太不和许久了,可是扈中和始终觉得他会看着自己面上,不会把她怎样。想不到真的没有。扈宇不但对继母下手,连亲生的父亲也没有放过。还有那个痴呆的小弟弟,这哥哥又会怎样待他?每每想及此处,扈中和既心痛,又羞恼,更愤恨。

他想的明白,就算是为了他自己,也没法放手。终于下定了决心,招心腹老贺到别墅同他秘密谈定了最后的安排。老贺等人早已经久候多时了,终于等到扈中和一声令下,当下立誓必成,领命既去。

扈中和觉得心力交瘁,什么都不愿再想,佣人做好了饭,他也没有吃。只让烧水洗澡。片刻又传来敲门声,扈中和还以为老贺去而复返,连忙匆匆披着浴衣出来,不想来的却是扈宇。

扈宇脸颊微红,大概刚喝过酒,这段时间他忙于应酬,回到H市后也一直没有来过这边,扈中和没想到他晚上会来,当下一怔,只怕是老贺给他堵到了。

但看扈宇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发觉。扈宇看到他披着浴衣出来也有些吃惊,怔了征,道,“爸爸,外面天凉,别着凉了。”

扈中和头也不抬,转身回浴室。过了一会儿他换了衣服出来,看扈宇还在门口站着,绕过他进屋。道。“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扈宇道,“爸爸,吃饭了么?”。扈中和也不回答。扈宇拿出两包东西,叫佣人拿去做。扈中和见那是深海Beluga鱼籽,另外一包是阿尔卑斯山的大弥耳猴脑。扈宇带泳儿今晚同人在外面吃饭,这家新开业的饭店多半通过非法手段,在国内外搞了一些外面买不到的珍品,扈宇见这东西滋补,外面寻常难买到,高价问老板买了来。

扈中和因为心中有事,晚饭也没吃,刚才扈宇进来的时候已经问过佣人了。扈中和本不想吃,但一想起事在即,这时候同他翻脸,恐怕耽误了事,也就默认了没说什么。佣人将东西拿下去,又按着扈宇吩咐添许多菜,厨房忙碌着。扈中和回房间倚在床上一言不发,只抬头看着窗外。

扈宇跟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这房里各处放了不少药瓶,找话道,“爸爸,这阵子感觉好些了没有?那天碰到以前T市的Dr.庐,他说朋友在西藏带一种雪蛤,对爸爸这病很补,回头我问他要些。”

扈宇说起Dr.庐,倒让扈中和想起从前在T市,他算半个自家的医生,经常在一起来往。T事虽然没有什么大名大利,日子倒过的开心。扈中和问了一句,“他近来还好么?在忙什么?”

扈中和难得肯跟扈宇说一句话,扈宇顿时显得欢喜,连忙道,“他现在可牛了,当了市长的医生,哪能不好。比从前还胖了,听说就陪市长老人家在郊园那边住着,平时没事也不出来。”

Dr.庐半隐居一样的生活,有意无意映衬了扈中和当下日子。扈中和心里不禁动了动,又沉默不言。扈宇不想让他扫兴,道,“要不哪天约他们出来聊聊,去明湖钓鱼。”

扈中和冷冷道,“我约他有什么用?我的病难道能是他看的好的?”

扈中和有什么病?他的病就是父子失和!扈宇给他讪了一句,堵了半天没有说出话。自己背身对着窗外,心里的火腾的窜起来,不由得咬牙,想要发恼,又觉得不至于为了一句半句的话恼怒,忍了半天还是咽下去。他转过身道,“爸爸你别生气了。”

扈中和不答。

这会儿佣人进来通报,饭菜已经做好,扈宇叫她不要在外面摆,外面地方大,冷的快,干脆在屋里吃。佣人答应着,连忙往这屋里挪腾。扈中和想既然让他做了,也不必要再为了吃饭吵上一架,仍然顾自坐在一边,也没搭理。饭菜不一会儿就摆放整齐,那Beluga鱼籽厨师用晶莹的水晶碟子盛着,深紫见黑,的确是难见的珍品;大弥耳猴脑更用十五种珍贵药材合在一起蒸煮淋汤,大滋大补。其余还有石斑、龙趸,油芝蜗牛等等,许多扈中和平日可口的东西。两份大南呷燕窝,厨师用小火在一边偎着。

扈中和问扈宇,“干嘛好好的弄这么些东西?”

扈宇说,“这鱼籽是泳儿要买的,泳儿说记得爸爸喜欢吃这个。爸喜欢么?我平时不大吃,不太懂。”

扈中和学人家攀附贵族,一度爱吃鱼籽酱,难得泳儿还记得。他一向疼惜这个儿媳妇,听扈宇这么说,也就在桌前坐下来。扈宇拿出一瓶白酒,打开盖倒了两杯。

他把一杯递给扈中和。“爸爸,我陪你喝杯酒,你不会把我撵出去罢?”,扈宇望着扈中和。若是几个月前两人刚刚闹翻的时候,这杯酒扈中和二话不说就打翻到地上,别说酒,饭也不会同他吃。但到了现在,扈中和也不再每每失控的大动肝火。虽然没有接扈宇的酒,但也没有一口回绝。扈宇就把那杯酒给他撂下,自己喝了一口。坐下来,夹了一块石斑吃。

扈中和记得他小时候最不爱吃这个,扈宇爱吃外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却不爱吃酒店里的高档海鲜,为这个扈中和还一再斥责他。当时不由得有些诧异的看着扈宇,“什么时候开始吃石斑了?”。扈宇怔了一下,笑道,“我饿了。”

扈中和说,“你不是刚吃过饭么?”

扈宇摇头,“没吃饱。尽喝酒了,没吃饭。”。看他的样儿好像真饿了似的,一手端着米饭,一手夹菜,囫囵的吃掉了半碗。扈中和舀了一匙鱼子酱合在奶羹里,慢慢喝了一碗。两人各自吃各自,扈宇吃掉半碗饭,拿过酒杯,“鱼籽酱该配香槟,我在酒柜买的,不知道好不好。”

扈中和拿起杯喝了一口。香槟是极好的酩悦,只是这一款酒性甚裂。扈宇摇摇酒杯喝掉大半,点头说还不错,看来这老板没有蒙自己。

扈中和不禁皱眉道,“你喝多了还喝什么酒。”扈宇却充耳不闻,拿酒杯又给扈中和把杯口的一点斟满,笑笑说,“香槟哪算酒,不醉人的。爸爸你尝尝。”。扈中和压下眼皮也不瞧他,默默的喝掉大半杯。心中只是疑惑:干什么他大晚上的想起来找自己,又吃饭,又喝酒。难道最近的事他已经有了察觉?故意来试探自己?他带来东西,又带酒,难道这酒里有什么古怪不成。要说扈宇拿毒酒毒害自己的亲生父亲,怕他真的做得出来,但扈中和心中最深处似乎还是相信他不会这样。即使会,他也并不怎么害怕,只是想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死后见了阎王爷,岂不是也是羞愧无言。

但扈宇好像也要证明这酒纯净似的,一会儿功夫,已经接连喝了好几杯。他本来已经喝过酒,这下双颊更泛红晕,眼睛里似乎也有了一点醉意。

扈中和不愿跟他多说,只低头做不见。忽然扈宇道,“爸,你记得我小时候不爱吃石斑~”

扈中和顾自夹自己的菜,道,“你不爱吃的多了,爱吃的没有几样。从来都看什么都不顺眼。”

扈宇好像没有听他话里的讽刺,继续道,“我还记得有一次,你过生日,阿姨帮你做酒宴,在海仙酒店那里叫的全都是海物。还有一道石斑说是从南海打捞的,是好东西。我放学都回家了,你叫我到酒店吃饭。我不爱吃鱼,尤其是这种石斑,最讨厌吃。你夹了给我我不要,你一定要撂到我碗里,我就夹出去。”

扈中和低头听着,扈宇道,“后来你就火了,把我的碗和筷子都摔个稀碎,让我滚。我说我根本就没想来,是你非让我来!你就冲上来抽我巴掌。大家七嘴八舌的劝,你还是不罢休,非要把我拽到旁边的小包间去打。到底拽进去了,拿皮带一猛气抽了五十多条。后来我想走,可是屁股腿上都是血,爬也爬不起来。”扈中和抬起头看了看他,斜起一侧的嘴角,“是啊。你倒还记得挺清楚,连打了你多少下都记得。”

扈宇笑着说,“你就是怕我记吃不记打嘛。我长了教训,自然记得了。”。扈中和只当他是嫉恨自己曾经打过他,一直恨到今天,冷哼一声。不想扈宇却道,“我以为爸早忘了,想不到你还记得我不爱吃石斑。”

这回轮到扈中和怔怔在当场。一时间,没有回过这话中的意思。扈宇又自顾自的倒满酒,一杯整整喝到底,脑子也微微发晕起来,扶着桌子待了一会儿,他道,“爸爸,今天是你生日。”

扈中和怔了一下,下意识道,“今天是新历的,那不算,我也不过这个。”。扈宇心想,你那个是生日是给二太太和扈璨他们过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个生日没人问津,才属于我,属于我死去的妈。默默的望着扈中和许久,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没准备。我想为你操办,我知道你也一定不愿意。今天你肯坐下来和我吃饭,我都没想到。”

扈中和冷淡道,“大公子赏饭我怎么能不吃,我不吃就等着饿死。”。扈宇望着他,说,“爸爸你很恨我罢?”。扈中和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一定恨我,你恨我恨的连话都不愿跟我说,你连骂我都不肯骂。以后到了黄泉下,你是不是也永远不想见我的面?我知道,我软禁自己的亲生父亲,我大逆不道。虽然我现在风风光光,他们一个个都吹捧我奉承我,不过我知道在他们心里我还是个大逆不道的孽子。”

扈中和想说,今时今日你何必又去在乎别人的看法,当了□还想立牌坊?但这句狠话终于还是没说出来。拿过酒也喝起来。扈宇这一瓶酒已经被他自己喝掉三分之二,他喝了自己的一杯,仍然抓酒瓶来倒。

“我是狼子野性,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扈宇望了眼手中的酒,“我今天忽然来找爸喝酒,恐怕也是不安好心,你不怕在酒里下毒么?”

扈中和道,“我怕。”

扈宇停了停,抬起嘴角笑了一阵,笑了片刻笑意便无力的垂下来。过一会儿他道,“不是的,我知道你还是相信我。你要不是相信我,也不会这么轻易着我的道,让我得手。”

扈中和长叹一口气,道,“你也不用这么妄自菲薄,我就是不相信你,也未必能是你对手。

你长大了,出来锻炼这些年,翅膀早就长得很硬了。”。这句话他倒是出自真心,这些年尤其是这二年,扈宇在H市闯荡江湖,广见世面,愈发的干练成熟。他读过大学,肚子里有本事,这些知识运用于黑道管理就比其他人高出一筹,加上天生的手段果断很辣,俨然已自成势力。若不是这样,也不能够把他这个父亲软禁起来。

扈宇笑,“爸爸你是在夸奖我?”,他自己转着酒杯,笑意苦涩。抬头望着扈中和道,“爸爸,对不起。你的生日,我也不能好好给你过。”。他道,“你生了我一回,这债我是还不了了,不过我现在,也不知道会死在哪里,等我死了,就把这条命还给爸。”

扈中和本来要冷语讽刺,给他这句话倒说的心软了,过了半晌道,“我生你的时候,可没盼过你早死。你不用还我,这些年你也不欠我什么。”

扈宇举杯道,“爸,喝酒吧。”。扈中和说,别喝了,你也喝了不少了,早点回去睡罢。扈宇却说什么不肯,只是执意倒酒,又拿来一瓶威士忌。

他喝的已经很多,仰靠在椅背上,侧头望向窗外。只见一轮弯弯的月亮斜挂在半空,金黄金黄的颜色嵌在深蓝的夜幕里,很是夺目。扈宇望着,口里喃喃,“去年今天是十五,月亮还圆。今年就剩下一半……。来年……来年……。”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别无退路。……我杀死爸的小太太,他是不会放过我的。死……我不怕……但是我不甘心。为什么要我死……为什么要我被亲生的父亲杀死……?”,扈宇喝醉了似的没头没尾的乱讲。

有时候听不清他说什么,有的时候又反复重复念叨,一遍一遍,“有时候我真想像扈璨一样,当一个白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想……。我想像小时候……想妈还在的时候,每天放学就朋友跑出去疯玩,玩到半夜才回家,妈在门口骂我也听不到……。我不缺钱,我为什么要为了钱大打出手……我为了什么去争权夺利……”

扈中和拉他说,“别胡说八道了!回家睡觉去吧!”,扈宇给他拉的反而倒在他身上,伏在他大腿。“我不回家,这儿才是我的家,那是泳儿的家……。”

他伏了一会儿挣扎着撑起,眼神有些茫茫然的看着扈中和,“爸爸你打我罢,我让你打。你打完,你就消气了。……你要是不消气,你就接着打……接着打……打到你消气……。”。他翻起身来,转身去找藤条。这屋里早没有放过藤条了。就算有,他醉眼惺忪又哪里找的出来。胡乱的翻了两下,没有找见。扈中和说,你瞎找什么,我这儿什么都没有。

扈宇索性抽出腰带递给他,“这个……用这个……,你打吧,打吧……,狠狠打,使劲打。”,扈中和死活不接这条腰带,道,“你又在这儿瞎作什么!喝多了就回去睡!”。扈宇仍然拿那皮带胡乱的往扈中和手里塞,忽然道,“咱们回到从前吧……咱们回到从前吧,行吗……?”

扈宇仰靠在椅背无力的垂下手,无声哽咽了一阵。

扈中和被他弄得心中一片混乱。他本来下定决心要对扈宇动手,父子俩的关系,到现在俨然只剩下利益纠葛、权势争夺。可是今晚扈宇酒后的言语,似乎又把两人变回到父子,叫人想起原来两人间维系的不只是争夺利益,还有天然而然又最珍贵的亲情和血缘。扈中和也望着他怔怔的想了很久,把剩下的一半威士忌,都一杯一杯的咽下了。脸色也一层一层的绯晕,到后来,脑子里也有些晕沉沉的。

扈宇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有些清醒了,起身到盥洗室去洗了一把脸。回来时招呼佣人把酒菜撤掉。向扈中和道,“不早了,爸你早些歇着吧,我回去了。”,一面披上自己的外衣下楼。在楼梯的时候,他晃了两下,把着扶手扶住。佣人劝他留宿明天走,但他坚持回家。

佣人还要再收拾,扈中和挥手让她们放下,出去休息。自己拉了被倚到床上,脑子里晕沉沉的,说起来也很久没有喝过酒了。虽然是想睡,但闭起眼睛却没有困意。

脑子里尽是扈宇一晚上说的话。

“我好羡慕扈璨,羡慕他从来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都是属于他的……”

“还记得小时候么?小时候过生日,爸妈带着我去爬山……”

“我也想要一个家,父慈子孝,一家人和和睦睦,开开心心……”

“你打我罢,打我。只要你打到不再恨我,能回到从前那样……”

扈中和用力的按着额头,愈躺到后半夜,脑子里愈发嗡嗡的疼痛。到后半夜月亮已经沉下去了,只剩一点星辰的清辉淡淡照着深夜。房间里也逐渐的清冷,扈中和披着毛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总是睡不着。

到清晨天刚微微亮的时候,电话就响起来。扈中和接起来,电话那边老贺道,“老板,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叫司机过去接你?等你一句话咱们就动手。”

电话那边似乎能隐隐传来老贺等人调兵遣将的声音。电话这边,扈中和停了很久没有回答。

扈中和撂了电话,拨通扈宇家里的号码。响了两声,扈宇大概还没有起床,电话是泳儿接起来。扈中和问她扈宇在做什么,泳儿说,“他昨晚喝多了,还没起。爸爸,你找阿宇有事?你等等……我这就去叫他。”

扈中和道,“不了。你跟他说一句,就说我说的。我年纪大了,别的也不想,只希望一家齐齐全全。小璨的病要是好点了,就带他回来。”

泳儿答应着。撂下电话,扈宇披着睡衣站在门口,问泳儿“爸的电话?”,泳儿点头。扈宇问她,“他说什么了?”,泳儿复述道,“爸爸说,他年纪大了,别的也不想,只希望一家齐齐全全。小璨的病要是好点了,就给他带回去。”。泳儿说着,望着扈宇。

扈中和终于在事情最后的关头罢了手。老贺等人一直在等他的消息,等到的却是他淡淡的一句道,“算了罢”。算了吧的结果,扈中和整整想了一个晚上。那晚扈宇的话还是触进了他心里。五十岁的生日过去,当真是一天天老了,争权夺势,到最后又争到了什么?到了妻离子散,难道自己还能再娶一个女人,组个家庭,生两个孩子?扈中和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扈宇是他的儿子血脉。如果小璨也已经不测的话,那真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世上还剩下的唯一亲人。

扈中和又想起Dr.庐半载以后,也选择了山清水淡的退休。许多人都和他一样,盼望生活无忧,闲暇时爬爬山,钓钓鱼,下棋打牌,一面修身养性。倘若他不再图谋权力,也会过和他们一样的生活罢,经过昨天晚上,扈中和倒是相信了扈宇不会要他死,他若愿意,他绝不会违拗父亲的心意,一定会尽力给他最好的条件。扈中和不是Dr.庐,他的心里有热火一样对权势的追求向往,这是永远都抹不去的。但他也有一个儿子,这些事业,外面的花花江山,扈宇能帮他打,能为他继承。

扈宇同泳儿在说话,里面另一间卧室门拉开,小璨背着两只手,悄悄的走出来。到泳儿跟前,做了一个鬼脸,笑着把手里一只木船递给她。“姐姐。小船儿。”

泳儿接过了拿在手里,赞他,“真好看。小船儿划到哪去?”

小璨仰头寻思着,“小璨划过船儿,在大湖上划。划船儿,哪都能去。带姐姐一起去。去找姐姐,找哥哥,找爸爸,找妈妈。”,他说着背转过身,偷偷瞧着扈宇,低声道,“也带哥哥一起去。”。泳儿拉着他手安慰他说,哥哥会跟你一起的,哥哥喜欢你。她期盼的目光切切的望着扈宇。在泳儿心里,真的盼望扈宇能答应扈中和这个要求,将小璨送回家。另一面也表示对父亲让一步,他们俩的关系,才有望回融。扈宇伸手拉了拉小璨。“也带我一起去么?那给我瞧瞧。”,他要过那只简易木船模型,仔细的看了看。这个模型虽然简单,做的也很工整。扈宇问他,“这是谁教你做的?”。

扈璨茫然的望着他,回答不出。这样的模型自然是小时候扈宇教他做的,比这繁复一百倍,几百倍的模型飞机、轮船,他们也做过不知道多少。这段记忆在小璨脑子里早已经失去了,但那制作的娴熟过程还是隐刻在记忆的深处,因此他能下意识的做到。

扈宇道,“这船太小了,载不了那么多人,赶明儿让你这姐姐给你买个大的。”

扈璨傻傻的笑着点头。

扈宇又道,“你想找哪个哥哥、姐姐?”

扈璨踟躇地,“哥哥、姐姐……他们,陪我的,一直。我生病了,姐姐带我去看病。有好多好多针,姐姐说,小球是男子汉,男子汉不怕疼,打针不许哭。我不哭……我听话,姐姐别扔下我……”。

扈宇和泳儿并不知道小璨在被霍一飞送回来之前,是被酒吧女阿雯收留。不过扈宇猜想他说的哥哥,多半是霍一飞,不由得笑道,“那是什么哥哥,他一门心思害你。”

扈璨一点也听不懂。扈宇望着他片刻道,“想家了没有?我带你回家吧。”

泳儿心里一动,连忙转头去看扈璨,扈璨睁大眼睛喜悦的望着扈宇,快乐道,“我想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扈宇说,“那我就带你回家。”

扈璨大眼睛闪闪亮的照着扈宇,“哥哥回不回家?”

扈宇道,“我不回。”

扈璨一听眼里不由得流露出失望,对扈宇却不敢说,怯怯的望了他一会,才鼓起勇气轻轻的说,“哥哥跟我一起回家吧。”。

走上前两步,默默的捱到扈宇身旁。扈宇抚了抚他软软头发,起身说,“好,我跟你一块儿回去。叫姐姐帮你收拾下东西,咱们这就走。”。

泳儿急切道,“阿宇,你真的让小璨回去……”,她听到扈宇终于松了口,这件久久挂惦的事总算落下来。可是又有些害怕他是要带小璨出去杀了。扈宇笑道,“你还怕我杀了他不成?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他望着扈璨道,“反正爸爸就只是想要他,就给他吧。总留他在这儿也不是那么回事,以后你自己还得要孩子呢,难道一辈子照顾他?”

泳儿不禁脸红,啐他道,“你瞎说什么。”。其实扈宇这一段以来都把小璨留在自己家里,加以照顾。虽然不是兄弟亲密有爱,但泳儿也明白了扈宇并不是真的恨这个弟弟,其实还很爱护他。她想扈宇跟把小璨还回去,那真是太好了,他们兄弟一路回家,路上说不定还有些什么话说,让他俩得个机会亲近相处也好,自己便不掺合了。

她把扈璨随身的几件东西收拾了,给他穿好衣服,送到车上。小璨规规矩矩的坐在扈宇身边的副驾驶座,还记得几个月前泳儿嘱咐过他的话,不乱动也不乱瞧。

到车子开到马路上,小璨才禁不住好奇的张望着窗外。他在扈宇处一晃也住了两三个月了,久在屋里闷着,很想出去玩一玩。这一带又从来都没有来过,感觉新鲜好奇。只见车子开过去,一会儿是高楼大厦,一会儿是街区繁华,一会儿又有树木花草,咤紫千红,十分好看。他起先坐在椅子里瞧,后来两手扒着窗,真想把小脑袋也伸出去。

扈宇问他,“你瞧什么呢?”

扈璨指着旁边一栋高楼给扈宇说,“哥哥,你瞧,那个楼真好看。”

扈宇顺着他所指望去,见是两栋新盖的写字楼,那些新建的建筑栋栋都是创意十足,唯恐不夺人眼球。这两栋楼之间层层相连,似一体非一体,似分开非分开。小璨道,“那边的像哥哥,这边……”

扈宇不禁问,“这边像谁?”

扈璨想了一会儿,不由得流露惋惜,“小璨还没有长到那么高。”

扈宇见他时时都惦着自己,即使自己从来待他也不怎么亲近,他还是处处不忘。就是无情的人,心里也不免对孩子这样的痴话感动。扈宇望了望他,一时说不出话,转回头,心里跟自己说,算了。说到底他都是自己的亲生弟弟啊。本来是个少年天才一样的人物,却被自己害成痴痴傻傻,也难怪父亲骂自己是野狼畜生,就算他再欠自己什么,也都还清了。

何况他本来也没有欠过自己什么,在那个家里,他是待自己最好的。自己是恨他的妈妈,可是现在也把她杀死了,这孩子没了妈妈,真的可怜。父亲惦记他,就还给他照顾吧,除了扈璨,自己又还能满足他什么呢?扈中和肯打电话来示和,扈宇的心登时也就软了,不想再跟他争拗下去。

他笑道,“过两年你就长高了,长得比哥哥还高。就算长不高,咱们叫他们把大楼拆下去一块儿,一边高一边矮,就对了。”

扈宇的霸道,当真可以叫这个建筑商把大楼拆掉一节,哪个商人再厉害,也不敢得罪他这黑社会。扈璨是什么都不懂的,喜的拍手笑,“好,好,拆掉一块儿。”。

扈宇平时很少跟他说话,因此小璨不太敢亲近他,现在他和颜悦色,小璨话也多起来,想起回家心中高兴,就说的不停。

扈宇想起一件事,问他,“小璨,刚才你说要去找的哥哥姐姐,那是谁?我没有见过。是不是从前照顾你的?”

扈璨对这个问题始终回答不大清,捏着手指,断断续续的想,“哥哥……姐姐……,就是,和我在一起的。我好久不见他们啦。我想……找他们。”

扈宇道,“你不记得他们长相,那可找不到啊。他们是什么样的?那哥哥是不是挺英俊?”

扈璨茫然不知道英俊是什么意思,只是点头,“嗯。”

扈宇又道,“那姐姐是不是挺漂亮?”

小璨又点头,“嗯!”

扈宇笑起来道,“我就知道,帅哥哥和漂亮姐姐肯定搞龌龊勾当,也不怕教坏小朋友。小璨,是那个哥哥姐姐待你好一些,还是我这个哥哥和家里的姐姐待你好一些?”

小璨想不到遇上这样的问题,迷茫的想了一会儿,喃喃道,“哥哥……姐姐……,哥哥……姐姐……,都好的……。但是我喜欢哥哥。”,伸出两手搂着扈宇腰。

扈宇想到自己居然战胜了霍一飞一筹,心里得意万分,自己得意的笑。一面连忙把小璨的手放下,行车中,恐怕危险。他在扈璨的事情上到处都遭遇碰壁,最后的结果也是乱七八糟。自己现在也已认输了。如今在扈璨心里还是给他赢得做哥哥的地位,扈宇自嘲的想,那也不算一败涂地吧。

忽然后面有一辆车擦着车侧疾驰而过,扈宇心里陡然吃了一惊。这辆车压他的距离,已经远远不是正常错车的范围,他立刻将车向侧错开,一手就警惕的摸到后腰的携枪。一面向前望去,但是这段路路宽人稀,那辆车转眼之间,已经开不见了。

扈宇丝毫不敢放松。说实话自从到H市,特别是渐露风头以后,他几乎已经很少独自上街,出门都得带上几个人跟随着,人在江湖,他不得不小心。不过今天只是带扈璨回家,总共没有多远的路程,扈宇没想会有人抓到这机会对他下手,因此也没带任何手下。如果这会儿对方真的杀来,他独自一身,还带个孩子,恐怕难以对付。当下也不敢耽搁,挂上车档,将速度升高几个档,分钟功夫已经开出数百米。

路段上特别安静,前后都无车,扈宇的宾利私车高速疾行在公路上发出细微的嗡嗡声。过了一会儿,后面又有一辆车突然拐出来,斜里追上。扈宇在后视镜里看到这车,连拉几档,宾利越发飞驰一般向前掠。后面的车被甩开数米,但这时前面迎头一辆半大的商务车直奔而来,迅雷之势扑向扈宇车头。相隔不到半米,眼看就要相撞车毁人亡,扈宇陡地急转了十七八圈方向盘,车子甩出一声刺耳“滋”声,硬生生的让出大半米。

这辆商务车贴着扈宇车旁一擦而过,“砰”一声,侧视镜直飞出去。但与此同时,后面的车已经追上来,狠狠的杵上扈宇车尾。车子被冲力带着直向前滑出百米有余。侧旁的扈璨一惊之下,吓得大哭起来,慌张的转身保住椅背。便在这时“啪啪”两枪打在车子右侧的车门上。

扈宇也大吃一惊,连忙去拉扈璨,好在他无恙。亏了是宾利的质量世界一流,这两颗子弹没有轰穿。但这车刚开没多久,车窗可不是防弹的玻璃,绝对经不住对方火力轰击。扈宇知道要想逃脱恐怕是不易了,喝了他一声,“蹲下去!”,车子陡转,从这公路的边侧横切向中央,相撞之下,两辆车都被逼退开数米,扈宇甩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狠狠的撞开后面较小型的追车。

这时对方的车已经变成三辆,从左、右、后三面包抄。来者的方向非常明确,就是直扑目标扈宇,三辆车相继不断的用冲向之力狠狠的撞击扈宇车子的各个方向,这样疯狂的撞击,哪怕只是换一辆车也早就撞碎了。灰色的宾利周身全是伤痕,在三辆车的围堵下,艰难前行。这里虽然人少,但白天里也不至于这么半天都没有人行经过,显然对方早已经做了准备,在这里相遇,绝非偶然。

扈宇这两年见惯了江湖凶险,虽然惊愕,但也不显得慌张。他驾车的本事比专业车手稍逊,但遇事时拼命的狠劲儿却叫谁也怯步。哪一个招惹他,他必是棱了眼睛扑上拼命,此时绝对不考虑退路。当下就凭这股狠劲儿对着三车狠命横撞,在一片火花相迸的剧烈撞击声中,四车都没能讨得好去。最先是追他的轿车招架不住,斜飞出撞在马路牙子上,掀翻在地。

其余两车却紧随了扈宇不放,车速都开到了极致,在马路上不断蛇滑。扈宇知道对方人多,寡难敌众,拼命还是于自己不利,不想恋战。驰出一段后,又撞击在一起,两辆车左右夹击。扈宇咬着牙把速度提到最高,车向离弦的箭一样直冲。但那两辆车也绝非普通货色,一段后又再次追上来。忽然两边的车窗齐齐摔开,七、八杆微冲的枪杆一起从车窗中伸出。不待扈宇反应,一串子弹已经迸碎了车玻璃。这些人起先不想动枪,免得事情闹大,只想用车将他撞死。但显然撞击不得手,恐怕夜长梦多让他逃了,这才把枪拿出来。

这两排子弹几乎没把车点燃起来,扈宇的反应也快极,眼见逃不脱,松开方向盘抱头跌倒在车座里,炸碎的玻璃碎屑如暴雨一般打的他满身满脸,一颗子弹从耳后擦过,却没有打中要害。但疾驰中的车子脱了手,全然失控,直向前方冲。在这一条弯路上,一下冲进路边的那片密林,坚实的宾利撞到无数还在培养中小树,简直是飞着一路冲出百来米,才又冲上大道。后来的追车虽然极其凶悍,毕竟还不是不要命,不敢这样直冲下去,在这一段中和扈宇甩开了一段距离。

扈宇挣扎着起身去摸方向盘,一边去看身旁的小璨,他瘦小的身子低低的伏在车座上,一声不响,浓浓的鲜血从几处不断向外涌出,已经将那车座都染透了。扈宇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霎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只手哆嗦的扶着方向盘,另一手伸到座下抓出一颗手榴弹,从车窗使尽全力向身后扔去。“轰”然一声,身后炸响,浓烟四滚,猛烈的火势把周遭树木都一并点燃。

扈宇抓起小璨的肩头抬过他来,只见他双目紧闭,早已经气绝了。后果已成事实,纵使他再不愿相信也不能改变。扈宇咬着牙颤抖拿出手机,搬兵找人,一边努力加速。后面追车虽然耽误了,一辆车被炸毁,但剩下另外一辆车仍然快速的追来。

没有多久,对方又有四、五辆车从四方围上。扈宇孤军奋战,要以寡敌众的话,比死在这些人车下。但此时他众手下也已经赶到。两边相遇,登时在外面交火。对方四、五辆车足有二、三十人,对扈宇的手下差不多招呼了一百多人,有的开大面包车,有的骑摩托,一百多人除了拿枪拿炮,还有举刀抡棍子,扈宇的人各个都不要命,近乎是近身肉搏。一百多人的混战加上车战,将整条马路打成一团。

其余手下连忙去寻大公子,在他几个左右手的掩护下,扈宇车才安全的停下来,那车已经不成样子,手下七手八脚拉开门拽他出来。扈宇将小璨的尸体也一并拖出,抱着到旁边一颗大树蹲下。怀里的尸体早已经凉透了,扈宇还是紧紧抱着。但心里也明白他终究是死了,霎那时脑子一片混乱,真不知是伤心,还是悲愤,该无奈还是解脱?只觉得满脸冰凉,抹一把脸上却干干涩涩。

手下担心他安危,忙道,“大哥,快走吧!这伙人不知道还有没有后援,一会儿条子来了还是麻烦。”

扈宇知道此时要悲伤也是无用,发生这样的事,就算对方伤不了自己,警察来后也一样麻烦。对方是什么人还不知道,不能多惹事端,便抱了小璨遗体跟随手下上他们的车。

回头望,那一片混战里,对方所来的人人人各个都是好手,在一百来人的包围下,仍然不乱阵脚。两边相斗,扈宇手下仗着人多,试图将人团团围住。但对方车强枪壮,还是冲出去不少。只有一小部分人给围在里面,全部撞死了。撞击引起爆炸,火光冲天,满片都是尘烟。

扈宇坐在车上,抱着小璨冰凉的尸体,双手不止的发抖。兀自抖了很久,旁人说不敢来劝。过了很一会儿,怀里电话忽然响起来。扈宇摸出电话,见是父亲扈中和的号码,木然接了。

扈中和在那边声音有一点疲惫。“阿宇。泳儿把话跟你说了罢。你要是什么时候方便,把小璨带回来。你和泳儿也回来罢。咱们一家人好久没聚了。”

扈宇半晌,冷道,“我不会把小璨带回去的,你死了这条心罢。”。

意外发生的当晚,扈宇派出所有手下,调动各处人手,满H市疯狂的寻找今天对他下手的仇人。一众手下四处搜寻,很快也探出消息。各人的说法纷纷,各不相同。有的查寻得知是那一区的坐地大哥楚兆天安排的手下劫持、也有的说是应七神出鬼没带人偷袭,但不管是哪种说法,总脱不了一样,动手的就是和记的人!对方的人手段娴熟厉害,开的车和拿的武器都是一流,那些MAC-10微冲除了和记这个势力庞大的帮会之外,就连普通黑道也绝对难以大量拥有。

其实不用查,扈宇心里也早有定论,凶手除了周进还会有谁?满H市还有谁敢对他扈大公子公然下手?不论是应七,还是楚兆天,还是什么霍一飞、凡盛、小奇,统统都是周进的安排。因为自己抢到了缅甸货源,周进绝对不可能甘休,他势必要设法抢回来。扈宇恨得牙根儿都要咬出血,周进同他争夺利益而下手,那也罢了,可是他竟然害死了小璨。偏偏在自己和父亲都回心转意,试图要迈出和解的第一步的时候,小璨死了。

小璨是扈中和的底线了。扈中和在最后放弃一切权力甚至自由的时候,最后一个要求还是小璨。可是小璨却在扈宇那里死了。扈中和绝对不能接受扈宇第二次把小璨害死。小璨永远不可能挽回的死亡,意味着父子俩再也没有再回头的机会,这更让扈宇心神俱裂。

巨大的悲恸在他这里化作了无比的愤恨。扈宇发誓要报仇。他找了周进几次,要求谈这件事。只有第一次电话打了进去,但周进在电话里矢口否定是自己所为。扈宇大骂,周进电话挂掉。

再此后电话再打不通,他避而不见,扈宇索性也不再谈。他拼了自己的生意也不顾了,把所有的人手和势力蓄积起来,集中火力对付周进名下大小场子。不惜把大把大把的钱都砸在上面。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一时间整个H市黑道都在扈宇疯狂报复之下,天翻地覆,战火纷飞。和记各个堂口扈宇都不惜重力,甚至从前与他有相交的,他为了报仇也不放过。

所有堂口中,霍一飞带的武楠生前的堂口更加首当其冲。扈宇疯起来当真不要命,几天前他手下打探到周进跟一些商人在城市中心的经贸大厦出现,扈宇得知消息二话不说,便亲自带人直奔现场,竟然将一颗一斤重的巨型炸弹投到大厦,当场把半个大厦炸毁。这经贸大厦是政府国际交易的地方,是城市的门面之一,关系非比寻常,绝不是普通什么地产商的建筑,可是扈宇竟然也敢去投放炸弹。熊熊的大火直烧了大半天,才被十几辆消防车浇灭,十来个台的新闻记者围着现场跟踪报道,逼得警署不断公告,表示力查凶手,才被媒体放过。

这一次亏了是他得的消息有误,周进并没有到那经贸大厦去,否则如果在场必难逃命。出了这事之后,Denny和蚊子等兄弟在堂口也日夜打起十二分精神,扈宇到处乱丢的炸弹叫人不得不谨慎应对。暗箭难防,就算他们不怕,也不得不担心连累了赌场的客人。

霍一飞的刀口还远远没好,便带着伤回堂口主持,这种情势实在不容他安心养病。他知道,扈宇仇恨周进,连他也一并的恨,他的堂口他一定不会轻易甘休。这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扈公子会弄出什么手段,当真难测,霍一飞更得带堂口众人加倍小心。

带着伤操劳,伤口更不爱好,出院后两周也迟迟不见愈合迹象。应七担心他身体吃不消,这天正好有人带了印尼血燕窝和一些滋补中药,滋身养胃,应七都提了给霍一飞。周进也在。赌场楼下的生意还是十分兴隆,但Denny他们丝毫不敢放松,每一门、每一口都加紧盯防。

应七调侃周进,说,“看到没,扈公子找不到你,他是绝对不会罢休。搞不好哪天把市政府大楼都点掉。扈公子外面放话,弟弟这仇非报不可。”

周进翻他一眼,说,“我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应七摇头说,“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要栽赃我。人家扈公子也没有证据,怎么就能说是我干的?当初干姚顺的事,你也不承认。”

周进并不理会他的辩解,只冷淡道,“扈宇是借着由子跟我争H市的地盘和势力,想乘缅甸货源的东风,一鼓作气把H市拿下来。他对那弟弟要真有这么深的感情,当初就不会把他从家里弄走了。要不是那孩子当时失踪,后来又变成痴呆,扈中和的产业能全都落到他手上?扈宇那小子不简单,心黑手狠,见事果断狠毒,这样的人得罪了,是个祸事,他不达到目的一定不会放手的。”

应七点头,“昨天扈宇又扑到冥北那边一家会所,把他妈这个倒霉会所给炸了。妈的弄得火光冲天,旁边就是个加油站,好悬没都炸起来。我听江辉他们说,扈宇炸完以后,还有一百来号人围那会所跑出来的人砍。”

周进笑道,“那冥北是刘光头罩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这下要成扈宇地盘了。”

应七也和周进想的一样,都觉得扈宇就算对他弟弟有些感情,也只不过是兄弟的血缘而已。他这样大张旗鼓报仇,还是为了权夺利益。不过无论如何,自己这边还是要小心,应七就嘱咐霍一飞,“你小心点。扈宇从前跟你就纠葛不少,他现在到处找事,八成就冲你出气。堂口那边一定要留意,自己也注意身子。”。

周进正色,“这几天就花点精神,把堂口看住。老七,你也下去走一圈,各个堂口都嘱咐一句。倘若哪个堂口看不住出了事,自己承担!要是承担不了就把脑袋交上来。”

应七点头。周进看霍一飞道,“若是出乱子,不论是你还是其他人,都问你。我可不管你刚刚动了刀没有,到刑堂去领家法。”

霍一飞连忙答应。应七笑道,“不要紧,大不了进刑堂的时候,七哥轻点打。”。霍一飞笑了讨饶,“七哥饶了我罢。”,应七说,“那得问你进哥啊。”

周进也不理会,问道,“那胃怎么样了?还有没有疼?Willon给你开的药,记得吃!还有每周去复诊都别忘了!”

霍一飞点头不迭,周进狠狠点了点他的胸口道,“霍一飞我告诉你,我瞧你堂口事忙的份上,就饶你这回。你要是再把那胃给我弄出问题,你就看我怎么打你!”不用周进叮嘱,霍一飞也深知堂口责任重大,丝毫不敢放松。他一回堂口后就立刻调兵遣将,安排Denny等人严防任何可以给扈宇下手的地方,尤其是各个赌场和堵船,更要加紧看防。

另一方面,霍一飞也在着力找扈宇。现在是两虎相争,周进这边当然不能坐以待毙。眼下的情势只怕是谁先除了对方,谁就掌握H市只手遮天,输的一方从此就根基动摇,再难立足。实际上自从国忠为身亡,H市整顿全面结束起,江湖上霸主争夺的大战就已经势在必打,不过是在这个由头上爆发了。霍一飞的骤然反扑,一开始着实给了扈宇一个措手不及,第一次在他兰坊的新鼎酒店几乎把他围上。亏了是当时离得还远,扈宇手下报信的快,扈宇才走后门及时走脱。

扈宇有了防备,更加小心,也更恨霍一飞咬牙切齿。纵使Denny等人加倍小心的盯防,四天之后扈宇还是冷扑上门。他竟然亲自带了一批四十几个杀手,正门闯入直扑堂口。堂口的兄弟同他照面,都纷纷愣了,都想不到扈宇竟敢亲自闯上门来。当时偏偏霍一飞回祠堂开会不在堂口,扈宇忽施奇袭,一口气砍来,堂口百十来兄弟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纷纷中招。亏了是Denny冷静,徐伟久经战场,回过神来后,立时封了大门,将扈宇所有人全部围进大院内。在自家堂口,人手无数,倒下一茬立刻有一茬补上,对方即便是再厉害,最终也难逃瓮中捉鳖。

扈宇知道在人家地盘上终究是讨不到什么便宜,杀开一条血路,撤出混战。他带来的四十多人至少折损了一半,剩下还有十几人,身手异常强悍,身上都带了微冲,才闯了出去。其余都被砍成肉酱。扈宇临走前恨恨的骂,“霍一飞这个畜生,当初要不是他把我弟弟送回家,我弟弟根本不会死!你们告诉他,这条命我一定要他来填!”

霍一飞回堂口后见到这副狼藉场面,顿时也是盛怒难抑。特别是他下到堂口之后,和这些兄弟都相处的甚好,死在扈宇手下那十来人都是当弟弟一样照顾的,竟惨死在家门口,真令人心痛又恼火。后来Denny把扈宇留的话转述给霍一飞,他听后,也不由得黯然。想想扈璨的事,的确是自己利用了他。当时他也想过把那痴痴傻傻的孩子送回扈家就等于推进火坑。

先前他几番在扈宇手下死里逃生,也算命大,谁知好不容易捱到雨过天晴,却死在了江湖仇杀中。

江湖险恶,人人都是风中飘摇的草身不由己。对这孩子,自己只能亏欠了。

扈宇找不到周进来手刃,便向他周遭下手。他想起一人,这人虽然不是周进一伙内的,却和他们熟悉,就是张明山。扈宇知道张明山曾在霍一飞的威胁下帮周进跟B都若干高层搭桥,包括何部长等人在内。在这期间,张明山参与了他们不少事,虽然霍一飞未必给他知道什么内情,但他为人向来精明,一定会暗自留神。

张明山自从跟扈宇勾结的手机视频落在霍一飞手里,就彻底失去自由,不得不任凭差遣。在跟国忠为相斗的期间,霍一飞指使他做了很多事,多数都是帮和记摆平麻烦,张明山被逼无奈只好周旋,心里又愤又恨,一面又害怕,担心周进等人最后一旦不敌,自己势必也要被当作同党一起处置。后来国忠为死后,整顿已停,霍一飞也就用不着他了。张明山更加忐忑难安,恐怕他们过河拆桥,不会放过他,担心了很久。后来一直没有动静,才想大约他总算看着父子一场的份上,没有把这些罪证掀出去。

但张明山的日子也回不到从前了。他被人抓着痛脚,终日惶恐难安,别说以前那样勾心斗角,就连日常的工作,他也时时疑心别人发现了他的秘密,疑神疑鬼,根本无心做事。时间久了,干脆渐渐淡出圈子,其他的官员同事见他逐渐失势,也无人理睬。

张明山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但扈宇还不肯放过他。张明山听他要自己出卖周进那边的信息,哪里肯说。他如何不知道周进还拿着他的罪证,如果触到了周进,他还有命吗?

当下他矢口否认,“扈大公子,我要是有周进那边什么信息,我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样子。周进跟霍一飞,你都打过几次交道,你看他们会不会让我知道他们的事情?老实跟你说,霍一飞每次让我做的事,都是他打电话,我就去处理。而且他让我处理的都是酒吧夜总会的事。当时在整顿,这些是事儿,现在整顿早都完了,你想拿这样搞周进也根本不够。”

扈宇说,“你帮他们处理过海关毒品。”

张明山说,“我没有。”

扈宇笑了笑,停了一会儿说道,张局长,你说的话我怎能不信。你和我家合作了这么多年,我拿你当长辈一样尊敬。你现在的境遇也是周进害的,难道你就认了?只要你肯帮我这个忙,我保证你没事。

张明山抓着电话手直发抖。扈宇赤露露的威胁他,张明山就是再傻也能听明白,他同扈家合作不止一天两天,证据难道不比周进所握多百倍?张明山也知道扈宇此时四下杀人放火,早就杀红眼了,自己若不肯,只怕立刻就没命。

可是如果他出卖周进,周进也绝对不会放过他。当真是左右为难,走哪边都是死。他直到此时,才真的后悔不该名利熏心,投奔扈家,走仕途,来做什么局长。如果还是窝在当年的矮棚里酗酒赌博,虽然每天醉生梦死,可也不至于送了性命。

最后张明山还是卖给了扈宇。因为扈宇已经拿枪到他家里,他知道如果他再不说,扈宇就要用当初对付霍一飞的方法来对待他了。其实张明山所知的,也没有什么,只不过那时整顿期间,国忠为全力盯守周进,他在外面的毒品难以进来。所以周进让霍一飞找张明山,帮他在一个海关处打通关系,曾经几十斤的货都是在装在服装集装箱里,从这个海关进来的。而张明山凭着自己的精明,也在当时利用彼此的交往,探了一些关系。

扈宇听他说完这个,就点了点头。这些虽然算不了什么,但在扈宇手里,也能成为机会。他要把这个交给警方,不要说当时的事早就没凭没据,就算有证据,整顿都扳不倒周进,这一点旧账能干得了什么?但扈宇另有打算。他要张明山联系海关当时的旧人,打听周进其他出货地方。在走人情关系这方面,张明山到底是得天独厚,他通过几层辗转,竟然也真的找到了一点消息。大屿口一带的几处港口,周进都曾走过货。

扈宇凭直觉选定了一处,广派人手布置,在日夜盯守了半个月之后,终于摸到信儿。虽然出货不在这个小港口,相距也不远,大约五百米左右。扈宇因为部署了整整半个月,准备充足,同时他又通知了警方。货上岸后,果然被他团团围住。

他得手这样顺利,也是因为货没有离水,还是由不知内情的渔民押着,来接应的兄弟也还没有露头,所以几乎没有跟扈宇正面交火。紧跟着警方的人就到了,他也只得匆忙脱身。警方忙碌一场,可是抓的都是一些渔民。两边真正的涉案人没有一个,那货自然也落在扈宇的手中。

这一批货是周进跟桑尼走的,折价一百万左右。但因为是纯货,加工到市场后起码翻五番。这一次周进不多不少,至少也损失五百万有余。虽然不要命,但牵连不小,最起码这一条线短期内不能再走了。扈宇虽然杀不到周进,这一顿折腾下来也赚的不少。到处投放炸弹,砍人滋事,又上门抢货,

事情出的蹊跷,周进稍微一查,就查到张明山曾经找旧人探过消息。毫无疑问,这是他卖给扈宇的。

周进极是恼火。当初他是看在霍一飞的面上,才勉强放他一把,没有把那手机放出。谁知到了今天,张明山还敢向扈宇卖自己的消息,简直就是不知死活。周进对张明山为人本来就极为蔑视厌恶,说不得,还带了一点点醋意和嫉妒。唯一念的是霍一飞。现在他对霍一飞也早破裂了,周进更没有任何客气,当下一个电话打到廉政署,将他那手机中的罪证交了出去。说实话,这还是为了他到底是霍一飞父亲,否则的话周进早就几刀捅死了他。

其实张明山倒真不是要祸害他,他是被扈宇逼得无可奈何。但说到底,是自己造孽的报应,无可怨人。几道程序查下来,证据确凿。案卷从廉政署转到警署,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案子,连跟扈家的勾结,贩毒的重罪,杀人的命案,都一串一串拎出来。警方拿够了足够的罪证后,带通缉令堵到张明山家门口。

张明山见到来人,也知道是他的终于逃不掉,自个儿闭上了眼睛。警员扣上手铐将他拉上车,带到警署,从那日起,张明山再也没有能离开。

几年后的一天下午,是深秋十分。张明山倚靠在牢房角落一张破草席上,透过墙顶的天窗,怔怔的瞧着秋天高远的天。有一排大雁飞了过去,是北方来过冬的候鸟。可惜飞的太快,还没待看清,窗口又只留下似乎永远不变的浅蓝透灰的天空。铁门忽然“哗啦啦”的打开,打住张明山心思,他转头望了望,那狱警进来告诉他,“有人来看你。”

张明山一怔。他那叫高捷的妻子在他坐牢当月,就差律师送来离婚协议书。后来据说她带着儿子张大鹏去美国了。自己在H市还有什么亲戚?

他拖着麻木的腿跟狱警出去,手铐链子挂着铁门,发出“哗啦”的响声。到外间后一人坐在长桌的一边。张明山看了他一怔。

霍一飞也抬头看了看他。张明山捱到那长长的桌子的另一端坐下。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几年前他刚同霍一飞重遇时曾对他说:“我梦到自己事情败露,坐了牢。没有一个人肯来看我。只有你来看我一眼。”。他当时编这番话出来骗取霍一飞感情。想不到,三年后真的成了事实。在众叛亲离之后,也果然只有霍一飞来看他一眼。

张明山也想找一句话来说,但是喉咙干涩,实在无言。

两人坐了将近一个小时,旁边陪同的狱警提醒他,“时间快到了。有什么话抓紧说。”

时钟一点一滴走过了一刻钟,在四点钟的方向滴的一响,狱警立刻上前,“到点了。”。霍一飞起身抿了大衣,头也不回的离去。廖宏斌的婚礼从去年断断续续准备到现在,终于日程临近。之间他父亲廖师傅又住了一回医院,买房子又出过问题,零零碎碎的事竟耽搁了一年。上个月两人新楼装修完毕,在算卦师傅推算下,选了农历二月十二的日子,大吉大利,宜婚嫁娶。廖宏斌本来不信这个,但是廖妈坚持,也只好顺她。酒店之类倒免了预订,廖家自己家的酒店门面在H市已经是一流。但教堂还是要预定,请帖之类的也一定要发,廖家交往也很广,各方各面都要请到。廖妈和廖姐前前后后张罗,虽然累,还是兴高采烈。

廖宏彬和嘉丽也被强制拉进工作队伍,干了几天,廖宏斌干的头晕眼花,偷了空来找霍一飞诉苦。

霍一飞跟他说,“小宁今天的飞机回来。”

廖宏斌高兴的说真的?你怎么肯让他回来了?小宁一去英国一年多,除了去年寒假回来一趟之外,今年一年还没回来过。廖宏斌从小带小宁长大,忽然离开了身边,十分的想念。

今天春天学校有个实践学期,小宁求得霍一飞同意,报了H市。霍一飞让他回来,一面是想念他,经不住他磨,一边也是为了让他回来参加廖宏斌的婚礼。阿斌从小带着小宁长大,情如亲兄弟,他的婚礼,小宁自然应该去贺一贺喜。他的飞机下午到,廖宏斌就和霍一飞一起去机场接。

飞机迟了一会儿,待落稳到机场,熙熙攘攘的乘客纷纷急切的下机,小宁夹在人群中,上身是件天蓝色的三叶草时装,甚是扎眼。他拨着人群左顾右盼,瞧见霍一飞和廖宏斌,顿时大喜的使劲儿挥手,三步两步挤下来,直奔他们奔来。

个子高了,人也瘦了,穿着打扮都像欧洲时尚都市入时的潮流贵族,但一说一笑,还是小孩子没有两样。小宁拴了拴哥哥的脖颈,又拴了拴阿斌哥的脖颈,廖宏斌搂着他紧紧抱了抱,推开端详,“嗯,比以前帅了。瞧你这打扮的这个像样儿,你是在英国学习呢,还是跑去当model了?”

小宁粘着他笑,“阿斌哥,你就要结婚了,我还没见着新娘子呢。哪天来给我瞧瞧?”

廖宏斌拍他一掌,笑道,“少得瑟我,你呢?小情人分开一年,想念坏了吧。”

小宁害羞起来,“啊啊”的装听不着,松了廖宏斌找霍一飞,紧紧搂着哥哥的腰,一步一步粘着他。霍一飞说他,“你小心走路!”,小宁也不放手,一个劲儿叫,“哥,哥,好想你……你也不来看我。”。霍一飞近处看他,比上一次走时还瘦了不少,脸庞和脖颈倒白净了些,大约是功课辛苦,也没有从前那么多时间出去疯玩。霍一飞不由得心疼,怜惜的任由他缠着自己。

上了车,霍一飞也没有回家,到楼下让小宁把行李拎上去,就带他一起到廖家的酒店。第二天就是婚礼,今天酒店已经停业,几个经理领着工人人在忙忙碌碌,布置仪式现场。今天是他最后一个单身夜,许多的朋友都来陪他结束孤身时光,热热闹闹的摆了好几桌。吃完饭,大多数人走后,廖宏斌又弄了好些自助西品糕点,红酒果汁等等,一份在楼下给工人师傅闲吃,一份端到楼上天台。

明天是婚礼,按老习俗,嘉丽今天不方便跟他见面。廖宏斌更无约束,这晚和霍一飞、小宁三个在天台上嚼零食,喝啤酒,嬉笑打闹,对着夜幕繁星一直聊到半夜。

第二天早早的天还蒙蒙亮,他便爬起床。霍一飞跟小宁早就起来收拾停当了,帮他整理礼服,检查要分派的红包等等。Denny、蚊子几个兄弟也过来帮忙。一来是霍一飞朋友,二来大家曾经一起在Gouter分店开业的时候共同帮忙,相处的都十分亲近。

要说对女孩子的事,Denny更经验丰富,游刃有余,他买的一大捧妖紫极品玫瑰,每一朵花瓣前端都仿佛镶嵌了半厘米的妖紫色的宝石,在阳光下如梦如幻。99朵玫瑰的相接处恰恰隐约凑出夏嘉丽名字缩写的形态。这般华丽精巧,叫一帮兄弟看了个个睁大了眼睛。相比之下,剩下的一帮男人未免粗心许多,虽然大多力量大,却是七手八脚忙到最后一刻才出门。

酒店不远处就是举行婚礼的教堂,是霍一飞陪他定的。四周丛杉环绕,宁静安详。教堂并不奢华,自有一种古朴庄重的气质,四壁怀抱圣子的圣母油画优雅而高贵。七、八个乐手低低奏着wedding

march的管弦乐,在盈盈飘摇的花瓣和斑斓彩蝶中,嘉丽爸爸牵了盛装的女儿的手,走过红毯交于廖宏斌手上。

有情眷侣,天长地久,这是天下最完美最幸福的结局了吧。也难怪嘉丽在被廖宏斌紧紧攥在手中,满脸的幸福嫣然;在硕大的钻戒穿过手指时,她纤细的手腕禁不住的微微颤抖。皓如凝脂的纤臂压在如雪如絮,似雾似烟般白纱礼裙中,真是娇容灿烂,清丽绝伦。

小宁瞧的好不羡慕。心想有一天自己可以Nancy共步教堂,那该多好。Nancy秀丽可爱,一点也不比嘉丽姐姐差,穿着婚纱也一定像仙子一样。想到这儿他激动的拉了身边Nancy的手道,“等我毕业了,我们也结婚吧,好不好?”

他仗着今天是廖宏斌的好日子,等不及再捱一天,早上就把Nancy找来了。

Nancy红了脸啐他一口,“瞎说。”,转了头不理他,心里想着小宁的话,也不由甜滋滋的,暗想若是能和小宁步入教堂,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忽然之间,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没待所有人回过神,一串子弹穿过窗户,横扫过前方礼台,顿时一片烟尘夹着火星四下飞扬。廖宏斌大惊之下,一把拽住嘉丽,就地滚出几滚,滚到一幅帘慢之后,紧紧将嘉丽抱在怀里。亏了他反应的也极其迅速,竟然逃过一劫。那牧师却没有那么好运,一颗子弹当胸打中,已经毙命。嘉丽长长的婚纱裙子给子弹烧着了一大片,布料易燃,正在熊熊的燃烧。廖宏斌跳起来狠狠剁了十几脚,才勉强把火熄掉。长裙已经烧到小腿了。嘉丽吓得脸色煞白,半晌只是发抖,说不出话来。

廖宏斌又惊又怒,但听身边子弹接连不断,“噼噼啪啪”炸响,四下人群连连惊叫,乱作一团,慌乱的抱头拼命。廖宏斌不敢强行出头,心里怦怦乱跳,不知对方是何来头,为何找他寻仇;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爸妈怎么样?姐姐怎么样?嘉丽的家人怎么样?有没有给子弹伤到,甚至身亡。想到那牧师的惨死,更加浑身打颤。

也不知道霍一飞和小宁怎样?他虽然不知道来者是什么人,但想多半不会是自己的仇家。因为这两年他收心养性,专心饭店,最近一年更加回家里帮忙。已经很久没有在外面惹是生非。就算惹了什么人,凭他交往的圈子,也不至于有开着微冲前来寻仇的。这些人很可能是冲霍一飞来。他身边还有小宁,不知道两人怎样,心下焦急万分。

霍一飞在枪响第一刻,就知道是扈宇。现在跟他有深仇大恨,要置他于死地的只有扈宇。眼下社团多事,他们跟扈宇打的激烈,霍一飞也十分小心,虽然是廖宏斌的婚礼,他也找了Denny、蚊子、徐伟一些兄弟,各人怀里都揣了刀枪,防备万一。可是霍一飞还是没想到扈宇真的会那么疯。之前他和周进、应七都推想,扈宇是借扈璨报仇之名,抢地盘势力的实在利益,如今看来他倒真是为了报仇,因为到教堂杀人也根本得不到半分好处。

Denny冒了枪火,勉强匍匐进来,急叫道,“一飞哥!”,看到霍一飞拖着弟弟小宁,还有个女孩子在一起,连忙扑上来问道,“一飞哥,你没事么……?你们没事么……?”,打量了一下,几人身上都不像有伤,才吁一口气。指了外面道,“扈宇大概是在外面埋伏了枪手,阿伟他们在跟他纠缠。蚊子也挨了一枪,不过没事。一飞哥,扈宇这王八蛋,真他妈缺德,人家大喜的时候他来下杀手!”

霍一飞摆手不让他说,道,“还没有没有枪,给我一把!”,Denny将自己手里的枪给他,怀里又摸出一把,说,我还有。霍一飞做廖宏斌的伴郎,说什么也得避讳,身上没带凶器,拿了Denny的枪,问他,“看到了阿斌没有?”

Denny张望一圈摇头,“没有看到啊!”

霍一飞心中焦急,但毕竟遇事镇定,吩咐他,“你不要管他了,先去找阿斌两边的家人!把他们带到内堂去,别急着往外跑,到内堂,叫几个兄弟看着。千万不能让他们出事!”。

廖宏斌虽然也是手无寸铁,但他机灵的很多,以前常常一起打架械斗,有应对的经验。霍一飞更担心的是他和嘉丽两边的家人。老人家年纪都不小了,即便不是中枪,只惊吓也会惊出好歹。此时明知道自己一把手枪,根本不是扈宇四面微冲对手,一咬牙将小宁推给Denny,道,“帮我看好他俩!”,弯腰低伏,几步踩踏长椅、桌板,如狐般灵巧躲闪躲开子弹,窜到窗边,一搭手翻出窗去。

Denny要叫他也已来不及,咬咬牙转身拉小宁,“快走吧!”。小宁紧紧搂着Nancy,两人脸色都煞白,Nancy手指冰凉,紧紧的抓着小宁。刚才子弹飞来,两人几乎死里逃生,还好小宁机灵,奋力一扑扑在Nancy身上,两人滚倒在地上,后来给霍一飞找到拉起来,仍然抱在一起,浑身发抖。小宁毕竟比Nancy见识大些,知道教堂叫枪林弹雨包围,他俩要不赶紧找地方躲起来,难以幸免,连忙跟着Denny快步往里间跑。

那时,扈宇也不知道带了多少人来,满屋里枪声不断,尘烟战火,人人惊慌。霍一飞跳出天窗,只见外面也是一片狼藉,只找到徐伟挨了一枪,歪斜在地上,旁人却没看到。霍一飞找了两步,迎面只见扈宇双手端着枪,正在四下乱找。霍一飞提手就是一枪。

扈宇竟似背后生了眼睛,子弹穿身的一霎那,猛得扑地滚到,就地一猛气滚出几米。同时他跟前的几个手下回了神,一齐向霍一飞扑去。霍一飞左右闪过,不及与他们纠缠,几步扑近扈宇跟前一叠气七、八枪连击,扈宇抓起微冲对射,一边迅速的滚到最近的老树背后,子弹枪火打中老树干上,一排排树皮登时掀起,四下飞溅。扈宇回腿狠狠一脚蹬在树干,撑住身子,双手抬枪要射,距离甚近,霍一飞不及躲避,抡起枪狠狠砸在他手腕。扈宇手里微冲脱手,飞起一脚,踢在霍一飞右臂,将他手里的枪也震掉在地上。

扈宇更不稍纵,身体横拧贴上一步,脚跟擦过地面,右腿挟风直奔霍一飞门面横扫,这正是他熟练的泰拳的中的绝技。当下带起厉风扑面,霍一飞更不及想,侧身急转,让过劲道,欺身上前手肘顺了势头横击扈宇胸口,也是泰拳中的破解招式。扈宇退开一步毫不稍迟,左腿扬起又一记横扫,这下雷厉风行,霍一飞无法躲闪,给他抡中肩膀,“啪”的一声骨头几乎踢碎,虚晃一步,待扈宇欺身近前,搂住他脖颈膝盖狠狠顶在小腹之上。

扈宇“哇”了一声,呕出一口血来。霍一飞给他震得脑子嗡鸣,一会儿血也缓缓顺嘴角流出。

靠着树干,缓了缓神,怒道,“扈宇,你他妈疯了!混黑道也有点混黑道的道义,你连平民百姓都祸害?!”

扈宇啐了一口血,棱眼斜瞥着他,“我他妈也不想祸害平民百姓,但是你非要逼我,我这都是跟你们学的。你们算计我,却来害死我弟弟,这条命我一定要找人来填!”

霍一飞咬牙道,“扈璨是我弄死的,你要填命就来找我!”。

扈宇早就疑心当天袭击他就是霍一飞干的,小璨这笔帐,也算在他头上。眼下听到霍一飞亲口承认,当真不是冤枉他。恨从心头起,怒向心头生,咬牙扬了下颌怒视着霍一飞,忽然之间,一步纵起,双眼血红,扑向霍一飞掌劈、拳杵、腿扫、脚踹,一口气数十招暴雨疾风急攻硬袭,招招尽杀,记记要害。霍一飞知道他急红了眼,手段阴毒狠辣,更不敢丝毫懈怠,

一腿扬起劈下,将他逼开两步,拳掌指爪也尽全身之力对攻。两人都硬生生对拼,每一相格都均生击的骨骼剧痛。霍一飞身手毕竟更厉,扈宇却是拼了命般。

还记得一年前两人也曾在扈宇家里交手打架,那次也同廖宏斌有些关系。虽然是为了打赌,未必没有点比拼擂台的成分,也有一较身手的心情。这一次再交手,却是你死我活。其实害死小璨的并不是霍一飞,但霍一飞见他此时情形,杀到这地方来,也能猜到他想要怎样报仇。他全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盼他只缠自己。不去找别人。

扈宇打的满脸是血,忽地停了停,手上一扬,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寒光匕首,“嗖”地朝霍一飞脖颈割过。霍一飞措不及防,几乎被他割中,快速退了两步。扈宇反手攥着那匕首,扑上前朝着霍一飞刀刀猛捅,一连捅了十几刀,将霍一飞肩头扎烂了一片,匕首也终于被霍一飞夺去,一刀狠狠扎在他小腹。

扈宇倒退数步。霍一飞还未及拔刀,“啪啪啪啪”一阵子弹扫下,他就地滚开。扈宇几个手下抢上前搀住扈宇,要将他搀到老树根下。扈宇却一把甩开,指了霍一飞喝,“给我弄死他!弄死他!”,拔掉匕首,咬牙扯下一层衣布,在腹间绕了几绕缠住伤口。

一边教堂里廖宏斌拆掉一根木头,和Denny几个一起也在跟扈宇的手下厮打。今天扈宇带来教堂的人其实并不太多,一共不过三十来个,但这三十来人只怕各个都是身经百战,凶悍很辣的杀手枪手。若不是Denny之前布置的人其实比他还多,刚一照面出手交火时,拦住他们不少,三十多人一拥而上,大多数人恐怕早已无辜。

饶是如此,剩下的人也各个手持重械,Denny他们参加婚礼,却不可能携带微冲。血肉之躯难敌枪械中弹,虽然人多,却难占便宜。两边相持不下,枪响刀砍不止,直吓的教堂里参礼的人们惊叫四逃,有的跑出去,有的却被堵在角落里,有的躲在桌椅之下,狼狈不堪。

廖宏斌大好佳日被人搅局,更加恼羞成怒,盛怒下也顾不得自己手上无枪。四下一望看到一张打烂了半边的长桌,上前两脚,踢掉中间的横栏,抡起这跟手臂粗的实木木棍,找准一个人后脑,一棍子削了下去,那人应声倒地。后面他的同党却看的分明,一梭子子弹扫过来,;廖宏斌疾滚着躲避开,手臂上还是被崩了一片皮开肉绽。

廖宏斌知道今日要回护嘉丽和家人周全,没有别路,只能同对方硬拼。他就地滚出几圈,抡起那棍子猛地横抽过去,对方正在追他,躲闪不及,棍子抽中手臂。虽然不至于枪械脱手,

但手臂剧痛如断,一时也抬不起来。廖宏斌抓起桌椅板凳将他一口气砸倒地上。但毕竟抢不到枪,他也不敢恋战。在地上摸到一把刀,持着又砍倒两人。

Denny拖着小宁和Nancy两个更加没法,只得将两人塞到唱诗台后面的空隙,用牧师的尸体挡住。扈宇那些手下似乎也很有目标,直寻小宁和Nancy而来,Denny一人,双手难敌围殴,几乎就要支持不住,还幸亏廖宏斌过来帮忙。Nancy和小宁缩在里面,禁不住格格发抖,看着牧师的尸体更是害怕。过了好久,Nancy带着哭腔低声问小宁,“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开枪……?”

小宁自己也打颤,勉强安慰她,“不怕,有我哥在呢。有我哥在,一定没事的!”,探出头张望,看到Denny就在他跟前跟两人围打,勉强应付;又看看另一边,廖宏斌抡了根大棒,激斗正烈。小宁在地上摸索,也找到一根打落的棍子,拿在手里,回头告诉Nancy,“你在这儿待着,不要乱动,我去看看。”

Nancy慌忙抓他,“你干什么去?你别出去!外面人都有枪!”

小宁跺脚道,“不知道我哥怎么样,我得去找他。还有嘉丽姐姐,我找她到这里来。”

Nancy拽着他不肯放手,“不要。你别出去,我怕外面人伤了你……”,话未落,忽然“啊”的一声,捂着腿弯下了腰。小宁大吃一惊,连忙扶着她,只见她双手紧攥的大腿,浓稠的血顺着指缝流下。原来唱诗台的一边已经给打穿。

小宁一把抓住Nancy拖着她滚出来,跟着“啪啪”几枪,那个唱诗台半身打烂,摇摇欲倒。小宁搂着Nancy没头的连滚带爬,躲到一张帘慢后面,正在没着落处,忽然一只手搭到他肩膀。小宁想也没想一把扯了下来,挥手要打,见是嘉丽。原来夏嘉丽也躲在这帘慢后面。

惊吓之下她脸色惨白,有些颤抖的揽过小宁,伏下看Nancy伤势,自己牙齿也发颤,道,“不要紧……没有伤到要害……。找点东西来止血。”

小宁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还没来得及给Nancy缠上,帘慢已经给打的烧着起来。三人呛咳着奔逃出来。Denny回身看到他,心中大急,朝小宁大叫,“快找地方躲起来!不要出来!”,想要上前护他们,可是在两人纠缠中难以脱身。

扈宇给霍一飞捅了一刀,捂着小腹,竟仍紧追猛打。手下所有杀手更层层围堵霍一飞。霍一飞这边援手也赶到,两边枪火相交,战作一团。这时宾客中终于还是有人报出警去,附近的警方也听到这里一片混乱的枪声交杂,纷纷赶到,百余名警力将教堂四周团团围住。

扈宇和霍一飞两边都没有退路,被警察大举压上,一面缠斗,一面后退。周围就那么一片大小,当下又都纷纷撞破门窗玻璃,退回到教堂里。此时的流弹不只有霍一飞和扈宇两边械斗开枪,还有警察四下包围,居高临下纷纷射击,霎那时整个教堂里惨叫不断,血流如冲,可是中枪的霍一飞一边也好,扈宇一边也好,警方一边也好,根本都不知道是被哪边人打中。只见碎屑满天,残垣一地,混乱不已。

扈宇手捂着小腹,两眼通红,在人群里乱找。混乱中霍一飞和廖宏斌撞在一起,廖宏斌手里提着大棒,同他背对背相靠,抡棒抽倒两个人,不及回头,大声问他,“你怎样?没事吧?”

霍一飞喝他,“顾好你自己!”,扈宇终于在人群里找到二人,等不及跑近跟前,拎起刀向两人飞掷,廖宏斌抡着大棒打落,抹了一把鼻血,侧头向霍一飞笑骂,“这条畜牲,怎么跟野狼似的!那么疯!”

霍一飞喝了一声自己的人,“别让他跑了!”,摸起一把长刀,直扑扈宇而上。

扈宇毕竟重伤。他只是抱着一口必报仇恨的腔血热怒,来跟对方拼命,到此时伤重气力消耗,这股戾气也到了强弩之末。霍一飞这一刀砍来,他避无可避,眼看长刀掠来,便要穿身而过,生死关头的一霎那,他一把揪住身后猛地一扯,将一人扯来挡在身前。霍一飞这一刀在冲势之中,刀刃几乎没入,刺破二指来长,才生硬止住。此时两人都看清,被扈宇抓住的是夏嘉丽。

扈宇看清是新娘子,狠辣顿生,双手推她扑向霍一飞刀刃。这下骤起忽变,两人距离之近,根本无法避及,廖宏斌忍不住一声惊叫。千钧霎那霍一飞猛力一压,刀刃应声折断,嘉丽身子偏了一偏,跌在地上,在斜坡上滚了下去。便在此时,大举包围的警察已经破门涌入,一下将所有人冲散。混乱之中,扈宇有手下舍命上来,抱住扈宇外逃。外面的两人被枪火打倒,里面两个却半拖半拽着扈宇逃窜出去。

霍一飞在人群中扫到他,心说今天万万不能让这人逃了,顾不得警方重重包围,抢过一把枪来,冲开身边的警察直追扈宇。就在冲到门口的时候,忽然Denny冲过来抓住了他,颤道,“一飞哥……一飞哥……小宁……”。

霍一飞大惊,道,“小宁怎么了?!”。

Denny颤道,“他给流弹冲了!我怕他……”,霍一飞再顾不上扈宇,转身跟Denny去寻小宁,心里砰砰直跳。一时之间,几乎气也喘不过来。奔过几步,便见廖宏斌怀抱着小宁,蹲在地上,旁边还有几个警察围押着。霍一飞只觉头皮一阵发僵,扶了Denny一把,才强自撑住。捱到跟前,只见小宁身上脸上尽是灰土血污,额头廖宏斌拿手紧紧按着。从指缝中,浓稠的血不断涌流,在地上瘫了一片。

他牙齿格格直颤,说不出话来,几个警察一转头见到他来,连忙围上七手八脚按住。霍一飞撕力甩开,蹲下捏住小宁手腕,廖宏斌急了向他喊,“现在还没事,快,快,快送医院!”。十几人七手八脚将小宁送进willon的医院。红灯大亮,手术,抢救。小宁在混战中给流弹击中了头部,幸亏擦的偏了一些,从额角蹭过,willon救治及时,没至于致命。虽然如此,子弹的冲击力毕竟强大,又是在靠近大脑的位置,这一下的冲击已经不小。尽管willon汇集了全院优秀的脑科专家,全力救治,仍然难以在一时间治愈所有损伤。小宁昏迷不醒,知觉全无。

在手术室门外,所有人都神色憔悴。廖宏斌和嘉丽两边的家人万幸无恙,宾客无辜累及了不少人。嘉丽被扈宇胁迫误伤一刀,之前大腿上还给擦了一刀,所幸都没有伤在要害上,在willon医院的另一间房挂着吊瓶歇息。廖宏斌陪着她,嘉丽哭泣不止,只说是为了自己,小宁才给流弹打伤的。

原来她和小宁、Nancy从帘慢后来跑出来,无处可避,Denny勉强甩掉自己的纠缠,拉着她三人找地方躲藏。那会儿警方已经围上来了,Denny只盼能捱过一时,等警察进来控制局面,可是嘉丽伤了大腿,跑也跑不动,一下便给扈宇抓了过去。扈宇用她救了自己一命,嘉丽被摔在地上,不能控制的滚出好远,浑身疼痛难当,勉勉强强支撑起来爬出几步,后面流弹飞来。

小宁挨她最近,见此不顾一切飞扑上去,挡在嘉丽身后,Denny和廖宏斌都扑上来拉他,却都差了一步没有拉住,也被流弹打中,跌在地上。小宁抱着嘉丽连连滚了几个圈,才撞在一侧墙壁停下,嘉丽撞的一阵晕眩,晕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见廖宏斌搂着自己。她感到自己身上无伤,侧过头去,看到Denny抱着小宁靠在地上,眼睫紧闭,已经昏了过了。

嘉丽念及到此,忍不住哭泣失声,她也想不到小宁一个少年孩子,自己初次见他,当他是小弟弟一样,临到危急时刻他竟会舍身去救自己。廖宏斌却知道,小宁虽然顽皮胡闹,少年心性,却心地善良,勇敢有担当,关键时候像个大男人一样保护着女孩子。

廖宏斌向霍一飞提及嘉丽的歉意,霍一飞摇头低道,“你带我安慰嘉丽,不要乱想,不关她的事。小宁知道自己是男子汉,挺身而出保护姐姐,他长大了,我也很欣慰。假如来日真到了黄泉下,我也能对阿姨有个交代。”

廖宏斌听他的声音颤抖,强自忍耐,不禁难过非常,又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小宁是霍一飞唯一的弟弟,说不得,也是他世上唯一的亲人。张明山那个畜生倒还是活着,可他还能算人吗?吴影阿姨去世前,霍一飞曾在她遗前发誓,永远好好照顾小宁。就是为了让小宁不被黑道恩怨骚扰,安心读书,才千里迢迢把他送到英国去。哪知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小宁在国外待了一年,终于还是在回来这一天里出事。

霍一飞微微颤了道,“这也许真是我的报应。当初我把扈璨送回家,结果害死了他,所以他的冤孽也要报应到我们身上。”

廖宏斌说,“这是扈宇这个王八蛋造的孽,怎么能关你事?”

霍一飞既愤且恨,掐断了烟只捏在墙上,胸口的愤恨痛楚,起伏难咽。疲惫的倚着医院的墙壁,咬着嘴角很久,抬手拍了拍廖宏斌左边的肩膀。沙哑低道,“我又连累你一次。幸好你爸妈没有大事,嘉丽没有大事,要不然让我怎么面对我的兄弟。阿斌,我欠你的怕是永远也不能还。”

廖宏斌道,“你要这么说,就没把我当兄弟。我跟你做兄弟,一辈子没后悔过。”。心里想的却是在教堂里,两人并肩作战,共同对敌,那一霎真是热血当胸。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从泥巴里爬,到背起书包,从小学,到中学,遭过无数敌手,打过无数狠架。每一次打架两人都是联手作战,并肩抗敌。论打架,论身手,两人都一般的灵敏迅捷,也一般的不要命。后来分手走上歧途,一个厮混黑道,以血肉性命为生,一个家境殷实,得隙做个得意的餐厅老板。刀枪棍棒的岁月离廖宏斌越来越远了,今天重历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仿佛又回到一次少年岁月。兄弟是知己,兄弟是玩伴;兄弟是曾经一起逃学闯祸,更是并肩抗敌互交生命。男人的情义在浴血中才更分明,才知自己一腔热血付之无悔还是有恨?

廖宏斌倚靠着墙,想,“自己家境丰厚,不需要为钱拼命,当年悬崖勒马,是家庭给自己的幸运。否则江湖这条路岂是好走的。但兄弟既然走了,自己就算不能劝他回头,也要帮他撑下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H市规模最大,程度最狠,参与人最多,波及了差不多整个黑道的江湖风暴。两个H市最大的帮会全力投入了这场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的残酷厮杀,一边是周进执掌和记十三分堂,另外一边是扈宇统领家族旧臣新秀共组的大队伍。对霍一飞来说,扈宇放炸弹,挑堂口,还勉强都能归为帮会的利益纷争,可是他殃及廖宏斌,祸害弟弟小宁,两人之间的仇怨早已你死我活。而仇恨红眼的霍一飞也一样狠毒,几日之间,挑掉扈宇数个根据要害堂口,残杀暴屠了他手下无数的亲信。

Denny甚至带了一帮人杀到扈中和栖身的别墅。小宁出事后,霍一飞虽然不怪罪Denny失职,Denny却自觉愧疚。为了补偿自己的过错,他带人追到扈中和别墅一杀到底。然而扈宇在动手之前,已经将扈中和秘密带离H市,Denny虽然没有扑到扈中和,也把别墅上下留守的一干人尽数砍杀,一把火,将那别墅烧掉。别墅里许多扈宇匆忙之际来不及带走的现金财宝,古玩珍藏,和公司的票据暗帐,都被大火付诸一炬。

一个月的厮杀差不多涉及了两边产业的各方各面,无论是黄赌毒、娱乐、地产、走私都无例外。两边实力本来势均力敌,但和记毕竟是H市第一帮会,树大根深,连整顿时国忠为倾尽政府之力也不能动摇。扈宇尽管手揽了父亲手下众臣,也占尽了一时的优势,可他的年纪阅历、经验尚浅、和过于偏激的做法,却使得他不断损兵折将,渐渐在撕斗中落入弱势。对于像老贺这样的旧臣而言,他们勉强奉了扈宇为新主,盼的是他为大家争取更多更好的利益,可是在跟周进的互殴中,扈宇却似乎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一门心思只是要和周进、霍一飞斗出你死我活。

为了和周进和霍一飞斗命,扈宇亟需钱财,他变卖自己手上的地盘资本。地盘人势是帮会集团根本,一旦零散,包括毒品销售都难以顺畅,缅甸一边见事不对,纷纷收手观望。周进趁机抢夺,扈宇刚刚争取到的货源在手里没握多久,又落入周进手中。而扈宇本人对此,居然是毫不在意。

老贺等人这才明白,扈宇根本就不是要和周进争权夺势,也不是为了壮大实力图谋霸主,他要做的只是报仇。为了报仇他不择手段,为了报仇他不惜一切,大家也不禁纷纷猜疑,为什么当初不惜把亲弟弟扈璨弄出家门失踪,流落多年的扈宇,到头来又会为了这个弟弟的死疯癫呢?这真叫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只有个别人猜想,恐怕大家一直都看错了扈宇罢。他那些所作所为、他争权夺利的手段,他的狼子野心,他所做的一切一切,最到底恐怕只是为和扈中和争那一口气吧?

小宁重伤后,扈宇仍不甘心,千方百计要闯入医院挟人,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为了这件事的处置上,他跟手下老贺等人争执不下,终于争吵起来。

老贺等人认为扈宇此时要做的该是集中力量,借着混战的机会全力打击周进,虽然不能至他性命,也能争夺和记的势力地盘,为大家争取真真正正的实惠。而不是没完没了拉长战线,耗尽力气,去杀一个小屁孩,给另一个小屁孩填命。

扈宇坚持不从,只是照自己计划安排袭击医院。老贺被他冷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一次强抑不忿跟扈宇提议,又被扈宇屑于不顾,恼羞成怒,再也按质不住。“忽”地起身道。

“大公子。老板从T市到H市,打了几十年的家业不容易。大公子既然当家,责任更大,霍一飞也好,应七也好,都是周进手下的人,就算杀了他们又能怎样?大公子保家族实力,扩展势力,才是身上的责任。何必去纠缠那个小孩子?恕老贺实在不能理解!”

扈宇冷道,“霍一飞害死我弟弟性命,我一定要他尝一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老贺听他这句回答,更怒,忍不住冷笑道,“大公子兄弟情深!可是小少爷在外面流亡也这么多年,要不是机缘巧合给霍一飞找到,恐怕现在还不知道死活。那么大公子找谁报仇呢?”

这话刺在扈宇心痛处,扈宇猛地转头来,横棱眼睛,乜视着他。老贺也毕竟胆怯,退了半句,道,“忠言逆耳,咱们也都是为了大公子事业,扈家的家业,出谋献策,盼大公子能体谅。”

扈宇冷笑一声,忽然道,“老贺叔,听说你一直怂恿我爸干掉我,在你眼里我是逆子叛徒,你对我尽什么忠?我跟我爸势不两立,你既然为了我好,还谈什么扈家家业?”

老贺也不知自己和扈中和的事什么时候落到了他耳朵里,被他噎得答不上来。扈宇道,“老贺叔不能理解,我可以帮你理解。回头我杀了你儿子,你爹,你兄弟姐妹,一定能让你理解!”

大家听他骂到这个份上,劝无可劝,都低头不作声响。老贺怒不可抑,咬牙颤抖了半晌,拂袖而去。

他走了半晌,扈宇一脚踢翻他坐的椅子,也摔门离去。

两人大吵翻脸的事传开,各人哗然。本就混乱一片的形势更加混乱。几日来扈宇心里烦躁不堪,这天在外面喝到半醉,回到住处,已经凌晨2点多。泳儿还没睡,坐在沙发等他。

两人住的地方早就换了,原址有太多人知道,太不安全。扈宇便将泳儿藏在一个秘密之处。

他虽然一句也没有告诉过泳儿发生了什么事,但外面闹声喧喧,沸沸扬扬,只怕也瞒不了她。只是她没有问过。她只是每晚像今天这样,坐在沙发远望着窗外,默默等他回来。有时会一直等到天亮。可是他不回家,她绝睡不着。即使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梦里她的男人横尸荒野,满身血污。

胆战心惊的日子每一日都惶恐不安。钥匙在门锁里搅出哗啦啦的声音,泳儿立刻怀抱着枕头惊立起来,眼看着门锁里转了一阵,旋开,门慢慢拉开一条。她的心也提到嗓子眼,心脏僵硬硬的,几乎要跳出,又几乎要死掉。待看到扈宇出现在门口,是他而不是别人,是活生生的而不是被人七手八脚抬回来,一颗心才能慢慢的咽下去。

扈宇提了些便当给她,照旧问她,“你还不睡。”

泳儿接过了摇了摇头。默默的拎到厨房,倒出来装到盘子里。可是心思恍惚,魂不守舍,不小心打破了碗碟。她低头去捡,身后一只手拦住了她。她手腕给他抓着拉了起来。

扈宇道,“小心点,别扎了你,破了就扔了罢,捡它干什么?”

泳儿怔怔给他握着,一时说不出话,扈宇道,“你住的不习惯罢。再过一阵吧,再过一阵我们就回去。要不换个房子吧。你喜欢哪里的?”

泳儿冲口想说,“我喜欢T市。”,话到嘴边,却轻轻说道,“哪里都一样,我都喜欢。”。说着,眼泪已经怔怔的落出来。她连忙抽出手,背过身偷偷的抹。又弯下腰来收拾沙发上的东西,掩饰的道,“我去烧水,你洗洗早点睡吧。”

扈宇知道她在哭。将她拉过来,搂在怀里,抽了一张纸巾擦拭她脸颊的泪水。这下泳儿的眼泪却越发汹涌,止也止不住,一片一片的往下流,将扈宇和她胸前的衣服都沾湿了一片。她抑也抑不住,索性放弃,扑倒在扈宇怀里一抽一抽的啜泣。过了半晌,扈宇轻轻的拍着她背,和声道,“别哭了。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

泳儿颤道,“阿宇,我怕。”

扈宇轻笑,“怕什么?怕我保护不了你?”

泳儿道,“我听说,你最近和贺叔叔吵架了?他们跟你的意见有分歧,是不是?贺叔叔在爸爸手下多年,可能有点倚老卖老。可是他势力很大,他们那一些人,势力加在一起很大。如果得罪他们,事情会不会不太好办了?”

扈宇道,“那帮老家伙根本就没服过我,留住留不住又能怎么样。难道我心里没数吗,爸爸心始终还是不向我,凭我一个后生小子,难道真能在江湖里孤身立足?我做完这件事,也不想干了。”

泳儿听他口中竟流露出退意,眼睛里顿时掠过一丝希望的神采,颤声问他。“你说真的?做完这件事,你真的不干了吗?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扈宇淡淡道,“不知道。”

泳儿眼中的一丝神采,霎时又黯淡下去。搂着扈宇臂膀的手,颤颤发抖,过了一会儿,她带了哭声恳求,“阿宇……不要干了……我们走吧……。不管到哪里……总之离开H市……”。

扈宇给她抱着僵了一会儿,缓缓放下她手臂,双手扶起她的脸庞,端详片刻,叹了口气放下。道,“泳儿,你跟了我也两、三年了。难道到现在对我性子还不了解?我跟爸爸本来有机会缓和,我本来有机会再做一个好儿子,好哥哥。现在都没有了。你知道我这三年所做的一切一切是为什么吗?这件事没有一个了结,我怎能走?”

泳儿哽咽,“……可是爸爸,还在,……他只要在一天,总会有机会的……”。

扈宇摇头,“不会了,永远也不会了!我不能跟他和解,因为我不能告诉他小璨死了。我要一辈子骗他,骗到死……”。他顿了顿,望着泳儿,“你跟小璨也在一起那么久,当时我要杀他,你求我劝我救他,你这么疼他,现在他死了,难道你不想为他报仇?”

泳儿咬了牙很久,哭道,“我心疼小璨……!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你再杀了霍一飞的弟弟,他还是要找你来偿命,你再杀他,他再杀你,这要杀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扈宇冷道,“那就杀到大家都死。”

泳儿久久的望着他,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上来。扈宇的脸色在灯光下冰凉,那样白皙优雅勾勒少女心思的俊逸,苍白颜色下掩藏的憔悴沉重,让她心如刀绞般心疼。泳儿一句一句道,“我知道,你想做一个好儿子,想做一个好哥哥,你做到了。我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儿子,好哥哥,还是一个好丈夫,一直都是。阿宇,可是,你也要做一个好爸爸,好不好?不要让我们的孩子再重复你有过的不幸,不要让我们的孩子再卷进这些恩怨。我真的希望他能开开心心的做人。”

扈宇望了她,一时愣怔,过了许久,他才道,“你说什么?”

泳儿一手按着小腹,轻轻将一张医院诊断书递给他,“我们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

扈宇接过那张纸,上面赫然证明:苏泳儿,孕期两月。扈宇捏着那张纸,薄薄的一张纸竟如千斤重,坠在他手里如钢铁般沉。这半年来同泳儿感情渐近,亲昵常常,他也早该想到泳儿会怀孕的。可是当真知道她腹中蕴育着自己的孩子,那种感觉,那种感觉,竟是这般。

心里知道始终会有一个孩子,和真的有了一个孩子,那是绝不同的。一个男人只有做了父亲那天,才真正是男人,男人的责任,男人的幸福,一点点浸在骨子中。扈宇自知事起,到结婚后,其实他都过的十分放纵。这里自然也有和泳儿关系失和的缘故,但这些年里,扈宇真是玩尽了花天酒地,甚至连男孩儿都偶尔新鲜。就算后来同泳儿修好,一颗心也仿佛还是在飘。直到方才听到泳儿怀孕的这一霎那,那心才真真正正落下了。

扈宇不由得想,“我竟然也有了儿子,我也要做爸爸了。我有了儿子要怎样待他?我定要好好关爱他,给他最好的,决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决不让他像他的父亲那样,自小在复杂不公的家庭中长大,养成偏激的性子;也不能让他像霍一飞那样,家破人亡,早历艰辛。自己要给世上一切的疼爱,呵护,还有最轻松的环境,让他做自己爱做的事,快快乐乐做人。扈宇不禁微微颤抖的伸出手,碰到泳儿小腹,两个月的胎儿还不成形,可他却似乎能感到婴儿充满生命力的跳动,霎时如暖流般遍涌了他全身。他轻轻揽着泳儿,许久说不出话。

泳儿明亮的眼睛含泪望着他,“阿宇……你答应我这一回,好不好……?为了孩子……我们走吧……好不好……?”

扈宇揽过她,无言。泳儿坚持不肯放弃,挣开他臂膀,仍然期盼的望着他,定要他的承诺,“你答应我这一回,好不好……?你就算不为我……也要为了孩子活着……。”,说着,委身跪在他身下。“阿宇……为了孩子……求求你……”。

她紧紧搂着他双腿泪流无声。

或许是孩子,真的说动了扈宇的心。或许扈宇真是觉得,自己一生没有真正品尝过家庭温暖,只怕以后也不会有了。孩子却是他血脉的延续,是他感情的一个全新的寄托,他和泳儿的家,才是他真正可以幸福温暖的希望。他要给他最好,给他们最好,一个平和而温馨的家,没有颠沛流离,远离风雨飘摇,用自己的后半生,去弥补和偿还亏欠的温情。

或许他本就倦了。正如他自己所说,争强好胜,也不过是为了争取父亲一个信任,一个宠爱罢了。可是一路争夺的结果却是越离越远,最后竟要亲手划为永隔。一时心灰意冷。

或许是扈宇知道他跟周进的争斗已经消耗了太多实力,父亲留给他的势力又不能轻易驾驭。在当前的情势下,再打下去于自己无利。因此决定暂停熄鼓,稍事整顿后再寻时机。

总之几天之后,扈宇交代了公司的事,决定带泳儿出国待产。泳儿早已经准备过两人的护照,但扈宇知道当前情况,他要明目张胆坐飞机离开,只怕路上就会被劫杀。在几个朋友的帮忙和安排下,扈宇找了一艘游艇,这艘船拿国际航行的船证。两人从水上到香港,再从香港转机到澳洲。

走的这天是晚上。风很静,月很高,在海岸边,幽深的海水一声声冲刷着海岸。一艘白色的游艇停在岸边,泳儿一手牵着丈夫,小心的踩踏着不甚牢固的铁索,踏上甲板。

回头望去,繁华喧嚣的H市仍然灯光弥漫,车流人往,喧闹不息。一座座标志性的城市建筑在夜色中更华贵万状,耸入云端的高楼,高傲的俯视着这个金钱堆砌的大都市。在陆离斑斓的华灯下,仿佛满地映着的都是黄金。她在这里待了三年,还记得初来乍到的惊喜。三年来有过享受,多过寂寞,也曾半夜一次次哭泣,也为抉择痛苦挣扎,痛苦迷茫。

游艇安静的行驶,灯火辉煌在视线里渐渐远离,缩小,黯淡。泳儿望了片刻,便再也不回头的转过身。扈宇拿一件外衣披她身上,拉着她进了船舱。倒了一杯热水给她。

“天凉,别冻着了。”

泳儿依偎着他身上,捧着水慢慢的喝下。扈宇在背后轻轻的揽着她,两人随着海浪轻摇,一时都无话。泳儿不由低头看着自己小腹,似乎能看到一丝微隆,她笑的幸福而安宁。

灯光柔和,船身摇荡,不由渐渐催人入眠。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忽然感到一丝凉意,迷糊的伸手去拉身后,拉到却是一空。泳儿一惊,登时清醒,惊慌的起身四下去找,哪里有人?她奔到船头,只见一个老船手在收拾桅杆。泳儿惊问他,“阿宇呢?阿宇到哪去了?”

老人缓慢道,“少奶奶,你安坐,别动了胎气,明天早上就到了。”

泳儿四下望去,海上一片黑暗,不见半点灯光。小宁仍然昏迷不醒。Willon检查说,小宁脑子里的震荡逐渐恢复,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他身体各项指标也都算正常,只是昏沉不醒,那可能是因为需要某一点契机。这个不能太急,要慢慢等,总有一天他会清醒过来。

霍一飞每天都要到他床头陪伴,打针,换药,洗澡,擦身,照料着各种的琐事。他一边还要应付外面帮会的事情,一个人两边忙,身心憔悴。Nancy每天也来帮他下手,小宁虽然昏迷,但持久靠输营养液不能足够维持他身体所需,需要进一些少量的流食,如果汁之类。这件事便每天由Nancy去做,她把新鲜的水果洗净削皮,榨完汁后,把最浓稠富有营养的那一点剔出来,用小勺喂着小宁一点点喝下去。

喂完饭后,她便陪在小宁身旁,拉着他手,和他一句句说话,常常说着说着,就已泣不成声。Nancy还记得小宁当时对她说“等我毕业了,我们也结婚吧”,被娇嗔呵斥,如今却恨不能一千遍一万遍的听他说“我们也结婚吧”,“我们也结婚吧”,她定不顾少女娇羞,在他怀里大声点头,应他“我答应你!”。可是这句话却何时能够答他?

霍一飞担心她一个女孩子娇弱,经不起这样的变故和折腾,有时候也会安慰劝解她。想不到Nancy却异常坚强。她坚定的说,相信小宁一定会醒,他一定会醒。

或许是Nancy的坚强,无声的感染着所有人,甚至感染到霍一飞。偶尔霍一飞看着小宁时,也会跟他笑说,“睡这么久还不醒,哥要打屁股了。”

小宁若是在睡梦里听到这句话,怕定会圈着哥哥脖颈,撒娇讨饶吧。他俊俏的小脸并不显得多么病容,长长的眼睫毛在阳光下,微微轻颤,好像随时会睁开眼一样。可是过了很久,始终还是那么闭着。

霍一飞轻道,“过一阵是阿姨的忌日了,你还不醒,到时叫哥怎么跟阿姨说呢?”。无限悲伤和痛楚在心中,毕竟翻涌难散,对小宁的心疼怜惜,对阿姨的无比愧疚,便如锯齿一寸一寸在心中挫磨。

如果小宁不从英国回来,也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意外吧。霍一飞又想起阿彤。有些事真像是注定的,命运始终一次又一次折磨着这兄弟俩,每当短暂的幸福之后,总是更漫长无期的黑暗苦难和无休止的煎熬。不知要到几时,老天才肯终于垂怜那些苦命的孩子。

周进在百忙中也来看了小宁几次,嘱咐willon找最好的治疗师。这自不用他提,willon找来了自己德国的大学同学和脑科界专家,引用尽是国际最先进的治疗方法,尽着最大的可能帮他恢复。霍一飞跟他说,willon哥已经找了德国现在最好的脑科医生,如果这都醒不了,别的也没法子。

周进虽然跟小宁没什么情分,但从前在OU丧礼时见过他一面,对这个调皮机灵的孩子颇有好感,也十分喜欢。这时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他调皮捣蛋的机灵样在眼前,那孩子却像失去知觉的植物人一样一动不动的偎躺在床上,不知要到何时离床到外面跑跳。他想到这里,想到无辜的小孩被帮会恩怨所累,心中毕竟难过。

他且如此,霍一飞的伤痛更不用说。在周进看来,霍一飞脸色的苍白比小宁尤甚。他自己的胃病刚刚手术不久也还未愈,本需好好调养,现在只怕更难能够。

在病房守了一会儿,病房里空气弥漫药气,霍一飞说,“进哥,我们出去吧。”。

两人慢慢走到楼下。和煦的春风已经吹开,新抽芽的柳枝随着春风飘摇,医院里环境幽静,远近一片碧绿的草坪里,偶尔有几个护士推着病人吹风聊天。这天的天色极好,阳光灿烂。

两人自柳荫下缓缓走来,周进蹙眉道,“你自己的胃也注意点!刚刚做过手术,不要又弄坏了,看你怎么办!老七拿的那些东西,你吃过没有?”。

霍一飞忙道,“吃过了。”。周进道,“如果觉得好,我再让他弄些来。你也不要太担心了,他还小,活力强的很,不会轻易有事。吉人天相,虽然是一句话,但没有造过孽的人,老天会保佑的。”,说着,回头望着霍一飞。

霍一飞道,“进哥放心。我没有事。”。周进点点头。两人走到树荫下一条长椅前,拂尘坐下。

这张椅子前面是一条小河,蜿蜒辗转,跨过河上一座汉白玉的小桥,绿水环绕,四下一片安宁平和。可是掩盖不了江湖仇怨厮杀。

周进道,“扈中和那边越打越乱,现在已经闹的分了好几帮。我听老七说,扈宇用的新人和扈中和的手下互相不服气,一直暗中掐架。前几天公司开会的时候彻底撕破脸打起来。今天早上,老贺来找我,提议和解。”

霍一飞听到这消息不由喜悦,道,“老贺在扈中和手下一帮旧臣里是挑头的,他来跟进哥投诚,看来扈中和那些人都不希望再打下去了。他们这些人,撑了扈家门面大半,手里握的实惠也最多。他们要是不在的话,剩下那些人根本不成气候。”

周进点头道,“不错。不过我跟他说,我要扈宇的脑袋。”

霍一飞不由得笑,“进哥这不是为难他么?”

周进道,“要扈宇的脑袋一点也不为难。不过这一段时间外面一点也没有扈宇动静,恐怕他也知道老贺这些人会叛变,说不定,现在已经不在H市了。”

霍一飞跟扈宇的恩怨日积越深,已经累到你死我活,扈宇大闹婚礼重伤小宁使得他至今昏迷不醒,倘若竟给他就此逃了,这份心意真的难平。可是霍一飞跟他交手多年,对他的脾气秉性,怕比周进还更加熟悉,他真的肯就这样永远逃了吗?

霍一飞不由道,“扈宇这人阴毒狠辣,他不在H市就罢了,要在H市一天,早晚都是祸害。我找兄弟们在各个码头都留心看着,一旦见他,立即除了。”

周进冷道,“我倒盼这小牲口早点露脸,不除掉这个祸害,我也不能向社团上上下下的兄弟交代。”

虽然扈宇逃亡在外,一时寻他不到,但对腥风血雨弥漫了一个月的帮会来说,最你死我活的拼争已经过去,纠结了周进两年的T市这条过江猛龙,最后内讧而散,土崩瓦解收场,仇杀了几年的恩怨,似乎终于可以有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周进和霍一飞心情毕竟轻松,霍一飞问周进,“上星期缅甸那边头一批货走过来了,下面拆家反应还都不错。Rfgyic一直催我问问进哥,如果货没问题的话,什么时候过去缅甸看看,把这一年货定下来。”

周进微微眯起眼睛,望着灿烂的阳光,想到缅甸这会儿应该已是盛夏,道,“我也打算过去一趟了,只是一直脱不开身。下月罢,你就这么回他。我本来想让你跟我一起去,但你弟弟还没好。”

他想小宁这样,霍一飞照料他整个人都已经疲惫不堪。这时再让他跟自己忙帮会的事,太辛劳了。霍一飞却道,“我跟进哥去罢。他有willon哥照顾着,不妨的。”

走货毕竟是十分要紧的事,否则周进也不会定要霍一飞前往,他知道霍一飞心意,心中欣慰。望着望他,笑道,“你要去的话,还得改改日子,下个月帮会拜祭祖宗,开香堂,堂口的事情,你正式接手,连赵森两兄弟手上你收回来的地方,都划到你堂口里。”

虽然霍一飞早知道他早晚要接手堂主的位置,但听到周进这句话,仍然微微一怔。帮会中他早已经接手堂口事务,担着实质上的堂主的责任,所缺的只是名分而已。但就这个名分,在任何帮会社团而言,都是一步之遥,一步登天。霍一飞虽然一直是周进视为心腹,为帮会鞍前马后,做过无数事。包括铲除葛老挥、平叛赵森、甚至在帮会风雨飘摇的时候挺身救难。但于资历来说,他仍然不敢自傲。

和记的十二堂堂主各个都有非凡势力,在帮会中根深枝茂,从进入帮会到坐在这个位置,少说也有二十年。霍一飞年纪轻轻扶上一堂堂主,拥揽两堂强势,在帮会是第一个。

霍一飞起身道,“谢谢进哥。”

周进笑道,“不谢了。这是你早该得的。你也快到生日了罢,这就算是今年进哥送你一份礼物。”

霍一飞笑道,“进哥送我好大的礼。”

周进道,“送你大礼,也是盼你乖一点。”,霍一飞道,“进哥不送我礼物,我也不敢惹进哥生气。”,周进抽出手在他背后不轻不重的拍一巴掌,呵斥道,“没少惹过!就那胃我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你什么时候听我话了?要不怎么至于弄成这样?”。

霍一飞连忙笑道,“是,是,以后不敢了。一飞什么时候不听话,进哥只管提家法来教训。”

周进笑骂,“以后再犯不要来寻我了,直接去刑堂领罢!”。

说了起身,时间已经不早,霍一飞陪他在外面说话也说了许久。周进想他还要照顾小宁,吩咐他回去罢了,不用送自己。霍一飞还是坚持送他到门口。周进是独自开车来的,也没有带小奇那些人。虽然说扈宇那边基本上已经消停了,霍一飞多少仍然有些担心。

周进摆手让他回去,说,“没事。你回去罢。这两天准备一些,什么时候走,我再通知你。”

霍一飞只得目视他开车离开,远远注视着黑色的劳斯莱斯一直掩在车流,再望不到,才转回头来。阳光愈发的刺眼炫目,整个柏油地被灿烂的阳光照射着,简直似乎在蒸腾。晨曦的海岸是一片迷茫的银灰色,太阳将出未出,映出的朝霞似一抹胭脂抹在天际深处。海面上有几只海鸥低低的盘旋。这天的天色阴沉,浓厚的云层压在半空中,海浪从远处不断向岸边汹涌起伏。

沙滩上有几个人在等着什么,从天色微亮一直等到现在。各人手中的烟头频频更换,很快在地上积了一小片,被海水一冲,狼藉的散去。很快又有一片积上。一人焦急的道,“大哥怎么还不到?”。其他几人连忙勒他噤声,低喝道,“别吵吵!”。坐的人也站起来,情不自禁翘首盼望。

不知道等了多久,太阳一点点从海岸线中拔出。终于海线那边颠簸起伏来一只小船,远远似有人影。先前说话的那人不由面露喜色,匆匆奔上几步,其他人却纷纷手按到腰间,摸着腰里的手枪。眼看着来者渐渐靠近,终于能看清楚面貌,大家才撂下枪一拥围上去。

扈宇披着件黑色外套,被风吹的鼓耸,下了船来,大家纷纷围着,道,“大哥终于来了,咱们真怕大哥不来。”

扈宇一笑,道,“怎么不来?”。

几个汉子应和,“大哥的安排一向没有错。家伙都准备好了,只等大哥来指挥我们。”。递上一只旅行包,打开来,里面满满是各式枪械弹药。扈宇望了一眼,淡然的接下来,从中抽出一把手枪别在腰间,其他的拉链一合,用力向前抛去,落到开着门的车厢里。

扈宇低道,“兄弟们,扈宇绝不会扔了你们,你们也没有抛弃我。不管日后有任何结果,扈宇永远不会忘了你们。咱们走罢!”。

说着拉了一把铁栏,侧身掠上岸。远处太阳已在此时升起,映的海面一片金灿。映在扈宇腰间的枪上,折出一片乌光。

——全文完